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玄天教教主出入江湖以來戰績卓著,十二歲車輪戰百場全勝,瞿塘峽半招勝烈傲天,凌霄閣蕭承輕易敗於她手下,舉手投足間拿下血殺殿二殿主,雖曾敗於越清風手下三次,但日前兩人武山一戰不分彼此。
在天下武林人士眼中,這位弱冠之年的玄天教主已然進身高手行列,差一步便是宗師,英雄榜少俠榜單還沒來得及給他排序,她便已經不知何時躍入了能和各大掌門掌教平起平坐的水平。
而如今凌霄閣少閣主蕭雲晗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挑戰他,此戰還未開始,眾人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兩人雖都帶傷,但玄天教主單手迎敵,此戰還是有看頭的。
擂台之上,蕭雲晗一劍刺來,正是沖雲劍法殺招之一劍破九天。上來就是如此凌厲的殺招,讓眾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奚玉棠束手而待,心沉如水,直至劍尖已距眉心不足寸於,才輕描淡寫一個偏頭,劍鋒擦耳而過,凜冽之風帶起一縷黑髮輕飄而起。接著劍鋒一揚便是一招劍轉流雲,奚玉棠猛然後仰,身體如折斷的樹葉,雙腳彷彿釘在地面上,上半身橫蕩一週,任憑長劍貼面而過,周身罡氣護體,不損分毫。
與此同時,她腳下踏起凌亂而毫無規律的步伐,轉身間便繞至蕭雲晗身後,拇指中指兩根手指併攏伸出,輕輕渺渺點向後心,出手之平靜,彷彿置身空明,無慾無求。
蕭雲晗一招落空,便知不對,瞬間使出燕子翻身,腳尖一點整個人衝天而上,恰好躲過奚玉棠一擊,待整個人升至最高處後,驟然俯衝,挾著一往無前之勢直指對手天靈蓋。
奚玉棠腳下一點,身法輕飄如紙片般直退數尺,於擂台邊緣穩住身形,蕭雲晗一劍走空,劍尖挑起擂台青磚,層層疊疊直衝而來。奚玉棠面不改色,凌雲步起,忽然消失在原地。
「□哥哥小心身後!」
一個悅耳的聲音驟然自擂台側方響起,下一秒,奚玉棠無聲地出現在蕭雲晗身側,又是輕飄飄兩指點出,而蕭雲晗聞聲立刻轉身,那兩根無慾無求的手指恰點在了他橫擋而來的長劍劍身之上。
時間彷彿停滯了一秒。
只聽轟然一聲,兩人真氣激盪下,空氣層層起伏如漣漪,直接將圍聚於擂台周圍的觀戰者齊齊震退三尺,蕭雲晗直退數步,奚玉棠則紋絲不動,只將所有力道卸入腳下,在青磚擂台上踏出了寸深腳印。
觀禮台上,宋季同搖頭嘆息,「雲晗師侄的沖雲劍練得不錯,然奚教主怕未出全力。」
他聲音不小,一時間整個觀禮台寂靜無聲。衛寒立於宋季同身後,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變得熱烈,握著劍鞘的手緊了又緊,恨不得自己立刻下台代替蕭雲晗。
歐陽玄疑惑皺眉,「此式似是同少林禪指略有相似……」
「阿彌陀佛,只相似罷了。」少林高僧淨心合掌而答。少林功法不外傳,眾人皆知,倒無人反駁淨心的解釋。
聽到淨心的話,越清風微微蹙了下眉,望向擂台的眼神晦暗不明,不做聲地放下酒盞,雙手攏於袖下悄然捏緊。
從他多年前認識奚玉棠開始,他便知她武器是針線,攻擊凌厲身法縹緲真氣充沛,符合一個高手的所有特徵,然而自從這次洛陽相遇,她似乎一直都在刷新著自己的認知——不僅是針線,還善刀,是左撇子,玩的一手好匕首,會用劍……如今還加上一個似像非像的少林禪指,所學之龐雜,已超出他對她的所有瞭解。
