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延平三十二年正月十五,上元節,以商貿往來著名的曲寧城,從未湧入過如此多的江湖人士。作為數百年來江湖上唯一一個只收女弟子的門派,離雪宮的特殊地位,注定了今日的即位大典必定隆重非凡。
即位大典午時開始,然而一大早,整個曲寧城便熱鬧了起來,家家戶戶張燈結綵,象徵離雪宮的水藍色從城門口一路蔓延至山腳下,若有人站在山頂俯瞰,必能有一種大河蜿蜒直上的震撼之感。這是曲寧城對離雪宮尊重,也是百姓對離雪宮多年庇佑的感謝。
位於半山腰上的離雪宮大門在巳時緩慢打開,一水的女弟子魚貫而出,分站兩排,笑臉相迎四方賓客。一抬抬的賀禮沒有盡頭地被抬進山門,每位賓客持貼而入,或聚於廣場,或坐於各處,只有手持淡金請柬之人才能被長老迎進主殿,而這些人,無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新上任的離雪宮宮主江千彤並未露面,負責出來主持的是幾大長老和首徒陸靖柔。後者一身緋紅長裙,腰間懸劍,一張英氣的臉上沒有平日熟悉的堅毅和爽朗,反而蒼白中帶著一絲陰鷙。她今日的衣袖極長,左手縮於袖內,行動略有僵硬,但猛一看卻看不出什麼不對。而那些看穿了她的遮掩,發現了袖內秘密之人,眼中俱都閃過驚詫之意,想上前詢問,卻礙於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而不得不暫時按捺下來,並在心中不住地想著這背後不為人知的深意。
據說,上任宮主柳曼雲本欲將掌門之位傳於陸靖柔的,卻不知為何突然更改心意,由輩分資歷都不夠的江千彤得之,而陸靖柔因此與小師妹翻臉……難道是因為這個?
思及此,不少人心中對江千彤的輕視之意漸消,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感慨和重新審視——原來,第一美人也不是什麼天真之輩啊,竟然能因師姐反對自己,就下此毒手……
難道當了掌門就是會不同麼?
隨著午時將近,賓客越來越多,整個離雪宮足球場般大小的前殿廣場上聚了不少人,正殿內,血殺殿兩位殿主、烈焰幫幫主與少幫主、十八水寨三位寨主、秋雨山莊墨家等許多數得上名號的掌門和才俊也已就坐,心不在焉地一邊閒聊,一邊不住地望向門口。
隨著一陣喧鬧騷動響起,殿內眾人向外看去,只見離雪宮長老親自領路,身後,歐陽玄帶著弟子林淵出現,身邊還跟著一眾斷岳門弟子以及一位抱劍而行的黑衣男子。作為斷岳門的掌門和現任武林盟主,歐陽玄的聲望不可謂不高,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人在向他行禮問安,而歐陽玄也表現出了足夠的禮賢下士,那張看似寬厚的臉上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熱情笑容。行至殿前,眾人紛紛起身,歐陽玄大笑著和諸人見禮後,被大長老引致首座。
今日的即位禮,離雪宮在正殿上方的左右兩側各置一席,是特意為歐陽玄這等身份之人準備的。
歐陽玄落座沒多久,聽殿外齊聲高喝的「參見殿下」之聲響起,諸人即刻起身,在五皇子帶著笑意走近大殿時齊齊矮身行禮。
五皇子司煜今日的確是來湊熱鬧的,不僅如此,他還帶來了如今的錦衣司首領衛寒。見到眾人,他嘴角輕勾露出得體的笑容,不緊不慢道,「諸位請起。」
說著,上前兩步親手扶起了歐陽玄,後者頓感面上有光,笑著引了五皇子上座。
衛寒則坐在了歐陽玄對面的下首之位。
「不知諸位方才在聊什麼?不要拘束,繼續就是。」司煜笑著望向大長老和歐陽玄,「不知典禮何時開始?本殿下迫不及待想一睹貴派新掌門的風姿了。」
大長老受寵若驚地恭敬回話,「不敢讓殿下久等,大典馬上進行。」
說著,幾句吩咐下去,沒過多久,莊重的禮樂響了起來。
就在此時,門口再次騷動起來,眾人抬首而望,只見殿前廣場烏壓壓的人群自動自發地分出一條道路,緊接著,一個赤衣銀發的高瘦男子並一抹深竹月廣袖長衫的身影緩步而來,接著,一陣陣如浪潮般稱喊『越少主』的聲音響起,坐於殿內的眾人微微一怔,接著詫異地看向長老。
長老怔愣片刻,壓下心中驚詫,乾笑著扯了扯嘴角,親自來到殿前,見那一抹深竹月走近,調整表情迎了上去,「沒想到越少主百忙之中竟能抽空前來,老身驚喜之至啊!」
「瑟長老不必多禮。」越清風淺笑開口,看向身邊的銀發紅衣青年,「越某在路上偶遇聽雨閣閣主,便一同前來,想必遲了些,瑟長老和諸位莫怪。」
……聽雨閣閣主?!
