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求婚

  按照寒崖老人的吩咐,奚玉棠第二日便決定一探崖間山洞。

  彼時那師兄弟倆還在跪著受罰,眼睜睜看著奚小教主綁好佩劍,面不改色地從崖上跳下,明知她不會有事,卻還是看得心驚膽顫,總覺得她那跳崖的神情……好像很興奮。

  而奚玉棠的心情也的確如此。

  跳崖這種事,放在前世的各種情景中都是悲情的結束或金手指的開始,而她從開始混江湖到現在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跳過,如今站在崖前還沒跳就已經先腦補了幾十萬字的故事,跳下去的一瞬間甚至有一種自己即將開始人生新篇章的錯覺。

  事實證明,的確是錯覺。

  寒崖老人所說的山洞在半山腰的絕壁上,絕壁陡峭而光滑,別說落腳之處,就連繫在腰間的繩索都不夠用,奚玉棠第一次毫無經驗地縱身一躍,直接導致她被吊在了半空,罡風一過,整個人便像無根浮萍般在山崖間蕩了起來。

  ……然後她掉到了崖底。

  若非奚小教主內功深厚輕功了得兼命大,恐怕現在別說修煉閉關,就連再見一次兄長和越肅兮都成了虛妄。

  不過,雖然沒死,她卻也受了不輕的內傷,崴了腳,且被風吹得險些找不著北。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先到了崖底,奚玉棠便決定先尋那一汪泉。

  一丈峰極高,站在崖底向上看,幾乎望不到山頂,絕壁與絕壁之間相隔不大,可崖底卻別有洞天。這裡白霧瀰漫,荒草叢生,隨處可見森森白骨,也不知有多少人曾從這崖下摔落。明明是七月天,卻終日不見陽光,白日裡還能稱一句涼爽,到了夜裡卻冷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再伴之時而有野獸出沒,各種毒蟲毒草橫生,所謂地獄也不過如此。

  奚玉棠整整在崖底待了十日。

  頭兩日,她尋了個相對安全之處調息養傷,等身體恢復得差不多才開始尋找,緊接著和各種野獸毒蟲搏鬥,風餐露宿,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她在距離落地處的五里之外找到了目的地。

  見到那汪泉水時,奚玉棠便知道自己這一遭罪受得值了。

  那無名泉,竟然是一池天然溫泉水!

  已經十日沒有沐浴過的奚小教主開心極了。她謹慎地先清空了周圍可能會造成威脅的野獸,接著拿沈七為她準備的東西試了泉水的毒性,確定無毒後,開開心心脫了衣服跳了進去。

  上次泡溫泉,還是她在京城的時候。相比越家那個逆天的溫泉,這一汪泉一開始並未表現出多少特殊之處,彷彿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溫泉水。然而當奚玉棠不小心在泉水中睡過一夜,醒來時發現整個人精氣神都恢復到了鼎盛,就連心境都平實了許多後,她才意識到寒崖老人一定要讓她找到這裡的原因。

  ——這裡的泉水,竟然能在某種程度上壓制她真氣中的暴虐!

  真不是巧合麼?

  奚玉棠呆呆地泡在水裡,內視著自己的丹田經脈和真氣,良久才長長呼了口氣,明白了寒崖老人的苦心。

  恐怕奚玉嵐和越清風已經將她的情況告知了那位前輩,所以才有了這一崖底之行。

  「真是……」她低低笑了出來,眼眶有些發酸,胸腔內溢滿的感激之情幾乎要破體而出。

  「看到你如此感動,也不枉師兄與我連跪三日了。」

  一個耳熟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起,奚玉棠猛然抬頭,恰好對上了不遠處一身天青色廣袖長袍的青年那雙帶笑的眼睛。

  她怔了怔,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麼,幾日不見,已不識得我了?」越家少主信步而來,隨意在溫泉池邊席地而坐,支手笑看著她,「棠棠,有沒有想我?」

