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地宮大殿,莫名多出來的兩位戰友,二十餘個敵人,劍拔弩張的氣氛。
如果說在這之前,奚玉棠都神經繃緊如隨時會斷的弦,那麼當她意識到越清風和衛寒並沒如她所料那般被擋在門後時,不知為何,整個人反而徹底放鬆了下來。
人算不如天算,費盡心機不如順其自然。
這一著,是她和兄長錯了。
門內,隨著四人並肩而立,不用開口,卓正陽等人便意識到了他們想做什麼。冷然的殺意凜冽而出,高台之上,中年男子冷笑著收起手中佈帛,鷹隼般的深眸犀利地穿透空氣望了過來,其餘人等紛紛拔刀出劍,隔空對峙,只需一個引子,便能讓這場大戰瞬間爆發。
兩方的實力分佈乍一看很明顯。
卓正陽麾下有蘇佑和歐陽玄兩大戰將,加上20個精挑細選的紫薇樓弟子以及林淵,怎麼看,也能碾壓那可憐兮兮的四人。
但細究起來,其實也算不上雲泥之別。
且不提歐陽玄和林淵,蘇佑如今體內有太初真氣,四人裡隨便哪一個都能勝他,昔日的紫薇樓主已不足為慮,而那二十個精挑細選的弟子儘管實力上佳,但只要謀劃得當,也算不得威脅。
至於卓正陽,三年前東宮地下寒池裡的老怪物走火入魔人鬼不如,實力卻堪比兩個奚玉棠,然時過境遷,當他在走下坡路,甚至身體狀況嚴重到不惜親自請沈七出手時,奚玉棠卻已經太初心經大成,兩人再次對決,孰勝孰敗,實難預料。
加上沈七臨走前交給奚玉棠的字條,她並不覺得,自己沒有勝的可能。
沈七是誰?當今天下醫術無出其右者,能生死人肉白骨,也能一針奪命見黃泉,讓他盡心盡力為卓正陽治療,怎麼可能?當卓正陽為了活命拋出素九針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體內會被埋下一顆致命的定|時|炸|彈。
如今,炸彈的引線就掌握在奚玉棠手中。
若說今日只有奚家兄妹二人,恐怕九成九會死在這裡,但加上越清風和衛寒……
「區區四個小輩……狂妄至極!」卓正陽怒而冷笑。
奚玉棠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越清風平靜地望向階前,在那裡,林淵筆直地執劍而立,眼中痛苦的情緒不斷加深,最終緊了緊握劍的手,彷彿下了什麼天大的決心一般,視死如歸地走過大殿站到四人陣營之中,無聲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淵兒?!」歐陽玄震驚地望向自己的大徒弟。
林淵震了震,掙扎片刻,長呼了一口氣,不避不閃地抬眸,「師父恕罪,徒兒不孝。」
無需多作解釋,短短一句話,已經說明了結果。奚玉嵐和衛寒驚訝地掃了一眼身邊的林淵,想通其中關節後,同時對越少主豎起了大拇指。
越少主謙虛頷首,「不客氣。」
對面的敵人們:「……」
「淵兒,你可想清楚了?」歐陽玄沉聲威脅。
林淵眼中閃過痛苦之色,握劍的手指節泛白,「師父,做個純粹的江湖人不好嗎?」
「孽障!」歐陽玄勃然大怒,「你是要違抗師命嗎?!」
林淵不避不閃地迎上他,「徒兒只求師父棄暗投明,莫再錯下去。」
「放肆!」
歐陽玄氣得幾乎背過氣去,終於忍不住,如大鵬展翅般從台階上飛身而下,雙刀裹挾著無匹的威勢劈頭砍向林淵,「今日為師便親手清理門戶!」
林淵驀然瞪大雙眼,條件反射地舉劍以抵,卻在半途又堪堪收回,認命般等待死亡的降臨。
然而就在雙刀即將落下的瞬間,林淵眼前一花,只聽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再睜開眼,身前一招擋下歐陽玄的越清風背影清癯卻凜然。
「清風……」林淵失神地開口。
兩人一觸即分,越清風面無表情地對上暴怒的歐陽玄,輕描淡寫地抬手,劍尖直指對面。
「歐陽盟主,請賜教。」
眼見性子最穩的越少主都已經動了手,其他人自然不會再等下去。奚玉棠一馬當先衝向卓正陽,奚玉嵐則動作極快地翻手擲出一枚夜明珠大小的珠子,當衝天的白色煙霧炸起,幾人同時消失在了原地。
本就是雙方心照不宣之事,除了不死不休,還需解釋什麼?
