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蚌躲在水裏看了一陣,她自然認得清韻的,韭菜盒子的香氣漂漂浮浮直往鼻子裏鑽,她咽了咽口水,猶豫著不肯靠近。莊少衾領著兩個弟子作了個隱身的法兒,躲在一塊暗礁之後。
河蚌在水裏游來遊去,如果只有清韻一個人,她肯定能搶了韭菜盒子然後逃走。可容塵子受傷了,不知道死了沒有,這小道士怎麼會來這裏做韭菜盒子呢?
她在水裏躊躕,清韻卻半點也不著急。他把韭菜盒子一個一個攤開,擺在一個食盒裏。河蚌肚子咕咕叫,幾次三番靠近又猛然遊開,見四下確實無人,她躥過去,奪過食盒就跑。
清韻並不追趕,那一日河蚌仍穿了水色的衣裙,裙擺前襟只堪堪遮住三分之一的大腿,後裾卻長長拖曳在海面上,近乎透明的裙裾被海風揚起,上面大朵大朵的海上花爭奇鬥豔,開得華麗熾熱。她的腰肢又軟又細,仿佛盈盈不堪一握,雙腿卻修長勻稱。
那胸器和蜂腰將暗礁之後的莊少衾看得直了眼,他吸了一口涼氣:「果然絕色,怪不得連大師兄也著了道。原來大師兄的審美也正常的。」他咂了咂嘴,又自言自語,「就吃相不太雅,要慢慢教。你二人不必動手了,毛手毛腳,可不要傷到美人兒。」他隨口囑咐徒弟。
原來妖與人也大多相通,外表越美麗的妖怪實力往往越不濟,因為她們絕大多數並不需要苦修,只憑這一張臉,便有無數人鬼神願意投食包養,准保過得衣食無憂、逍遙快活。
眼前美人兒這般風情,那小臉兒仿佛一掐就會出水似的,莊少衾並不認為她會有多少本事。
河蚌還坐在礁石上吃著韭菜盒子,長長的裙裾層層疊疊鋪散開來,海風微微吹拂,便如碧海凝結的花朵。
她內修,對術法的感應極為靈敏,莊少衾在海邊的棕櫚樹下布上漁網,欲直接網住她。河蚌過來了四次,拿第五次食盒的時候,漁網陡然網下,河蚌一驚,就地一滾,方向沒滾對,反倒落到了網裏。
莊昊天和莊昊羽出來收網,河蚌望望莊少衾,語聲又嬌又脆:「我認得你,你是那天救走容塵子那個道士!」
莊少衾聽得骨頭都穌了,他站在河蚌面前,左右打量她,口中喃喃道:「尤物,絕世尤物啊。」
河蚌聽不懂,她匆匆吃完手中食盒裏的韭菜盒子,兩頰高高鼓起,舌頭半天都挪不動,卻還冷哼:「看在你是容塵子朋友的份上,本座不殺你。」
莊少衾想笑——這個河蚌精真有意思。那河蚌卻只拍拍手,突然她像水流一般迅速洇開,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已經全部化成了水,從漁網中漏了出去。
眼看水流即將滲到沙灘之下,莊少衾單手掐訣,冷不防以收妖瓶將被沾濕的泥沙收入其中,並迅速摸出一盒淡綠色的粉末,指尖微挑些許,吹入瓶中。
清韻看得好奇:「師叔,這是何物?」
莊少衾將收妖瓶輕輕搖了搖,聲音不疾不徐:「踏歌石磨成的粉末。踏歌石有迷惑妖物的功效,其粉能令妖入夢,短時間內不會醒來。」
正說著話,他臉色一變,突然將手中收妖瓶遠遠扔開。小瓶尚未落地,突然炸裂開來,碎片四散。河蚌緩緩凝結成原形,莊少衾目光銳利:「她神識很強。」
清韻反倒不甚驚訝:「她內修。」
莊少衾右手急抬,背後寶劍出鞘,隨即身形一錯,欺到河蚌身邊。河蚌望定他,聲音如蜜酒,綿軟柔長:「道長。」
莊少衾心神巨震,正欲收斂神識,那河蚌淺淺一笑,恍若冬去春來,千樹萬樹梨花盛開,莊少衾眼前只看見一片茫然的白,額頭青筋突突直跳,百匯穴突然漲痛,仿佛靈魂將要脫竅噴出一般。
河蚌緩步走近他,在她身後碧海如詩,朱陽如畫,伊人步步生蓮,風姿繾綣。莊少衾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目中神光俱被吸盡,他手中寶劍鏗然墜地。
那河蚌再不猶豫,轉身投入碧海,頃刻間沒入了千重碧波之中。
三個後輩目瞪口呆,許久之後莊昊天趕至莊少衾面前,臉上尤帶驚悸之色:「好邪,師父,這是哪家功法?」
