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世濤和景泰藍跑進書房,一迭連聲要紙要筆要人,把府裡的侍女使喚得團團亂轉,說有要緊事要辦,卻又緊閉著門,不許任何人打擾,在景泰藍的建議下,又把龍朝喚了來,大地痞龍朝在北嚴安定之後,因為他那一手好木雕工,被容楚看中,目前派在北嚴府工造司做個主辦,容楚似乎打算將來帶他進京。
龍朝鑽進書房後,兩大一小三個男人更加忙碌了,不多時龍朝捧著一大疊紙出來,翻了翻,道:「成,我這就叫人去全城貼去。」走了兩步忽然又道:「要是加上城主府的印章就更好啦,官方認定啊。」
「喲。」得了提醒的兩人一陣亂翻,卻沒翻到官方任何印章,正考慮是不是用蘿蔔刻一個,忽聽外頭一聲大叫:「啊?景泰藍!你回來啦?天啊!我找得你好苦!你這小祖宗竟然自己回來了!哪呢?在哪呢?」
「哎喲。」景泰藍一聲尖叫,還沒來得及躲,砰一聲門被撞開,下一瞬他已經被狠狠摟入一個散發著汗味的懷抱,那傢伙大力揉著他,嗚哩嗚嚕地道:「啊啊啊你竟然已經回來了!可憐我這幾天在那附近找你,連口水都沒喝過!連口飯都沒吃過!哪個混小子把你給帶走的?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再找不到你我已經在考慮切腹自殺向主子謝罪了……」
「就你這傻樣兒,活著也遲早給你主子添亂,早點切腹自殺是明智之舉。」混小子在一邊陰惻惻地道。
趙十三抬起更黑了幾分的臉,看看懷中被揉得不成模樣的景泰藍,後知後覺恍然大悟,急忙彎身給景泰藍拉衣角撣皺褶,「您見諒,您見諒,我忘形了,唉,都是太史闌害的,在她身邊久了,老國公教咱的規矩禮數都丟瓜哇國去了……」
「自己愚鈍還在別人身上找原因,活該受罪。」愛姐如狂的某人聽得眉毛倒豎,陰惻惻地道。
趙十三兩次被攻擊,轉頭怒目瞪著邰世濤,半晌才認出他是誰,「你是邰府那小子?我聽說景泰藍是你帶回來的?你撿到他怎麼不還給我?你知道我找了多久?你這小子,我家主子好心栽培你,你就這麼忘恩負義?」
邰世濤懶得和這二缺講話,趙十三卻已經看見龍朝手中墨汁淋漓的大捲紙。
「這是什麼?」他一把搶過來,出手如風,龍朝愣是沒攔住。
「茲有良家太史女,德蘊溫柔、性嫻禮教……哈哈哈哈你說的是誰啊,太史闌嗎?我怎麼不認識呀……待字閨中,端淑賢德,更兼才華卓著,將得朝廷之嘉獎……哈哈哈這話說得和招親似的,她用得著嗎,這附近誰不知道她呀,就她那德行,除了我家國公誰敢娶她呀……,今城主府欲待為太史覓良家子弟……啊?啊?」趙十三霍地抬起臉,目瞪口呆,「你給太史闌招親?你瘋了嗎?太史闌那什麼性子,你這麼幹,你找死啊?啊兄弟你找死別害我們啊。」
「看清楚。」邰世濤沒好氣翻白眼,「我有說招親嗎?」
「啊?」趙十三繼續看,「……隨吾姐赴昭陽城授勳,任職貼身護衛……啊,聘護衛啊,也行,她馬上要做官了,也確實該有自己的護衛人馬,不能老是厚臉皮用著我老人家,不過這樣公開招當真合適麼?還有這條件……年齡二十五以下,家世不計、需相貌端正、武功出眾、才學尚可、品行操守高潔者優先、英俊溫柔厚道者優先、懂得體貼女子者優先、家世豐厚無複雜親友關係者優先……你這詞……你這詞兒到底是要找護衛還是要找丈夫?」
「護啊護啊的就有感情了,我姐她看中了做丈夫我也樂見其成。」邰世濤神情十分滿意。
「放屁!」趙十三直著眼愣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邰世濤到底要幹什麼。
挖!牆!腳!
