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得君一言,死何足惜

  裴無星沒想到奚玉棠的真正目標是他!

  他腳步一頓,還沒來得及回頭,便感到身後有如實質的殺氣鋪天蓋地襲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猛地向前一撲,以掌撐地,整個人躍出數十尺。

  嗤地一下,他後頸的衣領被劍氣割破,袖擺也出現了破損。裴無星大驚,抽劍護身,反手劈開如影隨形的劍氣,腳尖一點飛出半條小路,這才感到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減弱。

  心下一鬆,裴無星轉身定睛看過去,卻悚然發現,奚玉棠根本就沒有追出來,而是只握劍向前邁了一步!

  拔劍,邁步,揮劍——

  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一個連續動作,竟能逼得他如此狼狽!

  不僅是裴無星自己,就連歐陽玄都驚呆在了原地……他看見了,奚玉棠,真的只是向前一步揮劍而已!那把暗紅色猶如被血浸透一般的長劍,彷彿天生就該拿在她手裡,一劍之威,足見真章。

  危急之下,趨利避害的本能反應才是真正體現一個人攻擊強弱的標準,方才那一劍,速度奇快,角度極刁,劍氣逼人,殺意四起,連裴無星這等高手都不敢正面對抗,而是選擇了先逃再說……

  是誰說越清風和衛寒已經甩開玄天教主幾多了?

  放屁!

  有本事來嘗嘗這一劍!

  孤零零幾聲掌聲響起,銀發男子斜倚著樹幹,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況下居然還有閒情逸致看戲,「好俊的功夫!這位黑衣大哥方才逃命的功夫真乃一流,足可見基礎之紮實不輸我等啊!」

  歐陽玄:……還以為你要誇劍法!

  裴無星:被誇得一點都不開心好嗎求你別說話了……

  「奚老弟,偷襲不太好吧?」歐陽玄開口,「今日實在有事在身,奚老弟難道要強留我等?」

  都這樣了你們還不出手?奚玉棠意識到這兩人是真不想現在和他們兄妹對上,頓時大感無趣。

  愛打打,不打滾。

  歐陽玄和裴無星見她無意強留,對視一眼,心中惱怒,卻還是轉身離去。

  在別人地盤上,對手不接招,他們也不能強求。奚玉棠沒能打成架,渾身不舒服,回到所住院子就拉著哥哥練起劍來。

  銀發青年耐心地當陪練,看她越練越起勁,那柄暗紅長劍身上的殺氣凝滯得幾乎變為實體,忽然冷不丁道,「棠棠,你打算娶江千彤?」

  一招『鯉魚躍龍門』還沒做完的奚小教主身子在半空一滯,撲通一聲,像個死魚般摔了個五體投地。

  「哥!」灰頭土臉的某人憤怒地抬頭。

  奚玉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走過來扶她,可妹妹生氣了,沒好氣地甩開他胳膊,自己拄劍站起來,一邊揉著被磕疼的下巴,一邊瞪他,「你才娶她,你全家都娶她!」

  ……我全家就是你啊愚蠢的妹妹……

  是誰小臉左邊寫著『我很煩』,右邊寫著『別惹我』的……既不打算娶,何必心思那麼重?

  聰明地決定不撩閒的親哥哥撇嘴,「妹妹,想太多容易老。」

  奚玉棠揉臉的動作一僵,冷冷掃他一眼。用內力蕩去外衫灰塵,她收劍往回走,「說吧,誰讓你來開導我的?是不是越肅兮?別費心思了,我什麼都沒想。」

  「什麼也沒想?」奚玉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既不打算娶妻,也什麼都不想,那留下還有何意義?今兒就回姑蘇怎麼樣?比武招親留給別人玩吧。」

  「……」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頓住,奚玉嵐兩步繞到她身前,望著眼前明明在意的很卻假裝無所謂的人,心想,肅兮啊肅兮,你真是會給你師兄找麻煩,「如何?今晚哥陪你去殺了裴無星,而後我們連夜走,好不好?」

  他一本正經的態度讓奚玉棠終於蹙起了眉,「不好。」

  奚玉嵐斜睨她

  兄妹倆一高一低對視了許久,奚玉棠無奈認輸,「我不放心江千彤,行了吧。」

  大約是被逼出了真心話的緣故,她也懶得再在兄長面前端架子。兩人來到前廳,面對面盤膝一坐,奚玉棠開口說了自己的顧慮。

  曲寧城是塊肥肉,玄天教已經覬覦很久了。當初奚玉棠想過對付柳曼雲以後,能將曲寧城一併吞了,那時候她還不認識江千彤。後來兩人雖相識,開始她也是打算將這個單純又路痴的武林第一美人當做突破口和棋子的,鬼知道為什麼莫名其妙的後來她們關係這麼好啊!

