苦竹林,天衢子一直未再出來,賀芝蘭在外面坐了半個時辰,終於自行離開。
小惡魔一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直跟蹤她,見她真的離開了苦竹林,這才叼著根草返回來。看來外界傳言只是傳言嘛。奚掌院心裡,誰輕誰重,一目瞭然。
小惡魔心情不錯,一路蹦蹦跳跳。頊嫿見他回來,立刻將練功計劃交給他:「每天都要完成進度,不然挨打、罰跪自己選。」
小惡魔頓時心情不太美麗:「要不要這麼狠心啊……」
他心裡有些嘀咕,但天衢子隨即道:「計劃很合理,你天資聰慧,只要稍稍用心,定能完成。」
小惡魔以前跟著聶紅裳的時候,聶紅裳待他也不錯。但是聶紅裳抓了一個男魔傀,懷孕之後立刻將其轉手賣出。小惡魔從小到大,跟著她東奔四跑,家是什麼,他從來不知道。
而這時候,「爹爹」偏幫著娘親,二人不爭不吵,柔聲細語地說話,他莫名地汲取了一絲溫暖。於是拿過羊皮卷看了一下,計劃很清晰,他說:「這個字念什麼?」
天衢子知道一時半會兒是睡不成的,他對頊嫿道:「你先歇下,我……晚點過來。」頊嫿白了他一眼,他也不以為意,拿起羊皮卷,慢慢唸給小惡魔聽。教他識字,也順便解釋功法進度。
頊嫿打了個哈欠,她根本不知道天衢子的臥房在哪裡,然卻是不能問的。她只能去天衢子化身所在的密室了。
天衢子的化身尚在入定,頊嫿看見他,頓時老臉一紅。
有毒……看見個化身臉紅什麼?頊嫿在他身邊坐下來,也閉目入定,修煉元神。
天衢子的化身其實一直是有知覺的,他一直有一縷神識在此,顯然不會將如此珍貴之物白白虛置。可此時他根本不敢睜開眼睛——若是此時看上一眼,恐怕再無心給小惡魔講解什麼功法了。
他心中浪湧,面上卻極為平靜。以至於連小惡魔這樣心思敏鋭的傢伙也沒看出絲毫異樣來。
等天衢子終於都給他講解完畢,他突然問:「爹,今晚你是和娘睡在一起吧?」
天衢子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弟子,哪一個敢像他這般作死?他厲聲道:「長輩私事,也是你關心的?自己回房練功!丑時方歇,不得偷懶!!」
小惡魔卻一點也不怕他,仍然笑嘻嘻的:「是。爹,那我下去啦。祝爹和娘春夢了無痕!哈哈哈哈。」天衢子一腳薅過去,他跳起來就跑了。
這小東西!小小年紀,從哪裡學得這樣輕浮浪蕩。
不過……這句祝福還挺可心意。
他一走,天衢子的化身便睜開眼睛,他站起身來,頊嫿就醒了。
房間裡沒有點燈,雖然空空蕩蕩,卻也黑暗冰冷。頊嫿問:「小東西回房了?」
天衢子的化身眉目低垂:「嗯。」
「他不會趁夜亂跑吧?」頊嫿顯然還有些不放心,畢竟那小東西一肚子壞水,不看牢可不行。
天衢子說:「他的房間我下了禁制,以他的修為破不了。」
頊嫿鬆了一口氣,說:「那麼,我先回去了。」
她轉身欲走,正逢天衢子本尊從外面進來。四目相對,頊嫿真是十分尷尬——你兩具肉身了不起啊?無奈的是,天衢子卻始終沒有步步緊逼,於感情一事上,他其實十分溫吞退縮。
只是因為實在不捨良宵,他終於還是問了一句:「不……不能留下來嗎?」
頊嫿腳步便有些邁不動,說到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兩樣她都占了。
她說:「奚掌院,就我個人而言,我沒有什麼人間的貞操觀念。是以留宿一夜,我並不在意。可是你修為深修,犯不上為區區片刻溫存,耽誤自己。」
那還真是區區片刻溫存,她真是絲毫沒有誇張。然而正是這毫不誇張的描述,直將陰陽院掌院戳了個透心涼。
天衢子慢慢握住她的手腕,聲音艱難沉澀:「天衢子向傀首……再求一個良宵。」
真是執迷。頊嫿是無從拒絶的,她只有說:「那麼,我暫留片刻。」
天衢子幾乎是以雪恥的姿態道:「請傀首移步臥榻。」
頊嫿隨他而往,他的化身亦步亦趨,一路跟隨。
天衢子的臥房,靠牆一張木床,雖然寬大整潔,但無螺無鈿,別無鑲嵌。榻上被縟鋪疊整齊,雖然明顯可感覺靈力流轉,顯然不俗,但單就外觀而言,可謂是十分樸素。
