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莊少衾回到皇宮,將此事稟明聖上。聖上屢求解決之策,他只得實言相告,惹得聖心不悅。第三日,有方士向皇上獻策,稱自己有辦法調和皇陵邪氣,但需取五百童男童女,進行血祭。
莊少衾聞言,心中震驚無比,宮中有數名道士也竭力勸阻。但無人有更好的辦法,聖上一怒之下,將莊少衾等人俱都痛斥了一番,並令各州府進獻童男童女。
莊少衾怒極,夜間就御劍趕回清虛觀。
那時候河蚌在喂容塵子喝水,見他一臉怒容,只是淡淡問:「怎麼了?」
莊少衾接過她手裡的水,自己先喝了半碗:「庸主!他竟聽信小人讒言佞語,要用五百童男童女血祭。童男童女魂魄雖然乾淨,但無辜慘遭殺戮,豈會不生怨恨?怨氣融入龍氣之中,同邪氣有何區別?」
河蚌淺笑:「你堂堂國師,要弄到這幾百童男童女父母的名單,應當不難吧?」
莊少衾還是有些猶豫:「何盼,我理解你想要救回師兄的心情。但這畢竟是幾百條人命。如果師兄知道此事,也絕對不會由著我們犧牲數百條性命去救他。我能輕易接近他,殺他更是易如反掌,不如……」
「閉嘴!」河蚌扶著容塵子躺下去,將被子替他蓋好,「要他腦袋本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但你知道謀殺真龍天子在天道之中該當何罪嗎?!你可能會淪入畜牲道,從此不得為人!聽著,在眾多獻子的父母之中,挑一個強壯、大膽的,弄到他的生辰八字,帶來給我即可。」
莊少衾還有是有些擔心:「不要亂來,一旦被察覺,那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河蚌眯著眼看他:「他還能跑到水裡把所有的河蚌都捉來殺了?」莊少衾很是無奈:「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河蚌將他推著出門:「走了走了,囉嗦!」
一個月後,宮中強徵童男、童女數百名,惹得百姓怨聲載道。三日後夜間,聖上遇刺。有人用一根削得極為鋒利的細竹筒刺入他的心臟,令其血流過多,最終不治。
而即使睡在他身邊的宮妃,也沒有看見凶手。
宮中一片混亂,清虛觀仍舊是清靜之地。
葉甜進到容塵子臥房,發現玉骨扶著容塵子,河蚌正喂他喝湯。那湯鮮豔若血,她不由湊過去:「這是何物?」
河蚌嘻笑著將她趕開:「藥呀,我還會害他不成?」
葉甜將手中的甜湯放在一邊,她的眼睛仍紅腫著:「我最近老是夢到師哥,總是想起好多陳年舊事。他突然這樣,我覺得天都陰暗了。盼盼,你還好嗎?」
河蚌一口一口喂容塵子:「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葉甜轉頭望她:「盼盼,我害怕,我真好害怕!師父死了,於琰真人越來越憔悴,他快要將自己都熬幹了。二師兄還願意回到那個皇宮,他心裡只有國師的權位!如果於琰真人也……以後清虛觀該怎麼辦?」
河蚌回頭看她,她曾經還算高挑豐滿,如今卻瘦得骨立形銷,原本剛毅的目光如今充滿無助和不安。她雖修道,然生來便受盡寵愛,雖不似普通女兒般嬌縱,但從來未經變故。即使紫心道長仙逝,也有容塵子和莊少衾全權料理,她只負責悲傷。
河蚌放下碗,緩緩展臂抱住她:「知觀會醒過來,少衾心裡還有你們,清虛觀必會安然無事。別害怕。」
葉甜在她懷中,突然淚如泉湧——她擔憂得太多,而心太小,裝不下那麼多的負擔:「如果當時你沒有救我,你的手就不會有事,你就不會落到鳴蛇手上。師哥也就不會有事!都是因為我!我當時為什麼不自己掉下去,如果我掉下去師哥就沒事了!」
河蚌輕拍她的背,語聲溫柔:「誰都不用掉下去,我們都要活著。」
