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覺得這兩人怎樣?」邰世濤腦袋湊到太史闌身邊,神情悻悻的,「一個正直,一個乖巧,我覺得都還行。」
太史闌瞧著邰世濤臉上神情——這傢伙表情怎麼這麼古怪,十分之一歡喜,十分之三惱怒,十分之六悵惘,還有十分之一,複雜得連她也辨不出。
再說這知人知面不知心,粗聲大氣就是正直了?甜言蜜語就是乖巧了?么雞嗷唔起來粗得驚天地泣鬼神,誰好意思說它正直?
「太史姑娘,我說的可對?」台上於定一個瀟灑地轉身,拂了拂衣襟上不存在的灰,笑道,「在下也粗通畫技,如果太史姑娘不嫌棄,在下願為此畫添上驚艷一筆。」
太史闌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有人冷冷道:「這畫,還輪不到你來添足。」
人到聲到,眾人都覺得眼前一花,定神再看時,台上已經多了個白衣人。
白衣服齊齊整整,縫邊筆筆直直,腰帶板板正正,頭髮服服帖帖,相貌端端正正。
太史闌乍一看見台上多個白衣人,難得來了點興趣,武俠小說裡,但凡江湖盛會,必然要有白衣的俠客,但凡白衣的俠客,必然瀟灑落拓,武功驚人,或者深藏不露,傷心人別有懷抱,總之,白色的衣裳,在那些任俠江湖意氣虹霓的故事裡,就好比綠茶表的綠茶,是裝叉賣萌偽文藝真泡妞之必備道具,如今可讓她瞧見活的了。
然而這麼一瞧,白衣是白了,俠客也俠了,卻找不到一點人味兒,像墓園裡慘白的石膏像,一尊孤零零墩在大門口,你不知是該燒香呢還是該繞道,半夜見了保準還得嚇著。
那人抬手,虛空撓了撓自己頭頂,太史闌沒瞧明白他這動作,直到看見這傢伙左邊撓一次,右邊撓一次,兩次之後放下手,端端正正垂在袍子兩側,指縫緊貼袍縫,才恍然明白,敢情這位白石膏,是要撫平自己腦袋上或許被風吹起的亂髮。
真是舉世無雙規整條理好家教。
台上兩人看見白石膏,臉色卻有點變化。雷元冷哼了一聲,於定卻笑道:「黃兄也來了,怎麼,黃兄也打算給這畫添上一筆?」
姓黃的白石膏面無表情,平板板地道:「這等三流畫師的三流畫作,怎配我等墨寶?太史姑娘。」他轉向太史闌,認認真真瞧她一眼,眼神裡流露一絲不屑,卻還是那個平板語氣,「我覺得,你拿這畫來考驗我等,是對我的侮辱,你想要好畫,容易,這場算我勝了,你隨我去見一個人,之後你要什麼天下名師畫作——柳松谷、桑師之、鏡南子,你要誰的,就可以得到誰的,這幅畫,不理也罷。」
他說到幾位畫師的名字,眾人懂畫的便不禁發出驚嘆,目光灼灼——都是名存百年的國手丹青,墨寶萬金難求,這傢伙說起來就和路邊攤一樣輕易,何等豪貴家世!
太史闌毫無反應——她才不曉得什麼松谷桑葚,所有的畫在她看來都只分:好看,以及不好看。
就像人在她眼裡只分:順眼,以及不順眼。
她只是有點好奇,這個白石膏性情冷傲,當著雷元和於定的面,要求算他勝,那兩個一看也不好惹的傢伙,雖然不滿,但竟然沒有發聲,這個白石膏,難道真的很有來頭?
