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劉閣老帶領著容塵子去看他準備建宅的地方,本意自然是帶上自己小女兒,將葉甜和大河蚌留在劉府。但葉甜也懂些風水堪輿之術,且她幾乎寸步不離容塵子,這時候自然要跟著去。
大河蚌被容塵子打了,正在生氣,何況看風水又沒有好吃的,她就不大願意去。容塵子若是個嘴甜一點的,美言蜜語哄住她說不定也就跟著去了,但他乃出家人,又是紫心道長的首席弟子,自幼便深得四方尊重,養成了一副老成穩重模樣。
多年來地位日漸尊崇,門徒眾多,他時刻以師長自居,言行舉止中規中矩、嚴肅刻板,又哪是個會開口哄人的?何況他乃正人君子之流,最是貴德行、辨是非,那迦業大師是佛門中人,雖然傲氣,終無惡意,又豈可隨意羞辱?
是以他不但不哄,反倒說教了大河蚌半天,大河蚌氣惱更甚,當然更不肯和他出去了。
容塵子無奈,只得囑咐了劉閣老一番,劉閣老自是百般應承,命廚房流水也似的送吃食去大河蚌的房間,不許間斷。容塵子這才放下心來——只要吃食不斷,她斷不會擅離。
劉閣老剛帶著容塵子一走,河蚌這邊就圍了些人進來。來的自然是劉閣老的姨太太,劉老閣曾為帝師,他的小妾穿戴俱都貴重,甚至不乏天子御賜之物。
如今十六姨太就送過來一對玉如意,其質地光潤,一看便知乃宮中所有:「小姐姐……若有養顏美容的方子,可否傳授一二呢?」
河蚌忙著吃,沒空理她。身邊各色珠寶首飾堆了一堆,正鬧騰間,劉夫人走了進來。她時年五十餘歲,風韻漸老,額間抬頭紋很深,但言行舉止之間,頗有女主人的威嚴氣勢。果然她一出面,眾小妾雖萬分不甘,終究都行禮退下了。
劉閣老混跡官場多年,劉夫人也見過些世面。她面色詳和,聲音卻透出盛氣淩人的架勢:「姑娘年紀輕輕、又生得貌美如花,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了出家人,想必也自有一段淒苦身世吧?」
河蚌吃著桂花糕,不大懂:「什麼意思?」
劉夫人伸出略有些胖的右手,腕間全是金玉鐲子,個個品相絕佳:「我們老爺雖已賦閑在家,但朝中頗多故交門生,更不乏青年才俊之士。以姑娘這般品貌,就算……不再是完璧之身,但若有我們老爺一句話,要配個新科狀元什麼的也不是什麼難事。」她密切注意河蚌的神色,緩緩說出下半句,「容知觀再好,終究也是出家人,不可能給你什麼名分。哪比得上這樣的良緣呢?」
河蚌這時候才有些明白:「你是說只要我離開容塵子,劉閣老就能給我擇一個當官的夫婿?」
劉夫人喜上眉梢:「對!且這個官,官職肯定不小,人的品貌也好,更重要的是,我們家老爺能夠保證他能正室之禮迎娶你。姑娘一嫁過去,就是官太太!」
「用老道士去換一個當官的?」河蚌叼了個水晶梨花糕,「不換。」
劉夫人面色微變:「或者我們可以給你黃金萬兩,只要你離開容塵子,劉家可以保證你一生富貴。」
大河蚌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換。」
她啃了一口梨花糕,心想黃金又咬不動,換來作甚?當官的男人倒是咬得動,但肯定沒有容塵子好吃……
劉夫人眼中的和善之意頓時緩緩消失:「既是如此,老身告辭了。」
後來的後來,當劉閣老在容塵子面前誇讚這只大河蚌視金錢如米田共的時候,知觀還在慶倖——幸好劉夫人當時沒拿她們家廚子和她換……
劉夫人走後,大河蚌在房中正吃得起勁,有人敲門。她懶得去開,任人敲了將近一刻,敲到忍不住,來人自行推開了房門:「阿彌陀佛,」來人雙手合十行禮,赫然是迦業大師,他倒是開門見山,「女施主雖是妖身,卻終究修的是正道。又何必苦苦糾纏容知觀呢?」