「放屁!放你的狗臭屁!」他將告示呼啦一下甩在龍朝臉上,跳起來就奔邰世濤去了,「太史闌要跟你誰,用得著你操心?你得到我家主子同意沒?他不同意你敢貼出去?你敢?你敢?」
「我敢!」他逼到邰世濤臉前,邰世濤一步不讓,眼睛一瞪,「你家主子咋了?我姐姐要嫁誰用得著他批准?男未婚女未嫁,用得著他批准?他是我姐的哥還是爺?」
「他是——」趙十三話到一半嗆到喉嚨裡,「他是……他是……他就算不是什麼,也輪不到你是,你算啥?你還真當太史闌是你姐?」
「最起碼我對我姐全無私心,最起碼我不會給她帶來麻煩!」邰世濤聲音比他還大,斜眼睨著他,「咦,你這麼激動做什麼?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我姐?」
「可我主子喜歡!」趙十三暴吼。
室內忽然一靜。
「哦。」半晌邰世濤點頭,「這樣,就更要招親了。」
「放屁。」
「麗京貴族誰不知道,你家主子喜歡誰,誰就活不長了。」邰世濤轉身,「不行,我得趕在我離開之前,趕緊給我姐辦成這事兒。」
「不行!」趙十三暴跳如雷,「小子我揍你!」
「你揍,揍越狠越好,我姐心疼我,你越揍,她越不理你家主子,呵呵呵,我樂意。」
「……無恥!無賴!你等著!你敢!我去告訴國公去!仔細他扒你的皮!」趙十三屁股一轉,決定告狀去也。
剛一轉身,發現門口忽然堵了個小人兒。
小人兒咬著手指,轉著大眼珠兒,仰著腦袋,笑嘻嘻地望著他。
趙十三忽然打了個寒噤。
「十三叔叔。」景泰藍奶聲奶氣地道,「你把我給弄丟了。」
「我的小祖宗。」趙十三痛苦地歪了臉,蹲下來,「我不是故意的啊,這幾天我找你,在山裡竄來竄去,都快成野人了。」說完拉起褲腿,給景泰藍瞧他的拉傷的荊棘印子。
景泰藍大眼睛一瞟,眼風輕飄飄地飛了過去,已經換了一泡盈盈的淚,「可是十三叔叔,你知道嗎,我掉下去,就掉在了一個西番兵身上,他看見我,就要殺我。」
「啊?」趙十三驚得一跳,急急問,「後來怎樣了?」
「他要殺我我就刺他唄。」景泰藍自顧自道。
「啊……」
「結果沒刺死。」
「啊!」
「他暈過去了。」
「啊……還好……」
「結果又跑來一個西番兵,正好被他絆倒,正跌在我面前……」
「啊!」
「我一把白粉撒了他個不知道東南西北,順手也把他給敲暈了。」
「啊!您真聰明,我這心可給忽悠的……」
「結果又來一個。」
「啊!」
「我絆了他一跤,他跌在這兩人身上,我在這兩人身上豎著放了把劍喲。」
「啊……我的小主子……您別這麼一段一段一上一下地嚇我成不……」
「然後我去撿我的東西,結果那西番兵沒死,一把抓住我的腳踝!」
「啊!」
景泰藍不說話了,扁著嘴,眼珠烏溜溜地盯著趙十三。
趙十三等他家小祖宗繼續,再來個過山車啥的,誰知道小祖宗關鍵時刻不說了,就用這種可怕的控訴的眼光,控訴著他。
趙十三摀住胸口。
「我的小祖宗,是我不好,是我不對,是我沒能保護好你,能麻煩您不要再挖坑不填嗎……您能把故事給說完嗎……求你了……」
「然後他救了我唄。」景泰藍輕描淡寫地道,「十三叔叔,你沒保護好我,我差點死了,我很生氣。」
「是的……」趙十三氣息奄奄地答。
「你代表公公保護我,你沒做好,就是公公沒做好。」景泰藍義正詞嚴總結。
「啊!我的小祖宗,這是我的疏漏,您可別遷怒到國公身上去呀……」趙十三瞪大眼睛,驚駭欲絕。
邰世濤一直在一邊托著下巴笑,忽然慢慢收了笑容,看看趙十三,再看看景泰藍。
「就是他沒做好,我很生氣。」景泰藍斬釘截鐵。
