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城的人,沒有再追出界。
關起門來怎麼搞都是自己的地盤,出了門天地之大,稍不注意走漏風聲,誰也不敢冒那個險。
一行人先在路過村鎮買了輛大車給太史闌休息,之後在附近市集買了些馬,湊合著往北嚴趕,這回人人心裡揣一懷悲憤和疑惑,再也沒了先前遊山玩水的興致,不過兩日,便趕到了北嚴。
北嚴城,西凌行省首府,邊境重鎮,離麗京其實不算遠,但赫然又是一種天地,這裡離外三家軍中的「天紀軍」主營不過兩百里,離西陵上府兵大營一百五十里,城門之外五十里就是西南境的城關,接壤西番西境。
北嚴城麾下有五副城十小縣,通城是屬縣之一。
日光從北嚴高闊的城頭上射下來,學生們抬手遮住眉簷,眼神裡閃爍激動的光。
一些學生踮腳對城門內望了又望,原以為北嚴城的官員一定會像通城一樣,派人等在城門口,正好可以借此機會,狠狠告通城一狀。
為了避免引起騷動,以及擔心一些學生定力不夠,把持不定,太史闌等人並沒有將猜測到的真相全部告訴學生,一些學生因此認為,通城那些人是嫉妒他們的功勞,喪心病狂,想要搶奪戰果,才會對他們下殺手,北嚴城,自然不會的。
然而望了又望,城門口哪有人影?眾人悻悻進城,一路東張西望,生怕漏了接引人員,可等他們一直到了北嚴府衙,也沒看見任何一個接待人員。
五輛大車帶著三十俘虜,浩浩蕩蕩進城的學生們,原本憧憬的是大開四門,城主迎接,百姓圍觀,當眾誇街的榮耀,經過通城一役,這種幻想稍稍淡了些,化為吐露冤情的急切,和希望受到親切的撫慰和補償,此刻見到這種冷遇,便如被澆一盆冷水。
這盆冷水很冷,但還沒澆完。
在門房坐了很久冷板凳,才等到府衙一個推官出來接待,那個花白鬍子的老頭,一邊咳嗽一邊告訴他們,知府大人不在,同知大人不在,治中也不在……總之,能排得上號的都不在。不過推官說,知府大人已經知道二五營學生前來考練之事,雖說北嚴臨近戰區,日常戰事頻繁,其實不需要多餘的人來添亂,但二五營既然人已經來了,也不妨留下,至於那俘虜的事,也知道了,就收進大牢,待報上朝廷等候處理便是。
「知道了。就如此罷」。一番話輕描淡寫,每個字都淡漠堅硬,兼帶輕蔑,石頭般砸過來,像砸進人的嗓子眼,堵得人心頭髮梗,眼睛發赤,話都說不出來。
「哪,你們去的地方也都安排好了。」那推官悉悉索索翻著一堆檔案,瞇著眼睛讀,「沈梅花,照縣倉大使;蘇亞,明安縣巡檢;蕭大強,熊小佳,理縣巡檢;楊成,北嚴城西路司河泊所大使……」他一溜聲地報下去,眾人相顧失色。
倉大使是管一縣倉庫的,巡檢是在關隘、渡口等要衝之地設巡檢司,管理緝捕盜賊之事,也就相當於現代的派出所,河泊所管的是一縣水利,所有學生,哪怕就是品流子弟安排在北嚴城,也沒有任何一人進入軍營,而且,全部被分開!
按照往年慣例,二五營學生可以管理這些地方事務,但應該先在地方軍營歷練,而且為了方便和安全,也不會分開太遠,如今這樣的安排,不僅不合規矩,還將眾人拆散,學生們本就憋一肚子氣,此刻眼底憤怒之色爆燃。
正在這時,那推官頓了頓,報出了最後一個名字。
「太史闌,通城典史!」
嘩然一聲,學生們瞬間暴怒。
通城!
居然把太史闌分到通城,那豈不是將她逼回死路?
