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喬雨潤氣得滿身發抖,進退兩難。
沖,不能,她今日下令讓下屬以生命墊道,明日她就會再也沒有一個下屬。
打,不能,神工弩殺氣騰騰等候,這弩還是她送給太史闌的。
等,不能,太史闌竟然不帶人出來,要在這裡和她死耗著。
一直圍困,不能,時辰一久,大佬們都會帶人過來查看,到時候西局就是一個「圍困昭陽大獄,意圖搶劫證人」的罪名,刑部尚書幫她也沒用,三公雖然不是主審,可能量大著呢。
喬雨潤盯著黑暗中,左右擁衛中端坐喝茶的太史闌,心腔一陣陣緊縮。
自從遇上這個女人,她就一次沒贏過!
一次沒有!
無論如何苦心計算,精心策劃,使盡計謀,那個冷酷的女人,都能用她匪夷所思的想法,將她的計畫粉碎。
然而時至今日,喬雨潤依舊不甘心,她不認為是自己不夠強,不如太史闌,只恨自己受制太多,頂頭上司太無能,太后又離得太遠,並且垂簾不久,也不能肆意用權,導致她處處被動,堂堂西局指揮使,鬥不過一個昭陽同知。
此刻她看著這個時候還能悠然喝茶的太史闌,想不顧一切下令衝上去,想炸爛神工弩,想將這整座牢獄炸燬,幹它個痛快。
可是她不能。
不僅不能,還要無力地看她喝茶,然後退走。
看著這一刻,在護衛擁衛中端坐,氣場驚人,隱然睥睨的太史闌,忽然想起另一個女人。
很多年前,她在那座冰冷宮闕中第一次看見她,當時她也是孤獨端坐,身周無人,卻依舊傲然抬著下巴。
當時她對她說:「喬女官,跟著我,要麼死得痛快,要麼活得張揚,你自己選。」
她選了,之後多年,跟著她走出冷宮,走到景陽宮,走到龍床御榻旁,直到走到那驚聲亂影,簾幕重重的一夜……
她忽然打了個寒戰。
從那樣驚悚的回憶中走出來,需要勇氣和力度。
隨即她聽見前頭傳來嘈雜的人聲,想必僵持太久,大佬們終於派人來查看了。
她深深吸一口氣,不甘地盯太史闌一眼,一揮手,「退!」
西局探子們如蒙大赦,退得比兔子還快,太史闌不著急,等看到大司徒席哲終於親自出現在後院,才緩緩起身。
大佬們是不能隨便離開在審的公堂的,只有出現意外情況才可以,「久久人犯不能押到」就算特殊情況了。
在席哲到來之前,神工弩又重新蓋好油布,推回暗處。
席哲遠遠地過來,此處已經恢復平靜,席哲還是從地上凌亂的腳印看出了先前必然有一場緊張的對峙,然而此刻,他看看四周袖著袖子亂看的京城府兵和西局探子,不禁詫異地盯了太史闌一眼。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些人一定曾經圍困過太史闌,也一定想要下手,不知道這個太史闌,是怎麼不動聲色令他們退下的?
真真人如傳說,神奇。
席哲原本對太史闌印象不好,總覺得傳說難免誇大,這個女子堅持把陛下帶在身邊,只怕難免存著挾天子以令諸侯心思,此刻雖然擔心猶在,卻已經在轉著一個新的念頭——此女好好培養,或可將來成為我等一大助力!