「請跟我走。」白石膏對她一伸手。
台下花尋歡等人發出噓聲,花尋歡回頭看某人,「喂你還不去!人要被拐走啦!」
「不急,不急。」那人笑吟吟,「她哪那麼容易被拐走。」
真是的,她要那麼容易被拐走,現在孩子都生下一堆了。
……
台側,太史闌的目光,迎上白石膏直直伸出的手。
「客隨主便,遵守規則。這兩個詞,你聽過沒?」她道。
白石膏的臉色陰沉下來,把手平平放下。
「擂台我開,規則我定,既然來參加,就是默認同意我的規則。誰想擅自打破,都最好先做好被我、以及所有人唾棄的準備。」太史闌平靜地喝一口茶,看也不看白石膏驟然大變的臉色,「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按照我的規矩,參加比試,告訴我你覺得這畫添什麼合適。第二,你拒不遵從我的規矩,我就對你實行擂台的規矩,此地不歡迎你,負分,請出。」
「好!」底下人群大讚,「不愧一人救一城的太史姑娘!」
「哪來的小子,這樣對太史姑娘說話?當你家霸王麼?」
「不守規矩,請出!」
人群裡某人開始微笑,鬱卒的心情得到安撫——他家闌闌,帥!
台上白石膏白花花的臉色,終於開始發紅,還有往發紫的方向發展的趨勢,腮幫子咬了又咬,拳頭握了又握,最終重重一頓掌中劍,冷冷道:「好!就按你的規矩!」
太史闌有點詫異地瞟他一眼——這麼勢在必得?
她這回倒肅然了些——有種人一看就受不得氣,如果他受下了,你最好小心些。
「這畫。」白石膏直直地望了那畫一眼,不屑地道,「我覺得應該加上清風祥雲,金光萬丈,然後我家公子,在太史姑娘的親自迎接下,乘風渡雲而來,光降城頭,普濟眾生,你兩人攜手恩澤北嚴城,從此譜就一曲人間佳話……」
「噗——」正喝茶的邰世濤噴了。
「卡嚓——」不太搞得清狀況,專心在那吃糖果的景泰藍,咯著牙了。
「媽呀——」看熱鬧的花尋歡向後一仰,撞到沈梅花的下巴。
還有某個看熱鬧的,雙手一合,驚了。
太史闌望著白石膏——笑了。
尼瑪。
齊天大聖孫悟空嗎?
一個觔斗雲十萬八千里嗎?
還是三流肥皂神仙劇看多了?
還金光閃閃踏雲光降——托塔李天王嗎?
她一笑,台上台下忙著傻樂的,忽然都怔住。
連白石膏那麼傲性的,都瞧得目不轉睛。
一笑。
似雪山之上綻新蓮,瓣尖一抹嫩粉,黃金日色之下璀璨明艷;又或者深濃暮色裡霧氣初降,觸目一片茫茫,忽然有人拉開小樓窗扇,窗內碧玉床、琉璃榻、珍珠香囊隨風颺,二八美人正梳妝,剎那間目光被洗得鮮亮。
一笑。
十萬霜雪春風破,回首花開動全城。
白石膏眼底閃現驚艷之色——這女子平日看只是特別,有種少見的宜男宜女的俊美,卻又不乏時時閃現的柔和,但當真算不上絕色,他一直腹誹公子的要求,覺得這樣的女子,既無美色,脾氣又壞,毫無女子德容言工之修,一看就知道難以駕馭,何必費事?