「放你娘的狗臭屁!」花尋歡破口大罵,「通城!你怎麼不說地獄?戰場?萬人坑?」
「你這是什麼話。」老推官十分不悅,「這是上頭的決定,二五營學生既然來考練,在這考練三個月內就算我北嚴府衙的屬下,上峰命令,也敢違抗?」
「你這算命令嗎?」花尋歡怒不可遏,「這是亂命!」
老推官冷笑,不理她,將手中任命書一推,道:「北嚴是戰區官制,所有屬員進行軍事管理,上峰命令下達後,較遠縣區三日內報到,附近縣區一日內報到,遲到者軍法從事。你們有這時辰和我叫嚷,不如早點動身才是!」
「不做了!」
「走!」
「回二五營,把這群北嚴混賬做的事說給總院聽!」
「欺人太甚!」
亂糟糟的叫聲裡,老推官捋鬚冷笑,陰惻惻道:「走,可以。不過恕老夫提醒一句,一旦光武營學生不接受命令擅自離職,尤其是這種群體離職,該營是要被整頓問責的,弄得不好,像你們二五營這麼年年倒數的,就此撤銷也是可能的。小心自己奔了回去,到頭來找不到可以撐腰的人!」
爭吵聲戛然而止,眾人面面相覷,才想起來確實有這一條規定。
老推官看眾人陣青陣白臉色,得意一笑,趕蒼蠅般揮揮手,「別堵這裡了,走吧!」
「這位大人對光武營營規倒是熟悉。」忽然李扶舟靜靜走了上來,笑道,「只是,只記其一,不記其二。」
「你什麼意思?」
「光武營總例有一條。」李扶舟道,「但凡入營第一年,便獲得朝廷及地方嘉獎者,一律不下放諸縣實習,留在首府作為特備人才培養。」
老推官想了想,這條規定是有,但第一年學子就想立功談何容易,多年來從無先例,也便忘記了,隨即他冷笑道:「難道有人獲了勳獎不成?」
「提出重大諫言為營內主事通過者,視為特功,予以嘉獎,賞『嘉言』勛章,結業後允許升一級入仕。」李扶舟微笑,一指太史闌,「就是她。」
眾人籲出一口長氣,老推官愣了愣。
隨即他冷冷道:「那你們等一等。」說完便轉身進內。
太史闌望著他轉入後堂的背影,心想請示去了?領導們都不在?呵呵。
犯錯的都是臨時工,領導們該在的時候才在。
「麻麻……」景泰藍拉她衣角。
太史闌的規矩,要求景泰藍跟在她身邊,多看,多聽,多想,但無論遇上什麼事,都不許插手,小子乖乖閉嘴聽著,此時才按捺不住。
「怎麼?」
「壞……官……名字。」
「別急。」太史闌拍拍他腦袋,「這其實不過是個應聲蟲,你看著,更壞的還沒出來呢。大BOSS都是最後才打的。而且往往都很美型。」
「好多壞官……」景泰藍嘴角耷拉,如一隻垂頭喪氣折耳貓,「好多……」
太史闌心想這小子還挺有某種領導憂患意識的,
「一切腐朽都源於制度,而不是領導者。」太史闌道,「只有深及體制的改革、強效有力的監督、完整健全的法制、利民踏實的國策,才有可能成就一個平穩發展的國家。」
「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花尋歡茫然道。
李扶舟卻忽然回頭深深看了太史闌一眼。
腳步踢踏聲響,老推官又回來了,面無表情看了太史闌一眼,道:「那你就在北嚴城做典史副手。」又不耐煩地催促其餘人,「各位快點動身,耽誤命令,吃虧的還是你們自己。」
「我們大勝龍莽嶺匪徒,殺敵數十,俘虜數十,如此大功,不給我們個交代嗎?」有人忍不住,大聲問。
「有功也要上報才能敘。」老推官翻翻眼皮,「你們雖然剿了龍莽嶺部分匪徒,但人家元氣未傷,現在大股匪徒糾結在邊境,揚言要殺民殺官造反,甚至逃到西番去,知府大人正為此焦頭爛額,生怕境內鬧出血案不可收拾,沒怪你們不知天高地厚,亂捅馬蜂窩就不錯了。」
黑白顛倒一番話,功勞抹盡還栽上罪責,眾人直愣愣地盯著他滔滔不絕的嘴,氣得手腳冰涼。
「天哪……」沈梅花發出一聲絕望的長嘆,「我所憧憬的官場,就是這樣的嗎……」
「還有那個陳暮。」老推官就像沒聽見,冷冷道,「他是通城鹽商陳家滅門慘案的唯一生還者,是重要證人,要給府衙留下,稍後要對他進行取證。」
蘇亞眼神忽然一凝,蠕動著嘴唇沒有說話,求助地看了太史闌一眼。
太史闌面無表情,眼神很冷。很明顯北嚴府衙不可信任,但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沒有一分推卻的可能。就算陳暮自己,期盼的也是早日請北嚴府為他洗涮冤情報仇。
「我在北嚴。」她簡短地回答蘇亞。
一句話,便是責任。
蘇亞抿唇,垂下眼簾。