  柳曼雲就是看清了她不會對江千彤下狠手這一點,二話不說將掌門之位交了出去,逼婚不成,又搞出比武招親,既能用江千彤來遏制奚玉棠,又能為離雪宮找一個實力不錯的盟友。

  甚至於,如果奚玉棠看不過眼,忍不住參加了比武招親,離雪宮還能免去和玄天教對立。

  ……奚小教主真的很不爽別人算計她。

  可一想到哭得錐心泣血的江千彤,典禮上沉默寡言的江千彤,看著自家師姐找茬、被宣佈比武招親都毫無反應的江千彤……奚教主就覺得心裡悶的慌。

  真想不顧一切踏平離雪宮啊……

  真想搞點什麼類似『醉生夢死』的玩意給江千彤灌了啊……

  她顛三倒四地說了一大段,反正該說的都說了,也不管對面人聽不聽得懂。而銀發青年支著臉沉吟了許久,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格外地古怪,想說什麼,忍了又忍,動動嘴皮子又換成了別的,「所以……你說這麼多,歸根結底一句話——離雪宮你想圖,江千彤你也想安置好?」

  「嗯。」奚玉棠點頭。

  「做夢呢?」

  「……」

  看著妹妹瞬間愣住的呆萌模樣,奚玉嵐飛快地伸出手在她頭上揉了揉,接著才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袖,開始逐條粉碎她的美夢。

  「第一,按照你我掌握的情況來看,江千彤很孝順。這樣的話,將離雪宮併入麾下就別想了,她是不可能親手葬送自己門派的。附庸倒是有可能。第二,離雪宮擺出的條件是【想讓我附庸,就娶我宮主】……所以你也別想了。第三,告訴哥哥,你對『拿下離雪宮』或者『拿下曲寧城』的執念有多少?比不比得上『讓江千彤過的好』這一點?」

  「比不上。」奚玉棠想都不想,「拿不下離雪宮也無所謂,到時候毀了便是。但千彤比離雪宮重要,我更希望她過得好。」

  「這樣啊……」奚玉嵐為難地拖長了音,「那兩邊都放棄吧。」

  「……」

  「沒聽懂?」

  銀發青年掃她一眼,緩緩坐直身子,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整個人嚴肅而淡漠。

  「奚玉棠,這世上可沒什麼雙全法,在你當著江千彤的面廢掉柳曼雲筋脈和武功時,你就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和肅兮的耐性也是有限的,能忍你逃避這麼久,也該適可而止了。」

  奚玉棠怔愣地瞪大眼睛。

  「若是你還想不明白,」對面人淡淡道,「我建議你天亮前去找江千彤問清楚,看她是選你,還是選離雪宮。」

  ---

  『看她是選你,還是選離雪宮……』

  奚玉棠枕著手躺在房頂,厚厚的裘皮披風隔開了衣衫和積雪,手邊放著一壇某人從數百里外的姑蘇弄來的秋露白,腦子裡不停回想著兄長最後的那番話,終歸還是嘆了口氣。

  「你在嘆什麼?」

  不遠處響起一個清脆卻稍顯冷漠的聲音,奚玉棠扭臉,一身孔雀藍的江千彤站在房頂另一頭,面無表情地遙遙望她。

  一個翻身坐起,她開口,「吵到你了?」

  後者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酒罈子,「你在我房頂喝酒。」

  「的確是想尋你。」玄衣銀面的玄天教主極為隨意地招了招手,像是在和老朋友閒聊一般,「越少主友情提供的上好秋露白,比上次在清涼寺喝的寒潭香要好,嘗嘗?」

  「……」

  猶豫片刻,江千彤走了過去。奚玉棠將披風橫放,兩人並排而坐。頭頂的月亮缺了一角,卻足夠明亮,冰涼的月光傾倒之下,奚玉棠取了面具放在一旁,露出那張英氣十足的臉。從江千彤這個角度來看,恰好能看到她左眼那道長長的疤,以及輪廓鮮明卻弧線極為漂亮的側臉。

