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大河蚌睡得熟。容塵子趁四下無人將她抱回臥房,葉甜竟然睡得十分香甜。容塵子恐河蚌使了什麼壞,待伸手去探,不見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河蚌依在他懷裏,睡得死沉死沉的,容塵子輕輕將她放在里間的榻上,她雪白柔軟的五指在睡夢中仍牢牢扯著他的衣襟。他將那只小手輕輕掰開,扯了被子給她蓋上。臨走時見她睡顏,突然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見她沒有醒轉,他悄無聲息地出了臥房,輕輕關上房門,袍袖一拂,將門栓從裏面閂上。
腳步聲漸漸去遠,大河蚌睜開眼睛,月色涼膩地透過窗紙,光影搖曳。她剛吸收了容塵子的元精,小腹裏暖暖的,身上也毫無倦憊之意,此刻不由地打了個哈欠,又咂咂嘴——剛剛應該趁機問他要口肉的,這兩天他特別好說話,一口肉應該會給吧……
第二天,葉甜極早就起了床。有貴客在,劉閣老自然也只有早早起床相陪,劉府上下早早便忙碌開來。只有那大河蚌不自覺,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到巳時末還不起來!
最後還是容塵子擔心她餓著,讓葉甜將她給搖了起來。
劉閣老早有準備,今日在後園設宴。時逢初秋,黃花滿庭。後園湖中藕色將殘,劉閣老在庭中設宴,特邀迦業大師和容塵子共飲。
宴間講究座次,德高者居上,迦業法師倒是直接在上首坐了,劉閣老也不好多言,將容塵子讓到次席。女眷本當回避,但劉閣老本就別有用心,因此也在旁邊另設席位,將十幾個如夫人、六個兒子、三個女兒及其他親眷都聚在一起。
葉甜同清素、清靈皆是客,地位自然也被拔高,清靈、清素被安排同劉閣老之子同桌,葉甜更是和劉老夫人、劉夫人同席。一行人都已坐定,那大河蚌方才姍姍而來。
劉閣老給幾個人都準備了換洗衣裳,今兒她著了一套荷葉碧的長裙,領是V形領,開口極寬,幾乎半裸了肩頭。偏生她也不戴肩巾,只在脖子上戴了一串白珍珠項鏈。那珍珠粒粒圓潤無比,珠光映著雪膚,愈加光彩照人。
她踏著滿園秋花而來,不豔不寒,卻透出一股別樣的清新雅致,如同那滿池荷花在這個十月金秋悄然綻放。諸人的目光都有一瞬間的凝固,連劉閣老這般的花叢老手也不覺心肝一顫。但於人前,沒人好意思多看她一眼。
這河蚌小鹿般蹦過來,倚著容塵子就要坐下。容塵子本就古板,且他所接觸的女子,要麼如葉甜這般修道,要麼俱是大家閨秀,哪裡能接受這盤裝束。那嫩白如玉的雙肩、V領間若隱若現的溝壑令他一股血直沖了腦門,他頓時有些著惱,低聲道:「你你你……這成何體統!快回去把衣服換了!」
河蚌哪會管他,徑直在他身邊坐下來,突然她就瞪大了雙眼,直盯迦業大師。
一看她的目光,容塵子便知不好,還沒來得及阻攔,這貨已然開口:「哪裡來的大和尚好不曉事!我們知觀在此,豈容你坐上席?快快起來!!」
她雖大聲嬌叱,神色卻如任性小獸一般無邪,迦業大師一時竟也動不得氣,與女人爭執,多少有損他的寶相莊嚴。他微露了尷尬之色,容塵子已然將大河蚌扯著坐下來,輕喝了一聲:「不得無禮。」
上首的迦業大師這才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佛:「貧僧同容知觀皆是出家之人,眼中只有座席,何來主次呢?」
旁人知道適可而止,這大河蚌卻是個較真的貨,她眼一瞪,立刻就回敬:「那你站起來,讓我們知觀坐你那兒!」