葉甜第一次在人前顯露出軟弱,卻是在這個河蚌面前。她脫出河蚌懷抱,擦乾眼淚,語帶哽咽:「盼盼,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對師哥的感情是假的,而有時候,我又害怕你強作歡顏,撐苦了自己。」
河蚌淡笑,重又端起碗,繼續給容塵子喂湯。旁邊玉骨不滿意了:「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家主人對知觀的事,哪一件不是親力親為?於琰真人天天罵她您不管,反倒懷疑她。」
河蚌輕踢了她一腳,語聲仍然極輕:「甜甜,如今我是整個妖界最強的內修,而何為承襲上古神獸血脈,又得天火靈精,現在實力只稍遜於江浩然。它是我的徒弟,體內又還有我一顆珍珠,絕不敢逆我之意。只要它在我手,妖界生不起事。如今道宗能人不多,即使老頭死了,道宗也翻不了天。少衾在宮中,道門在本朝會繼續得勢,一切都不會改變,別害怕。」
那不驚輕塵的語氣無形中安定了人心,葉甜深吸一口氣,突然重重點頭:「嗯。」
而那以後,河蚌開始晚睡早起,天天汲取日月精華,存儲靈氣.葉甜有時候幾日見不著她面,連於琰真人都覺得她的存在感微弱了許多。就連想罵一頓出出氣也要找半天。
不幾日,宮中傳來皇帝遇刺的消息,國都戒嚴,莊少衾也不敢隨意走動.及至十月末,新帝初登基,為攏絡民心,採納了莊少衾等人的諫言,放回了先前強徵的五百童男童女.祭祀皇陵的事也就這麼不了了之.
十一月,莊少衾抽空回了一趟清虛觀.葉甜還在生他的氣,他只能去找河蚌.河蚌見到他來倒是歡喜:「少衾,你看知觀氣色是不是好多了?」
莊少衾替他把脈,只覺其體內元氣充盈更勝以往,不免也有幾分喜悅:「希望師兄早點醒來。」
河蚌貼著容塵子的胳膊,眸光如水:「一定會的。」
莊少衾卻還想問別的事:「你……到底如何取先皇的心頭血?」
河蚌為容塵子擦完手臉,將毛巾遞給玉骨:「很簡單呀,我託夢給一個孩子的父親,告訴他如果新帝繼位會大赦天下,他的孩子也會得救。順便給了他一根竹筒,教了他一個隱身咒。他很聰明,用隱身咒潛進宮裡,把皇帝殺了,我順便取了一碗心頭血。」
莊少衾也暗暗捏了一把汗:「何盼,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
河蚌毫不在意:「問。」
「上次,王上夢見群蟻噬蛇,是不是你搞得鬼?」
河蚌望了他一眼,淺笑不語。莊少衾倒吸了一口涼氣:「我一直奇怪,皇上祖陵本就是極度機密之事,那鳴蛇受傷之後自顧不暇,怎麼會找到這裡。你故意將皇陵位置透露給它,引它前去。又託夢給聖上令我等前去降伏,就是為了讓龍氣融化它身上的邪氣,待百餘年後皇朝氣數一盡,便可將它帶出,重新修行。這打的倒也是個好主意。」
「這有什麼錯?將鳴蛇關入皇陵,至少可延王朝國運五十年,我本沒打算害他。若不是他擅自開啟皇陵機關,想將我們一網打盡,害知觀魂魄受損,我又何必取他一碗心頭血?」河蚌摸摸容塵子額頭,又在自己額頭上試了試溫度,語笑嫣然,「這就是因果,此事說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
莊少衾看了眼榻上沉睡不醒的容塵子:「你對那個魚妖,倒也真是用心良苦,哪怕只剩一絲殘魂也這般眷戀不捨。」
河蚌垂眸:「少衾,我和你們不同。你們心很大,可以裝很多很多人,可我的心很小,裡面能裝的也太少。所以裝在裡面的每個人都特別特別重要。」
「只是……你還是放棄了他。」莊少衾輕聲嘆氣,河蚌卻已經釋然:「我說過了,心很少,裝的也少啊。有人要進來,自然就有人必須出去。」
她將臉貼在容塵子臉頰,笑得又得意又狡猾:「你現在只管可憐我吧,等知觀醒過來,你可就只能眼紅我了!」
莊少衾也帶了一絲笑,目光卻是看向榻上的容塵子:「其實我現在有些眼紅師兄。」
這個冬天,於琰真人開始咳血,葉甜和他的弟子衣不解帶的照顧,莊少衾也很忙,宮中新帝初初登基,他地位不穩,難免還要多多用心.