天衢子盞上燭火,頊嫿不想與他對望,便四處看看。他的箏放在琴台上,劍則掛在牆上。壁上還有一副山水畫,顯然是飛針坊的絶品。山水流轉不休,每到一定時辰,都會有鳥鳴風起。
一草一木、一雲一景,都是活物,會吞吐靈氣。
頊嫿站在畫前,感覺到天衢子走到身後,她卻沒有回頭。一雙手試探著攬住她的腰,她沒有拒絶。
天衢子的化身低下頭,唇瓣擦過她耳朵的輪廓:「天衢子……侍奉傀首更衣。」
頊嫿心中微動,張開雙手。天衢子緩慢解開她的腰帶,她身上桂花香氣溢散開來,他心慌意亂。衣下之物早已腫脹高豎,視之不堪。
頊嫿當然看見了,也只得別過臉去,假作不見。
她衣裳如雪,片片逶迤落地,天衢子的呼吸似乎就在她耳際。她面紅耳赤,只是問:「能否勞煩奚掌院外面坐坐?」
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坐在桌旁的天衢子本尊。天衢子的化身搖頭:「不……不出去,好嗎?」
頊嫿只得罷了,她有心熄去燭火,然而手剛伸出,立刻被他制止。天衢子俯身,雙唇相貼,他舌尖慢慢頂開她的皓齒。苦竹的氣息與桂花甜香交染,頊嫿微微出汗,臉頰若桃花盛開。
正是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
這一次,他只能勝,而且必須大勝。失敗即死!天衢子以雪恥之心誓師。
這可不是片刻能解決的。頊嫿眼前白光溢流,先前尚且還靠意識忍耐,後來到了子時,體內神女泣露被引動。她摟著他的腰身,亦回以深吻。
天衢子感覺那香舌繞上來,心中滿足難以言表,瞬間便繳了械。頊嫿亦覺得神馳魂渺,以為他鳴金收兵,便打算起身。
天衢子輕咬她的耳垂,她身上香汗沾染他,他輕聲道:「傀首稍安勿躁。」
頊嫿微怔:「什、什麼意思?」
但她很快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天衢子胡天胡地,無論如何不肯罷休。
頊嫿差點沒死過去,天衢子這個人,一向說話算數,說是侍奉,便侍奉了個周到徹底。管殺管埋,抱她前往浴房洗澡。只是洗也不肯好好洗,兩個人都差點溺死在浴池裡。
頊嫿覺得自己得有一個月不想看見他了,她問:「敢問奚掌院,你能修得幾個化身?」
天衢子替她梳開打結的長髮,動作輕柔:「天下之數,以九為極,若道行無阻,能得九個。」
頊嫿哦了一聲,不說話了。心裡卻暗暗想,這他媽的,估計修到三個就得分手。
但是隨後,天衢子本尊將她打理得乾乾淨淨,又將容易痠痛的地方都按揉了一遍。頊嫿本是十分受用,他的化身卻又再度傾身過來。
這他媽的,修出第二個化身就要反目成仇!!
第二天,奚掌院和傀首同時晚起。
傀首素來沒有賴床的習慣,今日卻也破了例。奚掌院本尊倒是毫無倦意,然而相擁而眠,哪捨得起?
頊嫿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裡,以避天光,卻推了推他:「小惡魔沒飯吃。」
奚掌院嗯了一聲,隨手召連衡解決外頭小惡魔的早飯問題。
頊嫿依著他,閉著眼睛,不知有沒有睡著。天衢子叮囑完連衡,低頭看她。但見半枕青絲滾落垂散,如珠如雲。他伸手觸摸,心中愛極,輕聲問:「昨夜,傀首是否滿意?」
顯然,奚掌院想要求個好評。
頊嫿不滿打擾,隔開他的手,道:「奚掌院有事便請先起,本座再睡會兒。」
奚掌院溫香軟玉抱滿懷,天大的事也要擱一邊:「無事。今日得閒。」
外頭,小惡魔正在吃飯,冷不防有人進來。他也不認識,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別人看:「你是誰?」
像條未滿月的小奶狗,想要咬人,卻不知如何叫喚。
來人當然是載霜歸,天已不早,但天衢子關閉了連衡,話傳不進來,他自然只有自己跑一趟。一眼瞧見苦竹林這小孩,載霜歸一怔。
小惡魔根骨不錯,載霜歸上下打量他,問:「你姓誰名誰?為何竟被安置在苦竹林?」天衢子不可像是個愛心滿溢到會照顧小孩的人!
