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容塵子出得房門,這次國醮他準備帶清玄、清素同往,清虛觀的事仍交由葉甜打理。對於葉甜他是放心的,只是叮囑她開啟護山大陣。葉甜比較細心,平日她隨莊少衾住在宮裡,對這個一心慕道的皇帝也頗有些瞭解,不免就將皇帝的喜好一一告知。

容塵子也不在意:「師哥此去並非討聖上歡心,一些繁複瑣事,不記也罷。」

清虛觀香火鼎盛,山門剛開,已有香客陸陸續續前來,葉甜忙著接引善信,河蚌也睡醒了。醒來後她就發現容塵子不見了。

觀裡的小道士生怕她哭鬧,又給做了許多吃的,再加上玉骨開的小灶,容塵子的房間裡到處都是好吃的。這河蚌左右看了看,終於開始啃素鴨脖,一邊啃還一邊思考,這個老道士肯定進宮了,一時半會回不來,吃完再哭也來得及。= =

她邊看《封神榜》邊吃東西,她識字不多,看也是半讀半猜。就這麼一直吃到中午,然後她又困了。她揉了揉眼睛,玉骨趕緊過來喂了她一蠱羅漢果蓮藕甜湯,用絞得半乾的毛巾給她擦臉和手,擦完之後將床邊竹籃裡的骨頭、果核等收走。

盛夏天氣炎熱,雖然山間溫度低很多,但河蚌天生是受不得熱的,諸小道士特地給她買了瓷枕,河蚌枕在上面冰冰涼涼,十分舒適,也就不受炎夏所擾了。

下午,葉甜過來看了她一次,見她睡得乖,也就沒有打擾,只吩咐玉骨好生照看。如今她對這河蚌倒是全無惡意了——其實她也就是一個天真小妖吧?在她眼裡只有三種人,敵人、朋友、陌生人。敵人一定要殺死,朋友要好好保護,陌生人不用搭理。

這樣的生活,簡簡單單、無憂無慮,比世上大多數人都幸福得多。

葉甜剛剛走出房間,河蚌便起身,玉骨趕緊上前伺候,她卻只是擺了擺手:「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打擾。」

玉骨恭身應承,反手帶上門,守在門口。河蚌雙手掐訣,不多時已離了魂,往長崗山方向而去。七月的午後,陽光酷烈如火。魂魄不出汗,但河蚌也真是熱得受不了。片刻之後,她在李家集那口水井前停下來,周圍凡人看不見魂魄體的她,她縱身躍入水中。

井水清涼怡人,但她顧不上享受,一路向下。井下儼然是另一片景象。只見一片紅色星形的水藻綿延向前,盡頭是一座水晶宮,比凌霞海皇宮規模略小,但玲瓏別緻。

河蚌緩步入內,有剛剛化形的魚妖向她恭敬行禮。

水晶宮內的陣設同海皇宮亦是相差無幾,一個人正在往桌上擺吃的,那些菜一碟一碟琳瑯滿目,有清蒸梭子蟹、麻辣沙魚喉、涼拌蟄皮等等。河蚌腳步很輕,桌前的人頭也沒回:「陛下來了啊。」

那紅衣、黑髮,乃至聲音語調都是她所熟悉的,河蚌也有些迷糊了:「你到底是誰?」

「還差一個蔥燒海參,馬上就好了,快過來坐下。」他拉著河蚌坐在桌前,給她挾了一個香波螺。想像著那滑滑嫩嫩的螺肉、彷彿入口即化的鮮香,河蚌又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離魂前來了。