「小祖宗。」趙十三淚了,徹底棄械投降,「您說吧,你要我怎麼做,怎麼將功補過,才能不『生氣國公』呢……」
景泰藍笑瞇瞇指指告示。
趙十三眼一閉,痛苦地道:「我沒看見!」
主子……兩害相權取其輕,娃娃心性不定,俺可不敢冒險真讓他記恨你,你就委屈一下吧……反正太史闌招親也未必能招到合適的,真招到合適的你也可以殺了……
「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他閉著眼,開始向外走。
「十三叔叔,知道府尹印章一般放在哪呢?」景泰藍拽他的袍子。
「龍朝啊。」趙十三探頭對門外的龍朝道,「府尹的公文大印都存在外書房暗櫃,問文案師爺就知道,你們要好好看守,不要被人取走了啊。」
「好唻,您放心!」
踩住袍子的小靴子收了回去,景泰藍在身後脆生生地道:「十三叔叔最好了,十三叔叔慢走,十三叔叔,其實我一點一點也不生你氣喲,你信嗎?」
「不知道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趙十三抹一把辛酸淚,踉踉蹌蹌走了。
過了半晌。
邰世濤、景泰藍,鬼鬼祟祟,夾著一大卷告示,帶著龍朝的地痞手下們,出了門……
在不遠廳堂議事的容楚,忽然覺得有點不安。
而在內室,太史闌也無緣無故,打了個寒噤……
---
「代城主新告示啊!」
「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
「絕世好機會啊!走過看過不能錯過啊!」
「一朝鯉魚躍龍門,佳人富貴皆在手啊!」
……
一大早,北嚴城各處街道,都有身穿花衣的青年漢子們,抱著一大卷告示,在各處牆上刷貼,那些拎著漿糊桶的漢子們,一邊貼一邊四處吆喝,將晨起買菜的人們都漸漸吸引過來。
北嚴遭受戰火,外城損毀嚴重,好在普通百姓向來是恢復力強大的種群,城內漸漸已經有了幾分氣象,很快各處告示前便擠滿了人。
「咦,太史姑娘招護衛!」
「聽說太史姑娘要到省城受封授勳,她立了好大功勞,肯定馬上要飛黃騰達,做她的護衛,有前途!」
「啊!我去我去!我最佩服太史姑娘了!不拿銀子我也白幹!」
「呸,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人家太史姑娘找的護衛,要二十五以下,年輕英俊厚道,薄有家底,家無妻小,武功出眾,你瞧瞧你自己,歪腿斜眼瞎老娘,除了骰子什麼都拎不起,一張棉被冬天是棉被夏天拆了當大褂,一邊去吧你!」
「你能,你去得成?沒見告示上說,要公開比武,過五關斬六將,三天內過三關,百裡挑一,快撒泡尿照照鏡子!」
「喲,吵什麼呀,要我看,這事兒咱們都沒份,你們瞧這告示要求的條件,怎麼看起來不像招護衛,倒像招親?」
「咦,你別說,越看越像,哪有要求護衛年齡的?還要年輕英俊?別不是太史姑娘要比武招親,只是臉皮嫩,不好意思明說吧?」
「太史姑娘不好意思明說,咱們也別拆穿,要我說,太史姑娘聽說年紀也已經不小了,據說又無父無母,是該給自己訂下終身的時候了,只是聽說她是個寡婦?前頭有個孩子?」
「我倒聽說那孩子不是她的,是她親戚家留下的孤兒,她領養的,太史姑娘心善。」
「哦哦……那麼兄台,咱試試?」
「試試?」
……
景泰藍騎在邰世濤脖子上,從人群裡慢慢擠過去,兩人都笑得見牙不見眼。
「說你是孤兒生氣不?」邰世濤問景泰藍,「不這麼說,對她不太好。」
「本來就是……」景泰藍小手慢慢揪著邰世濤的頭髮,像是想要揪掉心裡深藏的委屈,「不過現在我有麻麻了……」
