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針鋒相對

  「蘭玉,好久不見。」

  ……

  衛寒一句話,來意昭然若揭。

  奚小教主的馬甲之多,親近之人無一不知。有好有壞,但也很麻煩。

  過去因為背負深仇大恨且行且小心,沒有手刃仇敵之前不敢掉馬,男扮女裝多年,才營造出了世人眼裡的『神秘』,實則不停地換裝再換裝,為的不過是希望能在仇人沒找到之前更多地發展並保存自己的力量。

  後來越清風那一席當頭棒喝讓她清醒了許多。

  再後來,又找到了卓正陽,奚玉棠其實已經懶得再去維護那些身份了。

  除了唐惜惜和孟十九這兩個絕對不能暴露的身份以外,別的,認出來就認出來了。

  越清風其實也意識到了她這一心態的轉變,單看她能露著真面目對謝婉無傷大雅地說著『我叫玄唐』,就知道她是惰了,所以才有了燈會上他毫不在意的接燈舉動。

  奚玉棠的『於楊』身份因江南堂的建立,完成了既定目標,『蘭玉』身份也在成功殺了宋季同以後完成了使命,至於玄唐,那純粹是她要撩謝婉,棄不棄都無所謂,反正已經撩了……

  衛寒在江南時見過『於楊』的臉,如今又見了『玄唐』的臉,加上越清風先口說喜歡蘭玉,後又鬧出和『玄唐』的斷袖流言,能認出來,著實在他們意料之中。

  但要怎麼個曝露法,作為控制慾極強的玄天教主,這取決於她自己,而不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

  「蘭玉,」衛寒依然站在越家暗衛的包圍圈裡,卻好似閒庭信步來做客一般,端的是鎮定自持,只不過從咬牙切齒的語氣中,眾人還是聽出了一絲怒意,「……或者我該叫你,於堂主?」

  奚玉棠被斯年扶了一把,從軟榻上起身,漫不經心的模樣,彷彿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拆穿了馬甲,「叫什麼無所謂,反正都是我,衛千戶喜歡就好。」

  「……」

  承認得這麼爽利,衛寒無端覺得不爽。

  再看一旁越清風的閒適模樣,就知他是早就知曉這一切的,心中怒氣頓時更盛。

  「欺騙我有意思麼?」衛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薄薄的唇縫裡迸出,看著奚玉棠的目光,恨不得將她拆吞入腹,「你一定要這樣待我?」

  奚玉棠走到門口台階前,淡淡望著眼前人,「衛千戶言重了,在下不敢戲弄衛千戶,一切不過是誤會。」

  誤會?一句誤會就能抵消他們之間的一切?衛寒幾乎要氣炸了,那種凡事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覺,實在太過糟糕,「……你到底是誰?!」

  「衛千戶不是知道?」奚玉棠輕輕勾起嘴角,嘶啞的嗓音裡透著一絲興味,更多的卻是無所謂,「既是於楊,又是玄唐,還是蘭玉,端看衛千戶看哪個順眼了。」

  我看哪個都不順眼!

  衛寒定定地望著眼前人,不明白她為何事到如今還能如此鎮定,難道他過往對她說過的話,真的對她來說一點感覺都沒有?

  「……蘭玉,你不要逼我。」他垂下眼簾。

  感受到他毫不掩飾的殺氣,奚玉棠眯起了眼,「衛千戶此話何意?」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衛寒猛地提高了聲音,「我要聽實話!你……究竟是男是女?」

  「男人。」奚小教主回答得斬釘截鐵。

  越清風:「……」

  越家暗衛:「……」

  忍不住呼吸一滯,衛寒驀地睜大了眼睛。

  男人?易容?

  可蘭玉最初的聲音……是了,可以由藥物控制,他身邊有沈七。

  可是……

  無數個想法飛快地掠過心頭,衛寒死死盯著眼前的奚玉棠,不知過了多久,唇邊溢出一絲略帶苦澀的冷笑。

  ……男人?越家少主會喜歡一個男子?

  奚玉棠挑了挑眉,在一眾人都沒反應過來前,忽然伸手抓住身邊越清風的手腕,大力一拉,將其瞬間拉至身前,微涼的手調戲般地抬起了他的下巴,壓著眸光,蠱惑般地望過來,「越少主,你喜愛男子麼?」

  你這是什麼動作!!

  被一個比自己個頭矮的人做這樣的調戲動作,越家少主內心瞬間跑過了千萬頭瘋癲的駿馬,眾目睽睽下,他繃著嘴角冷聲道,「不喜。」

  衛寒嗤笑了一聲。

  「不過,」他慢悠悠地補充,「喜歡你。」

  衛寒:「……」

  眾人:「……」

  慢條斯理地把奚玉棠的手撥開,越清風漆黑深邃的眸子帶著三分惱意,七分認真,「是男是女無所謂,我只要你這個人……你是男子,那本少主也只好承認自己斷袖。」

  瞬間耳尖就燒起來了的奚小教主:「……」

  調.戲不成反被調.戲……失策了!