  她將身邊的酒遞了過去,「沒杯子。」

  「……沒關係。」江千彤收回視線,接過酒罈子,仰頭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酒香醇綿長,可喝得太急,辣味一出,頓時嗆得不行。

  奚玉棠無奈抬手幫她順氣。

  好不容易恢復過來,江千彤擦掉眼角咳出的眼淚,不好意思地別開臉,「……你還沒說,你方才在嘆什麼。」

  奚玉棠收回手,換了個坐姿,舒展地伸著長腿,帶著笑意回道,「沒什麼,就是嘆你果真坐不住,跑到房頂來了。」

  「……我一上來你就知道啦?」

  「你說呢。」

  「……」

  有些洩氣地盯著自己的手心,江千彤慢道,「我實力這麼差卻當了掌門,換成別人,我也不服啊。」

  「瞎說什麼亂七八糟。」奚玉棠好笑,「本座當教主時才十一歲,隨便來個人都能撂翻我,還不是挺過來了?」

  江千彤看她一眼,搖頭,「我沒你天賦異稟。」

  ……你這樣說我會覺得你在罵我。

  奚小教主懶得反駁她,只問,「你現在打得過陸靖柔麼?」

  「當然。」江千彤悶聲,「她被你廢了一隻手不是嘛,而且這個月我也突破了,你教的劍法也精進了一層。」

  夜涼如水。

  屋頂上兩人都沉默下來,許久,奚玉棠再次開口,「比武招親是你同意的?」

  「嗯。」江千彤低低道,「這對離雪宮來說是好事。師父……柳前宮主她既然被你……我臨危受命,得顧念大局。」

  「就算嫁給不喜歡的人?」

  江千彤沉默了片刻,忽然壯膽般奪過酒罈子又喝了一大口,轉過身認真望著眼前人,「奚玉棠,我就問你一句,你娶不娶我?」

  奚玉棠緩慢搖頭,「娶不了,我喜歡男人。」

  「……」

  直視著對面人那雙猛然鎖緊的眸子,她繼續道,「況且你敢嫁麼?哪怕我遲早要殺你師父?我不僅會殺她,還會毀了離雪宮。我說過,當初我遭受過的一切,都會一一討回來,這不是在說笑。」

  江千彤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以為,你至少會對離雪宮有些企圖……」

  「我有。」奚玉棠平靜地回望她,「我要離雪宮的所有勢力範圍,要曲寧城,要你們的功法,還有你們數百年積累下來的所有有價值的東西。但我唯獨不要離雪宮這個門派,我要讓『離雪宮』三個字消失在江湖人記憶裡,就像當年遭受重創後的玄天教。」

  她的眼底,有復仇的火焰。十幾年來所壓抑的暴戾和野心,在這一刻昭然若揭。

  江千彤幾乎不敢直視那雙眼,下意識扣緊了手中一片堅硬的瓦礫,強迫自己迎上她冰冷無情的視線,艱難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我現在是離雪宮宮主……」

  「我在問你,是要離雪宮,還是要自由。」奚玉棠毫不留情地打斷她,「如果你說一句想走,我現在就帶你離開。」

  「哪怕這個自由是賠上我的門派?」江千彤聲線都顫抖起來,「帶我走以後呢?把我丟到一個安全卻遠離你的地方,讓我看著你覆滅它?」

  奚玉棠沒有說話。

  女子大口地喘著氣,往日傾城的臉蒼白如紙,嘴唇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秋水般的眼睛在這一刻蓄滿了淚水,卻硬生生忍住沒有衝出眼眶。

  她努力地對抗著發自內心的恐懼,不敢去觸碰此時此刻令人萬念俱灰的那個小小的祈盼,就這麼定定看著眼前人,連呼吸都困難至極。

  許久,奚玉棠嘆了一聲,「換做往日,你現在已經哭了……千彤,你長大了。」

  是你逼我成長的……

  江千彤嚥回了眼淚,想扯出個笑容,卻發現這個動作太過困難。

  她連動一動嘴角都覺得痛徹心扉。

  深吸了一口氣,江千彤抬起頭,「奚玉棠,我師父說你是女子,是真的嗎?」

  「是。」奚玉棠鄭重地回答,「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問我娶不娶你?」

  「因為我不介意。」少女不敢低頭,怕自己又忍不住要掉眼淚,「我喜歡你,不管你是男是女都喜歡。」

  「……」

  一記直球,讓奚玉棠愣在了原地,腦子裡瞬間空白。

  終於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江千彤像是突然被打開了話匣子,不等對面人反應便道,「我知你不會娶我,所以答應了比武招親,但還天真地想過你會看在我們往日情分上出面幫我一把,哪怕假裝娶我……只要你我不對立,我就既能保住離雪宮,又能待在你身邊,你要離雪宮,我願意給……」