「人家問起你你怎麼說?」
「……藍藍是孤兒……」景泰藍嘴一撇,說哭就哭的樣子,「麻麻收養的……叔叔你不要嫌棄……」
「好乖巧!」邰世濤樂不可支,「對,就這樣,臉偏一點,露半邊眼睛裡的淚水,嗯,你這個模樣最會騙人心疼啦。」
「你才騙人……你全家都騙人……」
「可不是……」邰世濤嘟囔了一聲,又振作精神,樂滋滋道,「給她選一批好護衛。以護衛之名放在她身側,所謂日久生情嘛,保不準她就看中了誰呢?反正不要是國公,也不要是夫子,都不適合她。等給她把人選定了,我也就放心了。」
「好看一點……」景泰藍呵呵笑,「像我這樣……差不多了……」
「我覺得和我差不多也就將就了。」邰世濤陶醉地道。
……
邰世濤拿著蓋了印的公示去找北嚴的倖存官僚們,關於太史闌的事情,大家幫起來都是不遺餘力,邰世濤帶著他的兵,加上北嚴府撥來的人馬,半天時間就在原內城外廣場設了個小型擂台。
為了不引起容楚注意,邰世濤儘量不大張旗鼓,好在龍朝那批痞子們人面廣,關係熟,行動力迅速,很快就將消息傳得滿城都是。
此刻太史闌一人救一城,聲譽空前,無論於公於私,於感情於實惠,做太史闌的護衛,都是很多人的嚮往,更何況在龍朝那批小痞子的有意渲染下,太史闌的光明前途、無上美貌、廣大心胸、善良品質,亮瞎了一群人的鈦合金眼,更兼邰世濤還命人暗示,所謂「護衛」身份並不低下,是有機會抱得美人歸的。
一城人都開始行動,更有一些跑單幫的,做小買賣的,走街竄巷,遊走鄉鎮,將消息遠遠地傳了開去。
西北地男人天生體質較好,武風濃厚,綠林之盟也以西北為最強大,跑馬的漢子們傳遞消息迅速,也就不過半天,北嚴城剛剛開業的幾家客棧飯館就已經擠滿了人。
邰世濤對這樣的廣告效應和反應速度也很滿意,他和太史闌都馬上要走,抓緊時間最重要。
一切有賴太史闌的名聲和威信,以極短的速度齊備,完了邰世濤才回去,找到太史闌,輕描淡寫地告訴她,「咱們正在給你招護衛。」
太史闌聽著,倒也正中下懷,她可不想一直用著容楚護衛,再說容楚的護衛,她一直認為是用來保護景泰藍的。
只是她有點疑惑,招了護衛,她拿什麼來養?一個典史副手的工資,可不夠雇保鏢。
邰世濤告訴她,無妨,南齊對官員待遇一向優厚,她一旦授以實職,朝廷會給她承擔五名護衛的開支用度,所在官府也會負擔本府主官副官一定的護衛配額,另外,各級官府當地的豪門巨紳,商會勢力,也會主動給各級官吏提供類似資源,總之,只要有權在手,不用花自己的鈔票,自然會有人替你養保鏢。
太史闌想了想,覺得福利制度果然不錯,這還只是一個小五品,三品四品呢?一品大員呢?難怪擠破了頭要當官,一當官,什麼都有了。
雖說錢這個問題好像不是問題,但是她也想到,自己自穿越來南齊,一直處於風波忙碌之中,一直沒來得及好好思考以後的營生,如果此次授勳授職,是沒什麼油水的虛銜的話,是不是要想點辦法賺錢?
賺啥錢呢?從來不喜歡操心外務的太史闌,抿著唇想了半天,發現她才是個真正的廢柴。
運用現代理念,經商開酒樓?穿越女主常見技能——她做不得生意,肯定三天兩頭打人出去。
化妝美容?算了,別搶景橫波生意了,再說,粉底是用在上粉前還是後?水和精華液哪個先塗?
釀酒烹飪?如果哪天她想毒死人,或許可以試一試?
太史闌想了半天,覺得,想必正因為她聰明絕頂,與眾不同,所以老天不會讓她擁有這些平庸的技能,必將降大任於她也。
嗯……或者,現在就開始蒐集景泰藍的破襪子小內褲啥的,將來拿出來拍賣?一個定價多少?一百萬一隻還是一雙?內褲要不要定價高點?
