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京城,地理位置偏北,氣候乾燥,歷經五朝數代的發展,一磚一瓦都透著濃郁的厚重歷史氣息。踏進皇城腳下,五步一權貴,十步一世家,可謂是整個大晉權力最為集中之地。
穿越二十年來,這是奚玉棠第一次踏入這座古城。
但她的心情卻不是那麼好。
從前朝皇室開始,天下尚武之風盛行,一直延續至今,大晉司氏開國高祖皇帝出身江湖草莽,如今的延平帝也頗為倚重江湖勢力,在皇家影響下,人們對武功的追求和武學的認識早已不再同過去那般,甚至於許多貴族子弟都會從小習武,有些甚至會將子侄送進江湖大門派裡歷練。
可以說,儘管江湖中人大多是白衣身份,但若是武功高強,江湖勢力雄厚,就算是在權力面前,也能有著自己的一席之地。
奚玉棠活這麼大,第一次認識到了這個世界和自己過去的認知之間鴻溝天塹般的距離。
從小到大,奚小教主所接受的教育大多是武學和馭人之道,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還停留在江湖武林層面。在她心裡,江湖就是江湖,朝堂就是朝堂,俠以武犯禁的思想根深蒂固。
卻不知,這個世界遠非她想的那般黑白分明。
她簡直要鬱悶瘋了,早知如此,她何必對司氏和皇權忌憚到這個地步?
當奚玉嵐和越清風意識到她竟然連天下皆知的常識都懵懵懂懂時,簡直哭笑不得,前者更是想到自家妹妹從小便獨自支撐偌大一個雪山,身邊沒有一個靠譜長輩能為她講講天下大勢,拉著她的手難過地直說『哥哥對不起你』,勾人的桃花眼裡幾乎要溢出淚來。
奚小教主心裡真的,非常,不爽。
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文盲,傻逼,十十足足只知道打架殺人的莽夫。
……和雪山那幫人有什麼區別你告訴我!
她失落極了,連帶著開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一路沉默到京城,也不管越清風和奚玉嵐,逕直帶人住進了京城翰墨軒掌櫃早已備好的落腳處,將自己關在院子裡一連三天,好好惡補了一番京城之事。
她來得低調,落腳處也隱秘,倒沒什麼人打擾。可越清風作為第一世家的少主,自從踏進城門,便有無數登門拜訪之輩,三天裡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來看看心上人了。
直到三日後,壽宴之日,奚玉棠一身白衣蒙面剛踏出府門,便見到了早已等早門口的越家馬車。
越清風少見地等在馬車前,一身天青色繡山水銀邊長袍,墨發高束,一根價值連城的鑲寶石玉簪固定髮髻,露出他謫仙般俊美的臉,全身上下都透著股世家子的風範。
見她露面,那張能迷倒全城未婚少女的臉上頓時漾起秋日暖陽般的笑容,上前兩步向她伸出了修長如玉的手,好似要親手扶她上馬車。
奚玉棠被他一反常態的慇勤嚇了一跳,下意識往一旁避了避,古井無波的眼裡盛滿詫異,眼神明晃晃說著『搞什麼鬼』。
越清風:「……」
三日不見如隔三年,你躲我幹什麼……
越少主眉梢一挑,望向眼前人。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想到那日馬車上她答應對方的全力配合,眼眸一轉便發現暗處有不少盯著他們的人,想了想,終於放棄了自家馬車,默默走向越家的馬車。
越清風半分不露尷尬地收回手,對出來送行的沈七笑了笑,傳音入密道,「沈大夫坐後面那輛車,今日煩請你陪一陪師兄。」
沈七知他們已經安排妥當,淡漠地點點頭。
今日壽宴,他和藍玉均不露面,奚玉棠那邊由冷一陪著便好。
越清風也對他頷首,而後上了馬車,駛向宋府。
馬車上,奚玉棠打量著他今日的盛裝,涼涼道,「穿這麼齊整,是打算去相親?」
越清風頓時好笑,輕咳了兩聲才道,「曲水宴當日,你一身紅衣可比我招人多了。」
奚玉棠語塞,拿眼瞪他,見他臉色不太好,忍不住板著臉開口,「臉色這麼差,不知的還以為你壽數將盡了……我給你的藥丸子呢,怎麼不吃。」
話雖不好聽,但裡面的關心卻還是被聽了出來,越少主嘴角抑制不住地揚起,嘴上卻可憐兮兮道,「就那麼幾粒,吃完就沒有了。」
「……」
明知他在打什麼主意,奚玉棠氣得發笑,卻還是摸出一白色瓷瓶扔過去,「適可而止。」
越清風接過藥瓶,當即取出一粒就著茶水吃下去。藥丸入水即溶,淡淡的花香和蜂蜜甜在口中散開,他不禁微微驚訝,「沈大夫新制的?」
奚玉棠板著臉不說話。
……有個神醫在身邊真幸福。
感受到藥力發散,整個人精神好了不少,越少主難得羨慕了一把眼前人。頓了頓,他從馬車側壁暗格里抽出一個木匣,打開,裡面靜靜躺著兩樣一看便知價值連城的首飾。
他淡淡道,「禮尚往來,我收了你兩瓶千金難求的藥,自然也要還禮……別動。」
說著,飛快抬手抽掉了奚玉棠固定髮髻的銀釵。
滿頭墨發落下,奚玉棠驚訝地抬眼,卻見眼前人一臉淡定自若,「轉過去。」
「你搞什麼!」她狂抽嘴角,韶光不在,她好不容易梳好的頭髮!