容塵子這邊自然就只有河蚌照顧了,河蚌日日為他汲取靈氣,如今他體內龍氣流轉順暢,只是整個人仍然沒有意識.
於琰真人拄著枴杖進門,在他榻邊坐下來,他鬍子都白了,眼看活不到來年冬天的樣子。清玄跟在他身後,也是愁眉不展。於琰真人再度替容塵子把脈,不知道怎麼回事,容塵子體內竟然適應了龍氣,如今內息順暢、靈氣充沛,卻一直不醒。
他長吁短嘆地坐了一陣,冷不丁那條河蚌取名何為的三眼蛇爬了進來。見河蚌不在,它多少有些失望,又見於琰真人一副愁雲慘淡的模樣,不由就要開導一番:「真人,依我看吶,知觀現在已經復元了,一直沒清醒說不定是刺激不夠。他一向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如果見到壞人,說不定得兒地一下,就給氣醒了!!」
「……」於琰真人對河蚌沒好感,對它更沒好感——道門本就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豈能與妖物為伍?這時候他也對何為的話聽若未聞。
好在何為臉皮不薄,也不以為意:「清玄,俺師父呢?」
清玄視它為師弟,倒是和氣得多:「師……咳,陛下最近經常不在,好像在採集靈氣。你去後山看看吧。」
何為應了一聲,隨後就爬向後山,翹得老高的蛇尾巴上還掛著一條干魚。= =
何為走後,清玄低聲道:「真人,晚輩覺得這何為說的也有道理,說不定刺激師父一下……師父還真醒了呢?」
於琰真人也是沒有辦法了,病急亂投醫,他輕嘆一聲,只要別太胡鬧,且作一試吧。
小道士把所有能刺激容塵子的事都想了個遍,於是先有清玄推開門,老遠就囔:「師父師父,咱們膳堂的水缸著火了,師父你快醒醒啊!!」
後有清素緊跟:「師父師父,鳴蛇又出來吃人了!!」
隨後又有清韻衝進來:「師父師父,官府要買下清虛觀開洗腳城啦……」
……
如此折騰了三天,容塵子依然沒有醒轉。
這一天,河蚌趁著外面日頭暖和,將容塵子搬到院子裡曬太陽.她坐在池子邊玩水,池裡從南海觀音處偷摘過來的荷花終年不謝,河蚌在池邊陪容塵子坐了一會,見左右無人,開始偷偷脫衣服.