見她喜歡,面前人兒眸子裡都溢出了笑意:「我去準備食盒,陛下帶回去吧。」

彷彿什麼也沒有改變,他還是凌霞海域的淳于臨。河蚌輕聲道:「你既然逃脫,便應尋一處清靜之地好好修行,為何一定要為禍人間?」

淳于臨未答話,不多時便取了蔥燒海參返轉。他細心地將每碟菜都裝到食盒裡,河蚌用力推他:「說話!」

他微微錯後一步,許久才抬眸淺笑:「不願遠離陛下。」

河蚌抬手輕撫他的臉,他靜靜站立,容光驚世。許久之後,河蚌終於下定決心:「走吧,不管你是鳴蛇還是淳于臨,離開這裡,遠避人群。千年之內,我不想再聽到你的任何音訊。」

她大步走出去,不多時又回轉,將所有的食盒全都撥到一起,借水而遁,直接回了清虛觀。= =

及至酉時,於琰真人那邊傳來消息,稱已經殲滅綏山的妖物。諸人都放了心,開始籌備國醮事宜。聖上的性情莊少衾最清楚,這事雖然高功法師禮請的容塵子,但他畢竟是國師,各處關節也非同他商議不同。

綏山不是談話之處,反正離清虛觀不是很遠,諸道士也就轉道清虛觀,一應器具均由觀中小道士協助採買。

清虛觀更添了些熱鬧之象,見觀中事務井井有條,於琰真人自然也誇讚了葉甜一番。自從紫心道長仙逝之後,他便如同這三個孩子的師長,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這個父親在容塵子、莊少衾面前都嚴厲得緊,惟獨在葉甜面前很和藹。

葉甜是個懂禮數的,平日裡從不恃寵生驕,在他面前一直舉止得體。他與葉甜煮茶論道,見她舉手投足穩重大方,頓時就想起那個輕浮無狀的河蚌。這位德高望重的道長也不免不解——容塵子那般端方正直的個性,怎麼會放著葉甜在眼前卻喜歡上了那樣不知羞的女子呢?

莊少衾同諸道士議完國醮進程,沒有看見河蚌的影子,當下便去了容塵子的臥房。那時候朱陽高照,院門口玉骨侍立於旁,片刻不敢大意。莊少衾衝她點點頭,本意是讓她進去通知河蚌,她倒是開了院門,被太陽烤得通紅的臉上還露了幾分笑:「主人吩咐不許道宗的人亂闖,您定是無礙的。」

見她香汗淋漓,莊少衾也不由去了幾分厭色:「我已叮囑道友,不會有人到此騷擾,你下去吧。」

玉骨低著頭應聲,卻仍不敢離開。莊少衾略略搖頭,大步進了院子。

入目先是那方池塘,裡面荷花全然無視炎炎烈日,開得生機勃勃,一望而知非世間凡品。河蚌就坐在荷花陰影裡玩水。她仍舊赤著足,兩隻小腳泡在池水裡,不停地甩來甩去,濺起一片水花,驚得水中游魚遠避。

莊少衾在她身邊坐下,目光不由移向那雙玲瓏玉足。那小腳生得當真巧奪天工,如今清水洗濯,又蘸著朱陽之光,更顯得欺霜賽雪。他雖無戀足的癖好,卻有愛美之心,一時半刻竟移不開視線。

河蚌頭也沒回,卻突然問:「好看嗎?」

莊少衾不由自主就答了句:「好看!」

河蚌明顯不開心,悶悶地道:「見過的人都說好看,只有知觀沒說過。」

莊少衾不由哧笑:「這話他是說不出來。」

河蚌嘟著嘴,語聲中帶了些委屈:「都好多天了,他一次也沒回來過!」

「原來是想師兄了啊。」莊少衾盤腿而坐,對道家科儀,他最是熟悉,這會兒便也講給河蚌聽,「聖上禮請他任國醮高功,這次國醮規模甚大,須耗時七七四十九天。這段日子他還在宮中,下個月國醮一開始就會去往宮廟,無論如何也是抽不出時間回來的。」

河蚌急了:「那我可以去找他嗎?」

莊少衾只是搖頭:「國醮非同兒戲,如讓人知道高功法師帶女眷前往,不止師兄,只怕整個清虛觀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河蚌又轉頭去看那片荷花,一臉悶悶不樂:「哼,玉骨都跟我說了,宮裡漂亮宮女好多的,他肯定不願回來了!」莊少衾啼笑皆非:「師兄是道家,宮裡宮女再多,伺候他的肯定也是太監,這個不必擔心。」