  奚玉棠眼睜睜地看著他走近,張了張嘴,良久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開了口,「……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尋你。」越清風笑著對她伸出手,後者呆呆地將**的手放進他手心裡,「見你久不歸來,我與師兄不放心,已在崖底尋了你兩日。」

  他用力一扯,將人拉到溫泉池邊,俯下身來準確地一口叼住了奚玉棠的雙唇。後者還沒從震驚裡回過神,陡然迎接了一個吻,想也不想便抬手環住了他的脖頸,毫不示弱地反吻了回去。

  兩人交換了一個漫長而激烈的吻後,奚玉棠已經大半個身子趴在了越清風懷裡,身上未乾的水濕了他一身。青年的手臂有力地環著女子勁瘦而纖細的腰肢,幾乎要將她嵌進自己身體裡。就算是光風霽月的越少主,當懷裡半躺著身無寸縷的心上人,也不可能再保持鎮定,心跳聲擂鼓般在兩人耳邊響起,聲音都暗啞了下來。

  「你就這樣泡了一夜,也不怕有危險?」他的呼吸熾熱而激烈,嗓音裡壓抑著致命的性感和欲,微涼的掌心無意識地撫過眼前人光.裸的後背,帶起一縷顫慄和酥麻。

  「你看了我一夜?」奚玉棠眯著眼望他,柔軟的舌頭舔了舔殷紅的唇,看起來危險又肆意。

  越清風不置可否,「你睡著了。」

  「那還要感謝你咯?」

  「唔,不用,嫁我就好。」

  「……」

  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奚玉棠推開面前人,重新滑回了池中,烏黑的長髮一半漂浮在水面之上,一半掩在胸前,將該擋的地方都擋在他視線之外,這才揚起下巴,「越少主,你求婚的水平真是爛透了。滾蛋,別妨礙本座更衣。」

  ……求婚失敗的越少主無語凝噎,洩氣般整個人躺了下去,手背覆在眼上,另一手伸過去蓋住她的視線,聲音依然啞得人全身酥軟,「等會再穿,我冷靜一下。」

  奚玉棠:「……」

  饒是奚小教主臉皮再厚,這會臉頰也燒了起來。熱氣裊裊的溫泉池中,她忽然整個人埋在了水下,長長一口氣化成一堆泡泡吐在水中,屏息了好半晌才嘩啦一聲從水裡出來。

  彼時,越家那位少主已經翻了個身背對她盤膝坐起,「我數到十。」

  話音剛落,只聽嘩啦啦的出水聲,奚玉棠以最快速度穿好了裡衣,並用內力蒸乾了衣裳和頭髮。

  十聲落地,越清風回過頭,隨手將她已經破爛的外衫扔到一邊,脫下自己的青色外袍來到她面前站定。

  「穿你的?」奚玉棠仰起頭挑眉望他。

  「不然?」越清風笑。

  穿就穿。

  奚玉棠懶洋洋地抬起胳膊任他幫自己穿衣,一邊看著他細緻地繫著衣帶,一邊道,「我哥呢?」

  「不太幸運,師兄選了另一個方向。」

  越清風低著頭,長長的眼睫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看得奚玉棠心癢癢。她耐心地等著眼前人慢吞吞地給自己收拾好,而後捧起對方的臉,踮起腳尖吻了上去。

  心上人主動投懷送抱,越清風自然來者不拒,伸手攬住她的腰貼上,一手扣著她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好半晌,兩人氣息不穩地分開,奚玉棠定定望著眼前人殷紅的臉頰和通紅的耳尖,忍不住挑眉,「你私下練過?」

  「食髓知味。」越清風毫不知羞地坦白,「每天都在心裡想。」

  ……你贏了。

  奚玉棠推開他,先一步往前走去。越清風緊跟而來,上前握住她的手並肩而行,「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嫁我?」