「不好,是毒!」
面對瀰散的白煙,蘇佑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掩住口鼻急退,其餘人等聞言,當即大驚失色地四散開來。
衛寒反應最快,提著雁回刀衝進那群紫薇樓弟子的瞬間便從懷中摸出一粒藥丸子扔進嘴裡,同時還不忘多給林淵一粒。他畢竟曾是聽雨閣副閣主,若是連聽雨閣的殺器都對付不了,還怎麼混?
和他有相同動作的還有奚家兄妹,這本就是他們計畫中的一環,解藥自然也早就備好。而越清風那邊,由於歐陽玄避毒急退,沒了對手的他先是隨手一劍了結了一名慌不擇路衝到他身邊的紫薇樓弟子,接著不疾不徐地接住師兄彈來的藥,在所有人呲目欲裂中施施然嚥下,那理所當然的架勢,一不小心便拉了仇恨。
歐陽玄簡直氣炸了。
眼見好友對上親師,林淵嚥下解藥後,悶頭跟上了衛寒的腳步。幾人沒有過商議,卻默契地各尋了對手,當奚玉棠成功與卓正陽對上,站在蘇佑面前的銀發青年也冷漠地祭出了幽焱劍。
「爾等找死!」
卓正陽的怒吼聲在這空曠的大殿內驚雷般響起,無差別地令所有人都心頭一震。而奚玉棠卻彷彿絲毫不受影響,體內真氣運行到極致,甫一動手便是全力爆發,九幽劃破長空,直指老怪物的左心口!
面對有著血海深仇的敵人,誰還講求先禮後兵?趁你病要你命,既有舊傷,那便讓他舊傷復發!
卓正陽全然沒想到她如何得知了自己的軟肋,心中震驚的同時,袖風一掃,強大的內力震得九幽劍勢偏離,接著並指為劍,真氣外放為劍氣,轟然撞了上去!
到了他這個境界,有沒有武器已經不再重要,當劍氣外放時,那便是天下最犀利的武器。
兩人真氣同出一脈,在相撞的瞬間便猶如沉鐘敲擊巨石入潭,隨著陣陣漣漪無聲散開,腳下冰冷的青磚龜裂蔓延,虛空響起辟啪炸裂之聲,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定格。
僵持幾息後,兩人雙雙被震退數尺!
喉頭湧上一股腥甜,奚玉棠強退幾步穩住身形,抬眸而望,果不其然發現卓正陽比自己少退了三步,實力的差距在這一刻昭然若揭——
即便他武功不全,舊傷在身,依舊比她強上三分。
心沉入底,奚玉棠在這一刻異常地冷靜。她對自我的認知太過清晰,方才那一招也已摸清了對方的大致底細,縱然實力有差,心中卻依舊有個聲音悄然響起。
她能贏。
只要付出代價。
緊了緊握劍的手,奚玉棠看都未看身後舉劍撲來的數個紫薇樓弟子,身形驟然發動,縮地成寸地向前踏出一步。而卓正陽也在同一時間出手,明明是相隔較遠的距離,卻被兩人瞬間縮短,劍氣與九幽再次相遇,周圍的一切都彷彿陷入虛空,目光所及之處,只剩眼前的對手。
奚玉棠並非那等隨意付出信任之人,但在方才,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江千彤的話,明明後背空門大開,卻仍選擇將生死全數交付給了同伴。
而同伴也沒有讓人失望,在她踏出那一步的下一秒,衛寒便如鬼魅般出現在那裡,雁回刀幅度極大地一個橫掃,便全數將紫薇樓弟子的攻擊絲毫不漏地接了下來。
數把長劍壓制下,刀身已快要貼近地面,然而隨著握刀之人手背上青筋暴起,飲血無數的長刀猛然上抬,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刀光軌跡,嘩啦一聲,圍攻之勢被破,數名弟子齊齊踉蹌倒退!