河蚌終於找到癥結所在,大聲囔:「那他肯定是喜歡上哪個太監了!」

莊少衾哧笑,只得哄勸:「這個實在是……太重口了。別瞎猜,師兄是真有正事。兩個月嘛,很快就過去了。你若無聊,多和清韻、昊天他們玩。」

七月中旬,國醮正式開始。莊少衾身為國師,自然要回朝。為示隆重,道門但凡有頭有臉的人都有到場,葉甜也有些想去,畢竟國醮是件盛事,難得碰上一次。

出乎意料的是,於琰真人託病未往,道門諸人都明白——他這是當真想將道宗的重擔交到容塵子肩上了。

清虛觀,於琰真人同葉甜對坐飲茶。於琰真人考較了一些典藉、道法,葉甜均對答如流,他摸摸山羊鬍,十分滿意:「紫心道友命好,門下三個弟子都能有所成就。九泉之下,想必他也能安心了。」

葉甜略作謙遜,於琰真人轉而又道:「這次國醮場面少有,你也前去吧,見見世面也好。」

葉甜也有自己的難處,於琰真人慧眼如炬:「清虛觀的事你不必擔心。容塵子主持完本次國醮事宜,道宗諸人必然前來清虛觀相賀。近日貧道也無事,就留在清虛觀,你也可放心前往了。」

他在清虛觀,確實應當萬事無憂。葉甜也就放了心:「那……晚輩就去往宮廟啦,清虛觀的事,就有勞真人了。」

於琰真人淡笑著揮手:「去吧。」

下午,葉甜備好行囊準備下山,臨走時再去看了看河蚌,見她在午睡,也沒有打擾,只是再三叮囑清韻要好生照看,不可大意。

而葉甜走後,河蚌的苦日子就來了。

***

起初幾天,於琰真人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河蚌的所在。容塵子平日管教有方,清虛觀各小道士早已習慣了各司其職、各行其事。如今即使他多日不在,清虛觀事務也算是井然有序。

於琰真人將宮觀各處都檢視了一番,本無大事,真正令他生怒的是一件小事——觀中居然有人私做葷菜,且一日數餐。他當即便抓獲了正在廚房開小灶的玉骨:「道觀乃清修之地,豈可擅設葷腥?」

玉骨自然是認得於琰真人,但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以往觀中為河蚌開小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從未有人反對過。她只得強笑:「小女子拜見真人,真人有所不知,奴婢主人不喜素食,所以每日裡多少會加點葷菜。以往知觀在時,也是知道的。」

她千錯萬錯不該將容塵子抬出來,果然一提容塵子,於琰真人立刻火冒三丈:「豈有此理!他身為知觀,竟公然罔顧道門清規,全然不將禮法放在眼裡!」他對垂首站在一旁的一眾小道士怒道,「今日之後,觀中任何人飲食皆統一規格,任何人也不得特殊照顧。還有,以後膳堂用飯時間晨間半個時辰,中午一個時辰,晚上一個時辰,過時之後一律不再開放。」

其實道門爐鼎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除了使用者院落以外,宮觀之內不許隨意走動,以免惹人非議。不管什麼時候,爐鼎都是一個讓人十分尷尬的存在。也就是貧窮人家的女兒,為了吃一口飽飯,賣身方士。平日裡雖不說苛待,地位卻著實可忽略不計。

也難怪於琰真人見容塵子帶大河蚌一併出行會諸多不滿。

但河蚌是個例外,她呆在容塵子臥房的院子裡不是因為不許走動,而是懶得動。當然了,這是在食物充足的時候。沒過兩天她就發現她所有好吃的通通都不見了。她一日也只有三餐,且都是素菜和饅頭,偶爾有包子還是白菜餡的!