別的暫且不論,只這少林禪指,淨心方才只言相似,卻未說為何會相似,話有不盡,反而倒像是在幫奚玉棠遮掩,便讓人忍不住聯想少林和玄天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武學之道,各人追求不同,但通常都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多技,很容易成為大隱患。大多數高手都會選擇精於一至兩道,像奚玉棠這樣百花齊放的情況極少,即便是功法所需,也應當有與之相匹配的強大的意志力,否則越往後越容易出問題,甚至於走火入魔。
上次兩人攤牌後,奚玉棠心境出現問題,這種情形換成旁人至少需要閉關多則一年半載,少則月餘,可她卻只用了兩天三夜便壓了下來,且武功更臻一境……這只能證明,她所習功法絕非一般。
然天地造化公平守恆,既然功法逆天,那麼一旦她有一天走火入魔,必更加棘手。
學這麼多,未必是好事。
見台上奚玉棠應對有餘,沈七悄然鬆了口氣,拉過呂正低聲道,「蕭雲晗敢單挑棠棠定是有所依仗,你小心行事,見勢不對立刻出手,不要顧忌。」
呂正凝重地點了點頭。
台上,奚玉棠飛快地掃了一眼方才出聲提醒蕭雲晗的女子方向,確定自己並不認識對方,倒是蕭雲晗長呼了一口氣,望向女子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溫柔。
接著,蕭雲晗攻勢再次猛烈起來,奚玉棠不卑不亢,態度認真從容。相比對方的步步緊逼,她輕易不出手,即便如此兩人也鬥了個旗鼓相當,局面膠著。
對手越鎮定,自身越焦急。攻心之策奚玉棠玩得溜的很,很快便逼出了蕭雲晗的左手劍。
沖雲劍是雙手劍法,蕭承便是雙手使劍的行家,然雙手劍乃高階劍法,以蕭雲晗的功力還不足以將此法發揮自如,融會貫通,達到雙劍合一的境界。因此儘管用出了左手劍,招式一板一眼看來還是左是左右是右,只不過攻擊更為犀利,給對手留下的閃避空間更小。
對方雙手武器,換成旁人自然會有些捉襟見肘,但奚玉棠……她有凌雲步啊!專業逃命二十年,奚小教主的凌雲步早已大成,在蕭雲晗的雙劍下躲得不要太成功好嗎?
對她這等高手來說,用了雙手劍的蕭雲晗還不如先前,既然不能左手畫圓右手畫方,那在她看來便是漏洞百出。高手對決講求心靜如水,專心致志,對手功利心太強,已是失了先機,此一戰在奚玉棠看來,必勝無疑。
不過雖然對方叫囂生死戰,奚玉棠卻並沒打算殺他,至多打到他昏迷數月,或乾脆廢掉武功。兩人段數相差不少,她若當眾下殺手,恐會坐實害死蕭承之事,蕭雲晗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擂台上,事後,她有大把方式弄死他。
再次抓住空隙,奚玉棠一改閃避風格,腳踩凌雲步欺身而上,左手背於身後,右手兩指左右一擋便成功震開雙劍,接著還是那輕飄飄一指,攜著不可阻擋的勢,直衝蕭雲晗眉心!
觀戰眾人下意識挺直了腰,有人衝動地站了起來,周圍安靜如死,彷彿天地間只剩奚玉棠這一指。
「不!」蕭雲晗面容扭曲,大吼出聲,秘法瞬間激發,舌尖一痛,一口精血噴出,縮地成寸,整個人違背常理地猛然向後飛去,重重摔在擂台邊緣,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這一擊。
「晗哥哥!」還是那個女子,驚呼一聲,擠過人群跑向蕭雲晗倒地的方向。
然而奚玉棠並沒有收勢,那一指之威彷彿如影隨形,剎那間便跟至蕭雲晗身前,眼看便要點下,蕭雲晗怒吼一聲,棄劍抬腕,一個黑色方盒忽然暴.露於空氣之中!
觀禮台上,越清風倏然站了起來,不僅是他,就連歐陽玄、宋季同和柳曼雲也在剎那間失態而起——
「暴雨梨花針!」
話音未落,越清風已經不在原地,整個人利劍般衝向擂台,與他一起動的,還有呂正和江千彤,然而觀禮台距離擂台的距離,遠不足以救下奚玉棠,所有人都在這一刻閃過了同一個念頭——奚玉棠必死!