  「不是說好的你嫁到雪山?」奚玉棠掃他一眼。

  「可以。」越少主已經丟掉了節操,「何時?」

  「……」

  狐疑地掃了一眼身邊人,奚小教主眯起眼,「你想做什麼?突然說起這件事。」

  越清風挑眉,「早日說定,早日心安。」

  「真的?沒有別的深意?」

  「天地可鑑。」

  信你才怪。

  奚玉棠深深打量他一眼,鬆開他的手,拿著九幽劍鞘撥著眼前半腿高的雜草,「你定是有事瞞我,說吧,給你一次機會。」

  身後人沉默了片刻,嘆息,「你什麼時候才能不想這麼多。」

  ……那樣我不知死多少次了。

  奚玉棠淡淡道,「論起心思重,你沒資格說我。」

  兩人一前一後行了一段路,越清風突然開口,「你閉關要多久?」

  「說不準,三個月,半年,一年,都可能。」奚玉棠隨口接。

  「閉關之前不能先成親麼?」

  奚玉棠撥劍的手微微一頓,涼涼笑道,「怎麼,怕我死在你前面?」

  「嗯。」對方出乎意料地承認。

  停下腳步回頭,奚玉棠半提著衣角望他。越清風的外衫穿在她身上有些垮大,此時看起來更顯她瘦得過分,「幼稚。」

  頓了頓,她繼續往前走,「成了親,不代表我就不會死,這有何意義?」

  「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越清風口吻平靜。

  「可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她淡淡道,「曇花一現的東西非我所願,你師父不看好我練成太初,是嗎?」

  身後人沒有應答。

  奚玉棠也沒在意,逕直道,「越清風,做人要懂得變通。若我閉關失敗,你還可以娶旁人,若有另一個女子進門,至少不會逢年過節去你家祠堂給我磕頭不是嗎?」

  「我不想……」

  「但若是我活下來了,」她毫不留情地打斷他,「我奚玉棠並非一般女子,你急匆匆定下親事,是對我的不公和蔑視。」

  「……」

  「此事莫要再提了。」一句話,拍板結束了這番無疾而終的討論。

  鬱鬱蔥蔥的林裡,天光暗淡,兩人之間無形的劍拔弩張據理力爭彷彿在這一刻化為虛無。越清風深深吸了口氣,明明是被拒絕,卻不知為何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的心上人強勢而獨立,有著尋常女子所沒有的堅韌、勇氣、執拗和底線,可正是這樣的奚玉棠,才是他心心唸唸想要得到的人。

  是他太過心急,想岔了。

  她說的沒錯,師父的確不看好她的閉關成果,但別人不看好她,他卻不能。那麼多風浪都闖過來,那麼多苦難都已生生受過,沒道理在最後一步停下來。

  大不了……

  「我閉關之後,有些事還需要你幫忙。」走在前面的奚玉棠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閉關前,我會和兄長再談談司離的事,歐陽玄和紫薇樓是我的你們別插手,雪山那邊我會交代好,至於千彤,交給你可好?」