「太史闌。」他立在牢門前,緩緩道,「人犯如何還未帶到?」
「大人稍候,人犯剛才受驚暈厥,正在救治,此刻已經好了。」太史闌聽出他語氣的和緩,也有點詫異。
隨即她走到那龍莽嶺二當家面前,那人被五花大綁,滿面猙獰,正恨恨地盯著她,道:「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我那麼多兄弟死在你手裡,你休想我說出你想聽到的話!」
「你中暑了。發昏,我給你治治。」太史闌蹲下身,手腕一翻,人間刺淡藍的刺尖,刺入他的腕脈。
那人身子一僵。
「馬上,你就會知道你該說些什麼了。」
等了一會,確定藥力發揮,太史闌站起身,點點頭,火虎等人將眼睛發直的案犯帶出,交由席哲。
席哲看看這人,不確定地對太史闌看了一眼,太史闌負手點頭,示意放心。
人犯被帶上堂。
等太史闌稍後一步回來時,人犯已經在堂上滔滔不絕,無視於刑部尚書的打斷,監察御史的打岔,西局喬雨潤的怒斥,以及堂上各種小動作,就像瞬間得了話癆。
他竹筒倒豆子般,將龍莽嶺盜匪和通城官府達成的協議,以及每年交納的銀兩數目,以及如何在官兵保護下打家劫舍的光輝事蹟一一列明。
這些人大多時候扮演流寇,幫助通城和北嚴張秋等人剷除異己,還曾在多年前將一家不聽話的商人滅門,最後夥同北嚴張秋、通城縣衙將那人萬貫家產瓜分,這人記性極好,連每個人具體分了多少,都說了個詳細透徹。
這人作為龍莽嶺主管財務的重要人物,還背出了那些年和通城北嚴的銀兩往來,數目之大,令人咋舌。更說出龍莽嶺大當家,其實在北嚴有家小,兒子還通過張秋,拜在康王門下管家名下,還得了個記名校尉的虛銜。又說每年如何通過漕幫,將搜括來的銀兩運往京城,有時交割於一位姓馬的臉有黑痣的男子,有時交割於一個娘娘腔的青面男子。
聽到這裡時,堂上眾人都神情緊張,太史闌忽然打斷他,問他,「你記憶中,交割最多的一筆銀子,是哪次?」
那個二當家毫不猶豫地道,「當然是今年春那一次!就是北嚴暴雨,潰壩之前!」
「大概有多少銀子?」
「不知道數目,是北嚴張府尹親自命我趕到北嚴,然後又喚來了我的漕幫兄弟,說有一批東西要送上京,交給馬先生,東西是歷年來最少的一次,就一個錦盒子,份量也不重,可瞧著張府尹那神情,緊張得好像捧著萬兩黃金,再三囑咐我們多派人護送,萬萬不可有差錯,後來我兄弟按捺不住好奇,悄悄開了鎖,他以前做過偷兒,開鎖從無痕跡,打開來一看,嚇!」他眉飛色舞地道,「你們猜,怎麼著?」
堂上大佬們啼笑皆非——這是怎麼了?哪裡還像個將死的重犯?繪聲繪色口沫橫飛,都快成說書一樣了。
反常,反常。
刑部尚書覺得自己審了一輩子的案,也沒見過這麼離奇的!
大佬們眼角都往太史闌臉上瞟——嚇!怎麼做到的?怎麼做到的?迷魂術嗎?
「哇呀——」沒人捧場的說書人,自娛自樂地一拍大腿,「銀票啊!好多銀票!匯通錢莊全新兩千兩面額銀票,齊整整,新嶄嶄,足足一千張!」
一瞬間所有人張大了嘴。
反應慢點,剛在心中推算出這價值的監察御史,「啊」地一聲,險些叫了出來。
兩百萬兩!
十兩銀子可供三口之家中等水平過上一年,兩千兩銀子可以買三進三出青磚白牆嶄新一座大院連帶傢俱齊全。
北嚴一府一年上交的稅銀總額,不過如此!
他們哪來這麼多錢,上貢康王?
大佬們立即想起,今年春,北嚴出事之前,康王確實屢次上書,讚揚北嚴治理有方,府尹能力卓異,吏部也已經開始準備票擬,要將張秋升一升。
後來北嚴出事,沂河壩垮了,這麼大的事,按說北嚴再怎麼救災有方,也多少要承擔失察之罪,但在康王斡旋之下,愣是將對張秋的處罰擱下,讓他戴罪立功,之後沒多久又嘉賞北嚴官府後續處理有力完善,當時為這事,三公覺得不公,還和康王爭論過,康王振振有詞——賞罰分明,當此危難之時,如果一味追究責任,寒了官員們的心,以後誰還賣力為朝廷辦事?
原來,不過是銀子鋪路,一切坦途!
三公想到兩百萬兩那個恐怖的數目,心中都緊得一抽一抽,一方面是心疼那數目,想到國庫吃緊,這些年年年戰事到處都要用錢,居然還有人用兩百萬兩來行賄;另一方面也是想到,錢從哪裡來?
非有重大油水可撈的巨大工程,絕無可能揩出這麼多銀子,近年來北嚴唯一的涉及數額上千萬兩的工程,就是——沂河壩!
想到這裡,連刑部尚書都坐不住了。
一個龍莽嶺案,原以為有人膽大包天,敢扯上親王,撐死了給康王點教訓,收點權柄便是萬幸,沒想到順籐摸瓜,扯出龍莽嶺,其實是為了沂河壩!
一地民生,千畝良田,一年稅賦,十年作養,都毀在那一崩之中!