越清風沒有多說,見她不動,只好推著她把她轉過去,抬手幫她梳起了頭。
「越清風,你有病啊!」
「別吵,梳壞了怎麼辦?」
「本來好好的!」
「丑。」
「……」
險些一腳踹過去,奚玉棠滿頭黑線地任由他冰涼的手指撩起腦後的長髮,渾身上下都有些僵硬,「你會梳頭嗎?」
「不會。」越少主誠實道,「但我見過。」
「……」
梳不好你就死定了!
許久,越清風為眼前人綰好了發,把人轉過來面對自己,修長的手指輕飄飄拿起木匣中一支白玉海棠花鈿,為她戴好,打量了兩遍,滿意地點點頭,「果然好看。」
奚玉棠耳尖發紅,不自然地別過臉,「神經病……」
見他還要拿起木匣內的另一副鐲子,她慌忙拒絕,「不用了。」
越清風笑,「用的。這鐲子中間鏤空,裡面是暗器,師兄早就備好的,你伸手過來,我教你。」
一聽是兄長準備的,奚玉棠再多的拒絕也說不出來,只好伸出手,越清風順勢將鐲子套在她手腕上,在她反應過來前,一本正經地開始講述暗器的用法。
奚玉棠只好默任他扣著手腕,仔細聽他講解。等講明白,立刻二話不說打開暗扣對準他連發三記。
只聽篤篤篤三聲,暗器嵌入馬車內壁。
躲過一劫的越少主一臉生無可戀,「你不怕我一分神死在這裡麼……」
奚玉棠白他一眼,手腕一翻,一根銀針出現在指尖,「這次就算了,下次再佔我便宜試試?」
……我以前佔的便宜多了,也不見你動手……
越少主默默腹誹,卻也知道見好就收,乖乖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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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決定大辦壽宴,宋府早在半個月前便開始準備,如今終於到了壽宴當日,一大早,宋府便閤府忙碌起來。
宋季同身份特殊,前來祝壽之人奇多,宋府門前車水馬龍,來往不停,熱鬧非凡。賓客大多是京城權貴和同僚,也有不少江湖人士。
不少江湖中人都打算借此機會和朝堂扯上點關係,反之,也有權貴想結交一些武林高手和門派勢力,誰都不想在此生事,畢竟互相惹不起,倒也平衡,氣氛和樂融融。
作為壽星,宋季同今日可謂高興至極。朝堂這邊,他作為皇上手下直屬錦衣司一把手,向來是人們拉攏巴結的對象,江湖上他有頭有臉有名望,不過是做壽,便有大小許多門派世家前來祝賀,如此榮光,不正是他實力的體現麼?
不過雖然宋府今日幾乎被來客踏破門檻,宋季同心裡也不住緊張。若是兩方起了衝突怎麼辦?江湖中人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殺,權貴這邊也得罪不起,壽宴成功舉行倒也罷了,若中途生出事端來,才是真真丟臉。
冰火兩重天,不外如是。
好在來客的身份先前都已確認過,在得知奚玉棠有事無法出席,特.派玄天聖女前來時,不得不說,宋季同失望的同時也大大鬆了口氣……奚小教主的脾氣,江湖誰人不知道?他不來便罷,若是來了,見到宿敵,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模樣。
不過說也奇怪,越少主身份尊貴,向來不近女色,也不知那玄天聖女到底有何本事,竟能讓他放出明話來和奚玉棠對立,甚至一路護送,就連今日,據宋季同收到的消息,越清風竟然親自去接了人,也不知那位聖女到底何方神聖,又有何德何能,能讓他願意明著對上奚玉棠。
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絲絲風吹草動都能引得滿城皆知。奚玉棠和越清風還沒到宋府,越家少主心悅聖女且親自接人的消息便如東風般吹遍了大半個城,如今宋府內賓客們早就翹首以待,只等二人露面了。
宋季同自然也希望見到二人。
事實上他更想見的是玄天聖女,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位聖女的名字似乎叫蘭玉?不巧的是,他也認識一個人,和這位蘭玉同名,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另有玄機。
他看了一眼從早便開始為壽宴忙碌的徒弟衛寒,後者敏銳地察覺到了師父的目光,下意識看了過去,「師父有何吩咐?」
宋季同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寒兒年紀也不小了,可有想過娶妻?」
衛寒不知眼前人是不是心血來潮,眼觀鼻鼻觀心道,「弟子並未想過成家。」
「沒有看上哪家閨秀嗎?」宋季同一臉慈父模樣遺憾道,「若是看上了,師父去為你提親如何?」
衛寒袖子下的手緊了緊,搖頭,「徒兒暫無此打算。」
見他還是一副無動於衷模樣,宋季同嘆息著搖頭,「你啊你……也罷,今日待歐陽盟主前來,你見機行事吧。」
衛寒垂下的眸光閃了閃,恭敬應下。
說話間,有人前來稟報,越家少主和玄天聖女到了。
宋季同精神一振,整整衣冠,「走吧,我們先去迎一迎越少主和聖女。」
衛寒點點頭,慢了兩步跟在他身後出了書房,眼底寒光閃過,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宋府周圍。
今日是動手的絕佳時機……不知孟十九來了沒有?