衛寒執刀而立,猶如修羅降臨,聲音在冰冷的空氣中越發凜冽剡銳。
「你們的對手是我。」
偌大的地宮大殿,處處是戰場。刀光劍影間,血腥氣瀰漫四散,隨著毒煙開始發揮作用,漸漸地,有人開始口吐鮮血,最初的弱勢開始被反轉,局勢漸漸明朗起來。
奚玉嵐的毒煙,本就針對的是那二十個弟子,至於蘇佑、歐陽玄和卓正陽,他們一開始便沒抱過希望。以這三人的實力,即便中毒也不能有效地削弱他們的實力,之所以有這個計畫,不過是為了減輕對敵壓力。
林淵衛寒二對廿,越清風和歐陽玄戰至酣,奚玉棠卓正陽短時內難解難分,唯有奚玉嵐,成為了他們當中最早結束戰鬥的一人。
不出所料,蘇佑並未中毒,然而有奚玉棠傷他在前,對上奚玉嵐,他並無勝算。當幽焱劍貫穿他的心口,蘇佑敗得徹底,也敗得認命,儘管不甘心,卻依然毫無懼色地選擇望進銀發青年那和奚玉棠如出一轍的漆黑眼眸。
他們兄妹,真的很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
只是兩人終究不同。與奚玉棠的敢愛敢恨比起來,拿起劍的奚玉嵐猶如一個冷血無情的殺人機器,真切地用實力詮釋了聽雨閣鐵牌令上的『一』字。
平日裡有多風流,殺人時就有多冷漠,如今的奚玉嵐,比起多年前那個單槍匹馬闖紫薇樓老巢的少年,已是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正如蘇佑沒有忘記他們是如何囚禁折磨眼前的青年一樣,奚玉嵐也從未有一刻忘記過紫薇樓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痛苦和恥辱。
一夜白頭的虛弱,經脈盡斷的生不如死,六年不良於行的不甘,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埋藏在家破人亡之仇下更深處的恨意。
面無表情地抽出幽焱劍,在蘇佑的苦笑中,奚玉嵐並沒有過多地折磨他,只是冷靜至極地抬手,出劍,再次刺穿他的前胸,將眼前人徹底送上黃泉路。
蘇佑痛苦地悶哼一聲,瞳孔驟然渙散了片刻,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抬頭望向遠處的卓正陽和奚玉棠。
那裡,一個是他的恩師,另一個……
「告訴阿棠……」他虛弱地揚起唇角,「我……騙了她……對不起……」
隨手甩掉劍身上的血珠,奚玉嵐看了一眼徹底閉上了眼睛的紫薇樓主。他自然聽到了那句話,但卻不想如蘇佑所願地轉達。
他奚玉嵐,哪有那麼好心?
環視週遭血腥的修羅場,銀發青年想都不想便選擇朝自家妹妹的方向走去。彼時,奚玉棠和卓正陽再度分開,兩人面色都難看至極,但相比之下,嘴角掛著血跡的奚玉棠顯然要傷得更重。
離開京城時司離的字條,與沈七先前的交代都在說著同一件事。
毫無疑問,左心口便是卓正陽的軟肋,他有舊傷,沈七也利用了這個舊傷,只要奚玉棠能成功逼得他全力運轉真氣,沈七埋下的隱患便能爆發出來,成為老怪物真正的催命符。
然而交手到現在,儘管奚玉棠招招直逼,卓正陽卻依舊留有後手。雖然他為了殺掉奚玉棠已經沒有保留地出手,但只要一刻沒被逼至絕境,他便一刻不會引動舊傷。
高手過招,持久戰並非好事。再拖下去,等待奚玉棠的便是內力耗盡,真氣盡空,哪怕對方也好不到哪去,對於她來說,依舊不是勝利。
卓正陽不願出全力,她也並非毫無底牌,只不過一個是惜命,一個則是因為某種原因而有所顧忌。
兩人的試探早就結束,卻偏偏僵持起來,如今拼的不過是誰先沉不住氣罷了。
奚玉嵐的加入,讓奚玉棠身上的壓力驟然輕鬆了許多,但卻讓卓正陽的怒氣升至了頂峰。
換成旁人,卓正陽走火入魔的真氣是致命傷,只要一不小心被他的真氣打入經脈,便幾乎可以宣告死亡降臨。而奚玉棠不同,她修的是正統太初,真氣可躁可柔,端看她如何運用。有她在,奚玉嵐絲毫不用顧忌卓正陽,兩人心意相通,默契得令人乍舌,不多時便扭轉了先前一面倒的敗局,重創對方!
