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日準備,奚玉棠等人踏上了去京城的征途。
鑑於恢復女裝身份成為『蘭玉』,奚玉棠身邊需要一個侍女,韶光便自告奮勇要跟隨進京,同時還有沈七、冷一和司離陪伴左右,薛陽則被留在了杭州。
當初來了多少,如今便走了多少,想到已經啟程回門派的江千彤,奚玉棠唏噓不已。
越清風和奚玉嵐本不能和他們同行,無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為了不分開行動,越少主直接放話自己心儀玄天聖女,死皮賴臉地打著『隨行保護聖女』的旗號,硬生生將兩個隊伍合併為一。
奚玉棠被他的無恥震驚得目瞪口呆,偏偏對方還故意拿奚玉嵐的腿做文章,說什麼治療到一半不能停,合併隊伍是對師兄的身體負責,義正言辭到無法讓人拒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硬湊過來。
有人不解這樣會不會太過招搖,不是說玄天和越家是死敵麼?
對此,越清風笑了笑,只說了一句——不急,等等看。
很快,眾人便發現,事情的發展果真超乎了意料。
玄天聖女,可以說是近一段時間來江湖上被提到的最多的名字,尤其在聽說越少主心儀聖女後,整個武林的八卦之魂都燃燒了起來。流言紛飛間,一個說法得到了人們的廣泛認可:
越少主這是在明目張膽地和奚小教主搶人啊!兩人關係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嗎?!
按照玄天教放出的話來看,聖女蘭玉鐵板釘釘是奚玉棠的人,甚至有可能是青梅竹馬、紅顏知己,而越少主這樣做,是在明晃晃地打臉。
且不提他是不是真的心儀蘭玉,單憑這一句話,就能讓越家和玄天教的關係降到冰點,哪怕他不喜歡,一路護送的行為,也能讓遠在蜀中的奚教主恨得牙癢癢——
看來,越少主是真的對玄天教在江南的一系列行事怒了啊。
怒嗎?
當然怒了!
但怒的不是越清風,而是奚家兄妹倆。
奚玉棠怒的是他明明這麼不要臉,卻還有無數人在給他洗地找理由,偏偏事情還真往兩人都期待的方向發展。而奚玉嵐怒的卻是蘭玉這個名字,以及自家師弟那毫不掩飾的企圖心。
藍玉,蘭玉,一模一樣的名字,讓奚玉嵐從聽到的那一刻起就意識到是自家親妹妹在報復他。
相比別人的不解,他對個中緣由可謂知之甚深,因為奚之邈曾經說過,他家一小子一丫頭,以後就是一個教主一個聖女齊活,誰也不虧待誰,還能兄妹守望相助。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都小,但也都記在了心裡。只是奚爸爸沒想到的是,在他死後這麼多年,玄天教果真出了一教主一聖女,只不過,位置恰好顛倒罷了。
按照奚玉棠給出的解釋,聖女之位空缺多年,以前不知奚玉嵐還活著就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他活得好好的,按照父親留下的『守望相助』願望,奚玉嵐不得給玄天做出點貢獻麼?