  「可我唯獨沒有想到,你說要毀了它,是認真的。」

  她不知道奚玉棠以前曾經歷過什麼,但從她和師父之間無解的殺父弒母之仇中可以窺出事情的嚴重性。但她太天真,以為事情還能有轉圜的餘地。她攔不住對方殺師父,孝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師父死在奚玉棠面前,她不會有怨恨,只會平靜地接受這個結果。

  但在此之前,她還是想幫師父擋一擋,擋不擋得住另說。

  柳曼雲是她師父,也是把她養大的人。如果不是她,江千彤這個小孤兒早就死在了秦淮河邊,不會有什麼武林第一美女,不會有江女俠,更不會有今天的江宮主。養恩大於天,單憑這一點,她就不得不拿起劍站在奚玉棠面前。

  是,柳曼雲是曾想把她當成聯姻工具,也曾靠她牽制奚玉棠,她雖然生氣,雖然不忿,也對師父失望,但終究,那個養大她的人,給了她十八年的衣食無憂,教她武功,賦予她地位,是她最堅強的後盾。

  她這一生被保護得很好,那麼如今,她是不是應該反過來保護師父,保護這個給了她一切的門派?

  她不知道。

  「奚玉棠,」江千彤難過地垂下了眸子,「是不是沒有別的解決之法了?」

  好一會,回過神的奚教主幾不可聞地嘆,「抱歉。」

  少女終於勉強地牽起嘴角,「不用跟我說抱歉,是我對不起你。你這麼為難,何嘗不是因為我在逼你?」

  抬起頭,江千彤下決心般再次直視對方,斬釘截鐵,「奚玉棠,我選擇留下。我不能在這時候離開我的門派。」

  奚玉棠怔了一下,緩緩點頭,「好。」

  「你希望我嫁給誰?」少女一臉認真,「我嫁給誰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你說,我會照做。是烈英嗎?還是林淵?不,林淵不行……要麼聽雨閣閣主?或者衛千戶?不對,衛千戶跟你和越少主都不合……那墨錦?楊朝?鄭泰?」

  「……」

  心頭彷彿突然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奚玉棠呼吸一噎,一股無法抑制的澀然瞬間衝向喉嚨。她哽了好久,好半晌才壓下那股澀意,定定開口,「你不是說笑?」

  「嗯。」對面人鄭重地舉起手發誓,之後才緩了語氣,慢道,「我很矛盾。你我之間,應該先是朋友,再是對手才對,既然是朋友,我還那麼喜歡你……我想為你做點什麼。」

  她想為這個做一些事。如果現在不做,恐怕以後都沒機會了。

  少女說的極慢,彷彿每個字說出來都無比艱難,然而卻帶著江千彤特有的真誠和直接。奚玉棠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嘆息著傾身過去,將人抱在了懷裡,「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啊千彤……」

  她的懷抱清冷極了,一點都不暖。這個人就像個冰塊,又硬又倔又不可撼動,可不知為何,當江千彤把頭抵在她肩上時,心中高高築起的所有城牆都在這一剎那轟然倒塌,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衝出了眼眶,幾乎在瞬間便浸透了眼前人的衣襟。

  耳邊響起了少女幾乎喘不過氣的抽咽聲,奚玉棠長嘆著闔上了眼。

  不知哭了多久,江千彤離開了這個冰冷卻格外令人安心的懷抱。奚玉棠唇角帶著一絲笑意,伸手幫她拭去滿臉的淚,輕聲道,「別哭,哭花了臉就不漂亮了。你是武林第一美人,是一派掌門,以後要改掉愛哭的習慣才是。」

  對面人打了個淚嗝,胡亂拿袖子擦了擦臉,用力點頭。

  奚玉棠笑起來,「那現在乖乖坐好,聽我說。」

  江千彤筆直地挺起了腰。

  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張即便梨花帶雨也絲毫不掩絕色的臉,奚教主沉默片刻,問道,「打算坐穩這個宮主之位了?」