此刻太史闌破冰一笑,他才開始由衷驚嘆——公子果然好見識好眼力!閱遍美人的人就是眼光不凡!難怪公子對這個太史闌展現莫大的興趣,就公子身邊鶯鶯燕燕,仔細想起來,真沒有誰能和這個女子風神相比的。
滿場失神,為這驚艷一笑。
人群中卻有人大怒。
喃喃道:「笑!笑!該笑的時候不笑!」
「非也。」花尋歡回頭正色道,「此時笑得正是時候,瞧那一群狼似的眼神。」
……
狼似的眼神將太史闌盯著。
太史闌卻已經收了她那極其短暫的笑容。也不在意忽然灼灼的目光,若無其事喝茶。
「我這畫添得想必好。」白石膏醒過神來,心中決心更堅定,大步走過來,伸手便來拉太史闌袖子,「姑娘隨我去,這護衛我看不選也罷,你需要的話,我家公子隨時給你配齊便是。」
「放肆!」邰世濤霍然躍起,抽劍便攔。
早在他出令之時,他那一百個士兵便已經奔了過來,紛紛攔阻。
白石膏冷冷一笑,衣袖飛舞,也沒見他怎樣動作,那些士兵的武器忽然都飛了出去。
「我給姑娘面子,不想動武。」白石膏道,「姑娘也給我面子,不要鬧得不可收拾。」
太史闌平靜地看著他逼近。
人群裡花尋歡冷哼一聲,開始捋袖子,她身邊不遠處,火虎等人,也開始帶著人往擂台方向去。
而在擂台附近,也有更多人蠢蠢欲動。
有人在冷眼旁觀,有人在蓄勢待發。
忽然一人輕輕道:「我有個道理不明白,想要問問太史姑娘。」
那人聲音很低,卻瞬間壓了全場的各種騷動,所有人都抬頭,發現不知何時,台上又多了個人。
太史闌皺皺眉,心想原來江湖比武就和演鬼片似的,瞬移、閃退。
台上人也是一襲白衣,但衣服穿得有點隨意,看上去似是一件家常袍子,然後臨時匆匆出門,繫了一條碧色絲絛把袍子攏住便出來了,臉上還戴了個面具,面具十分死板僵硬,看上去比板板正正的白石膏還難看幾分。
可是這麼難看一張臉,這麼隨意一件衣服,卻無法遮掩這人本身的氣質風神,女人們看著他頎長高挑的身條兒,眼底爆出驚艷的喜色,男人們瞧著他垂在背後烏幽幽光可鑑人的長髮,以及衣袖裡露出一截修長而骨節精緻的手指,眼底也露出了嫉色。
他衣著隨意立在台上,那一身普通白衣,在圓規和三角尺畫出來一般的白石膏面前,忽然便有了線條,有了起伏,有了盈盈脈脈的意境,還有了與這樣衣飾應該相配的瀟灑和風華。
太史闌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不得不承認,武俠電視劇裡白衣少俠都是男主還是有道理的,這白衣服還真要看什麼人穿,有資本的穿起來,就是漂亮。
眾人都在驚艷,人群裡有人眼底卻發出了幽幽的光,有點惡。
「你問。」太史闌對瀟灑的白衣男子點了點頭。
「一切要按規矩來。」那人聲音有點輕,似乎中氣不足,聽來卻很舒服,「這位黃兄,似乎沒有經過前一輪的比武,便直接參與了第二輪的論畫,太史姑娘不覺得這樣不公平?」
「那是因為我不覺得他能過論畫這一關。」太史闌答得輕描淡寫,白石膏氣得面色鐵青。
「我何須和他們打?」白石膏陰惻惻道,「他們昨日已經是我的手下敗將,有必要再來一次?」
「哦?」白衣瀟灑的男子笑道,「那就我來吧。」
「你?」白石膏定定瞅他一眼,驀然大笑,一指默不作聲下台的雷元和於定,「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輸給我?你知道他們今天為什麼不敢打,你這個初出茅廬只想討好女人的毛頭小子,捅破了天都不知道大禍臨頭,來,讓我告訴你——」
「啪。」
白色的袖風一卷,捲出同樣白色的人影,動作太快,沒人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覺得眼前一花,忽然白石膏就飛了出去,人在半空「嗷」地一聲大叫,撞在台柱上砰地一聲。
立在原地的白衣男子,捲起衣袖,笑道,「嗯,你告訴我了,你哼得很好聽。」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白石膏一個骨碌爬起身,頭髮也不服帖了,衣服也不板正了,五官也不端正了,歪斜扭曲角度詭異,「你瘋了!你知道我是誰,我是松……」
「啪。」