他說出這番話,想是蔔過河蚌的身世來歷。河蚌卻毫不在意:「大和尚,直道來意。」
迦業手撚著佛珠,神色凝重:「神仙肉固有奇效,但女施主一身修為,恐不下千年,又何必為了口腹之欲自毀修行?」
河蚌眯著眼睛:「格老子的,讓你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你非要扯些有的沒的,你是來收妖降魔的?」
迦業輕聲歎息:「貧僧還有一事相詢,容知觀師從無量窟紫心道長,乃是個守禮君子。貧僧觀他容色,當是已入妙存真靈、合微契虛之境。女施主縱然美豔非凡,他也斷不可能生出非份之想。」他眸中威勢漸濃,「他只是中了女施主的魅惑之術,然否?」
河蚌低頭一口咬掉了半塊梅花香餅,被噎得說不出話。迦業卻步步相逼:「魅惑之術貧僧也曾見識過,但以容知觀的修為,要讓他迷陷而不自知,絕非一般術法。女施主真身是河蚌,又語帶川蜀口音……不知可識得嘉陵江尊主江浩然?據說江尊主曾經……」
那河蚌終於把半塊梅花香餅咽了下去,她喝了半盞玫瑰飲順氣,拍掉雙手的糕餅渣:「格老子的,你還有完沒完了,我還是去找容塵子吧。」
迦業再宣佛號:「女施主……」
河蚌蹦蹦跳跳地出門,突然回眸嫣然一笑:「大師,太多口舌的人,死後要下拔舌地獄的。」
她一笑勾魂,迦業被那眸中豔光所懾,竟然許久說不出話來。
這劉閣老雖說是請容塵子看陽宅風水,然而行至目的地,容塵子方知他是有意開山建陰陵。此山名為長崗山,聽名字確實不怎麼出眾。然而劉閣老也不知聽哪個風水先生說這山上藏著一處好穴。
他是個謹慎的人,自然還是請容塵子這樣的高道再確認一遍方才放心。
長崗山綠樹蔥郁,山勢雖不甚陡峭,卻也崎嶇難行。劉閣老還帶著自己年方十四的女兒,他這個小女兒閨名沁芳,生得亦是唇紅齒白,十分俊俏。
容塵子雖是不解為何要她隨行,卻終顧忌著乃女眷,不好多問。
只是此刻車馬山路難行,若步行上山,這個裹著小腳的姑娘就更是步步艱難了。是以他也就開了口:「此處水流直奔入穴,倒像是個朝水局。只是山中輪暈與地氣,還需上山細看。」他示意清素背了百寶袋,「劉閣老莫若就在此相候吧。」
劉閣老心懷鬼胎,自然不肯,執意一同上山。
一行人爬了足足兩個時辰,終於到得山腰,但這時候天色已晚了。劉閣老便建議在山腰一處開闊之地升火過夜。他早有準備,是以飲食、器具倒也齊全。
炊煙嫋嫋而起,容塵子拿了羅盤在附近轉了一圈。突然山下有人聲若珠玉:「知觀!」
容塵子便斂了眉頭,他二話不說便循聲找尋,葉甜和劉閣老臉色都不好看。倒是劉家小姐無所謂,她畢竟年紀小,容塵子長她許多,私下也沒有過交流。此時一路跟來也不過是遵從父親之意而已。
此地離劉宅較遠,河蚌施了兩次水遁術,也有些疲倦。索性坐在一塊花岡岩上不走了,只等著容塵子過來抱她。容塵子輕聲歎氣:「怎的又自己跑來了?……腳疼不疼?」
這貨嘟著嘴撒嬌:「當然疼啦,你都不管人家!!」
容塵子拿她沒辦法,這貨不是個講理的,只得打橫抱了她上山。大河蚌兩手攬著他的脖子,還不消停:「知觀,我背上也疼。」
她的氣息撩過頸間,容塵子側臉避開:「背上怎麼會疼呢?」
河蚌嘟囔:「你打的。」
容塵子找了個旁人視線難及的地方,極快地看了一眼她後背,衣裙褪下,果見那雪白肌膚上一道淡青色的淤痕。他眉頭都皺到了一處,嘴上還是冷哼:「誰讓你搗亂。」
話如此說,指腹卻已不禁輕揉著那淤痕。大河蚌安靜地趴在他懷裏,臉貼在他胸口:「知觀。」
容塵子軟玉溫香抱滿懷,語聲也溫柔:「嗯?」
她青蔥般的指頭在他胸口畫圈:「你喜歡我不?」
「……」容塵子微微別過臉去,「別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