暴雨梨花針乃武林暗器絕學,一招暴雨梨花有成百上千根針,針針淬毒,昔日唐家正是憑此一技傲立武林頂尖世家百年。然而隨著唐家沒落,此技已消失數年,沒想到今日竟落在蕭雲晗手裡。
他果然是有備而來!
「去死!」蕭雲晗扣動了機關。
「棠棠!!」沈七瞬間失態。
「躲!」越清風劍已出手。
隨著機關開啟,無數黑色毒針直衝奚玉棠面門,而自奚玉棠看到那黑色盒子後,臉色劇變,然攻勢已出,她半身前傾,斷無收手的可能,只能眼睜睜望著鋪天蓋地的銀針襲來,避無可避!
電光火石見,她猛咬舌尖,真氣轟然爆發,於半途中強行側身,藉著出指的契機,單手劃出八卦半圓,將大半毒針全部捲入袖風之中,其餘躲閃不及的,只能背身硬抗。
一時間,只聽利器入體的鈍響聲層出不窮,剎那便將奚玉棠的後背紮成了刺蝟!
噗——
一口鮮血吐出,奚玉棠被暗器的衝勁帶的往前趔趄幾步,險些倒下。
越清風先於呂正、江千彤一步落在擂台之上,手中劍花挽起,打落數枚暗器後,剛好接住奚玉棠前傾欲倒的身體。他腳尖一旋,卻是停都未停地抱著人連續旋身,將最後十幾根銀針悉數躲開。
暴雨梨花針僅此一波,攻勢已絕,斷無再續可能。兩人站定,越清風顫抖著伸手於她鼻尖一探,心中大石瞬間落地。
下一秒,一股大力將他推開,越少主後退三步,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眼前人。
「滾!別礙事!」她喝道。
彼時呂正和江千彤剛剛落地,聽此一語均是一怔,卻見奚玉棠一身玄袍浴血,整個後背密密麻麻全是毒針,然而她踉蹌兩下便強迫自己站穩,嘶啞著嗓音開口,「呂正,帶他們倆滾下去!」
呂正目瞪口呆,驟然迎上奚玉棠面具後那雙已是震怒的眸子,身心一滯,下意識看向了江千彤與越清風。
而奚玉棠卻是沒等三人動身,便忽然仰頭長天一嘯,周身真氣迸發,只聽噗噗噗連續爆響,入體毒針被全數逼出,四面八方無差別攻擊!
越清風眼瞳一縮,整個人如風般飛速後退,呂正也在第一時間一把抓住江千彤連滾下台,無數慘叫聲響起,卻是一些躲閃不及之人被連累中針。
所有人在這一刻全部震驚了,就連半倒在地上的蕭雲晗都彷彿見鬼一般。而奚玉棠卻在此時忽然望向蕭雲晗,那雙眼,僅是對上一息便讓人膽寒至極。
蕭雲晗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再次舉劍而來,然令人心悸的是,奚玉棠居然不躲不閃,任憑雙劍分別刺入自己兩肩,忽然出手,分指為爪,雷霆萬鈞地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嚨,力道之大,手指幾乎陷入了對方皮肉之中。
嘩地一下,奚玉棠單手將人整個凌空提了起來。
下一秒,只聽轟地一聲,蕭雲晗被狠狠摁進了擂台青磚之中,鮮血瞬間噴出——
「說!是誰給你的暴雨梨花針!」奚玉棠聲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深處傳來,直刺蕭雲晗心神。
蕭雲晗一摔之下雙眼泛黑,想說話,卻被奚玉棠死死扣住喉嚨,一張慘白的臉發紫,下一秒便要窒息而亡.
「誰!!」奚玉棠怒極自威,隨著壓力鋪天蓋地襲來,地面青磚寸寸龜裂。
蕭雲晗痛苦至極,「你……為什麼……沒死……」
老子玩暴雨梨花針的時候,你他媽還在吃奶呢!
奚玉棠暴喝,「說!唐家哪個人給你的!」
唐家明明在幾年前外公去世後就已經被她一把端了,為什麼還會有暴雨梨花針重出江湖?
餘孽到底是誰!
蕭雲晗雙眼泛白,痛苦地掙扎兩下,一口血出,頭一歪,暈死過去。
整個武山練功場剎那間,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