推官連連催促,命令不可耽誤,眾人在堂前無奈告別,按照規定,助教應該跟隨學生盡保護之責,如果學生被分散,助教應該根據地理位置和人數進行分配管理,李扶舟道:「尋歡,理縣在北嚴南部,水陸道路便利,可以兼顧周圍南片市縣,你去理縣。我在北嚴城,兼管北嚴北部的學生,如何?」
「好。」花尋歡瞄一眼太史闌,點頭。
「勞煩兩位。」老推官卻用案卷敲了敲桌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近期西番似乎有異動,在邊境屢次集結騷擾,西凌上府兵大營已經派了千人隊駐紮邊境,並發出召集令,召集附近所有地方光武營,派出助教支援。兩位既然來到我北嚴,自然責無旁貸,還請速速奔赴西北邊境,參加作戰。不要逗留在內地。」
一陣沉默。
半晌砰一聲巨響,花尋歡一拳擂在了桌案上,木屑炸飛,濺了老推官一臉。「老烏龜,做事不要太過分,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如果不是史小翠拉著,花尋歡大概已經跳上桌子揍人了。
「抹殺功勞也罷,分散學生也罷,發放郊縣也罷,我等都服從了。」李扶舟也似動了怒氣,冷冷道,「如今貴府還來這一手,是欺二五營無人嗎?」
「呵呵。」老推官還是那皮裡陽秋模樣,多年官場練就的太極推手,「先生指責得好沒道理,北嚴府沒有說不與你們報功,雖然你們捅了漏子,北嚴依舊會按照規例予以上報;分散學生是今年新出的條例,是為了更好地鍛鍊二五營學生,為地方出力。軍令不可違,諸位與其和在下賣嘴皮子,不如早點上路,如何?」
「我不走!我不走!」花尋歡勃然大怒,在史小翠手裡亂蹦,「氣死我了,我要爆了!我要揍人!我要打架!我不走!」
「尋歡。」李扶舟似乎在想什麼,一伸手按住她,「為國出力,義不容辭。既然上頭有命令,先遵從便是。再說,你不是最喜歡上陣殺敵麼。」
花尋歡瞧了瞧他,眼神裡有委屈,咕噥道:「只是這樣子去上陣,叫人心火收不住……」不過她一向聽李扶舟的話,李扶舟向來有種令女人安心且信服的力量,咕噥了一陣,忽然道:「既然如此,推官大人,且讓我與你告別。」
她大踏步走上來,那老推官不耐煩地揮手,「走吧走吧囉嗦什麼……」花尋歡理也不理,上前,一張臂抱住老推官,老推官大驚掙扎,花尋歡雙臂如鐵,緊緊鉗住了他,深情地道:「按照我們五越禮節,告別長者時要磕額為禮……」
「砰。」她的額頭,重重撞在老推官的額頭上!
那聲音響得景泰藍在地上一跳,太史闌眼前好像看見無數亂冒的金星。
老推官兩眼一翻,連叫也沒來得及叫,向後便倒,花尋歡立即嫌棄地鬆手。
叭,老推官倒在地上,眼看著額頭巨大的青腫,慢慢冒了出來。
花尋歡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一身油滑銅皮鐵骨,咋沒修煉到腦袋上?糞桶一樣一拍就散!」
學生們大笑,笑出滿心的積鬱,撞開迎上來的衙役向外走。
「山不轉水轉,不就是半年考練麼,等著咱們!」
「保重!」
「保重!」
太史闌立在門口,看相處數月的朋友分道揚鑣,每個人離開時,都對她揮揮手。
「太史姑娘。」李扶舟在她身後道,「抱歉我也不能違抗軍令……」
「沒事。」
「十三他們,依舊會在附近保護你們。」李扶舟輕輕道,「國公按例不能介入任何地方事務。先帝駕崩後,現在朝廷和國公關係微妙,我目前作為他的總管,也不宜顯露身份,干涉地方內政。不過你放心,雖然不宜再動用晉國公府的力量,但我私人還有些手下,稍後我飛鴿傳書,令他們前來護你。」
「我能護自己和景泰藍周全。」太史闌轉身,看著他的眼睛,「我要留在北嚴城,看著府衙給學生們一個公道。」
「我信你能。」李扶舟笑了笑,忽然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髮。
這一撫出自無心,等他驚覺已經來不及收回,他自己怔了怔,太史闌也怔了怔。
他的手指就在鬢邊,因為發怔而多有停留,指尖透明乾淨,氤氳淡淡的獨屬於他的氣息,肌膚相觸的那一點地方,感覺到輕柔的力量,略略停留。
一觸即收,他收回手指,有點發怔地看著自己指尖,太史闌則轉開了眼光,看見街邊一棵玉蘭樹,剛剛綻開粉白淡紫的花朵。
李扶舟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也要立即趕赴離此數百里遠的西凌行省北邊境,太史闌默然轉身。