奚家人,永遠不能以常理來推斷。
奚玉嵐拿的是殺人的劍,走的卻是浩然正道;奚玉棠的劍能克制她真氣暴走,修的卻是魔功。在這兩人身上,水火不容的矛盾被展現得淋漓盡致,卻又奇異地有著融合,並因為兩人血脈相連,一旦聯手,又牽扯出了全然不同的效果。
看著他們,卓正陽就彷彿看見了昔年橫空出世的奚之邈,心中恨意猶如洪水滔天!
隨著他氣勢節節攀升,屬於這位武林泰斗級高手的實力被徹底地展現了出來。
在對方心境發生轉變的瞬間,身為對手的奚家兄妹立刻便有所感知,兩人出手越發狠戾。
然而越是纏鬥,竟越束手束腳起來!
誰都沒想到,卓正陽走火入魔後的真氣竟能暴烈到如此地步。對方以真氣為劍,經脈深處的不安定被徹底激發,每一招,他們都要直面那愈發蠻橫暴躁的劍氣,別說奚玉嵐,就算是奚玉棠,如今也無法做到硬碰硬。
好不容易佔了上風卻又重新回到平局,而卓正陽令人震驚之處卻還在後面——隨著真氣被全然使出,那張已經被沈七恢復的容貌開始發生轉變,完好的皮膚在入魔的真氣侵蝕下,猶如被燒灼的蠟像,一塊一塊斑駁地脫落下來!
太初性火,如今的卓正陽,皮膚下彷彿流淌著火紅的岩漿,裸|露在外的血肉不斷剝落,於空氣中發出滋滋聲響,令人作嘔的氣味混合著濃重的血腥氣,將他整個人變成了一具行走的血人。
偏偏,他實力不降反升,一招一式再無規律可循!
大道極簡。
百年功力豈是說笑?
兄妹二人震驚地望著眼前重新化為人不人鬼不鬼的卓正陽,再一次的交鋒後,兩人同時被那暴烈之極的內力毫不留情地擊飛,奚玉棠一口血噴出,真氣運轉驟然停滯,下一秒,巨大的恐懼席捲全身!
她……沒擋住方才老怪物外放的劍氣……
「哥!!」
奚玉棠幾乎是淒厲地吶喊出聲,剛一落地,便顧不得體內隨時會爆發的內力和被擊飛的九幽劍,連滾帶爬地衝向不遠處倒地的銀發青年,卻仍舊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發現,卓正陽的真氣已然侵入了眼前人的經脈之中!
彷彿重新嘗了一回被人盡斷經脈的刻骨之痛,奚玉嵐忍無可忍地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喝!
兩人的動靜將整個大殿的人盡數驚動,當衛寒和越清風回頭時,便看到了幾乎嚇得他們停止呼吸的一幕——奚玉嵐重傷,奚玉棠爭分奪秒拚命在幫他驅趕體內暴躁的真氣,而卓正陽的一掌,已然來到了她頭頂!
噗——
兩道血霧同時噴出,衛寒和越清風幾乎同時放下對手趕到奚玉棠面前,生生擋下了那致命的一掌!
與此同時,林淵一劍殺掉最後一名紫薇樓弟子,想都不想地擋住了歐陽玄的去路。
師徒二人終究還是交上了手。
奚玉棠嚇得險些失了魂,慌忙又去檢查那兩人的傷勢,在發現兩人都幸之又幸地沒有被老怪物真氣侵蝕時,幾乎是立刻一把抓起兩人回到奚玉嵐身邊,以近乎慌亂的語氣顫抖著開口。
「輸真氣,快輸真氣,保住他!保住他的命!!」
她不敢再放他們任何一人對上卓正陽,更是無法在老怪物火力全開的當下不管不顧地去救奚玉嵐,此時此刻,只恨自己分身乏術!為何只有她一人修習了太初!