聽到越清風之言,殿內所有人齊刷刷望向了奚玉嵐。
打從奚玉嵐進門開始,衛寒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眼底先是震驚,接著很快轉為謹慎和複雜,如今再看,已是恢復了平靜。
奚玉嵐今日帶著一個純黑色的面具,將整張臉龐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古井般寒冷的眸子。見眾人紛紛望來,他輕笑了一聲,低沉磁性如檀珠落盤般的嗓音漫不經心地在殿內響起,「景一無帖前來,長老莫怪。」
景一!
江湖頂級殺手中排名第一位的傳說中人物!
果真是聽雨閣閣主!
瑟長老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慌忙給兩人引座,「景閣主大駕光臨,是離雪宮的榮幸。」
兩人入內,分別見過五殿下和歐陽盟主後,化名奚玉嵐的景一幾不可察地對衛寒點了點頭,後者面不改色地移開目光,垂眸掩下了莫辨的神色。
聽雨閣閣主的到來,讓殿內的氣氛變得略微凝滯。在場無論是誰,想到天下第一殺手組織都忍不住色變,如今這位代號【一】的閣主初次露面,竟然是來參加離雪宮的掌門繼位大典,無論是否有心,都忍不住讓人多想。
這離雪宮背後到底有多少勢力?
或者說,江千彤的人脈究竟有多廣?
五殿下,錦衣司,武林盟主,越家少主,聽雨閣……
「越老弟!」烈焰幫掌門烈傲天的大嗓門打破了場內寂靜,「不知你來時路上可有遇到奚老弟?」
……剛冷靜下來的眾人再次齊刷刷心中一滯。
是哦!差點忘了還有個大殺器!
越清風面不改色地輕咳了兩聲,慢悠悠答道,「不曾。」
話音落,衛寒冷冷瞥了他一眼。
「咦?難得武林有這等熱鬧的大事,奚老弟不來嗎?」烈傲天詢問地看向瑟長老,後者抽了抽嘴角,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於是烈傲天再次望向對面的越清風,「聽聞奚老弟近日在江南,越老弟怎的不同他一起前來?」
……是誰說烈傲天蠢的?
奚玉棠在江南的消息,瞧瞧在場諸位的表情便知她瞞得很成功,就連身在江南的十八水寨和秋雨山莊都不甚明瞭,蜀地的烈傲天倒是一清二楚……
「奚教主在江南?!」五皇子司煜驚訝,也不知是不是明知故問,「怎不見他?離雪宮沒下帖子?」
越家少主面色淡淡,「不知。」
……騙人!
頂著眾人詭異的目光,越清風咳了一聲,輕飄飄道,「諸位為何不問景閣主?只要出得起錢,聽雨閣也不是不賣消息的。」
話音剛落,一聲嗤笑便從奚玉嵐面具後傳了出來,「本閣主也不知。」
夠了,我們不信!
殿內所有人心思莫測。過了一會,忽然一道緋紅身影一閃而過,接著,只聽轟地一聲,那團緋紅重重砸在了大殿中央,下一秒,吐血聲在眾人耳邊響起。
「噗——」
衛寒條件反射地倏然起身擋在了司煜面前,其他人也紛紛起身戒備,待反應過來,瑟長老突然淒厲驚呼,「……靖柔?!」
什麼?
眾人一滯,終於看清了那一身緋紅,竟然是陸靖柔!再細看,因為摔倒的緣故,她長長的衣袖滑落於腕間,空蕩蕩的左手腕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果然無掌!
「靖柔!」瑟長老飛身而下,迅速來到陸靖柔面前。
「是誰膽敢在離雪宮放肆!」歐陽玄怒聲喝道。
如雷貫耳的怒喝聲久久迴蕩,很快,一抹高瘦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前,玄衣,墨發,銀白面具,身份昭然若揭。
冬日的陽光說不上燦爛,卻恰好投射在他身後,逆光之中,眾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見來人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衣袖,接著一手隨意地搭在腰間的劍鞘上,挺直脊樑,閒庭信步地邁步而來,嘴角淺淺掛著一抹譏笑,「還未進門便聽到有人議論,看來諸位甚是想念奚某啊。」
玄天教主,奚玉棠!