對面,景泰藍瞧見他麻麻忽然變得陰狠的眼神,悄悄打了個顫。
因為分神到賺錢的事上去,太史闌也就沒在意這選護衛的事,表示同意,還表示有機會去瞧瞧,邰世濤得了她的首肯,差點一跳八丈高,一溜煙顛顛地去了。
「跑這麼快,這麼樂。」太史闌望望他背影,隨口道,「倒像給誰招親似的。」
景泰藍發出了一陣意義不明的「呵呵」……
而在院子的另一處,忙於處理北嚴戰後一些善後事宜的容楚,並沒有得到這一不算小的消息,因為趙十三慇勤地關上書房的門,不允許手下護衛「拿任何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來驚擾公爺。
到了半下午的時候,擂台拉起來了,擂台前人山人海,邰世濤還讓本城著名畫師,給太史闌畫了個速寫,取材北嚴之戰太史闌城頭英姿,背景蒼茫雄關,深紅殘陽,太史闌立在城頭,披風獵獵,一個挺秀而健美的剪影。
畫像很大,就在擂台上方,來往人等,都仰頭,對畫像嘖嘖讚嘆流口水。
擂台由邰世濤主持,帶著自己的一百兵和龍朝的地痞們鎮場子,邰世濤親自製定規則:第一場自然是比武藝,比武方式多種多樣,看報名者情況隨時取決;第二場比文才——不是強制性吟詩作賦,那對武人來說太難,而是看一個人的心境和思想,具體題目也由邰世濤隨機考驗;第三場比忠誠,這就更抽像了,題目還是由邰世濤掌握,小子整天抱著腦袋苦思冥想,要找出「武功高文采好人品佳相貌優永遠只忠於太史闌」的未來絕世無敵好姐夫。
擂台當天下午就拉了起來,一百多位好漢輪番上台接受考驗,北嚴百姓對這件盛事產生極大興趣,幾乎萬人空巷。
報名者空前踴躍。本來這種招聘護衛,很難招募到真正高手,畢竟有本事的人都是驕傲的,不屑為他人走狗,但偏偏太史闌名頭太盛,對她欣賞敬佩的人太多,她力挽狂瀾救一城的事蹟已經傳遍北地,有向全國蔓延的趨勢,眾人不免有好奇之心,想親眼見見這奇女子真容,也覺得為這樣的女子保駕護航,倒也不算丟人。
何況邰世濤在公告裡也已經說明,這種護衛不算家奴,不簽契約,來去自由,以客卿相待。邰世濤對太史闌有信心,覺得沒有契約約束,以她的魅力也足以駕馭所有人。這種尊重而寬鬆的條件,再加上「或可為傳奇女子之偶」的可能性,也去了不少人的顧慮,漸漸便有一些頗有聲名的俠士報名。
人是群體動物,有名俠士來的多了,其餘更有名的也就聞風而動,到了這時辰,就不僅僅是為做護衛,為財,或者為色,更多的是為了名,武人好名,在這樣人才濟濟的盛會之上,力壓群雄,那也值得來一遭。
這樣的盛況,邰世濤也沒預料到,本來還想瞞著那兩人,還逼迫趙十三守口,現在……
---
「少爺,黑子他們向您告假,說去看場熱鬧,奴婢的意思是,咱們難得入內地,不要輕易往人多的地方去,您看呢。」北嚴城郊一座清幽的莊子裡,一個甜美的丫鬟,含笑向對面的李扶舟請示。
她手中托著一盤藥湯,室內也氤氳著濃郁的藥氣,淡白的煙氣裡,盤膝坐在床上的李扶舟,眉宇間微微有些憔悴。
「想去就去吧,難得出來一趟。」李扶舟聲音依舊溫和,隨即閉上眼睛。
丫鬟不敢再說話,轉身要走,李扶舟忽然道:「什麼熱鬧?」
「聽說是給那位太史姑娘招護衛。」丫鬟一笑,「不過條件倒也奇怪,又要年輕又要英俊還要沒家小,不像招護衛倒像招夫君。更奇怪的是,去的人很多,奴婢聽說,松風山莊的少莊主,居然也派人打聽這事,難不成他也有興趣。」說完便笑,一臉的不可思議。
李扶舟忽然睜開眼睛。
淡淡煙氣裡,他的眸子看來竟和平日有些不同,只是香爐裡一縷淡紫色的煙飄過來,瞬間遮掩了他的眼神。
