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陽。
經過一段時間休養,奚玉棠身上的外傷好了個七七八八,回歸了每日打坐練功的枯燥日子。然而今日一大早,奚玉棠徹夜練功剛結束,門口司離便開始嘰嘰喳喳地叫她起床,鬧著要去登高。
……你每日在雪山還沒登夠?
奚玉棠抽著嘴角打開房門,剛準備給司離來一番愛的切磋教育,就見院子裡站了一群人。
除了司離,從墨家回來的沈七、薛陽、冷一、江千彤、墨音、易了容的韶光都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到嘴邊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奚玉棠下意識後退半步,「先說好,我不會帶你們去登高的,要去自己去。」
司離習慣性地想撲上去,卻在半路被冷一出腳絆了一下,險些撲街,踉踉蹌蹌站穩後,怒瞪了一眼冷堂主,想到自己的身份,頓時清了清嗓,擺出架子。
「那個,於堂主啊,本護法想去登高,你等隨行保護吧。」
奚玉棠:「……」
你小子皮癢是不是……
沈七轉過頭用咳嗽掩蓋笑意,玄天其他幾人也一個個表情漂移,要不是因為墨音在場,恐怕要笑吐了。
只有江千彤一本正經地撒嬌,「師兄,出去玩嘛,你都悶在這杭州城多少天了,出去走走,也可以去去最近的晦氣嘛。」
「對啊對啊,於堂主,就算養傷也不是足不出戶養的,你看,徐大夫都同意了呢。」墨音跟著開口,「我哥最近也快悶出病了,今日約好了一起,這會他大概都出門了,我和小薇特意來請你的哦。」
說著,她看向沈七,「徐然師兄,於堂主能出門麼?」
沈七憋著笑點頭,「無妨,出去走走也好。」
彷彿唯恐天下不亂,司離人小鬼大地背著手嚴肅道,「於堂主,難道還要本護法等你麼?」
奚玉棠:「……」
司離你死定了!
抽了抽嘴角,奚小教主鐵青著臉開口,「既如此,煩請各位稍等,我換個方便些的衣服。」
說著,碰地一聲關上了門。
換了身輕便的服裝,拿上佩劍,梳起長髮,奚玉棠面無表情地出了房門。一行人浩浩蕩蕩剛走出雲夢園大門,便見越清風帶著斯年和秋遠閒庭信步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是要出門?」越少主一臉驚奇,「本想邀你同去莫山,看來是不行了。」
「咦,越少主也要去莫山嗎?」江千彤驚訝,「我們也打算去呢。」
話一出,冷一和司離的臉色就是一變,想阻止卻晚了一步。
「哦?」越清風將兩人表情看在眼裡,若無其事道,「既如此,不如同行,也熱鬧些,於堂主和司護法認為呢?」
奚玉棠怔了怔,剛要答應,便聽司離開口,「越少主日理萬機,不知突然要去莫山所為何事?」
越清風答得理所當然,「越某是應一位好友相邀,順便出去走走。」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司離一肚子話都憋了回去。
「那便同行吧。」奚玉棠大手一揮,同意了。
出了煙雨台別院,幾輛馬車已等在那裡。奚玉棠看著越清風上了馬車,撩起了另一輛薛陽備好的馬車簾子,看向司離,「司護法請。」
司離小臉一變,整個人抖了抖。
頂著奚玉棠悠長的目光慢吞吞地跳上馬車,剛想開口讓她也上來,便聽他家教主淡淡道,「司護法身份貴重,薛陽和韶……芍藥貼身保護,我等乘後面的馬車隨行。」
司離:「……」
被改了名字的韶光噗嗤笑了一聲,和薛陽一起脆生生地應了。
就這樣放任司離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前面的馬車上,墨音和江千彤上了墨家的馬車,奚玉棠則和沈七坐上了最後一輛,由冷一駕車,四輛馬車魚貫使出了城南。
越清風打頭,奚玉棠殿後,兩個妹子和小孩子被保護在中間,這隊形毫無破綻,但沈七卻還是在車上笑得停不下來,就連外面的冷一表情都柔和了不少,看得奚玉棠一臉無奈,只得乾脆閉眼養神,不理他們。
莫山位於杭州城西北幾十里,海拔不高,和雪山比起來相差甚遠,但好在環境極為清幽,周圍群山綿延,綠意盎然,泉水瀑布,竹海深深,向來是文人墨客和俠士們喜歡的出遊踏青之處。
奚玉棠一行人來到莫山時近正午,在山腳下遇見墨錦後,眾人便相約下車步行。墨錦重傷初癒,尋了轎伕,倒是奚玉棠和越清風這兩個病人出乎意料地也選擇了步行上山。
越清風與好友有約,先行一步,其他人則決定先去半山腰上的清淨寺混一頓齋飯。
司離一下車就湊到了奚玉棠身邊,一改活潑的性子,乖乖地跟著她身邊往前走,久久不見她說話,忍不住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奚玉棠對他視而不見,吩咐薛陽和韶光先行一步去清淨寺安排午飯事宜,自己則陪著沈七、墨錦慢慢往上走,冷一則寸步不離自家主子,順便也不理司離。