不過是用個名字,沒讓他扮女裝就不錯了。
當年他是少主,她是聖女,如今既然她成了教主,另一個自然要擔下聖女名頭。這事沒得商量,名字相同也是她故意為之,將所有疑慮擺在明面,太過明顯的破綻,反而容易讓那些有著極重疑心病的敵人們迷惑。
對此,越清風恨不得舉雙手贊成,一來能見心上人女裝,二來也能看師兄吃癟,何樂而不為?他做的不過是在其中添把火,讓那些將視線放在他們身上的人們更加摸不著頭腦罷了。
如果說經歷了武林大會事件,越清風和奚玉棠的關係變得撲朔迷離,那麼現在時好時壞,則更難以界定。
無論是歐陽玄還是宋季同,甚至卓正陽,恐怕都不希望他們的關係破冰。作為如今江湖最大勢力之二的掌權者,他們不合才是眾人樂見其成的。
如此,甚好。
此去京城,按照三人的計畫,需先走水路再轉陸路,走水路是為了給奚玉棠留出時間來適應聖女身份,也為了避開視線,更因為奚玉嵐說,聽雨閣已經出現了刺殺玄天聖女的單子。
但走水路,就免不了要操心某些人無解的暈船症狀。
奚玉嵐還是第一次聽說自家近乎完美的妹妹會暈船,本不信,但當他們上了船後,看到奚玉棠吐得天昏地暗,連續三天都只能靠點穴入睡時,哥哥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些人先前如臨大敵的模樣。
尤其是沈七,幾乎是從奚玉棠踏上甲板時,目光就不敢離開她半步。可儘管已經做了無數的準備工作,奚玉棠一開始暈船,所有準備都變成了無稽之談。
……因為奚小教主她真的是,藥石無醫。
「自找罪受!」
房間裡,奚玉棠的床邊,沈七一邊給她行針,一邊沒好氣地咬牙切齒。尤其是在看到她滿臉菜色,氣若游絲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行針的手都忍不住重了幾分。
「……總比日日提心吊膽對付聽雨閣殺手強。」奚玉棠被針扎得一頭冷汗,但暈船狀況卻好了不少,「不過難受幾日,不是有你麼。」
沈七聞言,手上動作頓了頓,深深看了她一眼,「一炷香後取針,之後你試著運轉內力,應該會好受許多。」
這次比上次強,上次坐船時她功力大損,扛不住,如今卻能以行針輔佐內力,至少不會在下船時瘦成皮包骨頭。
「還好你在。」奚玉棠露出了笑容。
沈七瞥她一眼,兀自收拾起了銀針和藥具。
房間裡門窗緊閉,聞不到江河腥味,越清風特意佈置的熏香也讓人神清氣爽,如今奚玉棠的氣色倒比剛上船時好了許多。
她半躺在床頭,看著沈七那張奪人心魄的精緻面容,不知為何笑出了聲,等對方疑惑地抬頭時,才慢悠悠道,「我家小美果真美如畫。」
沈七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好一會才幽幽道,「油嘴滑舌……你睡一會,我出去一趟。」
「不陪我說說話嗎?」奚玉棠開口叫住他,「還在氣我上次對你動手的事?」
時隔多日,她終於提起了上次的事,沈七僵了僵,淡淡道,「沒有,該我說對不起才是,我沒考慮你的心情,擅自動心思和外人聯手算計你,若按教規,我已經死了。」
奚玉棠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深井般漆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銳利,但隨即便被滿滿的釋然和無奈替代。
這個人,救過她的命,是她多年來相依為命的最親密的人。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過去的事,我們不提。」她勾了勾唇角,語帶安慰道,「算起來,你我都有錯,扯平如何?你也知,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拿教規來約束你。當初讓你做副教主你不願,護法也不願,什麼職位都不擔,所以我在你面前發過誓,無論你想走想留我都不攔,你留在我身邊一日,我就護你一日,你走,我為你鋪路架橋踏平荊棘,可還記得?」
沈七抬頭對上她的視線,好一會才啞著嗓開口,「我沒忘。」
「那你可還願留下?」
「……你想讓我留麼?」
「我想。」
奚玉棠定定地看著眼前人,目光銳利得幾欲要看進人靈魂深處。沈七被她的視線灼得雙眼發紅,良久才輕聲開口,「武山上你承諾過的事可還算數?」
【你在真好。】
【那以後就走哪帶著我。】
【好。】
耳邊彷彿還迴響著那日的話語,奚玉棠難得沒有立即回答,沉默許久才道,「小美,有時我不想讓你跟著我,是怕你受傷。」
委婉的拒絕,卻充滿善意。兩人多年相處,沈七豈會不知她的擔憂?
