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薛陽來到姑蘇越家,帶來了陸靖柔一手被廢的消息。並非挑斷手筋,而是整個被砍了下來,只是薛陽想著大過年的,教主可能不想看見這麼倒胃口的東西,所以半路上就扔了。
奚玉棠表示,幹得漂亮。
薛陽的到來讓韶光也高興了不少,但是越高興,這位前花魁大人反而越是板著臉,女人心海底針,薛陽也拿不準她是樂意看見自己還是討厭,苦著臉拿著禮物站在韶光門口徘徊了一早上,就是不敢開口。
奚玉棠帶著沈七和冷一看熱鬧,明知道薛陽苦逼也不說話,對他的求救視若罔聞,還勒令不准其他兩人插手。他對韶光的心意眾人皆知,可兩人中間還橫亙著一個已經死了的閻十六,這事只能他們自己解決。
越清風忙得腳不沾地,每日都在應付前來拜訪的各路親朋好友,相比之下,每日都在房裡練功聊天發呆打牌的奚家兄妹簡直過得是神仙日子。
奚玉棠徹底貫徹了要讓他回江南養病的做法,每到喝藥的點,必然會親自帶著煎好的藥去找他,然後看著他喝下去。剛開始兩日,越少主受寵若驚,喝得那叫個乾脆,可沒過多久,發現她不是心血來潮後,就開始花樣翻新地玩各種逃避手段。然而奚玉棠又不是秋遠,由不得他任性,在越瑄的從旁策應下,基本上一逮一個准。
幾日下來,越少主嘴巴苦,心裡更苦,感覺呼吸都是苦的。
沈七知道了奚玉棠的打算,心裡也記掛著藥王谷的離火草,知道此行有危,更是潛下心來調理越清風的身子,勢必讓他在三月時不至於拖後腿。原本奚玉嵐還在看熱鬧,看到師弟苦逼樂得不行,可沒多久,沈七就把主意也打到了他身上,一時間,師兄弟兩人都過上了水深火熱的生活。
奚玉棠對於每日監督兄長和越清風喝藥這件事樂此不疲,反正她自己是不用喝的。沈七將離火草入藥之後,為了讓她撐過這個冬天,乾脆以行針來代替內服藥物,並和以藥膳調理,但行針哪是什麼容易事,每次必定要有一番苦受。既然她自己過不好,當然也不能讓那兩人好過了。
一時間,越家老宅裡雞飛狗跳。
越瑄開心極了,這大約是他妻子去世後自己過得最熱鬧的一個年節。往年這時候,姑蘇越家兩個主子都不是什麼愛鬧騰的性子,過個年也沒什麼年味,比平日裡也差不到哪去。可今年的年節多了奚家兄妹,越瑄臉上的笑容都燦爛了不少,每日聽著老管家匯報奚玉棠如何折騰自家那個私生活極其乏味的兒子,心情好得連飯都多吃了兩碗。
他越看越是喜歡這兩兄妹,哥哥穩重大氣,妹妹豁達果敢,好相貌好性子好武功,最重要的是,對他兒子也足夠真誠用心。想林淵也不過是能和越清風保持著君子之交,可這兄妹倆,乾脆就是逼出了自家兒子的真性情,親密程度簡直沒法比。
就算是越瑄自己,也已經很多年沒見過自己兒子這麼接地氣了。
觀察了幾日,他越發滿意,對兒子當日提出的請求,心裡也真正有了些想法。在此之前,他雖答應幫忙,卻是看在越清風的面子上,畢竟兒子好不容易喜歡一個女子,他這個當爹的,自然要出一把力。可如今,奚玉棠真正入了他的眼,這幫忙便也多了幾分心甘情願。
奚蒼玄生了一雙好兒女啊。
羨慕死了。
他將當年自己和奚之邈之間的書信拿出來送給了奚家兄妹,算是全了兄弟之情。奚玉嵐和奚玉棠無疑是驚喜的,萬萬沒想到在雪山被一把火燒光的十六年後,他們居然還能見到父親留下的隻言片語,一時間,對越瑄也越發尊敬,一聲瑄叔叔也叫得更親熱。越瑄看著這兩人,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年輕時候,想到奚之邈,唐芷嫣,想到自己的妻子,拉著兩人的手,感慨得直嘆氣。
聊了半個多時辰後,奚家兄妹不敢多打擾,便打算告辭。越瑄將兩人送出書房,想了想,還是單獨留下了奚玉棠。
「瑄叔叔?」奚玉棠一頭霧水。
越瑄但笑不語,招呼她坐下,自己則進了書房內室,從暗室裡捧出了一個細長的紫檀木盒,走到她面前,遞了過去。
奚玉棠迷茫地接過盒子,在越瑄的示意下打開,裡面靜靜躺著一把長劍。劍長三尺三寸,通體暗紅,纖塵不染,劍柄處刻著一個小小的『幽』字,筆鋒犀利如刀,只是看一眼,都彷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殺氣。她試著輕觸了一下劍鋒,還未來得及反應,手指便被割破。
極好的劍。
「好劍!」她驚嘆著將長劍入鞘。
越瑄在她一側坐下,輕描淡寫地笑道,「喜歡就好,這算叔叔給你的見面禮。」
奚玉棠大驚,慌忙推拒,「這太貴重了,不可。」
「無妨。」越瑄笑著將紫檀木盒重新推到她面前,「先聽我說。」
奚玉棠只得安靜下來。
「此劍名為『九幽』,乃鑄劍師寧幽所制,當年我僥倖得之,曾憑此劍在江湖闖下赫赫聲名,之後也是用這把劍,斬盡了越家毒瘤。劍乃凶器,九幽更是其中佼佼者,出劍必染血鋒,就是你父親,當年也非要拿他自己的佩劍與我交換,要知,他的幽明劍也出自寧幽之手,比起九幽名頭更甚,這天下不知多少人覬覦,可他卻總說幽明劍不適合自己。」