何況她睡覺時間本就不在飯點,每次醒來飯菜都涼了,那個時候膳堂也關閉了,也沒處熱去。次數多了,她難免就歪著腦袋看前來送飯的玉骨。玉骨哪敢惹她,慌忙就將觀中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

於是這個豔陽高照的午後,河蚌終於走出了容塵子的院子。那時候香客往來不絕,小道士們都進出忙碌。她穿了一件嫩黃色的薄綢裙,沒有披肩紗,僅有兩根綢帶交叉繞過玉頸,在脖子後面懶懶地打了個蝴蝶結。

薄綢裙下襬極寬大,質地更是柔軟輕薄,行走之間裙裾飛揚如繁花怒綻,腰身卻勒得極緊,胸前以白色細紗滾的邊,如今她未披肩紗,便裸出一大片溫潤如玉的肌膚,她人身纖瘦,鎖骨形狀優美,雙肩更是膚光勝雪。一路行走,惹得一些香客眼球呼之慾出。

那時候於琰真人在房內打坐,觀中無事時小道士們是不敢打擾他的。河蚌卻不管那麼多,她一腳踹開房門。而於琰真人比容塵子更保守古板,哪裡見過這般不知廉恥的裝束,差點就吐了血。河蚌卻不管這些,她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十分生氣:「老頭,你為什麼苛扣本座吃的呀?」

於琰真人氣得手腳直抖:「你你你……難道你竟不知爐鼎不許隨意走動的規矩麼?!」

河蚌莫名其妙:「不知道呀,為什麼不許走動?」她在屋子裡上竄下跳,將書架、書案俱都踩了一遍,「為什麼不許走動?!」

清韻急忙進去想先哄她出去,她哪裡肯聽,給什麼吃的也不走。於琰真人怒而拍桌:「胡鬧,這成何體統!清韻,立馬將她趕出清虛觀,不得再踏進山門半步。日後汝師問起,讓他前往洞天府責吾!!」

清韻也是暗暗叫苦,只得低聲勸這位形同師公的長輩:「真人,她其實平日裡不這樣,且呆在家師院子裡也甚少出來。這次只是餓了,您看不如還給她單獨做點吃的……」

話未落,河蚌已經囔開了:「你這個老頭好不曉事,我出門難道還要經你同意麼?我又不是你養的!!我就要出門,就要到處走!你算個球,好好的自己洞府不住,跑來這裡撒野,還真把自己當盤菜啦?!格老子的,再敢拍桌子,剁了你的手!」

於琰真人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清韻急急拉住河蚌:「師娘,少說兩句師娘,先回房裡好麼。我保證,一會就給做吃的,不不,馬上就做。您先回去吧。」

河蚌橫眉怒目:「不回!就不回!!」

於琰真人恨不得打她一頓,又覺得有*份,當下手腳顫抖:「拖下山去,拖下山去!!」

諸小道士也俱是如喪考妣——師父很疼她的,誰敢當真拖下山去啊?但是於琰真人的話又不能不聽……

見小道士們猶豫不決,於琰真人怒火更盛,欲自己動手,那河蚌又衣著清涼。他掏出一紙黃符,欲先將這河蚌打回原形。一見他動手,河蚌可就不客氣了!

一時之間房裡狂風四起,諸小道士在外面只看見石砌的宮觀跟個噴泉似的拚命往外噴水,水柱高有丈餘。香客以為神蹟,頓時圍觀不去。

諸小道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約摸盞茶功夫,河蚌從屋子裡跑出來,哇哇大哭著跑進了容塵子的臥房。玉骨趕緊跟過去伺候,卻見她正在把自己喜歡的衣服、玩具、首飾全部打包。

玉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道她被於琰真人欺負了,只得同她一起收拾東西。

諸小道士也急急地去尋於琰真人準備再為師娘求情。但一推開門,他們就驚呆了,只見於琰真人猶如落湯之雞,他束髮的玉簪被抓掉了,頭髮被狂風颳成了爆炸式,山羊鬍被揪得零零落落,臉上還有一道抓痕。

整齊的道袍被扯成了一身碎布條,腮幫子還被打腫了,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挪不轉。那慘樣,像是被七七四十九個大漢蹂躪了七七四十九次……