當初奚雲階剛來的時候,也沒這種待遇啊!
小惡魔痞痞地一笑,答:「我叫奚雲嶠,你是誰?」陰陽院掌院大弟子名叫奚雲階,二弟子奚雲清。他雖小,卻很明白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
果然載霜歸一聽就明白過來,天衢子新收的弟子?不對啊,怎麼沒測過靈根,也沒拜入師門?他身為大長老,無論如何嫡傳弟子收徒也應通過他才對。
他問:「奚掌院何在?」既然是身為師尊,卻畢竟仍以掌院為尊,是以外人面前,九脈長老皆很少直呼掌院名諱。
小惡魔指了指天衢子臥房:「還在睡覺呀。」
載霜歸聞言就是一皺眉——不能吧?天衢子素來早起,今日這是怎麼了?
他大步走進去,弟子居室,法陣並不阻攔他。他直接推門,然而一眼過去,人已驚呆——天衢子榻上竟是有人!
室內兩人也是一驚,頊嫿躲閃不及,迅速一頭鑽進了被窩裡,只露出一頭錦緞般的烏髮在外。天衢子轉過頭,見師尊一臉震驚,忙示意他退出去。
載霜歸如被人當頭一棒,敲得整個人都眼前一黑。聽說昨夜賀芝蘭前來苦竹林,怎麼還歇下了不成?!
待他離開,天衢子匆匆著衣,頊嫿說:「下次記得閂門。」
她說下次,奚掌院心情大好,頓時溫順如小綿羊,柔柔地嗯了一聲。
載霜歸一直從天衢子臥房退到院子裡,小惡魔一邊偷笑,一邊吃飯,一桌子甜食,也不怕蛀牙。載霜歸心如亂麻,他當然得退遠一點了,身為嫡傳師尊,把掌院和他的小情人堵在臥房裡算什麼事兒?
一直等到天衢子出來相迎,他臉色仍然不佳:「我等玄門中人,雖無世間諸多禮教束縛,但道侶之契,亦是莊重嚴肅之事。無契而交,便是苟合!你身為掌院,如此作為,也不怕失了身份!」
他一臉痛心疾首,想想自己愛徒,多麼端莊謹慎的一個人物。如今竟然做出這等事來!想來男女之事,當真亂人心志。可你哪怕找個魔傀也好啊,那賀芝蘭,雖然資質尚可,但憑白浪費了自己弟子如此優秀的根骨,載霜歸若說心中不悅,那真可以裝一籮筐。
奚掌院素來臉皮甚薄,但昨夜歡情過盛,心滿意足,倒也不把這幾句訓斥放在心上。只是問:「師尊來此何事?」
小惡魔眨眨眼睛,玄門中人對九淵無不敬仰傾慕。他也不例外,平素裡瞭解九淵掌院跟小孩瞭解孫悟空似的。
這時候便立即明白過來——這就是大長老,傳說中天衢子的師尊啊。他拿起一塊甜糕,一臉天真地問:「掌院,傀首還沒起嗎?要不要給她留點早飯?」
一直躲在臥房的頊嫿聞言差點滑倒,謝謝,你他媽可真是孝順啊!!
回頭老子是不是應該把你P股打爛,不然可怎麼對得起你小子一片孝心?!!
院中,天衢子無語,載霜歸也是渾身僵硬——怎、怎麼回事?屋裡不是賀芝蘭,是傀首頊嫿?
這、這簡直是……
他被狂喜沖昏頭腦,差點就要衝進去查看。天衢子能讓他進去嗎?立刻側身擋住了他。載霜歸滿眼都是小星星,只差沒搖晃著他問——真的?這是真的?