官匪勾結還可以脫身,這兩百萬兩卻是繞不過去的大坑,這事兒如果屬實,連太后都會勃然大怒——今年春天一場大雪,之後京東千畝良田受災,當時臨近年底,各方用錢,國庫告急,太后無奈之下,號召各級官吏帶頭捐錢,康王殿下只捐了一千兩,還在太後面前哭窮,據說事後太后減少宮中用度,裁剪陛下宮中侍候宮女,挪出了幾十萬兩銀子賑災,就這麼的,太后以為康王真窮,還賜了他一對西洋鑲金自鳴鐘,價值遠在那一千兩捐款之上。
三公對視一眼,眼神歡喜——沒想到能打出這麼一條大魚!之前一直愁太后不肯查辦康王,如今這一條可算擊中她了。朝中誰都知道,宗政太后,最恨的,就是欺騙和背叛。
隨即三公又讚賞地看了太史闌一眼——問得好!
太史闌卻忽然走了出來,掏出懷中一個摺子,往上一遞。
「昭陽同知太史闌,狀告康王,賣官鬻爵,收受賄賂,以致下屬通城官吏為求幸進,勾結盜匪盤剝百姓,中飽私囊剋扣沂河壩修壩工程銀,致沂河壩崩毀,千畝良田被淹,百姓傷亡,西凌一地受災,遺禍百年!」
上任第一日讓師爺寫就的摺子,此刻終於拿了出來。
滿堂寂靜,眾人原以為,太史闌在這種狀告親王的大案中出頭,已經是悍不畏死的莫大勇氣,沒想到她不做則已,一做,予人予己都不留退路,連摺子都早已寫好,要請三公代為上奏!
雖然震驚,人們也不禁有些佩服——這等毫無顧忌膽大包天的硬骨頭,南齊已經百年未見了。
何況還是個女子。
三公也靜默了一刻,隨即章凝手一揮,他的書記連忙上前接下了摺子,章凝將摺子往桌面一按,卻道:「太史大人風骨硬挺,老夫佩服,這摺子倒也不必你出面彈劾,我等查清此事,自然要聯名向太后上書。」
「太史闌代北嚴所有受災百姓,謝過三公。」太史闌躬身。
「 夫建議此案今日先休堂,稍後所有證據封存,我等上書太后請示後再過二堂。或許此案還將移交麗京。」章凝轉向刑部尚書。
刑部尚書立即點頭,盤算著等下三公必定要派人入京,查辦捉拿那個馬管家以及漕幫的那個副幫主,還要找到那個娘娘腔的青面人,不用說那是西局的人,他必須快點通知康王,想辦法將以上的人滅口或轉移。
三公瞥他一眼,康王一系的小九九,他們如何不知?不過他們也需要時間,鹿死誰手,還早呢!
「退堂——」
低沉的呼喝傳遍堂上堂下,水火棍又一次沉重擊打著地面,遠處提著心的百姓,遠遠沸騰了起來,看見太史闌的背影,筆直地從堂下過,標槍般挺立,似永遠不折。
在她身後,昭陽府大門緩緩關閉,合攏了日光的陰影。
開國以來可以說最大、牽涉要人最多,最令人震驚的大案的第一次開審,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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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第一次過堂結束,但參加審案的人,誰也沒有輕鬆下來。
康王一系不可能坐以待斃,今天列出的證據雖然句句都指向康王,但是關鍵的人證並沒有,事情還是隨時都可能有變化。
只要能找到人證,無論是馬管家還是青面男子,確認了那兩百萬兩確實給了康王,再回頭查這兩百萬兩從何而來,查沂河壩修壩的賬目,自然可以順籐摸瓜,將整個案件理清楚,給康王狠狠一擊。
不過這後續的審理怎麼審,是否還在昭陽審,還是未知數,但太史闌一向提前準備,她自從知道陳暮那裡的證據,自然想過要早點找到證人,查清那個青面人和馬管家,為此一到昭陽就派出了火虎和龍朝去麗京,火虎她十分信任,龍朝雖然還不太放心,但有火虎在,想必能保守秘密。
因為不想讓容楚知道這件事,所以她沒有向容楚求援,此事關係重大,勝負未料,她不願意讓身份敏感的容楚過早捲入。
她在這裡掛心火虎等人事情辦得怎樣了,那裡火虎卻遭到了危險。
麗京城郊,一座不大的小山腳下,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樹林,此刻其中一處樹林裡,有幾雙眸子,警惕的注視著麗京城的來路。
當先一人正是火虎,身邊還有個蒙了黑頭罩,五花大綁的男人,男人不住掙扎扭動,火虎惡狠狠地拍了他一下,那人便安靜了。
兩天前火虎帶著手下兄弟,埋伏跟蹤,用盡手段,終於找到了那個馬管家,果然是康王府的二等管家,之後又費了很大心思,將馬管家騙出擒獲,然後再想辦法出城,出城時也很不容易,還是火虎通過以往的江湖關係,找到了擔任城門守衛的一個朋友的親戚,才混了出去。
原以為出城之後可以一路趕回昭陽,誰知道康王府這邊也很警覺,很快發現了人不見,隨即又收到西局快馬傳書,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即撥出大批人馬來追,火虎只得帶著馬管家晝伏夜出,一路潛行,一天了還沒走出十幾里。
此刻更是一步路也走不得,官道上煙塵滾滾,人馬來去不休,康王府護衛傾巢出動,將官道當成自己家後花園,整個封鎖。
火虎心中焦躁,想著這樣等下去也不是個事,等到天亮更是無處藏身,要麼硬闖?