  她回頭看他。

  越清風抿了抿唇,「容我提醒一句,半年之期已到。」

  奚玉棠微怔,「是嗎?這麼快?……那便再寬限到我出關吧。」

  輕而易舉便心軟下來。

  越清風面無表情,「若她對雪山出手呢?」

  「隨她。」奚玉棠笑。

  兩人一路行至越清風與奚玉嵐約定的會合之處,等了大約一炷香時間,奚玉嵐出現。仔細查探了自家妹妹的情況,發現她並無不妥後,三人繞路回到山頂。

  ……

  休整一日,奚玉棠再次跳崖下山,這次,她成功地找到了那個山洞。費了番力氣趕走了裡面棲息的蝙蝠和毒蟲後,她一路往裡而行,終於在山洞的盡頭處發現了一張寒冰玉床。

  至此,奚玉棠完全明白了寒崖老人的苦心。

  修煉太初心法需要極寒之地,她既捨棄了玄冰坑,已然做好了要長期閉關的準備。然而寒冰玉床的出現讓她看到了事情的轉機,那麼按照寒崖老人的要求,白日裡在寒冰玉床上修煉,夜晚去泡溫泉,雖麻煩,卻不會對身體造成負擔,至少寒氣入體的隱患被消除,那麼剩下的便只有太初心法本身所自帶的危險性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決定了閉關日子後,奚玉棠回到一丈峰頂,誠心誠意地給寒崖老人磕頭道謝。雖知前輩如此對她都是看在兩個徒弟的份上,但奚玉棠依然心懷感恩。她無以為報,只能將這份恩情記在心底,來日方長,總能讓她有機會報答。如果她成功地活下來,那麼她不介意接下來的下半生盡心盡力侍奉這位前輩。

  結草啣環,不過如是。

  接下來,奚玉棠開始打點一切。她先是徵得了寒崖老人的同意後給沈七爭取到了上山的許可,接著給雪山那邊的迎秋鄒青飛鴿傳信,而後和奚玉嵐懇談了一番,說清了自己扶持司離的打算,兩人交換了一些看法後,奚玉棠將自己這段時日又寫好的許多來自前世的亂七八糟的想法交給了兄長。

  至於司離、江千彤等人,她並不打算告知他們。

  安安心心陪著兄長和越清風又過了三日,將桃花陣所有樹苗種完,奚玉棠帶著乾糧和換洗衣物再次跳下了一丈峰。

  在她閉關後的第二日,奚玉嵐回了杭州青山谷。十日後,越清風確定寒冰玉床和溫泉可以令奚玉棠事半功倍後,也下山回到姑蘇。至此,一丈峰再次恢復了平靜。

  而隨著奚玉棠閉關,江湖的紛亂進一步升級。

  藥王谷的權力更迭在越家少主強勢插手後,以最快速度宣告結束。沈落被迫交出了家主和谷主之位後下落不明,沈寰上位,對外宣佈藥王谷脫離武林盟,並與斷岳門正式撕破臉皮,與此同時撤銷對玄天教的禁令,整個天下所有沈家的醫館藥房從此對玄天全部開放,並承認神醫沈七的沈家地位,以長老之位待之。

  沈楹不出所料地去了太子司離身邊,但不出一個月便死在了自己的府邸。據傳出手的是聽雨閣殺手,而買|凶|殺|人的則是太子殿下門下一位客卿。事後,這位客卿被查出出身三皇子府,其父是三皇子府的管家,奪嫡之戰進入白熱化,所有皇子都再次站在了風口浪尖。

  同時,西南烈焰幫幫主烈傲天與血殺殿殿主血殺約戰神女峰,激戰三天三夜後,烈傲天取血殺首級,血殺殿勢力大減,漢中地盤全數歸於烈焰幫。

  一個月後,玄天堂主秦軒殺血玉於血殺殿內,兼併血殺殿為玄天堂口,至此,血殺殿正式退出江湖。

  十月,離雪宮江宮主嫁斷岳門林淵,迎親隊伍在途中遭遇埋伏,宮主江千彤殺秋雨山莊長老三名,並與少主墨錦激戰嶺南,雙雙負傷。

  同月,錦衣司在僉事衛寒帶領下攜聖旨逼上武山,歐陽玄在大弟子林淵護持下逃之夭夭,斷岳門與離雪宮婚事作罷。

  十一月,太子司離遭遇暗殺,重傷垂死,越家少主帶藥王谷谷主沈寰進京。沈寰救太子有功,延平帝封賞沈寰為護國醫者,兼領太醫院所有事宜。

  臘月,雪山玄天教遭遇圍攻,玄天教左護法以自斷左臂的代價格殺聽雨閣長老霍十五和十八水寨下一任接班人楊朝。

  是年除夕,聽雨閣大洗牌,越家參戰,五位長老當場身死,三位逃離,景閣主殺神之名徹響江湖。

  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