人影一晃,再一閃,眾人定睛再看,白衣瀟灑的男子還在原地,在卷另一邊的袖子,白石膏傻傻地蹲在柱子下,原本一絲不亂的頭髮,左邊聳一撮,右邊豎一撮,和倆髮髻似的。
他也忘記抬手左邊攏一攏,右邊攏一攏了,惡狠狠地盯著那微笑捲袖子的男子,驀然拔刀。
「嗆」聲一響,瞬間光華一綻,盈盈如碧水,耀得整個擂台都綠了半邊。
「好刀!」識貨不識貨的都同聲驚嘆。
白衣瀟灑的男子,眼眸卻在瞬間瞇了瞇。
似乎這樣的刀,引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憶,他有了那麼一點點不愉快。
白石膏持刀奔來,這人確實出身不凡,盛怒之下不失法度氣象,走位、方向、角度、刀法,配合得完美無間,潑開的刀光,像風捲過大片大片的綠竹。
白衣瀟灑的男子,衣襟被刀風獵獵捲起,整個人都微微後仰,似被那暴捲而來的風中綠竹逼退,壓倒。
他也真的開始後退。
這一退便如流雲傾斜千里,唰一下腳跟幾乎貼地,身子平平順著擂台的木板,滑出擂台半邊,懸空停住,不動。
底下驚呼聲起,花尋歡卻目放異光大讚:「好腰力!」
沈梅花口水滴答:「足可一夜七次!」
史小翠大罵,「淫賊!」
楊成揚眉,「我也可以!」
……
那人滑出擂台半邊。
白石膏狂喜,眼底陰鷙之色一閃,對著那人雙腳砍下!
那人腳尖忽然微微一勾。
「卡。」
也不知怎的,那人的腳尖忽然就越過了刀風之幕,抵達了刀柄,足尖在「力眼」不過輕輕一點,白石膏便覺手腕一軟,臂上力氣如流水般奔騰而去,「嗆啷」一聲,刀落。
白衣瀟灑的男子順勢靴子一抬,刀背落在他靴子上,他腰背一挺,自擂台邊立起,腳尖平直不動,腳背上的刀也紋絲不動。
眾人看著這般武功,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那人站直,腳尖微微用力,那柄刀咻地倒射,直向白石膏而去。
白石膏離得極近,躲避不及,眼睜睜看刀直射自己腰部而來,驚得面色慘白。
「嗆。」
依舊清越一響,白石膏只覺得腰側一涼,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痛感,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刀已回鞘。
他怔怔立在原地,後背嘩啦一下全濕,底下采聲如雷。
「好眼力,好巧勁!」邰世濤也贊。
這幾招快如閃電,卻根本沒有一招實招,對方不知道是想省勁還是怎的,沒有和白石膏硬接,唯因如此,明眼人更能看出他對力道、方位、角度的掌握和使用,已經到了舉重若輕超凡入聖的境界,最後一招以足尖送刀入鞘,更是點睛之筆。
「怎麼覺得這一招有點眼熟呢……」邰世濤忽然托著下巴,喃喃自語。
太史闌沒注意他這句話,她緊緊盯著這位後來者,是誰?李扶舟?容楚?還是哪裡跳出來的高人?雖說聲音不對,但學武人有變聲技巧,這個不是問題。
太史闌真心不希望是李扶舟,李家是江湖巨擘,而這個白石膏的主人,很明顯也是江湖超等世家,任何環境的高等勢力之間,必然存在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李扶舟如果為了她招惹上那些世家,將來必然會有麻煩。
白石膏怔怔立在台上,被最後那一手送刀給震住,張張嘴要留下山門,說幾句狠話,然而接觸到對方帶著笑意,又似乎帶著警告的目光,忽然心跳了跳。
他這才想起來,貌似對方根本就是不願意他說出他背後的靠山,兩次都是他要開口說主家的時候出手。
若有所悟,他深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下台。
經過那人身邊時,他壓低聲音,陰狠地道:「我會知道你是誰……」
白衣瀟灑的男子,偏頭對他笑了笑,眼神溫和。
白石膏卻忽然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撂狠話,匆匆離去。
台上只剩那白衣瀟灑的男子,含笑和太史闌對望。
「我可以繼續論畫那一節麼?」他問。
太史闌凝望著他,抬了抬手,「請。」
男子慢慢踱到畫前。
「一幅好畫。」他低低道,「若要說唯一缺陷,在於無情。」
「無情?」眾人瞪眼,這叫什麼論調?畫也有情?
