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萬物復甦,草長鶯飛,春風拂柳。
杭州煙雨台。
鴨蛋青的長衫鬆鬆披在肩頭,謫仙般清瘦的青年席地而坐,及腰的墨發垂於腦後,單單一支羊脂白玉簪固定髮髻,露出光潔的額頭,眉峰藏墨,唇色淡如淺血,深而漆黑的眸子裡平和寧靜,一桿畫筆被他竹節般修長如玉的手所執,挺拔而英氣的玄衣女子執劍而立,躍然紙上,乍一看,恍若快意恩仇的少年郎,然眉宇間的柔和和唇角肆意的笑卻又昭示著此人女子的身份。
慢條斯理地落下最後一筆,青年的目光落在紙上,唇角輕牽,一抹笑容悄然浮現。
在他對面,猩紅勁裝的銀發青年正動作熟稔地煮茶,一兩千金的極品雨前龍井已經被他煮壞了好幾茬,總算在這一次化為裊裊茶香,一芽一葉,清冽甘甜。
他唇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桃花眼顧盼間帶出一絲風流肆意,仔細看,竟和畫中的女子有著三分相似,只是眉眼間偶爾閃過的凜冽血意,昭示他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無害。
「嘗嘗,這次應該可以了。」銀發青年隨意抬手一揮,七分滿的白玉茶盞直接射向對面。
越清風隨意接下茶盞,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畫,發現並無水漬落下,這才輕描淡寫地抿了一口,溫潤的聲音淡淡響起,「差強人意。」
說著,他放下茶盞,晾乾了畫作,招手,身後的秋遠立刻上前收好畫卷,熟練地將其規整在了房間內某個堆滿類似畫作的角落裡。
「愛喝不喝。」銀發青年白了自家師弟一眼,滿足地繼續品茗。熱茶入腹,令他蒼白得不太尋常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血色。
「反正浪費的是師兄的銀子,我喜不喜又何妨?」對面人用極其溫柔的語氣毫不留情地批判著對方的泡茶水平。
「……你好煩。」奚玉嵐抽了抽嘴角,忽然也覺得自己杯中的茶索然無味,「秋遠,你來煮。」
「誒。」秋遠早就看不過眼,當即屁顛顛地上前接過了煮茶的活計。
對面,越清風慵懶地抬眼,「你打算在這裡待到何時?身上的傷不是好得差不多了?聽雨閣很閒?」
「嫌棄我吃你喝你了?」奚玉嵐挑眉,「傷沒好,懶得動,聽雨閣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瞧著師兄精神這麼好,看來衛寒還是手下留情了。」
「……滾,不提這事我們還能好好說話。」
想到除夕夜和衛寒的一場交戰,落敗的景閣主心情瞬間糟糕起來。
作為天下第一殺手組織,聽雨閣的分裂早有跡象。當年暗地裡扶植司氏爭奪天下,如今明面上看來幾乎與朝堂割裂,可實際上內裡卻擺脫不了司氏的影子。作為直屬皇室的一支力量,多年來,青山谷裡不知滲入了多少各方棋子,不去打破平衡是眾人心裡共有的默契。可自從奚玉嵐從死去的國師上官泓手中接過閣主之位,衛寒也從宋季同手中接過副閣主之位後,這默契就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上一次,聽雨閣的動盪來自權力的交迭,從老一輩手中交接到年輕人,自然會有一番內部勢力的重新洗牌。但那是聽雨閣內部之事,和朝堂、和江湖都無甚關係。可這一次,當衛寒決定將聽雨閣擺在奪嫡的位置上時,作為閣主,奚玉嵐就不得不重新考量那些默契存在的必要性。
奚玉嵐不在意誰當皇帝。他早年離開一丈峰後便深受國師上官泓的提攜和幫助,若非如此,單憑他一人之力哪能查到紫薇樓和卓正陽?既然是為了報恩才接下的聽雨閣,他不介意將自己的態度告訴天下人。
聽雨閣,只能是一個殺手組織。
即便它最終的目的是為護持司氏皇朝,但也僅僅是忠於【皇帝】本人,而非任何一位皇子,哪怕太子也不行。五皇子司煜一天沒有登上王位,聽雨閣就一天不能完全被他們所把控,衛寒此舉,著實惹惱了他。