他竟然比五皇子等人來得還遲!也太過囂張了!
「奚教主!」瑟長老震驚地看向眼前人,接著怒意洶湧而起,「奚教主這是何意?為何要傷我離雪宮弟子!」
奚玉棠緩步走入殿內,在距離陸靖柔幾尺處停下,居高臨下地斜睨兩人,「為何?瑟長老怎麼不問問她?難道貴派一個小小的弟子,都能對來客隨意拔劍了?」
瑟長老神色一滯,不可置信地望向陸靖柔,後者死死盯著眼前人,眼中的恨意如滔天駭浪,「奚玉棠!你毀我左手,傷我恩師,我陸靖柔今日不殺你誓不罷休!」
乖乖,這話中的信息量!
眾人心中一凜,望向奚玉棠的目光變得無比複雜。越清風端坐於席間,慢悠悠地摩挲著白玉茶盞卻不入口,將眼前的鬧劇收入眼底,看著奚玉棠那嘴角的一抹不耐,心中一陣好笑。
……都說了別來,如今麻煩上身,活該。
「哦?」奚玉棠頂著滿屋子的驚詫,涼涼看向陸靖柔,「陸師妹,話可不要亂說,小心惹禍上身。」
大殿外,禮樂之聲仍在繼續,騷動卻未停止。沈七沉著臉與薛陽冷一慢幾步來到殿內,見氣氛劍拔弩張,索性立於原地等待。而陸靖柔見奚玉棠不承認,撐著一口氣便要持劍而上,卻被瑟長老攔了下來,後者壓著怒氣咬牙開口,「奚教主,今日是我離雪宮新任掌門的即位大典,五殿下和歐陽盟主在場,恐怕容不得您動手。若是無事,恕本長老不送……」
話音未落,啪地一聲,一道燙金帖摔在了瑟長老面前,帖子半開半合,一下便讓她看清了裡面江千彤的親筆字體。
瑟長老猛地一噎,話到嘴邊,生生嚥了回去。
冷笑一聲,奚玉棠飛快環視殿內,目光在歐陽玄身後的黑衣人身上停留了一瞬,接著徑直帶著手下來到越清風面前。後者抬頭,「何事?」
「越少主給本座讓個位子?」她似笑非笑,「本座更喜歡坐得離歐陽大哥近些。」
「……」
太霸道了!
有這樣逼人讓座的嗎?!明明衛千戶下首的位子空著,為何非要坐這邊!
越清風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衛寒,心中好笑,卻坐著未動,而是看向旁邊的奚玉嵐,「閣主可願在你我之間加一席?」
奚玉嵐:「……」
原來妹妹在外面這麼囂張!怎麼辦,越來越喜歡妹妹的行事風格了!
讓讓讓,必須讓!
在滿殿人的失望中,銀發青年不僅沒跟奚玉棠和越清風起衝突,居然真往旁邊挪了一席,還隨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對上奚玉棠面具後那雙眼睛,輕描淡寫地笑道,「讓一席景某還是讓得起的,誰讓奚教主給我聽雨閣帶來不少生意呢。奚教主,請吧?」
這話也不知是真心還是諷刺,聽得奚玉棠險些翻白眼,衣擺一甩,二話不說坐在了兩人中間。她剛落座,身後便有人給沈七等人讓出了位子。
「姑姑,讓我殺了他!」陸靖柔憤恨地大喊。
「夠了!有什麼事典禮之後再說!」瑟長老警告地瞪她。
奚玉棠一手托腮地望著那兩人,慢悠悠道,「陸師妹嫌自己命長?那不如本座現在殺了你如何?想來千彤當不會怪罪本座才是啊。」
「奚教主!」瑟長老大驚失色。
陸靖柔驟然對上了奚玉棠的眸子,被她眼眸深處的殺意驚在原地,半晌沒能接話。
——他是真的要在這裡殺了自己!