被他那樣的眸子一望,那丫鬟竟然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頓時茫然無措地立在當地。
一條纖細高挑的人影,無聲飄了過來,聲音平靜,「落梅,別打擾少爺清修,下去吧。」
那甜美丫鬟垂頭出去了,後來的女子無聲立在當地,半晌嘆口氣,幽幽道:「主子,是我不好,明天就讓她回老宅去。」
李扶舟笑笑,道:「你也是為我好。」
高挑女子不答,深深凝注他的面龐,良久道:「是,我以為落梅活潑討喜,或可博您一笑。誰知道她這麼輕狂,還敢擅自評論其他世家。」
「我不是在笑嗎?」李扶舟莞爾。
女子搖搖頭,已經轉了話題,「主子,半年之後,就是家主大選以及北地五大世家大比,松風山莊這位少莊主,性好美色,不足為慮。但萬象宗、北冥海、聖門幾家,卻絕非簡單角色,聽說聖門欲待聯合其餘幾家,聯手打壓我李氏,您還是早做防備的好。」
李扶舟神情淡淡,唯有在女子兩次提到「聖門」的時候,他的眉梢有細微變化,良久才道:「家主都未必是我,我何必太早操心。」
「說到家主。」女子又嘆口氣,「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弄這麼麻煩的傷回來?到時候家主接位,您要如何過關?太史闌當真那麼好,值得您為她如此?奴婢看著,她倒像是對容國公別有不同,這樣水性楊花的女子,您難道不怕她是利用您?」
「人若有為人可利用之處,未嘗不是一種福氣。」李扶舟淡淡道,「這是我的事。」
他依舊微笑,女子卻不敢再說,輕輕嘆了口氣,猶豫好一陣才道:「聖門……聽說要在大比之中,替他家小姐結陰親……」
李扶舟目光忽然一冷,眼神如劍,看得那女子也微微一震。
隨即他便斂了氣息,雙手按膝,「聖門既然說出這種話,想必還有後續,說出來。」
女子無奈,只得道:「如果您不能接任家主,還要請您歸還風小姐遺物,在她靈前磕頭賠罪,並發誓終身不娶。」她頓了頓,又輕聲道,「聽聖門的口氣,似乎還想要晉國公也這麼來一遭……真是荒唐……」
「風家一直認為當年挽裳是為了救我和容楚而去,而我和容楚沒有保護好她,竟然讓她一個女子孤身上陣,以致身亡。而挽裳身繫風家振興重任,是風家百年不出的奇才,失去挽裳的後果,風家也不堪承受。」李扶舟靜靜道,「這怨恨積了多年,總得有個宣洩的口子,如今十年大比在即,他們終於要出手。」
「少爺。」女子凝視著他的眼神,「……你變了。」
李扶舟不語。
女子輕輕嘆了口氣。
少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能夠這麼平靜地談論和風挽裳相關的事情?
曾幾何時,這個名字,是少爺永不能碰觸的死穴,曾以為十年百年,星霜暗換,舊夢前塵永不拂去,便縱那女子化灰化煙,她也依舊會是李扶舟一生的讖。
未曾想,竟然還有人能夠走近他,改變他,雖然這改變並不明顯,可是在少爺身邊多年的她,知道這有多難能。
這會是少爺的幸運,還是劫數?
她忽然覺得有點發冷,忍不住抱住了雙臂。
屋內的煙氣淡了些,她走到香爐邊,扔進去一塊安神香,最近少爺似乎都沒睡好,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
安神香氣息清郁,令人神志舒緩,她也覺得有點放鬆,隨即她聽見李扶舟的聲音,像夢中囈語一般,輕輕傳了過來。
「我不能讓別人再靠近你……」
女子愕然回首。
對面,李扶舟垂目調息,眉目靜好,彷彿根本就沒出聲過。
女子忽然將手緊緊地絞扭在一起,呼吸,一分分急促起來。
剛才……
他在說誰?
