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刻著【一】字的令牌,奚玉棠沒問,奚玉嵐卻不敢不說。他知道自家妹子從成為玄天教主的那一刻起,多年來一直遭遇著各種暗殺,心中對聽雨閣實在沒什麼好印象。畢竟,儘管聽雨閣做的是收人錢財□□的買賣,但也得分人不是?
「棠棠……」奚玉嵐尷尬地咳了兩聲,「我拿到這牌子也沒多久,我發誓從我手裡過的任務目標裡沒有你。」
奚玉棠冷冷掃他一眼,擺明了不想說話。
雖然遷怒不太好,但不得不說,奚玉棠作為受了暗殺界多年照顧的金牌目標之一,早就厭煩了和聽雨閣打交道。作為江湖最大暗殺組織的頭目,他就不能多少讓自家人的日子過得鬆快點?
「你跟衛寒不合?」奚玉棠只問。
聽到熟悉的名字,奚玉嵐眼底劃過一道晦暗,「聽雨閣正副閣主向來不合,這已是多年的習俗……衛寒是司氏的人,接手聽雨閣的時間在我之後,原副閣主是宋季同。」
也就是說,聽雨閣果然是朝廷的,而他和衛寒,關係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糟糕?聽雨閣內有多少大內高手?十八位長老裡有幾個是司氏的人?
奚玉棠沉默地打量著眼前的銀發青年,心想,她哥看起來和司氏的關係不太好,那麼反向推導,也許卓正陽和司氏的關係極好……不然怎麼會在皇宮裡?
不過那位衛千戶倒也夠狠,剛當上副閣主沒多久,便親手過了弒師的生意。她可不可以大膽猜測,殺宋季同的十萬兩賞金,就是這位衛千戶自掏腰包?
「我懷疑……」奚玉棠摩挲著下巴,不確定地開口,「當初在武山官道上截殺我的聽雨閣帶頭人,就是衛寒。」
話音剛落,越清風倏然抬起了頭。
這件事奚玉棠已經懷疑很長時間了,從確定衛寒便是聽雨閣副閣主那時開始。身型騙不了人,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可若對方是衛寒的話,他當時可是打落了自己的面.具,見過她真容的。
而他前段時間在江南,也是見過『於楊』的……
這麼說,也許衛寒早就知道於楊是玄天教教主了?
他會如何做?
仔細回想了一遍這段時間自己用於楊身份所做的事,確定沒什麼問題後,心下稍安。江湖人做事向來沒有章法,即便衛寒知道於楊就是她,也不過會以為玄天教教主想親自出手整頓玄天江南堂勢力,這對於一派掌門來說無可厚非,隱藏身份只是不想引起麻煩。
還好,『於楊』的關係和越家不怎麼樣,奚玉棠確信不會有人相信她已和越清風走得這麼近了。
不過既然她露了馬腳,那麼下一步就要仔細想想了,首當其衝的,便是秦軒已不能正大光明假扮她從雪山出發去蜀中,必須轉道江南,停留杭州幾日再說。
玄天教教主的下一步行蹤,必須天下皆知,至少要瞞過聽雨閣和錦衣司。
奚玉棠大致將事情說了一遍,奚玉嵐聽完頷首表示聽雨閣那邊他來解決,越清風則思索了片刻,淡淡道,「我陪你走一趟。」
突如其來的舊話重提,讓奚玉棠蹙起了眉。奚玉嵐則怔了怔,習慣性眯起眼,腦子裡靈光一閃,道,「我記得……再過一個月便是宋季同的六十大壽了。」
話音落,越清風頓時漾出一抹春風拂面的笑,「險些忘了……的確要給宋大人祝壽才對。」
三言兩語兩人就敲定了行程,奚玉棠怔了怔,覺得不對,「等會,意思是你們都要去?!」
兩人齊刷刷看她。
奚玉棠噎了一下,「這不妥吧……」
兩人卻不再理他,而是兀自商議起了祝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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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朝廷對江湖方面的門面代理人,宋季同這位錦衣司一把手的六十大壽對天下武林來說,可以算作是一件盛事,無論平日交情如何,各大門派勢力明面上均要做出個賀壽的樣子,屆時,京城定然風雲際會。
根據收到的消息來看,各家派去祝壽之人均是門派裡地位舉足輕重之輩,例如斷岳門林淵,血殺殿血玉,十八寨單行天楊朝,秋雨山莊少主墨錦,少林寺如見等等。至於離雪宮那邊,據說宮主柳曼雲將親自走一遭。
這倒是省了奚玉棠不少事。她一開始忘了宋季同大壽一事,還想著要不要辦完事後轉道離雪宮會一會柳曼雲,如今既然大家都要去京城,倒是不必再多此一舉。
秦軒等人已經在快馬加鞭來杭州的路上,奚玉棠這邊,司離和冷一總算不負眾望地敲開了桑念的嘴。
據桑念所說,她在當初離開唐家、遊歷江湖時便已結識了紫薇樓的某個弟子,隨後家破人亡,便順理成章地經過引薦進了紫薇樓成為其中一員。山東陽承桑家堡和被送出關外的唐家餘孽均是通過桑念跟紫薇樓扯上了關係,可以說是併入了其勢力範圍內。
為表忠心,唐家那位被留了一命的奚玉棠外祖母將暴雨梨花針獻了出去。
至於凌霄閣少主蕭雲晗,則同奚玉棠所設想的那樣,從頭到尾都在被桑念利用,如今,凌霄閣也成了紫薇樓的勢力之一。
司離從桑念嘴裡敲出了唐家餘孽如今的大致位置所在,果不其然已經全員不在關外,而是被安置在京畿某處。令人慶幸的是,除了暴雨梨花針,其他唐家暗器的製作之法均沒有落在紫薇樓手裡。
不得不說,唐曜這個外公當年堅持的傳嫡不傳庶還是有點作用的,至少當奚玉棠將幾個舅舅弄死後,唐家旁支無關緊要之人人便完全沒有了價值。
桑念能說的全說了,人已經奄奄一息瀕臨死亡,奚玉棠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心,直接把人丟給了司離。
別看司離是個小孩子,若沒點手段怎麼能當右護法?