除夕之夜,聽雨閣大洗牌之後,加上被奚玉棠殺掉的孟十三、死於醉花樓裡的閻十六和被鄒青殺掉的霍十五以外,連帶奚玉嵐這個閣主和奚玉棠的「孟十九」在內,十八位長老只剩八人。
正副閣主激戰一夜,若非越清風派越家暗衛出手,恐怕落敗的奚玉嵐如今墳頭都要長草了。
不過衛寒也沒落到好處,在蘇十七和另一位長老的掩護下,雖然成功逃離,但也重傷在身,從那夜起至今三個月,對方都老老實實地窩在京城。就連五皇子,在越清風用雷霆手段將三皇子踢出奪嫡隊伍後,也息事寧人般暫時蟄伏了起來。
大戰之後總是要休養生息一段時日的,青山谷閉谷,他就來了煙雨台。
跟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便是無需凡事說開,大家都心知肚明。奚玉嵐、越清風、司離、衛寒、司煜都是聰明人,他們的博弈大多放在檯面之下。
殺沈楹讓三皇子背鍋,是越清風給司煜的警告,而年後衛寒蟄伏、三皇子被延平帝徹底圈禁,則是司煜請求暫時停戰的誠意。
「聽說我們那位太子殿下要選妃了?」奚玉嵐試圖轉移話題。
越清風神色淡淡地接過秋遠遞來的茶,抿了一口,滿意地點頭,「嗯,最有希望的是謝家嫡次女,謝婉的妹妹謝葭。」
「你什麼態度?」奚玉嵐也呷了口茶,不得不承認秋遠泡茶的水準甩他一條街。
「沒態度。」
「嘁,我看你是巴不得他趕快成親。」
「嗯。」
回答得倒是坦然。
隨手取過一張空白信紙,越家少主提筆開始給心上人寫信。十日一封信的頻率,是他離開一丈峰開始便養成的習慣,雖然迄今為止奚玉棠只回過一封,但有流年在,他至少對山上的情況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奚玉嵐隨意瞄了一眼便懶得再看,道,「因為沈楹的事,太子殿下惹惱你了?」
越清風頭也不抬,「不至於,反正他也得了教訓。」
……真可怕。
想到那『教訓』,銀發青年撇了撇嘴。
太子當初要沈楹進宮,雖是為了表明自己支持沈寰的態度,但也從側面反應了他想收攏藥王谷之心。沈楹從小到大被沈落栽培,對沈落的態度比對自己親爹還好,手裡自然也有沈落一部分資源,他對太子投誠,是帶著極大誠意的。而司離生受了,明知越家和玄天對藥王谷有不小的企圖,卻仍決定握在自己手裡,仗的,也無非是奚玉棠的面子。
殺沈楹,是越家給他一個警告,可轉過頭他便鬧了一出暗殺事件。
自己策劃暗殺事件,讓沈寰進京,從而給沈寰更高的地位,進而拉攏藥王谷為自己所用——客觀來說,這麼做無可厚非,也的確有魄力,換成是越清風也很欣賞這步棋,證明司離確確實實是長大了,對奪嫡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和決心。
但,雖答應了奚玉棠要扶持這位太子,不代表對方就可以隨意打他的臉。
所以,一場假的暗殺就變成了真的,假傷也成了真傷。
越清風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給夠了他教訓後便主動收回了藥王谷內越家的所有暗樁佈置,順著他的心意將藥王谷送進了他手裡,算是將此事畫上一個句點。
儘管中間暗潮洶湧,大局上,太子還是佔盡了便宜。越清風也算是沒辜負奚玉棠的期待。
「謝家你有打算麼?」奚玉嵐問。
「沒有。」越清風咳了幾聲,「選司離而不選司煜就是謝家的態度,是友非敵最好,怕就怕他們牆頭草。」
話音落,對面的銀發青年頓時笑起來,「肅兮,賣個消息給你如何?價錢不高,五百兩銀子。」
提筆的動作一頓,越少主抬頭,「哦?」
「關於謝家哦。」
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同樣也是第一情報組織,眼前的情報頭頭笑得很是囂張。
越清風一聽,頓了頓,慢條斯理繼續寫信,「謝婉和司煜混在一起了?」
前一秒的笑容就這樣僵在了臉上,銀發青年目瞪口呆,「……你知道?」
「不知。」
越少主放下筆,吹了吹墨跡,笑著看向自家師兄,「現在知道了,多謝師兄『無償』告知。」
……靠!