連話都沒說完,奚玉棠便再次掌對掌地與卓正陽硬碰一招,震開了對手的同時,自己也五臟六腑重傷,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來。
被打亂的進攻節奏,眨眼間由勝轉敗的局勢,令他們所有人都黑雲壓城般罩上了一抹濃重的死亡色彩。
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眼看卓正陽再次攻過來,奚玉棠提起內力便迎了上去。然而終究是被傷勢和心境所影響,沒過多久,她便被狠狠拍在了厚重的石門上。
彷彿全身的骨頭被重重地碾壓一般,奚玉棠眼前發黑了好幾息,恍惚間聽到遠處越清風和衛寒在喊她的名字,懵了片刻,腦子猛地恢復清明。
撐著石門站起來,目光所及處,奚玉嵐陷入昏迷生命垂危,衛寒和越清風聯手壓制卻依舊捉襟見肘,林淵對上歐陽玄節節敗退,而卓正陽則又一次朝著這邊走來。
……還不是結束的時候。
飛速衝過去抄起奚玉嵐掉落在旁的幽焱劍,奚玉棠一夫當關地擋在了三人面前。
冷靜。
冷靜下來。
「棠棠,可還好?」越清風擔憂地開口。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像是在用絮叨的方式梳理思緒般前言不搭後語,「我傷勢很重,你們無法接觸此時的卓正陽,兄長需要你們幫忙,沈七埋的暗線應該起了作用,卓正陽撐不了多久,我也撐不住了……等我解決了他再回來接手兄長的傷勢,我不想變成怪物,你在這裡,我不敢用底牌……肅兮對不起……」
她的聲音極低,喃喃自語的話彷彿是從齒縫裡不經意漏出來一般,中間一段誰都沒聽清楚,但最後幾個字卻真真切切落在了衛寒和越清風耳裡,頓時聽得兩人心頭一震。
不知為何,越清風心頭忽然浮上了巨大的危機感,條件反射地便要起身去抓奚玉棠,可對方驟然爆發的速度太快,前一秒還在原地站著,後一瞬卻已經出現在了別處!
不僅如此,前一刻還好端端的玄衣女子,下一刻,忽然手腕一翻,指縫間出現數根銀針。在越清風驀然一聲驚呼中,銀針根根入穴,深深埋進她自己全身幾大竅穴之中!
她速度極快,根本無法阻攔,一連串的動作熟練得如同演練過無數遍。當最後一根銀針消失,奚玉棠痛苦地仰面長嘯一聲,周身內力失控地爆發開來,束髮的玉冠崩裂落地,髮帶飄然而斷,滿頭長髮並衣擺無風自起,整個人好似站在狂風中心,凜然如困獸出籠!
一條鮮紅如血的血線自她額間驟然延展開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間紛亂無序地爬滿了整張臉,接著蔓延到脖頸,漸漸地,就連手背上都佈滿殷紅之色,所有露在外的皮膚猶如罩上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織網,只是瞧上一眼,都能讓人驚異得頭皮發麻!
就像是……全身的皮膚都被割裂開來一般。
幽焱劍在她手中嗡嗡震動,黑色的長髮從發尖開始一點點發白,褪色一般,隨著她一口血噴出,身形幻影般消失在原地,接著,忽然出現在半空。
下一秒,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的一劍轟然而下,狠狠撞在了歐陽玄的劍氣上!
猶如砍進了一張掙不破的網,奚玉棠一聲爆喝,劍鋒下沉,暴虐的真氣在這一刻勢如破竹地衝開對方的層層劍氣,隨著利器入肉的鈍聲驟然響起,刷地一下,卓正陽半個手掌被斬斷,血肉飛出,重重落在了遠處!
老怪物在這一刻暴怒大吼,另一手抓住奚玉棠的手臂,以極大的力氣將人整個掄了出去,生生撕下一大塊血肉來!
奚玉棠半空中腰身一扭,落地的剎那調整姿勢,再次沖上去,而卓正陽也在同一時間迎戰,兩人彷彿沒有痛覺般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傷勢,強勢地鬥在了一起!
以越清風這個角度,恰好撞進奚玉棠那已被血色蔓延的深瞳之中,那目空一切的暴虐,眼底深處嗜血的興奮和瘋狂,令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以走火入魔,對走火入魔……
這就是她藏到現在的底牌……?