越瑄的目光落在紫檀木盒上,不知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笑,「其實九幽的確更適合他,我又不常出去殺人,這把劍的劍氣都帶著殺意,想必你能看出來。」
想到奚之邈的性子,奚玉棠扯了扯嘴角,「……的確。」
越瑄意有所指地點了點她手上的薄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之所以不佩劍,並不是因為不擅長吧?」
奚玉棠怔了怔,不好意思地笑了,「劍到我手裡總壞,不是卷刃就是斷,在沒遇見好武器之前,還是針線更好用些。」
「拿著吧。」越瑄感慨,「這劍放在這裡,只能是蒙塵,不如讓它在需要的人手裡發揮作用,也不算埋沒它。你父親的幽明劍已斷,九幽比起你兄長,更適合你。」
她一身的殺氣比之奚玉嵐更甚,九幽的確更適合她。
長者賜不敢辭,奚玉棠猶豫地看他了一眼,終於還是決定收下。
越瑄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話鋒一轉,「你可知為何奚蒼玄對九幽唸唸不忘?」
奚玉棠搖頭。
「拿起來試試。」越瑄抬了抬下巴。
「……」
兩人出了書房,在梅園庭院的空地上,奚玉棠抽劍而立,在越瑄帶著笑意的目光注視下,一套劍法行雲流水而出。粗粗握著劍時,奚玉棠感受到的便是從劍身上傳來的無法阻擋的殺意,甚至這殺氣已到了隔空能傷人的境地,可見它曾飲過多少人的鮮血。可沒過多久,隨著一套劍法演練到後半段,劍招殺意盡顯,卻在此時,一股清涼之意忽然從劍身傳至手心,接著入她內府,跟隨真氣運轉一週,頓時醍醐灌頂,整個人清醒無比。
奚玉棠震驚地停了下來,盯著手中的九幽劍看了許久,抬頭便對上了越瑄的眼神,「瑄叔叔……此劍什麼材質?」
「不知。」越瑄回答得很光棍,「但效果不錯。」
「……」
的確,一把充滿殺意的劍,卻在運用時有凝神靜氣之效,說出來都不會有人相信,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她方才的的確確感受到了!
奚玉棠沉默了許久,明白了先前越瑄那個問題的答案,也明白了他贈劍的用意,心中驚濤駭浪一陣後怕。劍入鞘,她定定望著越瑄,兩人視線交換中,各自讀懂了對方眼中真意。
「您……什麼時候知道的?」主廳廊下,奚玉棠忍不住問。
「知道什麼?你功法有問題?」越瑄給她倒了杯茶,「安心,不是清風說的,你我初見時,我就察覺到了。」
奚玉棠接過茶,抿唇不語。
越瑄見她全身緊繃,不禁笑了笑,「無需緊張,我不會多問,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可願讓我把把脈?」
奚玉棠看了他一眼,在他眼眸深處見到了真誠,心下猶豫了片刻,乖乖伸出了手。
片刻後,越瑄神色嚴肅地收回了自己的一縷真氣,蹙眉盯著眼前人不說話。後者心虛地垂眸避開他的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越瑄嘆了一聲,起身進了書房。沒多久,一部功法擺在了她面前,「既然走的是集百家之長的路子,想來這功法你也能用……不是什麼攻擊之法,但卻能起到溫養之效,正適合你。」
奚玉棠低頭,《養神》二字映入眼簾。
「……多謝瑄叔叔。」她起身,誠心誠意地向著越瑄行了大禮。
---
「所以……我爹給了你一部功法?」
紫竹園裡,忙了一整天總算清閒下來,卻還要被看著喝藥的越少主一臉驚奇地望著眼前的奚玉棠。
「嗯。」後者盤膝而坐,懶散地低頭把玩著兄長送她的玉珮,「說是練功出了岔子時能有奇效,每日運功也能降低走火入魔的可能,讓我一定要好好修習,切不可偷懶……既是你家的功法,你有練過嗎?」
「沒有。」
越清風正盯著面前黑乎乎的藥汁,心不在焉地回答,「此前沒聽說過這部功法,應該是他的私藏。」
奚玉棠見他一臉如臨大敵,故意將藥往面前推了推,隨口道,「我翻過了,的確是頂級功法。有這部《養神》在,我至少能多活三五年。這算是救命的大恩了,你說我是不是得對瑄叔叔以身相許?」
……剛把藥拿起來喝了一口的越少主,噗地一聲全吐了。
「咳咳咳咳……你說什麼?」越清風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奚玉棠黑著臉看著自己方才坐著的地方,要不是她躲得快,這會肯定渾身都是藥汁。
「奚玉棠!」越少主怒喝。
「聽到了聽到了,喊什麼。」奚小教主漫不經心地揉耳朵,「我開玩笑的,這你也信……」
「……」你說的很認真好嗎!