諸道士見狀就要吐血——師娘,你……

於琰真人這副模樣,諸小道士想走又不敢走,進去又不好進去,正自叫苦連天,那頭河蚌已經收拾好東西,帶著玉骨下山了。

玉骨還在安慰她:「於琰真人畢竟是道士嘛,主人打不過也正常。只不過以後清虛觀住不得了,我們又到哪裡去呢?」

河蚌淚珠兒還沒幹呢,已經在想別的事:「玉骨,爐鼎是什麼?為什麼老頭說不準到處走呢?」

玉骨還是有些羞澀:「爐鼎啊,就是道家方士為了調和陰陽,買了些女子放在密室裡,需要的時候雙修一下……增進功力。」

河蚌還是不大理解:「那為什麼不許到處走呢?」

玉骨換了副身體,氣力也非普通女子可比,下山的路走得也不吃力,還能一邊扶著河蚌:「呃……因為爐鼎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主人不想讓人知道,就不放出來走動的。」

河蚌似乎有些失望,許久才回答:「哦。」

國醮的宮廟,河蚌是不知道地方的,但玉骨畢竟在世間生活了十多年,不知道路至少她知道問。兩人就這麼一路問一路走,刨去中途河蚌停下來吃吃喝喝的時間、加上玉骨問明方向河蚌水遁的時間,一共走了六天。

六天之後,玉骨再問路,發現河蚌遁過頭了,二人又往回走了三天。= =

九天之後,目的地。周圍人山人海,有披甲帶刀的侍衛,有受邀前來參加國醮的高士,也有前來湊熱鬧的百姓。

河蚌在附近轉了轉,破天荒沒有找吃的。天氣炎熱,玉骨給她撐了傘,還買了冰水。因為聖駕親臨,宮廟守衛森嚴,即使前來觀禮的人群,也只能遠遠觀望。

河蚌帶著玉骨一擠過去,悄無聲息就吸引了許多目光,自然也有許多登徒子想上來揩點油。對於流氓這東西,玉骨還是懂的:「主……」考慮主人這個稱呼於人前有點奇怪,她果斷改口,「小姐,小心別讓他們蹭到!」

河蚌還大大咧咧:「為啥?」

正說話間,就有人往她胳膊上使勁蹭了一把,河蚌沒被人揩過油,正疑惑不解,突然又一隻手伸過來準備摸她!她公然開了水紋護體,旁邊玉骨這才來得及解釋:「就是男人看見漂亮女人XXXXX……」

河蚌一聽,索性撤了水紋,一路擠過去。玉骨拉她不住,不多時二人也擠到了前面。兩個人俱都香汗淋漓,河蚌喝了一口冰水,一抬頭就見容塵子頭戴九玉雲冠,身著魚鬣仙衣,腰繫飄風寶帶,足登步雲仙鞋,氣勢凜然,令人不敢直視。

可河蚌卻敢直視!!

她歡呼一聲,張著雙臂就往前撲:「知觀!!」

那時候正值上表時節,容塵子持圭掐訣準備開壇,突然轉頭往人群這邊望來。莊少衾和葉甜也知道不好,雖然當時人群濟濟,但河蚌一身嫩黃色太過打眼,三人幾乎一眼瞧見。

葉甜自然吃驚不小:「這……走時還乖乖呆在觀裡的,如何跑這來了?」

河蚌拚命往前面擠,她沒有殼的時候十分滑溜,不多時已經擠出人群。人群裡一陣騷動,自然就有官兵上前阻攔。但見她生得美貌異常,倒也沒動粗,只是吼了句:「退後,不得喧嘩!」

河蚌一見到容塵子,頓時就委屈得不得了:「知觀!嗚嗚嗚,老頭不給吃的,還罵人家……嗚嗚嗚嗚……」

天氣炎熱,她本就擠得一身是汗,這會兒一哭起來著實可憐。容塵子頓時心思全亂,連御椅上的皇帝都察覺到什麼:「發生何事?」

他身邊莊少衾趕忙答話:「無事,有民女喧嘩生事,貧道前往查看。」

他快步走下御階,不停示意容塵子開壇。

容塵子望向人群裡的河蚌,她還哭鬧不休,周圍兵士正持刀驅趕。容塵子生怕那利器傷了她,幸好莊少衾已經快步趕到。容塵子斂神開壇,大河蚌見他不過來抱自己,頓時哭得更傷心了。