「奚玉棠!!」衛寒震驚出聲,「你在做什麼!!」
他怒吼,那兩人卻聞所不聞,每一次對抗,都豁出命一般,全然不顧及自己的血肉之軀和暴走的真氣。衛寒急得臉色發白,震怒地望向對面的越清風,「你就這樣看著?!」
越清風怔愣著沒有言語,只機械性地輸送內力壓制著奚玉嵐的傷,整個人如同雕塑般僵在原地,連衛寒衝自己嘶喊都彷彿沒有聽見,一雙眼睛黏在遠處的奚玉棠身上,隨著她的一舉一動,靈魂都好似被生生剝離開來。
他只覺自己可呼吸的空氣越來越少,一隻無形的大手不斷地抽空著他全身的力氣,漸漸地,他呼吸急促起來,胸膛大幅起伏,整個人猛地爆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鮮血不斷從唇邊湧出,生命力在這一刻飛速地流逝。
「越清風!!」衛寒猛地一掌拍在了他肩頭,「你給我回過神來!!」
被這一掌的衝勁帶得整個人仰面倒去,越清風在轉瞬間清醒過來,已經脫離了奚玉嵐身體的手再次狠狠抓住他的脈門,斷絕輸送的內力重新開始運作。他重新看向和老怪物交手的奚玉棠,臉色刷地慘白如紙,動了動唇,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隨著奚玉棠徹底放開了自己對內力的禁錮,走火入魔的真氣越發狂躁,完整的太初心法之威在這一刻被全然激發,一點一點,伴隨著她神志逐漸迷失,徹底肆無忌憚!
她已經記不得任何事。
復仇,兄長,受傷,越肅兮,雪山……一切的一切都化為了虛無,露在皮膚上的紅線越來越密集,滿心滿眼,只剩下戰鬥。
殺!
又一劍衝破氣勁劈在對方肩上,隨著奚玉棠大吼一聲,幽焱劍直劈而下,瞬間將眼前人的右肩連帶手臂生生切斷。然而卓正陽竟是連看都沒看一眼自己飛出去的斷臂,左手成爪,一招虎口掏心,瞬間將整隻手穿透了奚玉棠的腹部。
嘩啦——
他抽出手臂,帶出大片血肉,奚玉棠站不住地彎腰前傾,幽焱劍脫手,卻如法炮製地複製了老怪物的前一招。
就在這時,異變突發,眼前的老怪物突然猛地一僵,接著痛苦地抬手抓向自己的心口。在看不見的地方,那顆心臟驟然停跳,卓正陽整個人直挺挺地倒向地面,恰好躲開了奚玉棠的攻擊。
奚玉棠愣了一下,接著想都不想地抄起腳邊的幽焱劍,雙手握住劍柄,狠狠朝著眼前人的心口刺了下去。
巨大的力道,使得劍身穿透了對方的手,穿過心臟,入地三分,直直釘在了地上。
卓正陽猛地瞪大了眼睛,痛苦地一聲嗚咽,而後一滯——
再無聲息。
大殿內,這一刻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就連林淵和歐陽玄也停下交手,不可置信地望了過去。
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的奚玉嵐,發現自己體內的真氣已被暫時壓下,抬頭,恰好看到不遠處奚玉棠因重傷力竭而轟然倒下,瞬間呼吸一滯。
下一秒,他掙紮起身,撥開衛寒和越清風,踉蹌衝了過去,連滾帶爬地撲在奚玉棠身邊,全身顫抖地抱起了眼前人的頭,在見到那滿頭雪白的發和佈滿全臉的血線時,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
卓正陽就倒在身邊。
苦苦追尋了十幾年的仇敵,死了,他卻顧不得看上一眼。
甚至沒有一丁點【大仇得報】之感。
「……棠棠?」他嘶啞著嗓音,驚慌失措地輕輕拍著懷中女子的臉頰,「棠棠,棠棠你醒醒,你看哥哥一眼……棠棠……」
奚玉棠緊閉著雙眼,全身的血線不僅不退反而繼續蔓延,死了一般,毫無半分生氣地躺在奚玉嵐懷裡,任憑他如何呼喚都再未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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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一丈峰上,練成了太初心法的奚玉棠曾想過一個問題。
若有朝一日,她當真不得已動用了底牌。
那時,她希望自己能死在一個誰都看不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