「我是不分輕重的人麼?」
奚玉棠搖頭,「你知我何意。」
「我自知分寸。」沈七平靜道,「我的意思,是望你不要再說讓我獨自回雪山的話。」
奚玉棠怔了怔,這才勾起唇角,「好。不過下次你若是再想廢我武功,千萬不要找上奚玉嵐,容易暴露。」
一句調侃戳中對方痛腳,讓沈七頓時惱羞成怒,「你還說!」
奚玉棠哈哈大笑起來,「我的乖小美,你不適合陰謀詭計,下次咱別這樣了可好?十日都撐不過,你是想笑死我嗎?哈哈哈哈……」
「奚玉棠!!」沈七咬牙切齒,「再說一句,我立刻拔針,你自個兒難受去吧!」
「……哈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哎你別拔針,哎喲沈小美你竟然扎我笑穴哈哈哈你太過分了哈哈哈……我錯了快停下哈哈哈哈對不起我道歉哈哈哈……」
「還說不說?」
「不說了不說了哈哈哈……」
……
這大約是英明神武的奚小教主唯一一次被暗算到笑暈過去,見她終於消停,沈七沒好氣地狠瞪了她幾眼,這才收針,為她掖好被子,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剛一出門,便見到坐著輪椅的銀發青年正在不遠處望著他。
沈七暗嘆一聲,眼下略過一絲晦暗,抬步走了過去。
奚玉嵐默默等他走近,這才轉了輪椅一語不發地帶路回到自己的艙房,沈七緊隨其後。
兩人在房間內談了整整半個時辰,等沈七走出艙門,壓在心頭的多日的陰影才總算全部散去。
沒人知道他們都說了什麼,但接下來的行程,圍繞在奚家兄妹和沈大夫之間的無形卻晦暗的距離感終於消失不見。沈大夫雖依然脾氣不好,但偶爾露出的笑容真誠了許多,看向奚家兄妹的眼神也不再複雜難懂,這讓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越清風心底也微微一鬆,知道那件事算是過去了。
當初奚玉棠之所以能走火入魔,無非是因為沈七的所為觸動了她的底線,儘管她後來聲勢浩大地殺了那麼多人,心中鬱結卻仍不曾消去,加上奚玉嵐的事一激,太過壓抑後一旦爆發便不可收拾。
如今她心境更上一層,想來對功法的控制也更近了一步。想到這一點,越清風心裡便好受許多。
半個月後,奚玉棠等人下船轉走陸路,結束了暈船困擾的奚小教主簡直像只衝出牢籠的飛鷹,恨不得日日蹦躂。只可惜每次她想做點什麼時,身邊總會有幾道涼颼颼的目光飄過來,一邊瞪她,一邊看身邊的韶光。
韶光被奚玉棠欽點調.教女子的行為舉止,原以為是個輕鬆的活計,誰知最大的阻礙不是來自主子,而是主子身邊有話語權的沈、越、藍三人,只要主子哪裡做的不好,三人立刻就瞪自己,搞得韶光一路上都掛著滿頭黑線,對主子恨鐵不成鋼,又沒法子發作,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好不容易臨近京城,奚玉棠的表現終於得到了那三人的一致認可,韶光長長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高興兩天,便接到了離開隊伍獨自辦差的任務。
難得一次陪主子出來,韶光以為自己至少可以貼身伺候到祝完壽呢,這下好日子到頭,韶光心裡鬱結難耐,只好將氣都算在了即將要殺的一群人頭上。
殺誰呢?