  對面人點頭。

  「也做好有一天成為我敵人的準備了?」

  「嗯。」

  「會奮起反抗嗎?」

  「會的!」

  「對我下得去手嗎?」

  「……」

  奚玉棠搖頭,又問了一次,「下得去手嗎?」

  江千彤張了張嘴,「我努力……」

  「不夠。」對面人忽然嚴厲起來。

  少女猛地一激靈,「——下,下得去手!」

  「很好。那麼如果有一天我做到了我說的那些,會恨我嗎?會找我復仇嗎?」

  「不會。」

  「……就算你找我復仇我也不介意啊。」

  「說了不會就不會!你好煩啊!」

  嗔怒地白了一眼對面人,江千彤垂下眸子,「我不會恨你,只會願賭服輸。」

  奚玉棠點頭,措不及防地又問,「想明日就定下未來夫君麼?」

  江千彤怔愣。

  「墨錦喜歡你。」她繼續道,在少女剛要開口時打斷她,「可他現在太弱。秋雨山莊扛不起離雪宮這個包袱。」

  「……然後?」

  然後奚教主如數家珍般將有可能上擂台的人都貶低了一番。

  「楊朝也不行,他雖在英雄榜有名,但在十八水寨裡說話份量不夠;血殺殿的文玉山以前就喜歡你,但這小子慣會裝腔作勢,且風流成性,據不太可靠的消息(聽雨閣閣主:很可靠好嗎!),他在外面養了至少三個外室;林淵……林淵其實挺好的,除了師門不行;烈英……嘖,臭小子性子不錯,武功不行,打不過前面幾個;蕭雲晗是不是也來了?他太蠢,凌霄閣在他手裡就是個廢棋;至於衛寒,呵呵。」

  ……等等,呵呵是什麼意思?

  江千彤一臉懵逼。

  「……你都把人說完了。」少女狂抽嘴角。

  「完了嗎?」奚玉棠眨了眨眼,「其實如果離雪宮要和玄天敵對,盟友怎麼也得是紫薇樓、越家、司煜這個檔,但我不願你嫁他們,就算你嫁了,我也會跑到喜宴上破壞的。」

  她懂,利益平衡問題。

  江千彤點頭,「照你說的,我沒得嫁了。」

  「也是。」奚玉棠苦惱,「像我這樣武功又高又沒娶妻、年齡也正好、手上還有勢力的也沒誰了……你那招親的要求還真是為我準備的啊。」

  「還有越少主啊。」江千彤小聲嘟囔,「你別只誇自己呀,對了,還有景閣主和衛千戶呢。」

  那也得他們上台比武才行啊傻姑娘。

  偷偷看了一眼對面人那複雜的表情,江千彤輕聲道,「所以你方才問我的話什麼意思?有什麼要我配合的麼?」

  猶豫了一瞬,奚玉棠笑,「沒什麼,我隨便說說。明日你且安坐著便是。」

  ……你這樣我更不放心了啊。

  想問她到底想做什麼,可話到嘴邊,江千彤卻忽然不敢開口。她已經表明了立場,那麼奚玉棠會當自己是敵人吧?既然是敵人,會戒備也是正常吧……

  「千彤。」對面人忽然喊她的名字。

  江千彤怔忪地抬頭。

  「前日的典禮上,你不該那樣對你師姐。」

  頂著少女驚疑不定的視線,奚玉棠平靜開口,「作為一派掌門,任何挑戰你威嚴的門下弟子,都應該被當場處罰,不僅是陸靖柔,還有瑟長老。但大長老和其他負責典禮事宜的門下弟子都極好,一個掌門,要學會賞罰分明。還有,宴會上,掌門不能只僵著臉坐著不動,明白嗎?離雪宮現在處境雖艱,但你拾人牙慧,作為新宮主,要在最短時日內將柳曼雲留下的東西吸收掉,比如她的人脈,比如她打下的門派和門派間友好關係的基礎。甚至有時你需要作出些假象,比如你可以找我、找越清風、哪怕多和司煜主動交談,只要把握好尺寸,就能為別人營造出他們很怕看到的假象。你根基不穩,很青澀,但這不是理由,你需要迅速成長起來,就算裝,也要裝得有底氣,裝作不是臨危受命,而是天命所致,知道嗎?」

  長長一段話,幾乎沒有停頓,江千彤怔了。

  她這是……是在教導自己嗎?

  「我方才說的記下了嗎?」見她呆呆愣愣,奚玉棠蹙起眉。

  江千彤倏然回神,連忙點頭,「記住了。」

  奚玉棠滿意頷首,「那明日比武招親,知道該怎麼做嗎?」

  「……啊?」不是你說安心坐著便好?

