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枝枝說得對,此時已經是十月初期,眼看著夏日的酷暑即將結束,麥加爾滿以為他們至少能度過一個愉快又輕鬆的秋天再迎接一個新年——而現在看來,一切都成為了泡影,羅維朋夫人號來無影去無蹤,沒人知道怎麼樣才能聯繫上它們。

  於是原本被安排重返人魚港灣的雷歐薩重新獲得了登上怒風號的權利,紅髮少年屁股還沒在船長休息室的椅子上降落,凱撒就仁慈地告訴他,他的任務已經取消了,現在換成了另一個:從今天日落之時,黃蜂號將掉頭一路往西,而怒風號將一路往東,船隊分頭行事,半個月後,也就是十月二十八日,約定好在現在這個地方回合,再一同前往傳說中的「日落之國」。

  「我憑什麼去?」雷歐薩哼了一聲,非常不買賬地一口拒絕。

  而對於同母異父的兄弟,怒風號的船長大人似乎早有準備,當與他一桌之隔的少年衝他露出不屑的表情時,男人甚至連眼皮都沒抖一下,幾乎是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說:「因為你不得不去。」

  「就算找到瑪格瑞塔,我也不會帶她來找你。」雷歐薩拍桌而起,盯著四平八穩的男人,冷冷地說,「我拒絕跟你共享不老泉裡的寶藏,哪怕是一個金幣。」

  出乎人意料的,凱撒笑了。

  那笑容裡擁有毫不掩飾的惡意和戲謔。

  這樣的笑容讓在場的人都覺得不太舒服,雷克看上去欲言又止,麥加爾則是輕輕皺起了眉,枝枝乾脆打了個冷戰緊緊地抓著麥加爾的手臂,手指用力的指甲幾乎都要陷入海象員的皮膚裡——

  「可以。」接下來,所有人都聽見怒風號的船長淡淡地說,「裡面的寶藏全部給你,我們可以立個契約,你知道我找到不老泉是為了什麼。」

  雷歐薩愣了愣,似乎對於凱撒的爽快有些意料不到,他微微地抬起尖細的下顎形成一個驕傲的弧度,金黃的如太陽一般的瞳眸死死地對視上了他的哥哥那雙琥珀色的瞳眸——當倆人這樣對視的時候,在一旁的麥加爾第一次發現,其實作為兄弟,他們也有共同點,那就是至少當他們對視著相互嫌惡地看著對方時,瞳眸微縮,整個人緊繃起來的樣子居然出奇的相似。

  雷歐薩最終也沒有從凱撒的眼中看出什麼破綻。

  於是倆個人爽快地擬定了契約雙雙簽字,一把拽過其中的一份飛快地捲起,雷歐薩不甘心地看了麥加爾一眼,惡狠狠地下了怒風號。

  當天傍晚,跟隨怒風號已久的黃蜂號帶領它的船隊船隻掉頭,離開了這只規模龐大的船隊。

  雷歐薩走的時候,太陽正緩緩地從天邊的海平線沉入水中,那陽光的餘暉將海面燒得紅彤彤的一片,就好像在天際的盡頭,整個世界都燃燒在了熊熊烈焰之中——在遠離陸地的大海上,放眼望去只能看見一片蔚藍的大海,甚至連海鷗與渡鴉的鳴叫也再也聽不見,而怒風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以堅定不移的姿態率領著成千上萬的水手,一次又一次地征服大海。

  「在想什麼?」

  男人低沉的嗓音打斷了麥加爾的沉思,他的到來擋去了一半的海風,黑色的身影籠罩了黑髮年輕人,凱撒微微彎腰,一隻手扶住船舷,如果這個時候從後面來一個人,大概會誤以為此時此刻的船長大人和船長大人的男人正在船頭玩兒泰坦尼克號。

  然而凱撒只是藉著這個姿勢將身子探出怒風號,順著麥加爾的目光,遠遠地看見雷歐薩船隻上的西班牙旗幟張牙舞爪地迎風飄揚,不是一般的高調。

  「人都走了,還看什麼?」伸出大手,扣住黑髮年輕人的下顎強行轉向自己,當發現對方臉上鮮少地面癱著臉時,凱撒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居然真的給老子捨不得麼?搞清楚,在那個死矮子看來,不老泉裡那些見鬼的金幣似乎比你重要得多。」

  話說到最後,凱撒幾乎是冷笑起來。

  麥加爾卻始終沒有說話,他動了動,將屁股底下的椅子讓出一半,然後拍了拍示意凱撒坐下來——後者考慮了三秒之後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雖然兩個大男人讓這張原本還算寬鬆的扶手椅顯得有些勉強,但在船舷邊上坐著柔軟的扶手椅觀看日落對於船長大人來說這還是頭一遭,算新鮮。

  「你看,那個地方就是日落之國。」麥加爾伸出手,指了指太陽就要消失的海平線,黑髮年輕人說完這句話後頓了頓,沒有等待男人回答他的問題,他轉過頭,黑色的瞳眸在陽光火紅的餘暉之下顯得異常晶亮,「然而,沒有人知道,所謂的日落之國的大門後面,到底有什麼。」