無視了越清風的黑臉,監督著他將剩下的藥喝完,奚玉棠緩緩開口,「瑄叔叔忽然又送劍又送功法……是不是你授意的?」
「不是。」越少主還沒消氣,冷著臉答得很是乾脆。
「真的?」
「……信不信由你。」
狐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奚玉棠收回目光,垂眸,「……我欠你們良多。」
「那就少逼我喝幾服藥。」越清風知道她想說什麼,沒好氣地打斷她。
那你真是想多了。
奚玉棠白他一眼,「想都別想。」她瞥向身邊放著的九幽劍,慵懶道,「既然你難得精神這麼好,起來活動活動?也是許久未交過手了,再這樣下去,你骨頭都要鏽掉了吧?」
越清風掃她一眼,拿起佩劍起身,邊向外走邊抽出了長劍。
兩人在紫竹園打了一架,幾乎毀了大半個竹林,最後雙雙氣喘吁吁地躺在雪裡,還沒緩過勁來,就發現沈七和奚玉嵐冷著臉站在廊下,一個比一個眼神凍人,當即臉色微變,對視一眼便要落跑。
……結果被奚玉嵐一人賞了一個爆栗,拖回去了。
……
日子緩緩而過,正月初十,奚玉棠接到了離雪宮的帖子。帖子原是下在江南堂,被薛陽的手下直接送來了姑蘇,看到上面江千彤的親筆,奚小教主的心情有些複雜。
根據消息,此次離雪宮新任宮主的即位大典邀請了許多武林同道,武林盟那邊基本沒有落下,各大世家也有意前去,據說歐陽玄已經出發,其他諸如血殺殿、凌霄閣、烈焰幫等也確定會到場,就連五皇子司煜對此也有些興趣。
奚玉棠本無意前去,但司煜的出現讓她不得不想到如今在嶺南負責救災事宜的太子司離。她按下心中的不安,拿著帖子去找越清風和奚玉嵐商議,卻沒想到原本並不打算去湊熱鬧的越少主居然猶豫了,聯想到他們所籌劃的強襲藥王谷之事還需要歐陽玄來背鍋,其餘兩人便懂了他的意思。
——若是趁即位大典的機會動手,倒可以免去他們再走一趟洛陽的麻煩。
「不然……我一個人去?」奚玉棠掂著帖子徵求他們同意,「兄長藍玉的身份還是不要輕易出面,肅兮病著,來回折騰不好,我帶著薛陽、冷一和小美走一趟應該沒問題。」
越清風正在苦大仇深地喝藥,聞言,從藥碗後面慵懶抬眼,「是誰大過年的砍了離雪宮首徒的一隻手?居然還往前湊?不嫌麻煩。」
「……」
「我去吧。」奚玉嵐摸了摸自己的臉,「頭髮染黑,扮妹妹應該還挺像?」
……你妹妹沒有你這麼高的個頭好嗎?
兩人同時面無表情地望他。
「就這麼定了,我去。」奚玉棠放下帖子,「總覺得如果不去會錯過什麼。」
「那就一起吧。」越清風拍板。
事實證明,他們走這一趟,的確很值回票價。
奚玉棠的直覺在某些方面准的可怕,尤其是當她來到離雪宮,見到歐陽玄身邊抱著劍的黑衣人時,更是確信了來參加即位大典,真是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裴無星,終於還是讓她又見著了。
上次長街之戰的屈辱,總算到了該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