他看一眼身邊的人,這些人都是新選的護衛,也有北嚴和昭陽士紳送給太史闌的護院,太史闌儘量選了老實可靠的人給他帶過來使喚,但也關照過他,重要的事情儘量自己做。
可是此刻,別無選擇。
「刀兄弟。」眼看那群人將要下官道,開始搜索附近的樹林,火虎壓低嗓子,對這批護衛中年紀最大的一位道,「我馬上衝出去,吸引他們追我,你帶著這人和幾位兄弟,從西邊小路走!」
那姓刀的護衛一怔,猶豫了一下正要說話,忽然兩人身子都繃緊了。
上頭官道上,又傳來馬蹄奔馳之聲,足足有幾十匹,這還罷了,關鍵那馬蹄踏地之聲雄勁有力,迅捷無倫,顯見得匹匹都是寶馬,更要命的是,這麼多騎士,都在奔馳中,但是馬落足抬起幾乎都在同一頻率上,竟然齊刷刷如一聲。
這樣彪悍的騎隊,不是康王府能夠擁有的,兩人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軍中!」兩個字。
火虎苦笑一聲。
康王好大手筆,居然不怕事情洩露,動用軍中彪悍騎兵,還是一流的那種,看樣子這次的任務,是無論如何也完不成了。
火虎心中湧起深深的遺憾,覺得這第一次太史闌交託的任務就沒能做成,實在有愧於她——罷了,還是按原計畫進行,大不了,將這條她搶下的命,再還給她便是!
「還是按剛才說好的去做。」他咬牙,站起身。
「蹲下!」那護衛忽然大力把他按坐了下來,「你看!仔細看!」
火虎未及發作,一轉頭便看見那些彪悍騎士已經捲了近來,但卻沒有穿軍人皮甲,只是一身黑衣,這個也可以理解,畢竟是執行秘密任務,但最前頭那個人,騎一匹漂亮得不像話的火紅馬,穿一身光彩得不像話的珍珠色衣袍,夜色裡帶人捲過來的時候,像一團火簇擁著一道雲,炫目而燦爛。
長途趕路,夜色奔襲,風塵僕僕,殺人越貨,哪個二貨穿這麼騷包?
再看看那人身型,修長精緻,飛起的大氅下露出勁瘦而筆直的腰,腰帶上也是光華閃閃,估計寶石無數。
火虎的眼睛,也像那些寶石一般亮了。
他和其餘護衛,都在北嚴見過這個人,這個形象如此鮮明,哪能認不出。
那一大隊騎士,風一般地捲過來,自然引起官道上設卡的康王府眾人注意,當即有人呼喝上前,撥馬去攔,可是上前的人很快挨了脆亮的一鞭子,對方衣袖一捲,亮出什麼東西,那些人似乎怔了怔,終究沒敢再攔,悻悻退下。火虎霍然站起。
再沒錯了!
眼看關卡放開,那些騎士便要狂馳而過,火虎忽然一躍而出,大叫,「救命!」
這一聲他用盡全身力氣,叫得十里外都能聽見。
官道上,正皺眉看著康王府護衛撤卡,思量著他們這半夜三更的到底在攔誰的容楚,霍然轉頭。
幾乎在辨認出這聲音的第一刻,他便道:「一半下去接應,一半給我——揍!」
唰一聲,四十騎瞬間分成兩隊,如兩條怒龍,一條直奔官道之下的小樹林,一條抽出武器,對那些還處於茫然之中的康王府護衛,二話不說,砍!