莊少衾渾身大汗淋淳,心中驚詫無以言表,毫無疑問他當真過於低估了這個妖精。死裏逃生之後,他仍心中癢癢:「攝魂術。有意思……哈哈,有意思。總得弄到手玩一玩才甘心。」
河蚌逃回海皇宮,淳于臨已經回來了。他巡視完海境,這時候方才簡單做了幾個菜給河蚌送過來。河蚌先前吃了個半飽,這會兒看見他,兩眼寶石一般發光:「淳于臨。」
她撲過去,淳于臨餘怒未消,當即側身避過她,將幾個菜放到水晶臺上,轉身離開。河蚌遲疑著叫住他:「淳于臨……」
淳于臨態度冷淡:「陛下何事?」
河蚌撲了個空,神情怯怯:「我……我今天可不可以多吃一盤串串蝦?」
淳于臨不答話,轉身走了。待河蚌飯吃到一半時,守衛送了一份串串蝦進來,河蚌一個人吃飯,突然有點懷念清虛觀的膳堂——那裏好多小道士,好熱鬧呢。
傷後第四天,容塵子還不能下床,好在傷勢已被控制住,這些天他都不怎麼說話,葉甜和莊少衾顧忌他的傷勢,倒也沒有多問。清虛觀連早、晚功課都是莊少衾在負責。
倒是這一日,容塵子醒來之後,將莊、葉二人都叫到榻邊:「少衾,李家集前些日子發生瘋狗噬人的命案還沒有眉目,你既到了這裏,就去查看一下。另外查找一下李家集和淩霞鎮縣誌,找找兩地之間的長崗山的來歷。我懷疑長崗山下曾封印著什麼東西,若所料不錯,也許李家集的命案與這東西有關。」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又開始咳嗽,葉甜怕他崩開了傷口,只得不住替他順氣:「師哥,都傷成這樣了你還心心念念就別人!你就不能多關心一下自己嗎?!」
莊少衾遞了碗參茶過來,人道長兄如父,容塵子的話他還聽的:「我這兩天就去看,師兄放心。」
容塵子喝了半盞參茶,終於緩過氣來:「小葉,你再去一趟劉閣老家,上次妖怪竟然假冒我進入清虛觀,難保不會假冒別人,你多留意一下劉家。我只擔心劉家的嬰兒失蹤一案,同她有關。希望她和三眼蛇沒關係才好。」
葉甜歎氣:「我去,我這就去好吧?你安心養傷,莫掛念這些了。」
容塵子臉色蒼白,河蚌的冰箭傷了他的肺腑,莊少衾又剖開傷口取粉珍珠,他臉前創口太大,一時半刻極難恢復:「嗯,都做點正事,別守著我,我又死不了。」
莊、葉兩個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葉甜急忙就捂著他的嘴扶他躺下:「我二人這就去,別再說話了,安心靜養。」
容塵子點點頭,閉上眼睛。葉甜和莊少衾出門,莊少衾行到門口,突然又道:「大師兄,其實那河蚌精一直修煉攝魂術,且修為深不可測。你先前失態定然只一時不察中了她的法術,不必介懷。」
葉甜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了,他略略點頭,大步離開。房門關上,裏面突然安靜了下來。容塵子第一次覺得這房間有些空曠,床前的矮櫃上擺著河蚌從山泉裏淘來的雨花石、容塵子折的那頭小毛驢太可愛,她沒捨得吃,如今法術耗盡,一張薄薄的紙符還平平整整地放在矮櫃上。桌上放著她愛吃的零食、水杯,旁邊還有在山下買的裙子,牆角有她用花藤編的頭花和泡水擦殼用的絲瓜囊、木盆。
原來……只是中了她的法術……容塵子伸手握了那枚花紋精緻的小石子,許久之後喚了清玄進來:「將為師房裏不需要的東西俱都清理出去。」
清玄微怔,立刻就點頭:「徒兒遵命。」
他將房中某人的衣服、零食、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小玩意全部收到一起,用竹筐盛了出去。
容塵子的臥房裏只留了幾本經書和幾樣他常用的法器。他默念著《清靜經》,再不願去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