最近這段時間她身邊朋友成群,有愛鬧的花尋歡,有沉默的蘇亞,有猥瑣的沈梅花,有弱受強攻二人組,有聒噪愛笑的史小翠……還有溫柔體貼的李扶舟,她是愛靜喜獨處的人,有時也難免覺得吵,然後忽然,這些人統統從她身邊離去,她便覺得,身邊的風,都似顯得空落幾分。
所有表面愛寂寞的人,內心裡都有等待溫暖的空位。
熱源是她們無可抗拒的吸引,像飛蛾,不由自主撲火。
轉過身,一個人靜靜站在台階上。
「蘇亞。」太史闌道,「出發吧。」
「我說過,跟著你。」
「陳暮我會幫你注意。你放心。」
「不是陳暮。」蘇亞聲音嘶啞而平靜,「是你。」
太史闌默然,良久道:「二五營學生在考練期間拒絕命令,會直接除名。」
「那就除名。」
兩個人都沉默,很久之後,蘇亞低低道:「我進二五營,當初只為活命,沒想過將來如何,可是現在,我知道我要什麼。」
太史闌凝視著她額頭上的傷疤,每一道痕跡,都承載了這個沉默少女苦痛至不能觸摸的過往。
她沒有再說什麼,看看北嚴城府衙高大的門楣。
「那就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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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嚴城府衙,大人們「都不在」,自然沒人為太史闌安排住處,太史闌也懶得找他們,先去簽押房找到那位王典史報了到,隨即趙十三便通知她,找了兩處房子,讓她帶景泰藍去選一家。
兩處房子都離府衙不遠,單門獨戶的精緻小院,放在現代,就是黃金地段私家別墅,就算在異世古代,首府這樣的房子也價值不菲,趙十三的表情,卻好像這樣的房子實在侮辱他的錢,踐踏他的尊嚴,以至於太史闌都開始懷疑,麗京晉國公府,是不是馬桶都是金的。
首府人多屋子多,要想找到左右不靠的院子是不可能的,兩個院子都有鄰居,一家是位太常寺丞,帶著個皮膚雪白的漂亮小姑娘,也不過兩三歲模樣,看著景泰藍就笑。一家則是獨居的寡婦,不算漂亮,豐腴健美。
要依照太史闌和趙十三的意思,自然是選前一家,畢竟是官家,可靠些。寡婦門前是非多。
在趙十三的想法裡,某位尊貴的小主子必然也是選前一家,瞧那小姑娘多可喜,最合小男孩胃口。
結果小流氓看了一眼小姑娘,無動於衷,回頭遇見了寡婦,目光在人家胸上一打轉,立即抱住柱子不走了。
「住這……住這……」小流氓一邊瞄寡婦的胸,一邊四十五度天使角仰頭望太史闌,「漂亮……麻麻心情好……」
不是麻麻心情好,是景泰藍色心好吧?
不是房子漂亮,是胸漂亮吧?
「是,是。」趙十三也不問太史闌意見,連連鞠躬哈腰。
太史闌瞟他一眼——奴性。
搬進新家第一晚,太史闌開始教景泰藍認字——英文字。
「學點你我才懂的東西。」她道,「以後或許用得著。」
「這是什麼呀?」小傢伙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眼睛裡滿是一圈圈暈眩的漩渦。
「摩斯密碼。」太史闌道。
一晚上教了十幾個「摩斯密碼」,太史闌不得不承認,小子聰明得很,學習能力很強,一兩遍就沒什麼問題了。可奇怪的是,他這樣的身份,身邊早有大儒教學,營養教育什麼都不缺,怎麼當初剛認識他的時候,南齊一些啟蒙必備的經典書目都不會,說話走路都磕磕絆絆,活像個發育遲緩兒。
「她說……只要我喜歡……學不學不要緊……呵呵。」遲緩兒抱著她的腿,笑得口水滴答。
「那你現在覺不覺得苦?」
景泰藍腦袋搖得讓人擔心會掉下來,甜蜜蜜地扎進她懷裡,「和麻麻一起,不苦。呵呵……麻麻,院子裡逛逛……」
「酉時,隔壁熟女已睡,你逛也看不見她。」太史闌毫不客氣戳穿小流氓,拎著他走向床邊,「睡覺,明早陪我上班。」
小流氓悻悻地睡了,太史闌閉上眼,感覺還沒睡多久,大門就被砰砰擂響。
蘇亞去開門,門口站著北嚴府一個衙役,大聲道:「典史有令,城外水母廟發現名盜火虎,著太史闌前往捉拿。」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蘇亞喊住他,「帶路人呢?」
「不是告訴你在城外水母廟?」對方不耐煩地答。
「城外緝盜是巡檢司的事,不是典史職責。」
「讓你去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
「兵丁和馬壯呢?」