她皮肉細嫩,本就不喜衣物的束縛,現在無人管束,更加無所顧忌,再加之天氣暖和,有水有陽光,難免她就想泡泡水。她趴在容塵子身上,左右望望:「你還不醒啊??」容塵子自然沒有反應,河蚌索性將衣裙一件一件擱在他身上,「那你幫我抱著衣服吧。」
她三兩下脫得清潔溜溜,魚兒一般悄無聲息地入了水。在水中嬉戲遊玩一陣,她出得水面,淡金色的陽光調和了水光,為她鍍上一層柔美的光暈。如絲黑髮被水浸濕,緊緊貼在身上,黑白交加,更襯得肌膚如玉。她伸了個懶腰,足尖一點站在一朵荷花上,雙手掐訣緩緩吐出一顆比珍珠更圓潤通透的明珠。
此珠虛浮於她雙手之上,周圍所有陽光彷彿都被它吸引,緩緩注入它體內,它光芒流轉,五彩斑斕。
「何盼!!」河蚌正吸收日之精華,突然身後一聲怒喝,她回過去頭,見籐椅上容塵子一臉怒容,「你……光天化日,你竟穿成這樣!!讓人撞見如何是好?」
河蚌收回內丹,歪著腦袋看他:「穿成哪樣?我明明什麼都沒穿!」
容塵子*久未活動,有些不靈便。他吃力地站起身來,指著河蚌的手氣得直抖:「你給我上來!快把衣服穿好!」
河蚌站在荷花上一動不動,這一切太像一場夢,她怕稍微一動就會醒來,醒來後容塵子仍躺在躺椅上,任她百般呼喚,不言不語。
而容塵子的聲音卻將其餘人給招了來,先是守在外面的玉骨,她奔進來聲音更大:「知觀!知觀你終於醒了!」
容塵子懷裡還抱著河蚌的衣裳,他只怕玉骨的聲音引來別人,更是氣急敗壞,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得壓低聲音訓:「我剛醒過來你就要把我氣死是不是?」
河蚌眯著眼睛想了想,終於輕輕一躍跳到池邊,容塵子趕緊用外衣將她裹住。隨後進來的是清玄、清素,二人也不顧禮儀,一把抱住容塵子,只叫了聲師父,就再說不出話。
隨後葉甜也奔了進來,整個清虛觀都被驚動。容塵子卻在想別的事:「給我回房,馬上把衣服穿好!!」河蚌調頭往臥房跑,容塵子趕緊又補了一句:「去密室換!!」
於琰真人聞得動靜,也匆匆趕來,容塵子任他們圍觀,這一番醒來,大家都有許多話要說。容塵子見於琰真人和葉甜俱都憔悴不堪,自是愧疚心酸。他跪在於琰真人腳下:「晚輩無能,令真人費心了。」
於琰真人伸手將他扶起來,眼眶溫熱:「無恙就好,無恙就好。」
「師哥!」葉甜緊緊抱住他,眼淚沾濕了他的衣裳。容塵子拍拍她的背,也是低聲安撫:「沒事了,這段日子……難為你們了。」
諸人又說了許多話,終是擔心他的身體,於琰真人將其餘人都趕了出去:「你自行運氣,查看體內是否還有異樣。」
容塵子點頭,於琰真人也出了房門,順手帶上了門。
容塵子立刻按下房中的山松圖,進得密室。河蚌還裹著一件衣服坐在床上,正對著一床的衣服糾結,容塵子皺緊眉頭:「還沒換好?」
河蚌委屈得不得了:「人家在想哪套衣服最好看嘛!」
容塵子的心霎時變得無比柔軟,他上前將河蚌緊緊擁在懷裡:「小何穿什麼都好看,都最好看。」
過了很久很久,河蚌才回抱他:「知觀,你不會再走了吧?」
「不會,」容塵子輕輕吻過她的額頭,「再也不會了。」
河蚌張口在他肩頭狠狠咬了一口:「如果下次你再離開的話,走之前一劍把我殺了吧。」
容塵子心如針刺:「傻話。」
容塵子剛剛甦醒,道門、故交、善信,前來探望的人不計其數。於琰真人卻突然精神起來,他們始終擔心容塵子的身體,也就將這些人擋在門外。
容塵子的身體已經無礙,卻也極少見客。河蚌最近格外粘他,一次他替河蚌擦殼,突然驚覺她瘦了好多,連殼都小了。他心中暗驚,方才注意到她晚上總是睡不好,最近吃得也少。
容塵子安排清韻天天做拿手菜,也裝作看不見玉骨做葷食,可她依舊吃不多,天天粘在他身邊,不見片刻也要四處尋找。
夜深人靜,她又翻來覆去不肯睡。容塵子將她攬在懷裡,柔聲安撫:「我在這裡,睡吧。」
河蚌嘟著嘴:「睡不著,會不會我睡著了,你也睡著了,然後你又不醒了。」
容塵子伸出手讓她舔:「要怎麼樣才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河蚌攬著他的脖子,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看他:「要不我把你吃了吧?吞進肚子裡,省得再想。」
容塵子解開衣領的系扣,翻身壓住河蚌,很是大方:「吃吧。」
房裡的燈被熄去,好久好久才傳出河蚌的聲音:「我是說用腦袋上這張嘴吃,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