  「啊,」對於海象員前言不搭後語的狀態,凱撒顯得有些不上心,他揮了揮手,試圖將眼前這幾乎灼人的目光打散——在試了倆次後,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伸手摀住了海象員的眼睛,「無論那裡有什麼等著我,我都會去的。」

  他捂著麥加爾的眼睛,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緒變化。

  然而他卻能看見,在他的大掌下露出的一小截尖細白皙的下顎,麥加爾的唇正漸漸抿緊,最後,成為了一道倔強與帶著其他什麼複雜情緒的弧線。

  凱撒張張口,想說什麼,卻在感覺到掌心被對方的睫毛輕輕掃過時,又閉上了嘴。

  「我不該回來的。」

  「哈?」船長大人有些莫名其妙,「回哪裡?」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當初就應該留在我的地方——哪怕其實那是個夢 ,如果留在那裡就意味著我就要這樣死掉也好。」

  一句也聽不懂。

  凱撒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了一些,蓋在海象員臉上的大掌也彷彿懲罰性是使上了一些力氣,他皺著眉有些不愉快地問:「你在說什麼蠢話?」

  沒有得到回答。

  麥加爾卻抬起雙手,輕輕地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臉上拿下來,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是的,那大概可能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眨眼,是人類為了不讓眼球乾澀而做的下意識生理反應,但是在凱撒看來,此時,在他面前的這名年輕人卻非常認真地、全神貫注地做了這一個簡單的動作。

  就好像要轉移注意力似的。

  麥加爾緊抿的雙唇放開了,他輕輕籲出一口氣,抓著凱撒手腕的雙手放開,他偏了偏頭,忽然沒頭沒尾地問:「如果有日落之國的話,你有沒有聽說過日出之國?」

  凱撒沒有回答,船長大人正盯著自己尚有餘溫的手腕發呆。

  「喂,」沒有得到回答的海象員顯然這一次沒準備自問自答,他伸出手,拍了拍船長大人的臉頰,「問你話呢,發什麼呆?」

  這大逆不道的行為讓作為怒風號老大的船長大人臉上有些掛不住,拍開海象員的手,他僵著臉凶殘地說:「你問我就要回答你啊?」

  「廢話,」海象員翻了個白眼,「老子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勉強跟你繼續說話的。」

  「神經病。」

  「沒你病得重。」

  「沒聽過什麼日出之國,你編的?」

  「我有那個閒心?」

  「那你從哪聽來的,老子只聽過『日落之國』,那是來自不老泉的古老文獻裡和人魚的港灣被一同記載下來的,真真實實存在的東西——你跑哪兒搞點道聽途說的民間傳說跑來問我?」凱撒霸道地哼了聲。

  「你沒聽過的東西就是道聽途說?」海象員嘲諷地勾起一邊唇角,「那司南魚你怎麼覺得它是在耍著你玩兒?」

  「什麼東西?」

  「那條帶著你找到人魚的港灣的魚。」

  船長大人微微眯起雙眼,非常準確地抓住了重點:「你果然早就知道那是什麼。」

  「……」

  「知情不報,扣工資。」

  「只是像,又沒說一定是!」麥加爾炸毛,「誰知道那玩意究竟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個東西,萬一不是呢?把你們全體帶進海溝裡填海?」

  「見好就收,再多說一句我就要賞你吃鞭子了。」

  「……」

  話題被帶跑到了十萬八千里遠。

  最後麥加爾也沒能得到半點兒關於「日出之國」的信息——而凱撒也顯然沒有將這個「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山寨傳說」放在心上。

  ……

  接下來的日子,怒風號在地中海上一路往東,途徑阿爾及爾和傑爾巴島,他們路過這些熟悉的地方甚至沒有多做停留,幾乎是稍做補給之後立刻馬不停蹄地重新開始漫無目的的航海之路——

  他們整整搜尋了十天,沒有找到羅維朋夫人號的蛛絲馬跡,他們問遍了所有海上情報者,那些情報者卻告訴這個焦頭爛額的海盜頭子,他們手中的情報顯示,上一次羅維朋夫人號出現的時候,就是前幾個月和怒風號產生交集的那一次。

  眼看著和雷歐薩約定的十五天即將到來。

  眼看著枝枝口中四年一度的大滿月十一月初一即將到來。

  雷歐薩送來的渡鴉上面,非常真誠外加暴躁地坦白了他也一無所獲的事實。

  凱撒幾乎就要放棄。

  然而就在凱撒幾乎就要猶豫著下令返航回到當初和雷歐薩約定的碰頭點時,在那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海面上再一次起了大霧。

  令人絕望地,一艘古老的巨船從海面潑水而出,而瑪格瑞塔就站在羅維朋夫人號的桅杆下方,衝著怒風號上的凱撒換歡快地揮著手。

  嗯,他們到底還是趕上了。麥加爾單手支著下顎,懶洋洋地趴在船舷邊心想,真是非常令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