  庭院裡一片寂靜。聽到自己主子的話,在場所有暗衛包括斯年,全都在一瞬間木然了……主子!咱能不能不這麼破罐破摔啊!還要不要名聲了啊!越家這是要完啊!!你看衛千戶都懵了啊!外面的少年們都喜極而泣了好嗎!你看一眼啊!

  想到門口的少年郎們,奚玉棠死死繃著嘴角和越清風對視,卻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越清風頓時恨鐵不成鋼地瞪她。

  在某人要殺人的目光下,奚小教主強行把笑聲轉為咳嗽,調整了一下表情,望向衛寒,「讓衛千戶見笑了,內子不懂事。」

  內子……

  內……

  越少主深吸一口氣,聰明地放空了腦子。

  他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沒聽見……

  深深地望著台階上芝蘭玉樹的兩個身影,一個溫潤如玉華茂青松,一個風流不羈百無禁忌,不知為何,衛寒竟生出了一種』這兩人站在一起果然很配』的錯覺。

  他沉默地持劍而立,久久沒有開口,心中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消逝再消逝,忽然間又煩躁不耐,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複雜無比,竟讓人分不出他究竟想做什麼。

  良久,衛寒譏笑著勾了勾唇角,劍一收,從懷裡拿出明黃色的聖旨,全身上下的殺氣一卷而空,整個人無比冷靜,好似回到了當初武林大會,他還是那個拒人千里之外的衛千戶。

  「本官前來宣旨,著你們教主出來接旨。」

  情節突變,所有人都怔了怔。越清風朝斯年使了個眼色,後者一個響指,所有暗衛潮水般退下,奚玉棠則定定望著庭院裡那個挺拔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麼,微微一笑,信步走下了台階。

  今兒她就再送衛寒一個禮。

  和越清風一前一後來到庭院中央,奚玉棠動作流暢地一撩衣擺,單膝而跪,在衛寒瞳孔猛縮、不可置信的目光裡,恭敬地開口,「玄天教奚玉棠,接旨。」

  「你……!」衛寒驀然瞪大了眼睛。

  一旁越清風面色淡然地掃了他一眼,跪都沒跪,只恭敬地彎腰行禮。

  衛寒死死盯著眼前人,竟忘了手裡還有聖旨,若非還記起自己的職責,恐怕下一秒就會拉起眼前跪地之人問清楚。他極少有這樣失態的時候,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大驚大怒,似乎都在今日用完了。

  「衛千戶不宣嗎?」奚玉棠抬頭,面色淡然地望他。

  不知哪來的毅力壓下了心中驚濤駭浪般的翻湧,衛寒閉了閉眼,展開聖旨,聲音僵硬而冷清,「著玄天教教主奚玉棠即刻進宮見駕,欽此。」

  「奚玉棠領旨謝恩。」

  起身,奚小教主從衛寒手裡接過聖旨,後者眼神複雜地望著她,「奚教主?」

  「嗯?衛千戶有何指教?」

  「……」

  很好。

  他居然被騙得團團轉。

  「本官在車上等你。」他冷冷丟下一句,再也無法在這個別院多待半秒,轉身離去。

  奚玉棠定定看著他的背影,蹙了蹙眉,沒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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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了身衣服,束起長髮,戴好面具,奚玉棠出現在別院門口的馬車前時,已重新成為了玄天教教主。在她身後,沈七、冷一和韶光都是一臉擔憂,越清風面色淡然,身邊跟著秋遠和斯年,見她回頭望過來,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教主。」沈七還是忍不住開口。

  「放心。」奚玉棠笑了笑,睨了一眼車內,「有衛千戶相陪,不會有事。」

  說著,足尖一點,人已進了車內。

  「走。」衛寒看都沒看她,冷聲下令。

  馬車快速往京城方向駛去,身後的越家別院越來越遠,奚玉棠靠著車壁閉目養神,對面,衛寒一雙眼睛彷彿黏在了她臉上,車廂內一片死寂,誰都沒有先開口。

  車外天光大亮,用過早飯越清風就去了暖玉房,如今正午已過,奚玉棠有些乏累。因為寒毒的緣故,她雖實力無礙,但每夜都要遭受折磨,自然不可能休息得好。今日又鬧了這一出,到這時,她已經沒什麼力氣和衛寒爭辯,索性就由著他看。

  衛寒之於她並無什麼重要之處,一個是朝廷錦衣司的頭領,一個是玄天教教主,兩人要走的路不同,利益上也沒有衝突,是敵是友一時半會也分不出來。唯獨值得讓奚玉棠在意的,是他身後站著五皇子司煜。一旦司離恢復了身份,五皇子就是他的敵人,而自己也勢必會被劃入太子陣營……