「二五營的功勛人才,怎麼還需要兵丁馬壯?」那衙役詫異地道,「一個人夠了!」
「你——」
「蘇亞。」披著衣服的太史闌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開口阻止。
「知道了。」她對那衙役揮揮手——這必然是某些人的命令,何必和一個傳令的小人囉嗦。
那衙役盯著她,他本帶著挑釁之心而來,如果太史闌發作或拒絕,自有辦法治她,總不教她好過。
然而她連正眼都沒看他。
這個女子,天生冷峻威嚴,讓人平視也如仰望,抬首間亂去呼吸。
他不敢再說什麼,頭一低,走了。
「走吧。」太史闌穿好衣服,招呼蘇亞,蘇亞默默地取了她的弓。
兩個女子馳出長街時,天際彎月邊浮雲未散,青石板路上投射長長的黑影。
「火虎。」蘇亞道,「西凌名盜,殺人無算,多年來雄踞官府懸賞榜首位,花紅賞銀一萬兩。其人據說喜怒無常,正邪難分,神出鬼沒,狡詐陰險,善使左手劍。各地官府多次緝拿而無功,號稱西凌第一盜。」
「為什麼叫火虎。」
「真名沒人知道,額上有火虎刺青。」
「嗯。」
蘇亞靜了一靜,又忍不住道:「西凌行省曾先後聯絡數縣,出動數百人對其進行圍剿,都被他逃脫,官府對其圍剿總計十一次,無一成功,據說他有極其精妙的易容術,瞬間易容,變化萬千。如今,北嚴居然讓你一人……」
「兵在精而不在多。」太史闌仰頭看著天際的月,「我們倆,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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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藉衙役給的令牌出城,守城的老兵聽說兩個女子竟然是出城緝拿火虎的,詫異地盯了她們一眼,她們出城後,老兵還在默默搖頭。
「送死啊……」
太史闌將一切疑問拋在身後,快馬疾馳不過半個時辰,按照老兵的指引,果然在一處空地上看見一座破廟。
北嚴此地,年年春夏澇,冬季旱,氣候不佳,百姓貧苦,所以立水母廟供奉水母,祈求不興水患,護民平安。直到十年前,容楚隨老國公視察西凌,提出在當地主要河流沂河之上修築堤壩,並親自上書朝廷,調動周圍諸省力量,使用民夫三十萬,修建了後來被稱為南齊北地第一壩的「沂河壩」,此後水患再無,莊稼得以作養,民生得以漸漸恢復。靠自己的力量得了活路,自然不需要再去求神,這水母廟也便衰敗了。
蘇亞結結巴巴說完「沂河壩」的事,出了一身汗——太史闌要求她多說話,逼得她最近險些舌頭打結。
太史闌卻在想,一路走來,感覺容楚早些年做了很多事,倒是現在,一副遊戲人間懶得再管模樣。是當真功成身退,還是別有苦衷?
和李扶舟不同,容楚在她心裡,總罩一層神秘的紗,她因此幾分警惕幾分戒備,像在暗夜裡,辨別前方路上的銀白,是月光還是閃亮的水坑。
不過,無論是月亮還是坑,他總是隨時在她的思路裡亮著,想繞也繞不過去。
「過去吧。」她把馬牽到一邊,向水母廟走去,並沒有掩藏行跡。
能躲過那麼多次圍捕,火虎必有過人之處,隱藏是沒有用的。
水母廟就建在「沂河壩」不遠的土岸上,岸上萋萋長草,幾近人高。太史闌過去的時候,看見一個廢棄的瓜棚前,一個流浪漢臨河而立,對著巨大的堤壩在喝酒。
兩人的腳步立即放輕,警惕地盯著那人背影,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沒什麼特色,一頭亂髮糾結著隨風飛。
兩人接近,那人卻渾然不絕,一口接一口喝酒,酒味濃烈地傳來,是當地劣質的包穀燒酒。
直到太史闌和蘇亞走到他身後,形成包圍,他依舊沒回頭,只喃喃道:「山風濕潤,黑雲壓頂,近期必有連綿雨季,去年少雨,今年開春即雨水纏綿,怕是多雨之期……」說完忽地一骨碌趴了下去。嚇了太史闌和蘇亞一跳。
那人伏首於地,似乎在聽地下的聲音,良久又一骨碌爬起來,皺眉道:「不對呀……才十年,大壩怎麼就有中空之聲?去年不是剛剛加固過?如果今年多雨,水過防衛線,大壩再不牢固,豈不是一場禍事?當初防水防蟻,國公親自監督,不至如此……難道是定樁木有問題?還是沒好好加固?……他們真的這麼大膽麼……」
太史闌站他身後,聽他喃喃自語,不禁肅然起敬,這流浪漢,竟然是個精通天像水利,憂國憂民的高人,聽他口氣,好像這壩將有問題?