帝王在側,莊少衾也不敢她多說,只低聲叮囑玉骨:「城南有座通源客館,先帶她過去,報我名號,會有人妥善安置你們,餘事晚間過來細談。」

「知觀!」河蚌嗚嚥著喊,壇上容塵子只是參拜五方,頭也未回,彷彿同她並不相識。

玉骨扯著河蚌的袖角,低聲哄:「小姐,我們先走吧。天氣熱,這裡人太多。」

河蚌大大的眼睛裡盛滿水光,莊少衾吩咐左右兵士:「聖壇面前不可無禮,送出去便可。」

兵士恭身行禮,倒也沒有推搡,一路將她們帶出了人群。容塵子繼續法事,只在莊少衾回返的時候望了他一眼,莊少衾略略點了點頭,示意放心。

可實際上容塵子一個下午也沒能放心,他強撐到傍晚法事結束,結果聖上又要與他討論道法。他心亂如麻,哪有什麼心思論道?

莊少衾自然也看出來了,但這時候他顧慮的又不一樣。趁著寬衣的時間,他得以接近容塵子:「師兄,這時候您不能去,我也去不了。只能晚間讓師妹去一趟。不論發生什麼事,她既然好好地到了這裡,您也就不必擔心了。如今朝中局勢瞬息萬變,這本是光耀清虛觀的大好時機,可一旦您出去私會她的事被有心人傳到聖上的耳朵裡,只怕適得其反。」

容塵子如何不明白此間道理,只是他實在不能心安。莊少衾也只得好言相勸:「她畢竟是得道大妖,師兄您不必憂慮過甚。通源客館有我的人,自會好生照應她,況且晚間師妹若去了,您就更不必擔心了。」

容塵子嘆了口氣:「必須速去,她性子貪玩,只怕不會乖乖去客館。」

莊少衾自然應承:「師兄先去面聖吧,我這就找師妹去。」

容塵子同聖上一直談到入夜時分,莊少衾自然需要陪伴左右,而葉甜卻一去未回。容塵子心若油煎,還好有莊少衾頂著,倒也沒露心不在焉之態。

而子時過半,葉甜匆匆返回,先去找了莊少衾:「她根本就沒去過通源客館。」

莊少衾立刻動用關係在城中找了整整一圈,最後看見那個河蚌的是個烤羊肉串的攤主。= =

這事兩個人誰也不敢告訴容塵子,葉甜催著莊少衾再去找,莊少衾也是十分無奈:「她一個水遁縮地成寸,頃刻千里,我就是動用所有人去找也難有消息。當務之急是,這事千萬別讓師兄知道,讓他安心主持國醮才是要事。」

而第二天,國都也出了事,幾個男人的手掌起初是長水痘,不過兩刻功夫竟然開始浮腫,隨後整個手腫得透亮。其中也不乏有錢的,請遍了國都的名醫,竟沒人能開出一個方子。

莊少衾聞知,疑心是疫情,然而將十幾個病患集中到一塊,發現患病的全是男人,且患處全都在手,只是左手右手不盡相同。病雖古怪,卻全然不見傳染擴散。莊少衾以符水試探,也不見反應。只是到當日下午,十幾個人的手上皮膚都開始脫落,裡面流出清水,隱隱可見泡得發白的筋肉。

終過多番盤問,終於有人吱吱唔唔地摸出一件無恥事來:「……事到如今,小的也再不敢欺瞞國師了,昨日國醮時,小人見一黃衣姑娘貌美非常,一時鬼迷心竅,就忍不住摸了一把……當時只覺得手癢,回家就開始發病……」

他這一招,其餘人也盡皆招來。莊少衾又好氣又好笑,也不願再管他們,只書二字上報皇帝——神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