就在此時,隨著門口女弟子一聲高亢的唱喝,陸靖柔猛然回神,幾乎是狼狽地躲開了奚玉棠那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眾人終於意識到,午時已至,大典開始了。
「——離雪宮第四十五任代宮主,江千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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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江千彤,脫下了她心愛的嫩黃色長衫,一身孔雀藍的宮主正裝,腰掛佩劍,手持掌門令,傾國傾城的面容冷若冰霜,往日靈動的雙眸如今沉靜似水,額心一點朱紅,不僅沒有令她整個人增豔,反而更顯得涼如深冬。
在左右數十弟子的簇擁下,她緩步走上殿前台階,接著,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一步一步踏進正殿之中。
奚玉棠迎頭望去,恰好在半空對上她的視線。兩人相觸不到須臾,江千彤便收回了目光,先是無聲地對司煜和歐陽玄行了掌門立,接著將視線落在了還站在原地的陸靖柔和瑟長老。
「勞煩長老扶師姐下去。」她淡淡開口,口吻冰涼而冷漠。
瑟長老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拖著陸靖柔走向側殿,可沒等走出兩步,陸靖柔便掙紮著脫開瑟長老的手臂,失控大喊,「江千彤!我不承認!」
大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江千彤冷冷抬眼,「師姐何意?」
「歷來掌門繼位,若上一任宮主仍在,需親自主持典禮,如今師父不過受傷,為何不見師父出面?!」陸靖柔雙目充血地望著不遠處的人,「我要見師父!不然休想我承認你!」
一旁的奚玉棠忽然笑了一聲。
江千彤強忍住回頭看她的衝動,微微頷首,「既如此,師姐留著觀禮罷。來人,請師父。」
話音落,殿內人面面相覷。歐陽玄下意識動了動手指,在他身後,抱劍而立的黑衣人緩慢直起了腰。沒過多久,在弟子的接引下,柳曼雲出現在眾人面前。
和傳聞中的走火入魔不同,面色如常的柳曼雲捧著一件雪白繡金銀線暗紋披風走進殿內,腳步流暢,略微輕.浮,除了能讓人感到她的確有傷在身以外,毫無異色。
她第一時間發現了坐在歐陽玄下手第二位的奚玉棠,後者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迎上她的視線,彷彿在嘲諷她的裝腔作勢。柳曼雲不敢與她對視,很快收回視線,在離雪宮最德高望重的長老唱禮下,師徒二人互相見禮,接著,柳曼雲將雪白披風親手披在了江千彤身上,而後便是一系列的掌門更迭之程。
陸靖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發現自家師父果真身受重傷時,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而直到禮成,柳曼雲都沒有看過她一眼。
「禮成——!」大長老高喝一聲。
殿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下一秒,所有離雪宮弟子,無論殿內殿外,全部跪了下去,「——弟子拜見掌門!」
所有江湖人士:「恭喜江宮主!」
江千彤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令人震撼的一幕,不知為何心中沒有絲毫波動。她的手被柳曼雲死死攥著,彷彿要透過掌心向她傳遞自己的不甘和願景,可手腳筋盡斷,如今的柳曼雲即便用盡全身力氣,落在江千彤眼裡,痛感也微不足道。
她終於將目光投向了奚玉棠。
兩人的視線交纏,江千彤讀不懂奚玉棠眼底深沉的情緒,也知道自己此時眼裡也毫無光彩。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想移開眼,總覺得如果再不多看兩眼,此後便再無機會了。
……她是離雪宮的宮主了。
可為什麼,沒有絲毫真實感?
江千彤微微斂下眼眸,轉身走上正殿台階,在司煜的下手左側坐下,頓了頓,輕聲開口,「擺宴。」
宴席開始。
柳曼雲有傷在身,很快便先行告退,陸靖柔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隨之不見的還有瑟長老。江千彤自始至終保持著筆直的坐姿坐在原處,面色清冷,即便是有人答話,也不過客氣疏離。
經過這一番波折,大殿裡的氣氛尷尬又凝滯,可隨著歌舞酒宴進行,終究還是熱鬧了起來。進行到一半,奚玉嵐丟下一句出去走走便離開了大殿,奚玉棠則被烈傲天拉走對拼起了酒量,越清風依舊坐在原地,溫文爾雅,誰來攀談都淡笑著應下。五皇子對江千彤甚是好奇,大部分時間都在和她聊天,這讓殿內不少人的表情都有些精彩。