將桑念留給他,等待她的只能是生不如死。
既然要打著祝壽的名義去京城,奚玉棠便重新開始佈置計畫。那兩人她攔不住,自己這邊就要更為妥帖。
秦軒以她的名義去蜀中一事不變,玄天教便需要一個撐得起門面的重量級人物出席宋季同壽宴才行,那麼誰更合適呢?
奚玉棠覺得,是時候擺奚玉嵐一道了。
隨著各大門派的祝壽帖子被送進京城,很快,一道道流言在江湖中傳了開來。秦軒秘密來到杭州後,第一時間便進了雲夢園書房,經過與奚玉棠一夜不眠的商議討論,正式敲定了蜀中和京城兩方的行程細節。
第二日,玄天教教主奚玉棠現身杭州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
令人震驚的是,『奚教主』此次不僅親自前來,還帶來了一位白衣蒙紗的冷美人——玄天教聖女,蘭玉。
據說,聖女蘭玉多年來一直隱在雪山為玄天教上一任老教主祈福,若不是教主大人有事關唐家的要緊事,必須走一趟蜀中,玄天內部無人,她也不會輕易下山,作為代表去京城給宋大人祝壽。
可以說,此次京城祝壽,玄天教方面全權由聖女主持了。
且不提當奚玉嵐見到『蘭玉』時那滿頭黑線目瞪口呆的模樣,聽說玄天聖女來到杭州,整個江南都在暗暗躁動。不少人想一睹聖女真容,然而聖女白紗蒙面,只能看出有著傾城之姿,於是傳言越傳越烈,到最後竟開始將蘭玉和第一美人江千彤的名頭放在了一起,勢要比出個高低來。
作為當事人之一,江千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倒不是因為第一美人的地位受到威脅,而是因為這個『聖女』,是奚玉棠身邊之人。
等她急急忙忙來到玄天江南堂,要尋奚玉棠時,卻被薛陽告知,教主日前已經走了。
江千彤愣愣望著眼前的薛陽,不敢相信奚玉棠真的會不打招呼就下蜀中,一雙秋水剪瞳般的大眼睛裡瞬間盛滿眼淚,看得薛陽心頭罪惡感橫生,若非韶光不著痕跡地踩了他一腳,恐怕都要忍不住告訴她真相了。
動作僵硬地遞給江千彤一封據說來自奚玉棠的親筆信後,薛陽和韶光便退了下去,只留下妹子一人呆呆地拿著那封信,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淚。
內室裡,薛陽和韶光默默站在一襲白衣羅裙的奚玉棠身側,看著前院江妹子邊看信邊抹眼淚,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裡均有著一絲看負心人的影子。
奚玉棠抽著嘴角不理二人,將白色面色一遮,放慢了腳步施施然走了出去。
「是江姑娘吧。」經過沈七費盡心思配藥偽裝的輕柔嗓音響起,奚玉棠全身上下都泛起了雞皮疙瘩。
江千彤正沉浸在難過裡,陡然聽到有人說話,嚇了一跳,一抬頭,便撞進了一雙淡漠的黑瞳裡。幾乎是下意識地,江千彤覺得這雙眼睛有些熟悉,可再仔細看,又覺得陌生,心下駭然地發現,自己竟不知道她何時近了身。
……好一個高深莫測的女子。
飛快地擦了擦眼淚,江千彤心底已經對來人的身份有了底,小臉一板,冷冷地看了過去,「你就是聖女蘭玉?」
奚玉棠頷首。
「哼……」江千彤沒好氣地冷哼一聲,心下暗暗比較,發現對方雖白紗遮面,但無論是通身的氣質還是武功,好像都要比自己厲害一些,不禁心情更加糟糕,「有事嗎?」
沒想到這丫頭竟然對自己態度這麼差,奚玉棠險些抽嘴角,耐著性子道,「教主臨行前,特意讓蘭玉在此等候江姑娘。」
見對方搬出了奚玉棠,江千彤怔了怔,態度不知不覺便軟了下來,夾雜著鼻音的軟糯聲音響起,「他人都走了,讓你等我幹什麼。」
奚玉棠慢聲回答,「教主交代蘭玉,若是江姑娘見信後安然離去,便無需露面,但若是……」
「若是什麼?」
「若是姑娘哭鼻子了,就讓蘭玉出面安慰一二。」