太史闌坐正身子,放下茶杯,做出聆聽姿態。
「好畫需有情。」男子道,「若非傾注感情,全力下筆,筆尖墨下,都滿含作畫人心思情意,如何能作出令人一見失心,神韻獨具的好畫?」
「那麼先生如果作此畫,會賦以何情?何意?」邰世濤目光專注。
「先前那位於少俠有句話說得很對,此畫鐵血太過,而風韻不足,不過畫上太史姑娘容貌只是畫蛇添足,在下以為,」男子笑道,「背景留白處太多,應繪以迢迢江海,煙雨山河,在天盡頭、水之涯,現扁舟一葉,有人順流而下,向孤城而來。」
「何意?」
「願以輕舟一葉,載人間風波,卸她苦累一身,換江海逍遙。」他笑,衣袂飄舉,眼眸溫暖。
邰世濤神情微微嚮往,似也為他寥寥幾句中的意境和心意所打動。
太史闌抬眸看著那畫,似乎也見到那畫上留白處,多扁舟一葉,江海流波,而那人長身玉立,溯流而下,款款而來……
確實很美,很寧靜,很令人神往。
可是不知為什麼,依舊覺得缺少了什麼,心裡有種空茫茫的感覺。
邰世濤卻和她感受不一樣,深深長吸一口氣,笑道:「說的好!」
「不知太史姑娘所意如何?」那人眼眸彎彎,看向太史闌。
太史闌還在出神,想著心空的那一塊是什麼?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底下一群人瞪大眼睛——這是佳人芳心所屬了?
人群裡有人重重地哼了一聲,唇角現一抹淡淡笑意,幾分不滿,幾分不屑。
「如此。」那人笑得越發溫雅,「願求見識擂台第三關。」
人群一陣騷動,昨日打了一天擂台,選出來的優秀俠少,在今天的第二關中都鎩羽,現在終於有人面對第三關了。
看太史姑娘模樣,似乎對這面具白衣男子也不排斥,難道真有好事近了?
「第三關,考忠誠。」邰世濤瞟瞟太史闌,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才道,「我會給你一個考驗,先生願意接受否?」
「願意。」男子負手而立,平靜而又毫不猶豫地答。
「我想……」
太史闌忽然再次打斷了邰世濤的話。
「我並不在乎何謂忠誠,忠誠,也不是一次考驗能考驗出來的。」她道,「我只問先生一句話。」
男子眼眸深深地凝注在她身上,聲音也凝重了幾分,「請講。」
「藍田關附近一條河邊的野花,很美。」太史闌盯著他的眼睛,「先生願意採來一觀嗎?」
眾人都怔了怔。
藍田關?
離北嚴還有一日路程,去採野花?哪裡沒有好看的花?
「喂,太史闌今天很奇怪啊。」底下花尋歡搗搗身邊史小翠。
「我覺得她認識這男人……」史小翠偏頭,「你說他是不是李教官?」
「是李教官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來?」花尋歡不以為然,「他不是那樣的人。」
「或許有難言之隱。」沈梅花道。
「藍田關……什麼意思呢?」幾個人冥思苦想,花尋歡忽然一轉頭,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驚道:「人呢?」
……
台上的人在沉默。
太史闌也不催促。
她的眼神越發安靜,像沉到海底的冰,透明,穿過這波瀾萬丈,看見萬千景象。
良久後,那男子輕輕道:「藍田關的野花,確實很美,姑娘喜歡,我立即去採了來。」
說完他轉身便走。
太史闌怔了怔,一瞬間有些不敢相信。
「這花,我看,不採也罷。」忽然又有人長聲一笑,聲音遠遠地從人群後傳來。
眾人又回頭,邰世濤露出懊惱表情——今天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場擂台,不停地被打斷,姐姐還要以為他孩子胡鬧呢。
太史闌遠遠看去,剛才發話的人聲音陌生,語氣卻很不客氣,是誰?