她當然來了。
而且就站到了衛寒面前,只不過對方沒有認出她罷了。
面對著言笑晏晏熱情迎接的宋季同,奚玉棠將應酬之事交給越清風,自己打了個招呼後便站到一旁,順便悄無聲息地打量著眼前的宋府。
宋府佔地面積極大,有著北方建築特有的大氣和簡約,用來招待賓客的前院極為寬敞,今日來人眾多,也不知能否找到機會。
若是不行,只能靜待晚上。
兩人寒暄著,衛寒也在靜靜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只見她白衣蒙面,白紗下隱約可見極為優美的臉部線條,看起來柔美中帶著冷漠,倒是一個難得的絕色。身段高挑婉約,纖腰盈盈,舉止得體大方,聲音甜柔,氣質卻和聲音截然相反,就連氣息也極穩,想來武功當是不弱,和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有不同。
她也不是孟十九。
衛寒掃過她空無一物的腰間,心下有些失望。
今日他見了無數江湖女子,大多都隨身帶著兵器,這位玄天聖女倒是藝高人膽大……她第一次在江湖露面,武功高低,善用何兵器,無人可知,也不知是敵是友。
「玉兒,來見過宋大人。」越清風的聲音響起,奚玉棠和衛寒同時回神,前者淡淡點頭,衣裙下的皮膚上爬滿了雞皮疙瘩。
奚玉棠冷冷掃了一眼越清風,避過了他伸過來的手。
越清風也不尷尬,逕直收回手,宋季同見狀,頓時笑道,「越少主芝蘭玉樹之人,竟還有被女子拒絕的一日,老夫今日可是大開眼界了。」
奚玉棠沒有說話,越清風則有些不好意思,「宋大人切莫再打趣清風了。」
宋季同再次笑了起來。
示意冷一將壽禮呈上,奚玉棠行了個標準的女子禮,聲音輕柔道,「我教教主因事未能前來,還請宋大人見諒,知大人喜刀,特送上北極青華刀,及雷氏刀法秘籍一部。」
聽到壽禮,宋季同眼睛亮了一瞬,眼眸深深地望向眼前的白衣女子,「青華刀可是價值連城啊,奚教主真是太客氣了……聖女初次下山,不如在京城多待幾日,也讓老夫一盡地主之誼?」
奚玉棠沒有反駁,她本就打算在京城逗留一段時日,「蘭玉多謝宋大人。」
宋季同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聖女之名,老夫聽著熟悉,還以為是熟識之人。」
「蘭玉無父無母,幸得教主垂簾,多年來深居雪山,哪敢當得宋大人熟識……」奚玉棠淡淡道,「世間重名之人甚多,那位女子能得宋大人賞識,倒是比蘭玉有福。」
那位女子……
宋季同眸光閃了閃,見她落落大方,眼底一片清澈,笑道,「聖女切莫妄自菲薄,能得玄天教教主青眼,又有雪山上下支持,奚教主甚至將冷堂主都派於你當護衛,身邊還有越少主這等優秀男子,豈能是無福之人?」
……你提玄天教就算了,還提越清風,是怕我們兩家仇還不夠?
奚玉棠聽出了他話中隱藏的挑撥之意,掃了一眼身邊輕咳的某人,冷聲道,「越少主厚愛,蘭玉受不起。」
眼看著她動怒,宋季同目光在兩人中間徘徊一二,心下對傳言的真實性有了底,當即也不再試探,寒暄兩句便迎人回了府中。
奚玉棠落後幾步,越清風陪著,這幅模樣落入眾人眼中,更坐實了傳言。卻不知,兩人正傳音入密聊得興起。
越:「看來韶光沒有白教。」
奚:「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你也不差。」
越:「不過你女子身份,待會許是要和女眷相處,沒問題?」
奚:「誰還能殺了我不成?」
越:「……確定不要我全程陪著?」
奚:「趕緊滾。」
話音落,人已行至前院。下一秒,只見一道鮮豔的桃紅色身影如風般衝到了兩人面前,確切地說,是衝到了越清風面前,接著,一把擠開奚玉棠,強勢地站在了兩人中間,抬手便挽住了男子的胳膊。
「清風表哥,婉兒可算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