  她實在不想參與什麼奪嫡之爭,至於衛寒,多一個朋友自然比多一個敵人好,可如今看來,恐怕沒那麼好收場。

  「……奚教主這一手,玩的果真大。」衛寒終於開口,口吻複雜,卻已是沒有了方才那衝天的憤怒。

  奚玉棠勾了勾唇角,慢吞吞地睜開眼迎上他的目光,「當不得衛千戶誇獎。」

  「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江南堂是你的手筆,宋家一案也是你,就連六皇子司離,也在你計畫之中?」

  「不敢。」奚玉棠淡淡道,「本座只承認第一件事。」

  意料之中的回答。

  衛寒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奚教主的信譽可不怎麼樣,你覺得本官會信?」

  「信不信的,隨衛千戶高興。」奚玉棠慵懶道,「衛千戶儘管查,本座行的正端的直,不過若是衛千戶想在本座身上潑髒水,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好大的口氣,奚教主莫非以為自己可以和朝廷對抗?」

  「這不是衛千戶說的麼?本座可沒有這心。」

  平平靜靜的口吻,劍拔弩張的氣氛,若非兩人都壓著沒飆氣勢,恐怕這小小一個馬車早就四分五裂了。

  許久,衛寒冷笑了一聲,似乎有些無奈,陰影之中,奚玉棠看不真切。

  「從你口裡說出的話,我一句都不敢信了。」

  「那便不信吧。」她淡淡道,「本座無意與衛千戶交惡,當初武山之上借劍的人情,本座自認已經還了,為何衛千戶要緊追不放?別說你真的喜歡蘭玉,你我都是聰明人,這話沒人會信的。」

  衛寒緊了緊手心,不知為何他就是看不得眼前人這副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姿態,心中有股暴虐的衝動,想撕碎她的冷靜,撕破她的偽裝!

  他猛地出手,死死扣住眼前人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拖至身前,眼眸裡跳動的暴躁毫不掩飾地呈現在了奚玉棠面具後的眼裡,「蘭玉,將我的心意隨意踩在腳下,就是你說的無意交惡?」

  奚玉棠被猝然禁錮,面具後的眉峰深深鎖緊,聲音倏然冷了下來,「衛寒!」

  「你終於喚我名字了?」衛寒毫不在意自己被掙脫,明明勾著嘴角,眼底卻毫無笑意,「那你該知道,我衛寒看上的,絕不會放手,你是男子又如何?越清風敢做的,我衛寒也敢!」

  說著,他忽然傾身而下,另一手忽然攬住了眼前人的腰。

  奚玉棠徹底被挑起了怒火,周身真氣猛然爆發,抬肘相撞,陣馬風檣地格住了他的動作。接著手腕一番,銀針倏然出手,衛寒反應極快地偏頭躲過。兩人一躲一逼,在這狹窄的馬車裡動起手來,不消片刻,便是百十招而過,互不相讓,誰也沒佔上風。

  終於,奚玉棠瞅準機會,不退反進,整個人旋身擰進了衛寒懷裡,在對方怔愣的瞬間,毫不猶豫地銀針點穴!

  衛寒整個人一僵,動作停了下來。

  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頸邊死死抵著的銀針,他平靜下來,道,「沒想到奚教主也會使美人計。」

  像是看瘋子一般望著眼前人,奚玉棠幾乎要氣笑了,手指一緊,逼著他的銀針又往下陷了幾許,「衛寒,你講不講道理?你才見過蘭玉幾次?別對本座說,是因為當初相思散一事本座沒順了你心意,所以無法介懷了?你這是病!」

  「……」

  「怎麼,被本座說中了?」奚玉棠冷笑,「衛寒,今兒本座就把話跟你說清楚,相思散是宋季同夥並歐陽玄對玄天設下的圈套,為的是吞滅玄天!別告訴我你不知他們的籌謀!本座堂堂七尺男兒,不得已女裝行事,不過是不想捲進這京城的渾水裡,中了相思散又如何?你覺得本座會同你發生什麼?別開玩笑了,什麼兒女情長,在我玄天教覆滅危機之前,根本什,麼,都,不,是!」

  古井般淵深的眸子死死瞪著眼前人,奚玉棠和他拉開距離,依然保持著拿捏他命脈的攻擊姿勢,近乎咬牙切齒地開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要多虧了宋季同死的早,否則本座終有一日會手刃他!還有歐陽玄那個老匹夫,盯著雪山多年,本座遲早也會讓他悔不當初!至於司離,今兒本座給你放個話,我自己養大的孩子,自己心裡清楚,司離他未經我同意,不敢把主意打到雪山頭上,而我,對你們的奪嫡毫無興趣。」

  話音落,衛寒的眸子猛地縮了一下。

  奚玉棠冷笑一聲,針尖刺破表皮,一縷鮮血流了下來,「衛寒,好好做你的錦衣司首領,江湖上的事別插手,你我廟堂武林井河不犯,不然本座瘋起來,可管不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