奚玉嵐一口老血悶在了胸口,「你,你詐我!」
「怎麼會。」
越家少主打了個響指,一名暗衛無聲地出現在房間內,拱手接過了信,接著很快又消影無蹤。
「等妹妹出關,我一定要親口告訴她是你給墨錦通風報信的!」奚玉嵐恨道。
越清風神色一滯,抬眸望向他。
「別小看聽雨閣的情報。」奚玉嵐得意洋洋,「你猜棠棠若是知道你故意給墨錦報信,讓他去搶親,害的江千彤重傷,棠棠會不會一怒之下不理你?」
「……」
面無表情地直視著眼前的自家師兄兼未來大舅子,越清風許久才斂眸,「師兄情報有誤,我並未讓他搶親。」
「是,你沒有。」奚玉嵐道,「你只是『無意間』透露了自家好友林淵的婚期和迎親日子而已。」
「……」
沉默半晌,謫仙般的青年脆弱地咳了幾聲,無辜道,「我事後送了許多治傷的名貴藥材到離雪宮,還替她解決了不少想趁機落井下石之人。」
奚玉嵐笑而不語。
「而且……」越清風猶豫,「江千彤和林大哥的婚事不能成,至少是現在不行。棠棠知道這一點,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台階。」
「你這個台階可真夠高的。」奚玉嵐嗤笑,「解決的方式有一萬種,你偏偏選了個讓江千彤最不好受的……越肅兮,你怎麼就不承認你這一步棋走錯了?你沒想到江千彤會和墨錦翻臉吧?」
越清風垂眸。
師兄說的沒錯,這一點上,他的確是失策了。
原以為能讓江千彤看在墨錦的心意上自動放棄和林淵的婚事,跟他回秋雨山莊,誰知最後竟是離雪宮、斷岳門和秋雨山莊三家互相結仇。
……女人的心思真難懂。
「雖然你事後做了許多補救,但你得承認,你的確做了件蠢事。」奚玉嵐淡淡道。
「是。」越少主長長呼了口氣,坦然道,「我估錯了墨錦的能耐和執念,也估錯了江千彤。棠棠……把她教得很好,她會成為一個好掌門。」
奚玉嵐扳回了一局,心底的郁氣散了不少,看自家師弟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一個忍不住又心軟起來,「你……無需太過內疚,這也是對她的一種鍛鍊,棠棠會以她為傲的,以後對付起離雪宮來也不會再手軟。」
越清風搖搖頭,沒有開口,也不知是承認還是否定他的話。
他低頭咳了好一會,半晌,拂衣起身,「師兄,師弟給你個建議如何?」
奚玉嵐挑眉。
「你的武功,差不多該想想辦法恢復了。」他走到一旁取自己的佩劍,「總這樣拖著不去求師父,下次跟衛千戶交手,可是又要輸的。」
……被戳到了痛腳的奚玉嵐方才最後一絲心軟也煙消雲散,咬牙切齒瞪向眼前人。
「你去哪兒?」他恨恨開口。
「心情不好,出去活動活動筋骨。」越少主光風霽月地笑起來,「上次去十八水寨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不知現在變樣子了沒有?」
奚玉嵐一怔,顧不得生氣,跟著起身,「你要去十八水寨?單槍匹馬?現在?」
越清風不置可否,「圍攻雪山一次就夠了。你們奚家人一個閉關一個受傷,我壓著薛陽不讓他妄動,單行天運氣好才沒被立刻尋仇……找點事做也好,太閒的話,容易亂想。武林盟裡那些門派,十八水寨離我最近,其他的留給你們自己來。」
說著,他歪歪頭,「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十八水寨我比你們熟。」
玄天教嵐少主默默呆滯。
他下意識跟著越清風出門,「棠棠不讓你去一丈峰,見不到她,你就遷怒十八水寨,你這麼任性,單行天知道麼?」
「他很快就知道了。」越清風一臉淡漠。
「……」
望著自家師弟清瘦的背影,奚玉嵐喚了他一聲,「肅兮。」
越清風停步轉身。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開口,「我是說一切,包括離雪宮的事。江千彤……她總要有這一遭。與其撕毀婚約得罪歐陽玄和紫薇樓,引來對方怒火和其他人的牆倒眾人推,用得罪墨錦和秋雨山莊換來你的內疚和庇護,已是她的幸運。」
對面人沒有開口。
「棠棠那邊也不會怪你的。」奚玉嵐笑,「這次,師兄站你這邊。」