天衢子面色通紅,不由別過了臉去。顯然默認。
載霜歸連連伸頭向屋裡打量,真是百爪撓心。頊嫿也沒法再縮殻裡了,這時候整衣出來。那能怎麼辦,再尷尬也他媽只能假裝坦然啊。
她沖載霜歸一施禮:「大長老。」
載霜歸心裡砰砰直跳,真是比當初自己結道侶還要激動。一時失措,竟回了個平輩之禮:「傀首別來無恙。」
頊嫿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只得說:「大長老與奚掌院想必有事商談,本座就不打擾了。」
她立刻就欲離開苦竹林,不料載霜歸比她動作還快:「不不不,並無他事。只是早上散步,閒行至此。」你一大早閒行到掌院臥房裡來了?可真是清閒至極啊!
頊嫿無言,他卻又道:「老朽這便離開,這便離開。苦竹林風光獨特,融天山也有許多不錯的景緻。這幾日奚掌院想必空閒得很,傀首可以找他作陪,遊玩欣賞。」
說完,他又轉向自己弟子,滿面善良地道:「貴客在此,奚掌院還請好生款待,萬勿怠慢。」
他尤其加重了「款待」二字,天衢子:「……」
方才疾言厲色、出口訓斥「無契而交,是為苟合」的人是誰啊?
載霜歸卻似乎每一步都踏在雲端上,快步離開了苦竹林。
天衢子滿面緋色,頊嫿比他更甚!這他媽的,一夜偷歡,結果起不來床,被人家師尊給堵在了榻上!還有比這更失身份的事嗎?
她一手拎住小惡魔的耳朵,小惡魔哎呦亂叫,幸好旁邊有便宜爹爹解圍。天衢子將他救下來,卻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回去練功,再搗亂揍你!」
小惡魔捂嘴偷樂,貓兒一樣靈巧地繞過頊嫿,溜之大吉。
頊嫿說:「齋心岩該到上學時候了。」
天衢子體貼地道:「淨無泥自己知道授課。」他顯然不滿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被別人支來使去。何況今天頊嫿精神不佳,是想再睡一覺的模樣。
頊嫿在外門授課本就是為略還他一點恩義,他既然都這般說了,自然沒必要堅持。她道:「那本座去客苑看看痴。」
天衢子頓時體貼散盡,沉聲道:「大執事授課,始終不及傀首萬一。傀首既然有此閒暇,就請還往外門授課吧。」
頊嫿簡直了,天衢子,我x你大爺。
頊嫿這堂課講得有氣無力,淨無泥都看出她十分睏倦。而天衢子還真的去了客苑。
痴君起得甚早,此時正在院裡練劍——客苑的環境,可比外門好得多。天衢子站在一旁,覺得這個人真是怎麼看怎麼礙眼。
痴一眼看過去,哪怕不似其他三君的敏鋭,他也覺得這位掌院對他並無絲毫善意。他問:「傀首何在?」
天衢子不答,反而道:「早聽聞魔傀四君中,痴君修為過人。今日一見,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痴面色一冷,他本不擅言辭,自然也無法反駁。但差距是肯定的,魔傀四君同九淵掌院,能在一個級別嗎?
天衢子這話違心,若是拿奚雲階跟他比,其實痴的修為便已是十分不錯。他堂堂一個前輩長者,又身在上位,實在不應為難晚輩。
但昨日痴君的「侍奉」二字,實實在在是觸及他的逆鱗。他說:「今日痴君既然作客融天山,本院便指點一二,也算對得起與傀首知交一場。」
痴立刻皺眉道:「誰與你知交一場!」
他雖受傷,卻並不懼戰,提刀便劈了過來。奚雲清端了傷藥,剛一進來,就見自家師尊正在蹂躪痴。他指點是指點了,但是下手可一點沒留情。痴身上舊傷全部開裂,瞬間血流如注。
痴心中驚異,他極少遇到高手,頊嫿又是陣修。很難在刀之一道上與他爭長論短。然而今日遇到天衢子,只是剛一交手,天衢子似乎立刻對他的傷勢瞭如指掌。
是何處露了破綻,竟叫他片刻識破了自己的弱項?
天衢子似乎知他心中疑慮,一面為他解惑,一面靈力灌入,在他傷口根根如倒刺,炸裂開來。
奚雲清目瞪口呆,自家師尊平素總是淡然優雅的,他不露喜惡,自然也不露鋒芒。然而今日,背著旁人在這個小小客苑裡,他偷偷前來,把身上有傷的客人吊打了一頓。
毫無風度。
天衢子卻心中猶自悻悻然——侍奉傀首。你拿什麼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