  「別告訴我你打算乾坐著……好吧你的確這樣想了,那我問你,怎麼坐?是態度隨意還是拘謹羞澀?是關注比武還是不關注?幾分關注?作為掌門,你需要拿出什麼態度來對待自己的比武招親,想過沒有?」

  「……」

  呆愣地望著眼前人,江千彤後知後覺地動了動唇,「我板著臉嚴肅些總沒錯吧?不是,你在幹什麼?你要教導我?」

  「自然是在教導你。」奚玉棠慢條斯理地對上她,「你不是要坐穩宮主之位嗎?我幫你。」

  「……」

  深深地看她一眼,奚小教主轉而望向頭頂明月,「千彤,你說的對。我們先是朋友,再是對手。作為朋友,我尊重你深思熟慮後選出的道路,並向你保證我不會趁火打劫。」

  江千彤忽然抿緊了唇。

  「給你半年的時間。」奚玉棠淡淡道,「半年裡,本座幫你坐穩離雪宮宮主的位子,你遇到任何問題,只要不觸及底線,本座都幫你解決。但有個條件……柳曼雲,本座要帶走。」

  她心中,終究是對這個昔日天真善良的少女有愧。

  「現在就殺她麼?」江千彤怔然出聲。

  「不,我會讓她活著。」

  「那半年後呢?」

  對上她的目光,奚玉棠緩緩抽.出九幽劍,劃破手掌將血滴在酒罈子裡。

  「半年後,各憑本事,死生勿論。——千彤,信我麼?」

  江千彤定定望著她的動作,一看再看,許久,忽然伸手在九幽刃上發狠地劃過,接著猛地握拳,將洶湧而出的血灑進酒罈,而後抱起罈子喝了一口,用力擦乾嘴角。

  「得君一言,死何足惜?我信你!」

  ---

  結果到頭來,經歷了大起大落情緒的少女還是沒等奚玉棠再教導幾句就睡了過去。

  默默望著趴在自己腿上睡著的江千彤,奚小教主心累不已,沉默好半晌才涼涼開口,「出來吧,人睡著了。」

  話音落,銀發紅衣的青年和裹著淺藤紫披風的墨發青年分別從不同的兩個方向無聲地走了出來,後者抬袖一揮,隔空點了江千彤睡穴,之後握拳低低咳了起來。

  「這麼冷你來幹什麼?」奚玉棠皺眉望他。

  不出來看看情敵是怎麼死的不甘心……

  越清風沉默不語。

  「哥你也是。」奚玉棠繼續訓另一個。

  「冤枉啊棠棠,哥哥是在幫你望風好嗎。」奚玉嵐一臉委屈,「不然你以為你跟這位……江宮主能在這裡聊這麼久都沒人打擾?哥哥遠遠的就幫你趕走三撥人了。」

  「……」

  不用問越清風也知道他在做同樣的事,嘆了口氣,奚小教主打橫抱著江千彤起身,「多謝你們。稍等,我送她回去。」

  說著,跳下了房頂。

  師兄弟倆默默對視一眼,目光落在那壇孤零零的秋露白上。頓了頓,奚玉嵐開口,「你早料到她會放她一馬?」

  「嗯。」越清風咳嗽著裹緊披風,「棠棠不會坐看江千彤出事,這才是她來這裡的唯一目的……」

  「所以她根本就知道江姑娘會選離雪宮?」

  「……對,很早。」

  當初他們接到江千彤繼位的消息時,奚玉棠就已經心裡有數。以江千彤的性子,如果不是心中早有決定,是不可能接下宮主之位的,更不會像棋子一般被人擺佈。

  之所以有今日這一遭,不過是為了讓兩人都更看清局勢,也更下定決心罷了。

  半年……這個時間真是妙極了,既不易養熟,也難遭反噬,還能給雙方都留下緩衝和準備的餘地。

  看來她還保留著理智呢。

  嘆了口氣,奚玉嵐抬頭望天,「那她這幾日躲著江姑娘幹什麼?還跟我說想魚和熊掌得兼,簡直像是在故意讓我罵醒她。」

  「……不想被哭一臉吧。」越少主也仰頭看月亮,「給自己找了許多理由,套了許多枷鎖,到頭來比不過江千彤一句『我留下』和一句『我信你』……師兄,你妹妹心軟成這樣,到底是怎麼幹掉敵人的?」

  「……可能其他敵人都很醜吧。」

  「……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