「先生。」太史闌想想,還是開了口,「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那流浪漢順嘴接話,語氣憤憤,隨即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道,「哪來的混賬!鬼似的,跟在人後面!」一邊轉過頭來。
轉過頭來也沒人看清他的臉,鬍子和眉毛糾結在一起,眉毛和頭髮糾結在一起,亂糟糟一片,隱約眉眼不是太難看,就是有點髒。
太史闌眼神掠過他額頭,可惜這腦袋上毛髮一片,眼睛都找不到。
「看這天象。」男子以手搭簷,喃喃道,「今明兩日,必有暴雨……唉,希望不要延續太久,只要不下個十天半月,倒也不至於有事……」說完也不理太史闌,自鑽回瓜棚裡睡了。
太史闌走過瓜棚,回頭看了一眼,那人正舒舒服服翻了個身,手臂撐在地面。
這麼驚鴻一瞥,太史闌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可是又想不出來,搖了搖頭走開去。
水母廟安靜地矗立在山坡上,蘇亞搶在太史闌前面,側身一腳踢開廟門。
「砰。」
廟門緩緩開啟,一簇火光躍入眼簾,火光後,一個中年和尚,有點茫然地抬起頭來。
那人細眉長眼,面色微黃,一身敝舊僧衣,卻漿洗得乾乾淨淨,正在火裡烤一堆豆子,看見她們,愣了愣,宣了聲佛號,有點尷尬地笑道:「兩位女施主,怎麼深夜來此?是不是餓了?小僧正好煮了些羅漢豆,雖然粗劣,倒也可以果腹,兩位要不要也來點?」說完遞過一隻裝豆子的碗。
他言語斯文,態度和氣,和剛才的粗魯男子截然不同的風神,連蘇亞也對他點點頭。太史闌道:「大師是此處主持?」
「阿彌陀佛。」和尚道,「雲遊和尚,路經此地,借地休息而已。」
「大師有無看見額上有刺青男子經過?」
「刺青?」和尚想了一想,歉然笑道,「刺青沒見,倒是一個時辰前,有位俠客經過,在此吃了小僧幾顆豆子,他戴著抹額,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太史闌看他身邊,果然另有個座位,還散落一些豆莢。
看樣子,火虎是已經離開。
「打擾。」她點點頭,帶領蘇亞退出小廟,走下山坡。
她大步在前面走,看見前方山坡下遠遠的瓜棚,瓜棚燈火已滅,流浪漢看來已經睡了。
她忽然停住腳。
心中似有警兆,如流星過,如閃電過,剎那間劈開她先前一直似有似無的疑惑。
「不對!」她忽然縱身而起,轉頭就向小廟奔去,蘇亞莫名其妙,卻緊緊跟在她身後。
然而已經遲了。
長草一動,如風行水上,劍過清波,掠開一道青色波紋,波紋兩側的草尖柔軟倒伏,露大地皺褶黑黃,唰一聲輕響,彷彿自流光的盡頭,暴起一條人影。
那人影輕輕落在蘇亞身後,一伸手掌間寒光閃爍,唰地掠過她的箭囊。
蘇亞迅速後退,一邊試圖拉開遠射距離一邊伸手進後背箭囊取箭,然而她瞬間臉色一變。
抽出的是斷箭!
那人閃電般一抹,已經抹斷了她所有箭!
蘇亞心知中計,快步前衝,那影子詭異一扭,已經到了太史闌身前,默不作聲一個肘拳,重重搗在太史闌後背上。
太史闌一個踉蹌,撲跪在地。蘇亞悔之不迭,快步衝上,那男人手掌一張,一柄劍從掌心彈出,對準太史闌背心。
蘇亞不敢動了。
此時才看清楚那人,一身僧袍,一頭亂髮,細長的眼睛光澤幽黯,竟然是一半粗俗流浪漢,一半文雅雲遊僧。
蘇亞此時才明白,竟然遇見的兩個人,都是火虎!
如此迅速,如此涇渭分明,前後兩種裝扮惟妙惟肖,扮什麼像什麼,連語氣語調神態動作都完全不一樣,這已經超脫了易容的範疇,神乎其技。
難怪十一次圍剿,都無功而返。
「這個,很聰明了。」火虎嘎嘎笑道,「看樣子,差一點就猜了出來,幸虧我動作快,一直跟著。」
他真實聲音,也難以描述,似男似女,卻又不算難聽。
「這次怎麼就兩個女人來?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嘛。這個雖然聰明點,但還沒有武功。」火虎語氣驚奇,伸手拎起太史闌。
一拎沒拎動,再一看,太史闌緊緊拽著地上一截樹根呢。
「哧哧。」火虎失笑,「真有意思……抓著個樹根不挪窩我就拿你沒辦法?」一邊笑一邊拔蘿蔔似地用力往上一拔。
「啪。」一聲脆響,似是樹根被拉斷,太史闌身子被硬生生拽起,但與此同時,黑泥四濺,彩光閃爍,一樣東西從樹根底部飛速彈起,咻地越過正好身體一偏的太史闌,扎入火虎的手臂。
「什麼東西……」火虎只覺得銀白光芒一閃,胳膊微微一痛,那東西根本不算利器,只入肉淺淺一點,血都沒怎麼流,他隨手就拔了,笑道,「辦法好,可是武器也太差勁了……咦……」
他忽然晃了晃,兩眼發直。
「蘇亞!」太史闌厲喝。
蘇亞早已撲了過來,半空中舒展身體如母豹,砰一聲悶響她撲倒火虎,手肘左右一分、一頂,卡嚓兩聲卸了火虎腕關節,兩腿一盤一絞,向上一揚,卡卡兩聲,火虎的踝關節竟然也被她給卸了。