她注意到台上的白衣男子,聽見這人聲音時,眼神似乎稍稍一冷。
那人卻已經接近。
來得氣勢非凡。
遠遠地就看見正對著擂台那一排隊伍,像被颶風吹開的海,人群東倒西歪,現出一條兩人寬的路,一人錦衣華貴,手持玉扇,翩然而來。
這人走得不快,但每走一步,四周的人便驚呼後退,跌成一片,很明顯,被他外放的真氣所傷。
這麼一路走過來,伴隨一路的驚呼讓路,氣勢很足,很足。
太史闌卻注意到這人身後。
白石膏一臉青紫,垂頭跟著。
她面無表情,喝茶。
打了狗,主人來了。
邰世濤見底下被推搡得不像話,起身要讓人維持秩序,太史闌擺擺手。
有些人就愛裝叉,不給他機會裝,他終於還是要找回來,那就讓他裝個夠。
「嗖」地一聲輕響,那人躍上台來,人在半空,還美妙地旋轉了一圈,讓衣角飛舞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才悠悠降落。
正面相對,眾人才看見這人容貌。
一張瘦長臉,蒼白得發青,窄窄瘦瘦的額,疏疏淡淡的眉,迷迷濛濛的眼。
整個人像沒睡醒的菜青蟲,又或者是縱慾過度的兔子。偏偏還自命瀟灑,每個姿態每個動作每個角度,都調整了再調整,生怕不夠展示他的「玉樹臨風綺年玉貌公子如玉側帽風流」。
「莫君世見過太史姑娘。」男子瞟一眼太史闌,眼神瞬間從她的臉一直溜到被桌子擋住的胸,著重欣賞了下她冷淡的表情,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一轉身,面向那白衣男子,手中玉扇唰地一收,指向後者胸口。
「藍田關的野花,你也不用去採了。」他懶懶道,「一個打斷腿的人,是沒辦法跑一日路程去摘花的。」
說完他一揮手,他身後一群黑衣男子嗖嗖躍上台來,將那白衣男子圍住。
莫君世再也不看那白衣男子一眼,好似這人已經從他的世界裡抹去,一轉頭,「邪魅狂狷」地看住了太史闌。
「太史姑娘先前那個問題極好。」他得意地微笑,「可惜那幾位都太笨,也太窮酸,不能明白,對於一個極致優秀、極致美麗的女子,一切的讚美,都不抵讓她明白她的珍貴更重要。」
隨即他拍掌。
四個美貌侍女躍上台,手中各自捧著一個匣子,在莫君世眼神示意下打開第一個盒子。
衝天的寶光,幾乎炫花了人的眼。
整個盒子裡都是黃金,純度極高的黃金,被打磨成極薄的片,侍女用手拈起,那金箔綿長不斷垂掛而下,竟然是畫紙尺寸。
「你就是畫,這世上最珍貴最美麗的畫。」莫君世深情款款地道,「普通畫紙,怎配繪你無雙風神?我帶來金箔三丈。」
第二個侍女上前一步,打開手中盒子,一顆碩大滾圓,足有鴿蛋大的明珠,在盒中寶光四射。
莫君世一指畫上那輪紅日,「用色單調,暗淡無光,不配照耀你如雲鬢髮,我這裡有極品深海百年一出的夜明珠。配你相得益彰。」
第三個盒子打開來,是一柄樣式奇古,青光四射的短劍。
「有人說你缺一把劍。」他道,「想來你這樣的奇女子,定然也喜歡上古神兵,這柄『斷水』,正合你英氣風華。」
第四個盒子打開來,卻是一身黑黝黝的輕甲。
「將軍難免百戰死,可是你這樣的女將,誰捨得你身先士卒,挨刀受槍?」莫君世神情充滿憐惜,「特以千年海鐵,為你制輕薄護甲,自此後刀槍不傷,護你再立功勛,如此,我心亦安。」
……