江千彤和墨音一下車就歡脫得不行,說要去看瀑布,早就跑沒了影子,倒是墨錦對司離很是感興趣,開口問道,「於堂主,不知這位小兄弟是……」
「我教右護法,司離大人。」奚玉棠介紹,「司護法,這位是秋雨山莊少主墨錦,前段時日秋雨山莊同我江南堂一起遭襲,墨少主受了傷。」
司離被她一口一個大人叫得汗毛直豎,但礙於墨錦在場,不敢破功,只好板著小臉點頭,「墨少主,百聞不如一見。」
「愧不敢當,倒是司右護法,墨錦久仰大名。」墨錦臉上難掩驚訝。
玄天教教主奚玉棠,手下有兩大護法。左護法鄒青,一把九環大刀遇神殺神遇鬼殺鬼,江湖名頭赫赫,多年前便能輕易將血殺殿三殿主一刀誅殺,可謂玄天教第一殺神。而右護法司離神神秘秘,據江湖傳言,年紀不大,但心思歹毒,是審訊一把好手,用毒出神入化,不常行走江湖,大部分時間都陪在教主左右,或坐鎮雪山,尋常難得一見真人。
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便是司離司護法,墨錦再看司離,望向他的目光便凝重起來,「不知右護法此次前來……」
沒等司離開口,奚玉棠便淡淡道,「於某在江南鬧出這麼大的事,得罪了聽雨閣不說,上次之事也讓江南堂損失重大,司護法帶了教主之令前來襄助,順便讓於某戴罪立功。」
墨錦頓悟:「……原來如此。唉,司護法有所不知,此次江南幫遭受重創,實不怪於堂主,還望司護法手下留情,算是墨某在這裡為於兄弟求個情。」
司離表情僵硬:「……」
這墨錦居然在幫她?奚玉棠頗為詫異地多看了墨錦一眼,後者對她友好地笑了笑,也不解釋,反正言盡於此,他態度已經擺了。
想到沈七在秋雨山莊待過幾日,不解地看過去,後者比了個手勢,奚玉棠頓時明白——原來是為了江千彤,想為此討好她這個師兄?
這墨錦的心思……
被自家教主架在火上烤半天,司離鬱悶極了,敷衍地應了墨錦一聲後便急急忙忙一路輕功去了清淨寺。望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奚玉棠勾了勾唇角,心中郁氣總算消失無蹤。
她本不想來登高,想爭分奪秒恢復功力融匯長隱劍法,但既然已經出來了,倒不如好好放鬆一番,這樣的好地方,身邊還有一群朋友,不辜負美景,才算是另一種對心境的歷練。
這樣想著,奚玉棠面上也終於有了笑意。
在清淨寺吃了齋飯,江千彤和墨音鬧著要去找小動物,奚玉棠不放心兩人,便讓薛陽和韶光陪著。墨錦則因為傷勢緣故需要休息,沈七沒有武功,爬山是耗費體力的事,兩人一商量,決定就留在清淨寺聽禪看景。
奚玉棠想了想,決定繼續往山上走。既然來了,不走一遭倒有些可惜。她一走,司離和冷一便也跟了上來。
「教主……」司離委委屈屈地扯她衣袖。
奚玉棠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也不說話,一路慢吞吞地步行上山。司離愣了愣,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歡歡喜喜地跟了上去,拉著她的手一起走。冷一撇撇嘴,忍住了將司離拖開的衝動,面無表情地跟在了身後。
三人一路來到山頂,山風漸大,吹起三人衣袍,帶來涼爽之意,極目遠眺,頓覺心胸豁達。司離從入玄天之後便極少下山,此時也興奮不已,對著群山大喊了兩聲,笑得極為燦爛。
這一喊不要緊,倒是驚動了不遠處一座涼亭上的人。
越清風輕描淡寫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側頭看了看奚玉棠三人,嘴角輕輕一勾,沒有說話。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身著天青色廣袖長衫的青年,一頭銀發及腰,只隨意地在腦後用紅繩輕系,面容沉靜,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睛裡波瀾不起。他相貌端正,算不上英俊,卻別有一番氣質,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枚紫玉棋子,沒有看棋盤,卻是順著越清風的目光望了過去。
「這便是你提起的近來名動江南的玄天江南堂堂主?」銀發青年淡淡開口,聲音猶如沉香萬里,檀珠落盤,低沉,卻極為好聽。
「是她。」越清風噙著極淡的笑容,「原來你也知道了。」
「誰人不知呢。」青年垂眸,緩慢而堅定地將手中黑棋放在了棋盤之上,「這位於堂主盛名在外,踏進江南地界,便如雷貫耳。」
「不是好事。」越清風執棋,「卻值得相交。」
銀發青年勾了勾唇角,似是譏諷,又有薄怒,「連玄天教教主你都敢冰釋前嫌,在你眼裡誰不值得相交?」
越清風落下一子,沉默不語。