黑沉沉的霾雲下她倒翹絞起的雙腿,活像一隻揚起尾鉤的巨大母蠍。
連太史闌都看得愣住,無法理解這樣靈活的身體和奇絕的動作。
火虎完全失去抵抗力,蘇亞才一挺腰彈身而起,她的腰就像最強力的彈簧,一觸便要彈上雲霄。
看見太史闌難得驚詫的眼光,她垂下眼,吶吶不語。太史闌也沒有問,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秘密,朋友要做的,不是窺探,而是捍衛。
一聲呻吟,火虎從茫然狀態中醒轉,隨即感到劇痛,此時才發現,自己大字型趴倒在地,手腳都不能動了。
這個易容高手瞪大了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剛才怎麼了?自己不是在低頭拔那女人嗎?現在怎麼這模樣躺在地上?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
「妖術……妖術……」火虎忽然發出一聲慘叫,「他奶奶的報應啊……」
太史闌淡定地踩過他,取回了掉落在地的人間刺,剛才她看到地上有一截長籐連著一截樹根,趁機讓火虎踹落她,在火虎說話的瞬間,將人間刺綁在籐上,刺入泥土,形成角度,火虎全力一拔,樹根帶著籐被大力扯動,人間刺隨即破土而出,彈入火虎臂膀。
也幸虧火虎常勝將軍,驕傲自大,看見兩個女人生了輕視之心,注意力又在武功最好的蘇亞身上,廢話太多,否則太史闌也來不及佈置。
「你怎麼猜到……」蘇亞問太史闌,是怎麼發覺兩個人是一個人的。
「你說他擅使左手劍。」太史闌道。
「嗯,左撇子。」蘇亞想了想,卻沒想起來剛才火虎有用過左手。
「不,未必使左手劍就是左撇子,保不準是他迷惑他人的計策。他右手其實更靈活。」太史闌道,「但有時候,騙人騙久了,會形成習慣。他的左手握劍握慣,虎口繭子比右手重,而且有的動作會習慣用左手。他先前在棚子裡睡下,往右翻身,應該右手撐,他卻用了左手。因為他一直用左手對敵,形成了『左手更強壯』的潛意識。廟裡他遞豆子過來,是右手遞的,垂在身邊的左手卻輕輕一握,也是習慣。」
蘇亞點點頭。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地上的火虎在呻吟,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只好將解釋歸結於神鬼和運氣,「星浮大師說我壬申年涉江河遇陰人不利……我怎麼不早聽他的……」
兩個「陰人」不理他,一個單膝跪他身上,一個扯出隨身帶的長繩,結結實實捆了,火虎又在痛苦呻吟,「他媽的也沒人憐香惜玉……」
他被蘇亞壓在地面上,耳朵貼著泥土,原本嘮嘮叨叨,忽然渾身一震,失聲道:「堤壩這麼空!」隨即一抬頭,又道:「下雨!」
「嘩啦!」一聲,就好像天公應了他的呼喚,剎那間暴雨傾盆!
頭頂上風撕扯開濃雲,將一天沉沉的黑雲打散,散開的黑雲間,閃著片片白光,那是雨,自雲中生,過千萬里天涯,狂飆砸落,大片大片的雨像幕布一般捲過來,風中的長草一瞬間齊齊斷裂倒伏,遍地瘡痍。
這麼兇猛突然的雨,太史闌和蘇亞都被打到窒息,無法發聲,只有火虎忽然仰天呼號,「完了!完了!比我想像得還糟!」
「瘋子。」蘇亞嘀咕了一句,拖著他快速奔下堤壩,迅速把他捆在馬上,和太史闌趕回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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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落下的那一刻,北嚴府衙後院裡,府尹張秋被那一聲巨響驚醒。
一睜眼看見天瓢傾落,他眼底閃過一絲興奮的光,披衣坐起,捻亮油燈,開始寫信。
信紙雪白,壓印桑紋邊,古樸又精美,是京中某個貴人的喜好。
「……請兄台代稟:龍莽嶺盜匪一事,卑職已有萬全之策在心,必不致有所遺患,危害你我。此間地利人和,又逢天時,是為神助。請主子放心。稍後會對二五營諸人有所安排……另,沂河壩去年冬加固時,工程節餘銀兩三百萬兩,已命鹽幫劉舵私密押入麗京……請代問主子安。」
信寫完,他耐心地等吹乾,放入特製的信封,小心地放在窗檯下一個暗格裡,等待天亮,有人來取走。
隨即他看向滾滾雨幕……這麼大的雨,兩個女人單身去圍捕那個惡徒,荒郊野嶺,殺人惡盜,能有什麼結果?嗯,好及時的一場雨,到時候一切痕跡都被沖掉,正好又一樁死案。
他手指敲著桌面,沉思,又可以給火虎的罪狀上添一筆,賞金要不要再上一格?也好表表官府對破案的決心和誠意?唔,明早什麼時候派人去收屍?