「……」
默默看著眼前的師兄,越清風唇角勾起一抹笑,「多謝。不過師兄還是操心操心怎麼不輸給衛寒吧。」
奚玉嵐:「……」
跳腳著目送他離開,良久,銀發青年心中湧起複雜之情,倒是對他的做法有幾分理解。
他這位師弟從去年離開一丈峰開始到現在就沒歇過步子,看似運籌帷幄,實則大部分心思都不在這裡,若非想早日將事情告一段落,也不至於這麼拼。棠棠閉關生死不明,他壓抑了許久的戾氣一朝爆發,著實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時收不住也是理所當然。
說到底,無論是他也好自己也好,終歸還是不放心奚玉棠。
---
越家少主單槍匹馬十五年後再闖十八水寨,事後一身血衣提著大寨主單行天的頭顱出來的消息,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了整個江湖。
十八水寨一日之內被破,從此江湖再無此門派。
一時間,越少主凶名傳世。
不知有多少人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多年前江湖上那個一夜聞名的少年,又有多少人記起了越家少主從前的肆意妄為。當年不過黃口之齡便才冠天下天資超然的天之驕子,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被人遺忘,如今再次出山,就像一把重錘,狠狠敲在了所有人心上。
深居簡出多年的越清風從來就不是轉了性子,不過是給天下武林留一分薄面罷了。
如今武林紛亂不堪,朝堂奪嫡勢盛,池水已然被攪渾,短暫的平靜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無數人都在等著看這一場結局,而越家少主這一晴天霹靂般的舉動,無疑昭示著越家正式加入了這一混亂的棋局,就是不知下一步該是什麼了。
四月,就在所有人都默默等著越家下一步棋時,位於風口浪尖的越少主卻忽然丟下一切,和聽雨閣景閣主急匆匆去了一丈峰。
他們接到信,奚玉棠到了閉關最後階段,但好像……出了點問題。
看到信的一剎那,越清風險些眼前一黑,若不是秋遠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恐怕會當場脫力倒下。等他反應過來時,下令去一丈峰的命令已下,整個煙雨台都動了起來。
硬生生將十日的路程縮短為三日,當奚玉嵐和越清風一騎當先風塵僕仆地趕到一丈峰山頂,迎接他們的,卻是流年和長歌守在竹屋之外凝重的神色。
「主子,嵐少爺。」流年門神一般把在門口,「奚教主在裡面,寒崖前輩和老師不准任何人進入。」
「讓開。」越清風一掌揮了出去。
流年硬生生受了一擊,噴血如霧,雙腳卻釘子般死死釘在地上,「老師說……不准任何人打擾他們。」
越清風頓時呲目欲裂。
眼見他要對兩人生下殺手,還算保有最後一絲理智的奚玉嵐眼疾手快地攔下師弟,死死瞪向長歌和流年,「怎麼回事?說清楚。」
長歌和流年對視一眼,前者臉色煞白,在兩個頂級高手的威壓下聲線都顫抖起來,「奚,奚教主衝擊功法最後一層時……失敗了。所以……走火入魔。」
話音落,對面師兄弟兩人的臉色剎那間難看起來。
而將最艱難的話說出來之後,長歌整個人都豁出去了一般,閉著眼快速道,「寒崖前輩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將人打暈帶回山頂,老師著手診治到現在已經過了三日,信是流年寫的,流年與我……奉命攔住二位,為此不惜去死。」
「那就去死。」越清風瞬間抬手一掌揮出。
這一掌,幾乎凝聚了他所有的功力,奚玉嵐阻擋不及,長歌和流年在這一刻切骨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降臨。兩人一步未動,眼見掌風來到眼前,同時下意識閉上了眼。
然而預期的死亡並未到來。
竹屋內,一股強大到極致的內勁在這一刻驟然迸發,不僅擋下了越清風的致命一擊,甚至將屋外所有人都瞬間掀飛了出去!