彼時,奚玉棠也發現了涼亭中人,低聲交代司離暫候片刻,獨自信步而來。她早就發現了越清風,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對面那個銀發的青年身上,此時走到近前,才發現對方雖相貌不揚,卻周身氣質獨特,即便是同越清風這樣出色的人坐在一起,也絲毫不掩其光輝,端的是遺世獨立。
再細看,青年竟坐在木製輪椅之中,長衫掩蓋之下的雙腿看不出端倪,卻不難想像,是不良於行之人。
這樣的人物……
還未相交,奚玉棠就已心生可惜。
「越少主。」她開口。
越清風放下手邊棋子,笑望她,「步行上山?於堂主好興致。」
「有傷在身,不敢妄行。」奚玉棠淡淡道,「這位便是越少主說的好友了?」
越清風點點頭,示意她落座,這才介紹,「藍玉,我少時好友,多年未見了。」
聽到這個名字,奚玉棠心裡忽然閃過一絲古怪,挑了挑眉,望向藍玉的目光有一絲探究,「久仰大名,在下於楊。」
「初次相見,哪來的久仰。」藍玉嘴角掛著一絲淺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於堂主,交朋友可不是這麼個交法。」
這話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奚玉棠不介意地笑了笑,「藍兄不問問我為何久仰?」
藍玉抬眸望過來。
「自然是因為越少主曾提及過藍兄。」
越清風疑惑地看了一眼奚玉棠,後者連個多餘的眸光都沒給他,專注地望著眼前的銀發青年,「不知藍兄何處高就?」
藍玉意味不明地掃了一眼旁邊懵逼的越清風,唇邊自有一絲嘲諷之意,「區區無家無名之輩,不敢稱高就。」
「哦……」奚玉棠拉長了音,卻不再糾結,話裡卻帶上了一抹針鋒相對之意,「雖是初次相見,但於某隻覺與藍兄一見如故,心中有疑,不知藍兄可願給小弟一個面子?」
藍玉斜眸望過來,「請說。」
「藍兄似乎不良於行?」奚玉棠緊緊盯著眼前人。
話音落,藍玉面無表情,彷彿早已習慣每個人見到他這副模樣的疑惑,唯獨垂在身側的手卻忽然緊了緊,廣袖掩蓋之下,指節泛白,似在微微顫抖。
「於堂主!」越清風蹙眉,心中疑惑更甚。
奚玉棠不是這等冒失之人,以她待人接物的能力,不該犯這樣的錯誤才對。
奚玉棠掃了一眼顯然是動了怒的越家少主,灑然一笑,「倒是我不對,交淺言深,於某給藍兄賠個不是。相逢即是緣,藍兄放心,既不願說,於某也不是那等刨根問底之人。」
「多謝於堂主體諒。」藍玉淡淡應聲。
……卻是沒有了多說下去的意味。
越清風古怪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兩圈,適時地出聲調節氣氛,「藍玉不善言辭,還望於堂主不必介懷。」
「怎麼會。」奚玉棠忽然興致缺缺,「只是不知藍兄是否會在江南待上幾日?於某好登門賠罪。」
從沒見過如此順桿子往上爬的人,藍玉目光深邃地迎上了奚玉棠的視線,淡然道,「恐讓於堂主失望,藍某明日便會離開。」
奚玉棠挑眉,「明日?那實在可惜。既如此,於某不打擾二位雅興,越少主,我們杭州城見。」
說著,她便起身準備離開。
越清風怔了怔,望向藍玉,後者冷笑一聲,垂眸不語。
奚玉棠走出涼亭沒兩步,忽然頓住,回頭,「藍玉。」
藍玉涼薄的眸子望了過來。
「你可識得我家教主?」她問。
藍玉並未猶豫地搖頭,「不曾。」
奚玉棠眯起了眼,認真地打量著他,沒發現任何說謊的端倪,不禁皺眉。
同兩人告辭,她一路緊皺眉頭走向司離和冷一,接著頭也不回地下山。
路上,兩人見她神色不對,剛要開口詢問,便聽她聲音冷冽地吩咐道,「冷一,給我盯住那個藍玉,盯緊了。」
「是。」冷一說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司離。」她繼續道,「一天之內我要知道藍玉的所有資料,要所有的,查不到就發動全教之力。」
「是,教主!」司離感受到她的認真,立刻應下,轉身便辦事去了。
身邊無人,奚玉棠面沉如水地立在原地,好一會才長長呼了口氣。
剛準備下山,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逐漸逼近。她停下腳步,轉身目視前方,越清風身形飄逸地落在了她面前。
「還好追上。」他咳了兩聲,穩住氣息。
奚玉棠皺眉,「有事?」
「有。」越清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說好一起出來登高,我還沒跟你同遊,不准先走,咱們山頂看風景去。」
「……」
一把甩開他,奚玉棠哭笑不得,「你幹什麼,幼不幼稚。」
越清風卻一臉認真,「我怕你生氣。咱們今兒不回杭州,清淨寺住一晚可好?晚上我讓藍玉給你賠禮道歉。」
奚玉棠頓時古怪,「為什麼?明明是我出言不遜在先。」
越清風撇嘴,「誰讓他讓你心情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