……
大雨也驚醒了簽押房值守的兵丁馬壯們,眾人都沒了睡衣,起來關窗嘮嗑。
「那倆女人運氣真不好,」那個報信的衙役嘻嘻笑道,「這麼大的雨,看樣子九死一生了。」
眾人大多都笑,也有人皺眉不做聲,半晌一個半老兵丁道,「三狗,你樂呵什麼,說起來人家有什麼錯?我家就在龍莽嶺附近,家鄉人多少年因為那些慣匪沒過上一天好日子,這次捎信來說,那些山匪最近收斂了許多,才來得及搶種莊稼……咱們是莊戶人出身,莫因為投了官府,就忘了做人本分!」
「放你娘的屁。」幾個年輕衙役惱羞成怒,「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聽過沒,你一身反骨,小心大老爺拿你!」
「吵什麼呢。」有人幽幽道,「反正那倆女人死定了,三狗子,報訊可是你去的,小心人家冤魂來纏你喲。」
「胡扯什麼。」一陣風過,三狗打個寒噤,畏怯地四面望望,強笑道,「我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我怕什麼……」
「砰!」忽然大門一聲巨響。
心裡有鬼的眾人,驚得一跳,互相望望,發現對方臉色都白了。
「風……是風……」三狗勉強笑道,聲音打抖。
「砰。」又是一聲,還夾雜著人聲,似乎是在打門,風雨聲裡聽來,明明是女聲。
「幻聽……幻聽……」三狗的白臉已經發青。
「好像有人在撞門。」那個年老兵丁道,「三狗,今天是你值戍守門,你去開門。」
「我……我……」三狗囁嚅半天,賠笑,「牙叔,我今天老寒腿犯了,要麼,勞煩您一下?您向來行得正,不怕這些髒東西。」
「我?我一身反骨。」牙叔閉眼悠悠道,「不敢去。」
「你……」三狗想怒,不敢怒,看看眾人臉色,知道此刻風橫雨急,有鬼敲門,萬萬沒人代他去,只好咬牙提了燈,披了蓑衣,拿了一根水火棍防身,一步三移地去開門。
雨大得對面不見人影,他一路衝到門後,手剛觸及門閂,忽然「砰」一聲,門被撞開了。
一道閃電打下來。
天地雪亮。
雪亮的天地裡,渾身濕淋淋,烏髮黏額,臉色如雪的女子,直挺挺矗在他面前。
一亮一亮的電光,在頭頂上追逐,將門前人影映得忽明忽暗,隱約那人臉上,一道疤痕蠕動,兩眸冷光四射。貼得極近的臉,冰冷毫無呼吸,他心膽俱裂地向下望去,一道長繩牽在蒼白的手中,地上長長的一具屍體,洇開淡淡血跡……
雨夜、閃電、血跡、牽屍的屍體……
「鬼呀——」他發出一聲心膽俱裂的慘叫。直挺挺向後一倒。
蘇亞低頭對他看了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放開了呼吸——這傢伙口臭真厲害!她屏息好久!
那聲慘叫驚動了其餘人,眾人戰戰兢兢,互相打氣,蹭出來一看。
兩個烏髮披面,臉色蒼白,毫無表情的女子,拎著一個什麼東西,濕淋淋地跨過門檻,門檻之下,三狗一動不動。
瞬間人群暈倒一半。
太史闌抬腳從三狗身上踩過,和蘇亞兩人拎著火虎一路向簽押房來,她們到哪裡,哪裡人群四散。
前堂的響動驚動了後堂,府尹大人披了衣服,匆匆趕來,一眼看見太史闌和蘇亞,他眼睛向後一翻,似乎也要暈倒了。
太史闌站在簽押房的屋簷下,她腳下瞬間濕了一攤,抬手抹去臉上雨水,她盯住了拱門前大傘下的府尹。
「太史闌,奉命捉拿巨盜火虎。」她一字字道,「雖無援助、無手下、無接應、無後援。但,幸、不、辱、命。」
暴雨,雷霆,簷下筆直而立的女子,她腳下軟成一攤的巨盜。
漫天飛竄的電光,和比電光更亮更烈,更冷更殺氣的目光。
眾人驚到無法言語,不可置信。
「三狗子死啦!」牙叔忽然發出一聲驚恐的大叫,幾個衙役身子一軟,跪倒在泥水地裡,怔怔地仰望著太史闌。
府尹張秋也怔怔地望著太史闌,忽然不可自控地,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