下一秒,屋門轟然而開,寒崖老人冷著臉出現在眾人眼前。
越清風一擊不中又被反噬,倒地後一口血便吐了出來,此時也顧不得內傷,見房門開啟,哪怕師父站在那裡也恍若未見,起身便向屋內衝去。
「滾!」寒崖老人又一甩袖將他掀了出去。
這次,越清風試了兩次都沒能從地上爬起來。
「師父,棠棠呢?」奚玉嵐衝到了寒崖老人面前,「棠棠怎麼樣?」
寒崖老人冷哼一聲,並未正面回答徒弟的問題,「為師出面都救不了她的話,這天下也沒人能救了。」
話音落,奚玉嵐一時沒反應過來師父話中深意,剎那間整張人都被抽空了血色,「棠棠她……」
「她什麼她,滾一邊去!」寒崖老人一腳把人踹到了一邊,「不計後果妨礙救人,這就是我教你們的?若非為師恰好收功,你們這樣闖進去,神仙也救不了她!」
奚玉嵐和越清風同時怔然。
寒崖老人卻懶得再理會他們,往旁邊讓了一步。身後,憔悴至極的沈七步伐緩慢而虛浮地走了出來,神色複雜地開口,「人活著。」
三個字,猶如一記強心針。
然而還沒等越清風和奚玉嵐把心放下,沈七忽然又道,「不過,有點變故。你們……最好有所準備。」
說完,他頓了頓,回身朝屋裡人招了招手,聲音嘶啞卻柔和地開口,「棠棠,來。」
眾人的目光刷地集中。
片刻後,一個瘦弱而面色蒼白的小女孩出現在沈七身邊,個頭還不到沈七的腰部,過於寬大的玄色衣袍穿在她身上,彷彿誰家的小小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及腰的發隨意地散在肩頭,往日英氣勃發的氣質不見,取而代之是充斥全身的不安。
小姑娘瘦得過分,更襯得那雙大眼睛無辜而清亮,雙唇毫無血色,彷彿剛剛大病一場。
她猶豫地抬眼看向庭院,目光一一從奚玉嵐、越清風、長歌和流年身上掃過,最後落在沈七身上,彷彿抓住最後一根漂浮的浮木般,整個人下意識撲了過去,努力舉著小手緊緊抱住對方的腰。
「別怕。」沈七安慰地拉住她的手,「他們不是陌生人,不會傷害你,老爺爺和我都陪著你呢。」
小女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奶聲奶氣的童音脆生生響起,「不認識。抱。」
沈七被萌了一臉,想也不想便順從地把人抱了起來。
這一刻,即便向來自詡泰山崩於眼前而不改色的越清風,都失了魂般怔愣在原地。
而奚玉嵐則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沈七懷裡的小女孩。
「……棠棠?」他失聲開口。
不會有錯,這是他妹妹,十六年前的妹妹!
小女孩兒下意識看向他,眨了眨眼,歪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突然趴在沈七耳邊悄悄低語了一句。
沈七的表情頓時十分精彩。
默默抬眼看向奚玉嵐,沈大夫極為艱難地開口,「……棠棠說,你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