最明顯的便是秋雨山莊的兄妹兩人了。
「……哥,你就這麼乾坐著,再看千彤也不會跟你說一句話的啊!」墨音咬牙切齒地扯著自家兄長的袖子,「有本事就上去啊!」
墨錦神色複雜地收回目光,黯然搖頭,「她從出現開始,就沒有看過我一眼。」
「你怎知她不關注你?!」墨音恨鐵不成鋼,「你既知道她就是小薇,就有點男子漢氣概好嗎!再這樣下去,小心再也沒機會!」
「……」
墨錦怔愣地望著妹妹,見她說得信誓旦旦,不禁下意識想起身,可目光落在正和五皇子交談的江千彤身上,又忍不住搖頭,「音兒,你不覺得小薇她……變了不少麼?」
「……你也看出來啦。」墨音嘆氣,「雖不知小薇經歷了什麼,但她這陣子肯定不好過。算了,我們一起去。」
說著,拉起自家兄長,墨音端著一杯酒便走向了江千彤。
另一邊,奚玉棠在和烈傲天拼酒的間隙裡瞥見了這一幕,緩慢地放下酒罈子看過去。烈傲天發現她走神,眼神在江千彤和眼前人之間轉了一圈,忽然傳音入密道,「奚老弟,這是你的傑作?」
奚玉棠驟然回神,挑眉,「老烈,你什麼意思?」
烈傲天哈哈大笑了一聲,傳音道,「柳曼雲。」
……真是沒辦法好好喝酒了。
奚小教主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烈傲天的直覺驚人的准,「你本來就看她不順眼不是?」
「……」
無視了對面人的死魚眼,烈傲天拿肩膀撞了撞她,「說啊。」
「說什麼?」奚玉棠無奈。
「你在計畫什麼?別瞞我,我可是知道你這小子這些年就沒安分過。」烈傲天豪爽的面具下,是精打細算的細膩,「你我兄弟一場,有好事怎能拋開老哥哥?」
奚玉棠木然,「哪來的好事,本座窮的要死,要是可以,我恨不得去聽雨閣接殺自己的單子。」
噗——
烈傲天一口酒噴了出來,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接著放聲大笑起來。
奚玉棠被他笑得胸口一團火,氣得不行,狠狠灌了口酒,怒道,「閉嘴!有本事開江州通行給本座!」
「行啊。」烈傲天居然二話不說答應了下來,「反正你唐家都滅了,堂口也有,你那堂主姚九可是個狠角色,與其讓他打到我地盤上,不如我主動送上門,也許還能互利一番。」
……你知道得真不少啊烈莽夫。
「你打算往東挪地方了?」奚玉棠很快意識到他想幹什麼。
烈傲天不置可否,「明人不說暗話,老子不想捲進什麼大事裡頭,老子還要養家餬口呢,咱們這位盟主……嘖。」
奚玉棠挑著眉不說話,深邃的目光不住打量眼前人,直看得他瞪眼睛,這才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比了個數字。
對面人頓時目瞪口呆。
「……行!」許久,烈傲天忍痛應下,「人多口雜,咱們弟兄事後好好聊,總能讓你見著哥哥我的誠意。」
一番話,半是傳音半是低語,兩人很快便達成了共識。奚玉棠壓下心中驚訝,重新和對方推杯換盞,同時目光再次轉向主位台階上,卻發現江千彤仍坐在原處,墨家兄妹卻已不在,再往方才的座位上看去,哪還見得到人影?
談成了事,奚玉棠就懶得在和烈傲天喝下去了。抱著酒罈子慢悠悠地晃回越清風身邊,發現奚玉嵐居然還沒回來,心下思量了片刻,大致猜到了他的去向。
嘆。
就知道哥哥肯定忍不了……但願給人留一口氣,她還有用呢。
越清風見她回來,頭也不抬地開口,「有收穫?」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奚玉棠不想回答,逕直問,「墨家那兄妹倆呢?」
「不知。」
「你說我能去挖了衛寒的眼睛麼?」
「……」
動作微微一滯,越清風漫不經心地抬眼往對面一撇,果不其然發現了衛寒那陰寒銳利的目光。衛寒反應極快,在越清風看過來的第一時間便毫不避閃地迎了上去。
兩人僵持了片刻,越清風低頭咳了咳,道,「放著我來。」
話音落,越少主撫了撫衣擺,慢條斯理地起身。
與此同時,對面衛寒也站了起來。
就在兩人打算不約而同地出去打一架時,先前主持即位典禮的離雪宮長老忽然敲盞叫停了宴會。大殿裡逐漸安靜下來,長老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江千彤,起身望向眾人。
「諸位,請聽老身一言。」
她再次看向江千彤,後者垂著眸,眼觀鼻鼻觀心地閉口不語。心中暗嘆一聲,長老開口,「離雪宮感謝殿下與諸位武林同道前來參加即位大典,在這裡,老身託大,以大長老的身份向各位宣佈一事——」
「三日後,江宮主將公開比武招親,還望各位賞臉當個見證。」
話音剛落,只聽啪地一聲清脆之聲響起,奚玉棠望著不小心被自己捏碎的白玉杯,緩慢地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