「如果不看那張臉,光憑這張嘴,足可讓天下女人為之動心啊……」沈梅花目光發直,口水滴答。
「是啊。這麼討厭的一個人,這麼會說話,如果有人這麼對我說,我也會心動的……」史小翠雙手捧心,喃喃自語。
她身邊,最近一直很陰鬱很少語的楊成,冷哼一聲,道:「女人就是眼皮子淺,稀罕寶貝,想要?我給你——」伸手便從懷裡掏東西。
史小翠嚇得一把按住他手,尖叫,「不要——」
「為什麼不要,為什麼總不要,不就是我楊家的傳家寶嗎?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你這膽怯的女人……」楊成大怒,然後被他家史小翠一把拖入人群,「丟死人了,走走走……」
「一對冤家。」花尋歡搖頭,注意力都在太史闌身上。
四個寶匣一字排開在太史闌面前,寶光璀璨,足可亮瞎她的非鈦合金眼。
太史闌瞄都沒瞄一眼。
「黃金珠玉,名劍寶甲。」她道,「和畫有關係嗎?」
莫君世怔了怔,薄薄的白面皮浮上一層森然的青灰色。
不過隨即他又笑了。
「果然是帶刺的玫瑰,就知道珠寶和美言,不夠打動你。」他笑得有些陰涼,不出所料的模樣,「不過我向來先禮後兵,以免別人說我仗勢欺人,如今禮畢,你不受,那我只好……先折了你這朵玫瑰!」
人影一閃,莫君世直逼太史闌。
邰世濤霍然站起,拔劍。
一直微微合著雙眼,似乎在凝神的太史闌卻沒有躲讓,忽然一抬腳,將睡著景泰藍的小椅子向一邊蹬了出去!
「砰。」小椅子被就在附近的趙十三接個正著,隨即風聲一響,人影一晃,莫君世站在了剛才景泰藍坐著的地方。
他有點怔怔地站在那裡,想不通太史闌是怎麼猜出,他要先對景泰藍動手的?
他早就聽說太史闌身邊有個孩子,一方面覺得礙眼,不喜歡自己看中的女人有牽絆;另一方面也想把景泰藍挾制在手,讓太史闌乖乖跟他走,免得當那麼多人對女人動手,不太好看。
誰知道太史闌就像能預知一般,竟然看破他的虛招,先護住了那孩子。
莫君世面色變幻,第一次脫離了看女人的眼光,用看敵手的目光,認認真真看了太史闌一眼。
他的興趣忽然更加濃厚。
這是個神奇的女人。
她的價值絕不僅僅是特別的氣質和容貌,或者武力。
她定然有別人所不能及的無雙才能。
征服這樣的女人,才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莫君世眼光灼灼燃起,低笑一聲,「好!好女子!」衣袖一甩,袖子裡探出一隻鬼爪般的手,抓向身側太史闌肩頭。
「咻!」
忽然一道風聲疾射而來,來勢快如閃電,那箭似從台下射上,角度詭異,好像正向著他的……屁股。
莫君世大驚,顧不得去抓太史闌,便要抽身讓開。
誰知道他身子剛剛一動,身後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柔聲道:「莫兄,早。」
那人聲音很柔和平靜,按在他肩上的手卻重如千鈞,莫君世覺得自己彷彿瞬間扛住了一座山,再也動彈不得。
「咻!」這麼一緩,那箭已至,狠狠扎入莫君世的……屁股。
「啊——」
一聲慘呼,一道血花,在雪白的褲子上四散飛濺,如鮮艷的紅菊。
慘呼聲裡,有人輕輕鬆鬆躍上台來,輕輕鬆鬆笑道:「好一朵紅光燦爛小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