迦業大師哭笑不得,容塵子挾了一塊核桃脆酥到河蚌碟子裏,河蚌注意的重點立刻被轉移了。容塵子這才回禮:「無量天尊,佛祖大肚,能容萬物。迦業大師乃大德高僧,豈會擔不起區區一上席?大師且莫同她一般計較。」
迦業大師自是客套了一番,這頓素齋卻吃得有些微妙。
那河蚌卻只顧得往嘴裏塞東西,劉閣老見她與容塵子關係親密,自然是多了幾分留意:「不知姑娘最喜歡吃什麼,老夫讓廚房依著姑娘味口再做些送來……」
那河蚌左右望望,素手將容塵子一指,答得毫不猶豫:「他!」
諸人訕然,容塵子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不由低聲喝:「別胡說。」
劉老閣本就是別有用心的,當即自然要問:「葉真人是知觀的師妹,老朽倒是識得的,但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是知觀的……」
容塵子正要答言,那河蚌已經接話了,她一接話,連清素都捂了眼睛。她乾淨俐落地答:「我是他的鼎器啊。」
滿桌人尷尬不已,連迦業大師都以袖擋臉,借飲茶之機藏笑,容塵子不好承認,又不好否認,只得乾咳一聲,加固面皮。那河蚌咽下嘴裏的點心,又轉頭去問清素:「對了,鼎器是什麼東西?」
清素一個勁兒地咳嗽:「鼎器嘛……呃……」他想了半刻,也學會了大師兄的鬼扯,義正辭嚴地答,「夏分天下為九州,又鑄青銅鼎,一鼎喻一州,九鼎即為天下。鼎器……就是非常非常貴重的意思吧……」
這一番解釋,河蚌十分滿意:「本座當然是十分貴重的啦,難道還真只是一個普遍河蚌不成……」
在觀中養成了習慣,清素連連點頭,毫無節操地恭維:「那是那是,您怎麼可能是普通河蚌呢,就算是個河蚌,那也是河蚌中的戰鬥蚌呀……」
這廂二人說著話,那邊劉閣老可有些小心思了——原來容知觀果真使用鼎器,外界傳聞本還不信,如今可算是親眼看見了。他心中一喜一憂,喜者,能選中這樣的鼎器,這容知觀也是懂些風情的,看來要讓他接受自己女兒倒也不難。憂者,此人這個鼎器實在是美豔非常,連自己這把老骨頭都忍不住心猿意馬,若是女兒當真嫁過去,如何去除這個障礙呢……
當然那時候容塵子不知道他的想法,如果知道,肯定會替他補充一句——劉閣老,你想太多了……
席未過半,劉閣老便開始往自己的目的靠近:「佛祖普渡眾生,仙道亦講究渡己渡人,倒不知兩家法門,誰更通玄。」
迦業有些怕了那河蚌,不接話。倒是容塵子不慍不火,淡然道:「佛無東西、道無南北,古來諸法平等,何來高下之說?」
劉閣老撫須點頭:「尊師說得是,然今日得遇二位,莫若使些小術令老朽開開眼界,見識釋道玄奇,二位尊師意下如何?」
容塵子便聽出他有些慫恿鬥法之意,頓時有些不快,並不接話。倒是迦業真人難遇高手,此時興致頗高:「如此,便請家翁搭三丈三高法台兩座,我等略施小術,聊以助興。不知知觀以為如何?」
容塵子還未答話,那河蚌就湊了過來:「三丈三高的法台啊,什麼都看不見有什麼好玩的。」
容塵子再次替她挾了菜,語態平和:「迦業大師相邀,貧道豈敢不從?只是既然以微末之技助興,法台就免了,也不必興師動眾。」
迦業真人拈著頸間佛珠,笑容祥和:「就依知觀。」
二人出了席,將眾人都目光都引了過去。
大河蚌左手拎著桂花糖蒸栗粉糕,右手端著玫瑰飲,眼睛亮晶晶的:「知觀加油,不能輸給大和尚!」
容塵子將自己面前的糕點、果品移到她面前,並不答話。倒是葉甜有幾分擔心,此刻離席前來:「師哥,迦業真人也是頗有名望的大德高僧,萬萬小心應對。」
容塵子略略點頭,單手作揖:「既是如此,大師請了。」
迦業芒鞋袈裟,手拄禪杖,也是雙手合十回禮:「知觀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