他在說誰?
---
「內城廣場有熱鬧?」和李扶舟那神秘清幽的莊園氣氛不同的是,容楚暫居的書房,現在忙得兵荒馬亂。
一堆從麗京趕過來的他的專用幕僚,忙著用他們的如椽之筆,舌燦蓮花之詞,寫著那些應對朝廷、兵部、都督府、西陵總督府、上府大營、天紀大營的各種書簡回覆。
容楚膽大包天,一槍頭捅破了天,把西凌總督府、上府大營、天紀大營乃至兵部統統玩在掌心,現在時過境遷,塵埃落定,這些大佬們終於有機會對他「進行嚴厲的譴責」,彈劾他肆意妄為的摺子雪片似的。容楚則不急不忙,高坐彈劾之中,左右逢源。
這一大堆師爺只能承擔潤色的作用,掌控所有事的主大腦還是容楚的,國公爺捧一隻冰碗,居於正中,一邊看摺子,一邊頭也不抬吃水果,一邊吩咐。
「回覆天紀總帥:常大貴將軍通敵一事,已經審結,常將軍殺敵數百,丹心鐵骨昭然天下無可懷疑,此次將功折罪,驅逐西番,功勛卓著,本國公正要提請兵部為其請功,紀帥馭下有方,屬下人人奮勇爭先,本國公也將一併上摺為紀帥嘉獎——紀帥以為然否?是否需要本國公撤回為您請功的帖子?換一封奏章,彈劾您馭下無方,屬下先鋒擅自出營擾亂治安?」
幕僚手抖了抖……很為紀家老帥少帥的心臟擔憂……
「回覆兵部:請華尚書仔細辨別詢問清楚,此次北嚴救援戰先後各軍動態之後,再來函詢問容某。北嚴圍城前後,其一,天紀上府失察,致西番突襲北嚴成功,圍殺百姓上萬,險破我北城牆;其二,朝廷令天紀、上府兩軍埋伏青水關,等待隨時救援,但天紀軍僅僅因為出沒一小批西番人,便認為軍情洩露,在未請示得朝廷批准情形下,擅自將伏兵調出。其三,因為天紀擅自調兵,不遵朝廷發令,導致上府為保護天紀南線,不敢隨意出兵,北嚴以三千兵十萬民兩日糧,獨撐七日之久。其間罪責,華尚書怎能如此忽視?是不是年紀太大,老眼昏花,忽然打瞌睡了?」
幕僚抹一把汗……尚書大人,您可千萬別一腦袋磕桌子上……
「回覆朝廷:北嚴被圍,自有地方上府兵及外三家軍處置,但容楚身為地方光武營名譽總帥,應對出外歷練之光武營學子安危負責,而出外歷練之光武營學子,按照《地方光武總例》第三十二條第一例規定,應對其歷練所在地戰事、民生、操演諸事負責。綜上所述,容楚為救身在北嚴的光武分營學子,使用一切地方軍事資源行為,有理可循,非擅自越權之舉。御史台關於容楚此點彈劾,不實不真,不循人情天理,有悖教化之德為官之義,本國公十分憤怒,要反參御史台監察御史王大人一本——王大人你家外孫似乎在中州行省第十二分營就學,若中州有一日被五越圍城,恰令愛孫身在其中,危在旦夕,容某救還是不救?是否請他『一邊去死,盡情捐軀,稍後朝廷自有恩賞』?」
幕僚冷汗涔涔而下,手不停筆。
這主兒說話,好毒辣……
看完這些回覆,那些大佬還能活著嗎?
難怪朝中人都說這位主兒「遺芳百日,禍害千年」呢……
就是在這樣犀利、毒辣、容楚左推右擋遊刃有餘,幕僚奮筆疾書汗下滾滾的時刻,容楚聽到了關於內城廣場有熱鬧,邰世濤舉辦了一個擂台的消息。
「哦。」容楚正忙著毒舌殺西凌總督府,隨意揮揮手,「知道了。」
等他殺完西凌總督府,想了想,忽然皺皺眉,「咦?擂台?招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