「……」
江千彤怔了怔,羞惱地氣紅了臉,「我才不需要安慰呢!誰哭鼻子了!他要走就走,我才不在意呢。」
好好好你沒哭,我見鬼了好麼。
奚玉棠暗嘆一聲,「既如此,看來蘭玉也無需將教主託付轉交的東西拿出來了。」
說著,淡淡福了個禮便要離去。
「等一下!」江千彤的聲音急切在身後響起,「你說,他有東西要給我?」
奚玉棠停下腳步,側身回頭看她,「是。」
「拿出來。」
「……」
奚玉棠少見地猶豫了一下,望著眼前姿容絕美的少女,眼底閃過一絲躊躇,但很快便垂了眸子,從袖籠中摸出一根白玉夕顏花簪,遞了過去。
——若是有人曾和她一起去過青山谷,定能看出,這便是當初她在孟十三住處暗格里找到的那根玉簪。
江千彤驚訝地接過簪子,小臉上頓時露出驚喜和驚豔,彷彿手裡的發簪都隱隱發燙,豔如春紅的臉上飛起紅霞,「他……給我的?」
奚玉棠緊緊盯著眼前人的表情,見她除了驚喜還是驚喜,心下稍定,隨之而來的,心裡有些後悔,望著那簪子的目光幽深綿長,竟沒有開口。
江千彤見狀,下意識將簪子往後藏了藏,眼中顯出戒備。
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玉簪,奚玉棠糾結片刻,釋然,抬起頭,眼底已有了笑意,「教主說,江姑娘在外時間太長,該是時候回家了。那東西,就留給姑娘做個紀念,近來事多無暇顧及姑娘,蘭玉在這裡替教主賠個不是。」
前半段,江千彤心裡暗暗讚同,但最後一句卻讓她蹙了蹙眉,「誰要你賠呀……」
奚玉棠僵了僵嘴角,見她一派天真毫不知情,又是一陣後悔,但東西已經交出去,斷無收回的道理,只好叮嚀囑託。
「教主托我給姑娘帶句話,這簪子輕易不要示人,姑娘閒來無事把玩一二即可,若有朝一日教主做了什麼惹姑娘不高興的地方,看在相處一場的份上,還請姑娘……莫要客氣。」
「嗯?」江千彤品出了一絲不對,「不用客氣嗎?他要做什麼?」
奚玉棠沉默搖頭。
「怎麼聽著這麼怪……」對面人低低嘟囔。頓了頓,她抬頭,眼底已是一片清朗,「不管怎樣,替我謝過你們教主,我聽他的,這便啟程回門派了。你這個人倒還不錯,此去京城定會再見,到時再敘。」
見她懂事,奚玉棠眼底一片欣慰,語氣也軟了幾分,「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江千彤點點頭,轉身離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奚玉棠垂了眸子,輕輕舒了口氣。
那簪子到底是何物她還沒有把握,交給江千彤,一是為了給這丫頭一個交代,再者,也想試探一二。
她總覺得那夕顏花眼熟,前日專門拿了問過奚玉嵐才知道,雪山上奚之邈書房裡也曾有過一幅夕顏花景圖,已經擱在角落多年。奚玉嵐小時候調皮,曾不小心弄壞了那畫,原以為會挨打,可無論是奚之邈還是唐芷嫣態度都有些無所謂,想來不是他們二人之物。
聽到這裡,幾乎是下意識地,奚玉棠聯想到到了柳曼雲。儘管左思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孟十三,夕顏花,柳曼雲,奚之邈唐芷嫣,這根本就是毫無關聯的詞語,但秉著寧錯殺不放過的心思,她還是決定將那簪子交給江千彤。
看妹子拿到玉簪時的模樣,奚玉棠確定她並未見過,也沒有絲毫異樣,心裡的罪惡感才稍微少了些。她甚至已經決定,但凡江千彤見到簪子時有一絲不對,拼著得罪人,她也會將東西拿回來。
畢竟……總歸還是利用了她。
「若是有朝一日……」
奚玉棠站在空無一人的院中,低低呢喃出聲。
若有朝一日你我兵戎相見,千彤,希望你能不要對我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