自然是唐家餘孽。
任務目標就在京畿,奚玉棠放話,若是動作快,還能趕上進京陪她兩日。韶光一聽,心裡頓時好受不少,拿到任務目標的確切地址後便二話不說應下。
以她的實力,單獨應付一群被廢武功的唐家餘孽,那就是分分鐘的事,可考慮到唐家身後的紫薇樓,奚玉棠不願手下吃虧,便讓司離從旁策應。
司離沒心沒肺地應下後,便和韶光手拉手興高采烈殺人去了。
奚玉嵐和越清風看在眼裡,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了底。奚玉棠倒也沒瞞著二人,直說了心中顧慮。
「雖然總有一日司離要進京,但能讓他少幾日面對風險也好。」她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越是離京城近,她越是覺得此行風險過大。但一味逃避風險不是她的風格,迎難而上才是正確的處理辦法,所以她義無反顧地帶上了司離,只希望能一切順利。
「已經確定了嗎?」
寬大的馬車裡,越清風輕輕在棋盤上落下白子,隨手倒了杯茶地給她,一旁觀棋的奚玉嵐看在眼裡,不屑地對自家師弟翻了個白眼。
越清風只當看不見。
「不太確定,但早有猜測。」奚玉棠接過熱茶抿了一口,把玩著手中黑子,慢悠悠道,「宋季同在朝中地位特殊,雖只是從四品,但手中力量很大,又只忠於皇帝,他的壽宴群魔亂舞,若是可以,我希望司離不要第一日就落入別人眼裡。」
司離今年十二,八年前被她從死人堆裡發現並撿回雪山,醒來後只記得自己名字。多年來,雖沒刻意打探過身世,但無論是從當日撿他的現場來看,還是從他脖子上掛的項圈以及衣料來看,又或是這麼多年一點一滴的蛛絲馬跡彙總來看,司離都毫無疑問出自大晉司氏。
那小子從不提身世,也將雪山當成了自己家,但出身騙不了人。奚玉棠一方面希望司離能找到家人,一方面又怕他受到傷害,衡量再三,只得讓他先跟韶光走一趟京畿。
玄天教的勢力不足以對抗一國皇族,但奚玉棠相信,若有事,她保下司離還是不成問題的。
「藍玉對京城的事比較瞭解,你怎麼看?」她望向奚玉嵐。
「能不提這個名字麼?」奚玉嵐頭疼地看著眼前白衣羅裙亭亭玉立的少女,想到至今這丫頭都沒喊過自己一聲哥,心裡就難受得不行。
「這些年,年年都有皇家子弟夭折,小孩子本就難養,算算時間,那一年也有不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在,手中資料不足,時間太短,不好查。」
本也沒寄希望於他知道,聽到這話,奚玉棠嘆了口氣,看向越清風,「我們今日就能進城,你還不打算分開行事?」
「為何要分開?」經過多日路途奔波,越清風的臉色算不上好,咳了兩聲才道,「你我一道,才能坐實流言。」
……誰要坐實啊!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別給我添麻煩。」
「你本就要打響聖女名頭,我是在幫你。」越清風毫不客氣地拆穿她的想法,「不謝我,還嫌棄我,奚玉棠,沒有你這般做事的。」
打響玄天聖女名頭的確是她此行的目的,畢竟她不是真正的男人,玄天教需要一個和教主權威差不多的角色來充門面,日後辦事也會方便許多。若是奚玉嵐有朝一日能站起來,或許她能更自由地在教主和聖女兩個身份之間轉換也不一定,但此時,她只能先如此。
原本她想過要不要將『唐惜惜』搬出來,但想到她要殺唐家人,或許還會在京城碰到蕭雲晗,為避免節外生枝,還是算了。
京城不比別處,藏龍臥虎太多,她以男裝身份行事不夠保險,聖女名頭正好。
「謝,當然要謝,謝你全家都行!」奚玉棠沒好氣地白了越清風一眼。
「不用,只需謝我即可。」越清風頭也不抬地跟著她落了一子,「想好怎麼謝了麼?」
「有話就說,別賣關子。」
「倒也沒什麼,壽宴一行,多配合我便好。」他淡淡道。
「……就這樣?」
「嗯。」
奚玉棠疑惑地看他一眼,默認了他的說法,手中黑子剛落下,身邊奚玉嵐眼疾手快地將她落下的子往旁邊挪了兩位。
定睛看過去,她頓時樂了,「哈,越肅兮,你輸了。」
越清風:「……」
下個五子棋都作弊,你們兄妹還能不能好好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