而容楚發令的同時衣袖一抖,將對面正對他諂笑的一個康王府小頭目當即抖出了三丈外,「吭」地一聲閉過氣去。
他一出手就打暈了發號施令的人,其餘人茫然不知應對,在凶悍的龍魂衛的攻擊下,莫名其妙地瘋狂後退逃跑,瞬間散了乾淨,而這時,接應的隊伍已經擁著火虎等人竄上官道。
容楚只看了火虎等人一眼,便道:「戴上面具!」
有人扔過去幾個面具,火虎等人急忙戴上,連馬管家都被擊暈,換了衣服和面具,容楚命令將馬管家帶入隊伍中,隨即對火虎道:「你先留下,等下替我解決一個麻煩,之後再追上我們,我會給你留下記號。」
「是。」火虎感激涕零,也不問什麼事,一口答應。
「我救你大概耽擱了一會兒,等下會有追我的人追上來。」容楚道,「你想辦法把他引到岔道去,然後給我狠狠揍他,我帶著這人先走,這是太史闌要的人是吧?」
「是。您放心,一定給你好好解決!」
「儘管揍,揍到他走不動路,別殺了就行。」
「沒問題!」
容楚帶著人證怒馬如龍地跑了,火虎留了下來,沒多久果然等到了如容楚描述的人,火虎一看那幾個傢伙白面無鬚,陰柔造作的模樣就不順眼,乾脆拾回老本行,展開他的易容之術,將那幾個追容楚的傳旨太監,東引西引,逮著機會就竄出來揍一頓,可憐幾個太監,被陰魂不散千變萬化的火虎牽著鼻子,遊歷了大半個南齊,最後跑到位於最南邊的南齊屬國中瑞國去了……
容楚終於抽身,一路馬蹄踏花,直奔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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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此時,太史闌剛剛接到一封消息。
信是飛鴿傳書,赫然是去麗京那批護衛的來信,信中說火虎已經找到了人,卻被對方發現,一路追殺,好容易逃竄到了離昭陽城五十里的梅山,已經被康王護衛追上,再也無法前進一步,請求太史闌迅速支援云云。
太史闌將信反覆看了幾遍,確實是自己定的信箋格式,還是自己要求的橫寫,她知道火虎不愛寫字,這信自然由其餘護衛代寫,以前也是這樣。
當即她便和三公商量了一下,三公聽說人證找到,大喜過望,當即命負責保衛昭陽的上府兵三百,跟隨太史闌去接應火虎龍朝。
三公在派人之前,還特地打聽了康王和西局的動向,得知康王前幾天說氣悶,已經離開了總督府,去了他在城郊的別院,董曠等人身份遠遠在他之下,朝廷沒有明令下旨處罰康王之前,誰也拿他沒辦法,也只得讓他離開,只是上府兵還是以保護王駕為名,寸步不離的跟著。
至於西局,喬雨潤也很安分,說是最近一直關在房間裡,很少出門。
得知了這兩人動向,三公才放心讓太史闌出門,一行人怕浩浩蕩蕩引人注目,當即由太史闌帶著自己護衛先潛行而出,上府兵分批再出城保護。
一路出城,按照信中指示的方向向前走,梅山離昭陽城五十里外,以冬季開滿梅花聞名,前往梅山有兩條路,一條是大路,但是路遠,一條是小路,路近,但是要費些周折。
雖然趕時間,太史闌還是毫不猶豫選了大路,她不想讓大家落入誰的陷阱。
很快便到了梅山附近,按照龍朝指示的方向尋找,遠遠的似乎真的聽見武器交擊奔走逃竄之聲,蘇亞等人著急地要上前接應,太史闌忽然道:「且慢!」
衝在最前頭的蘇亞習慣了她的命令,下意識勒馬,她身後雷元於定險些撞到她身上。
「怎麼了?」蘇亞神色焦急。
太史闌卻微微閉著眼睛,她剛才一霎,天機啟動,心中若有警報,急忙命令蘇亞停馬。只是感應而已。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向地下。
「有埋伏。」她道。
蘇亞等人仔細看了半天,倒抽一口涼氣。
地上,竟然隱隱牽著細鋼絲,顏色青綠,和草叢一個色澤,就是趴上去也未必能瞧得出。
「好狠!」眾人又驚又怒,剛才如果不是太史闌緊急下令,此刻眾人救人心切,快馬奔馳,然後急速行進中的馬腿被割斷,眾人輕則被摔出去,重則受傷或被踩死!
「這還沒完。」太史闌神色冷漠,半閉著眼睛,隨即又對前方一指,道:「砸塊石頭過去!」
蘇亞蹲下身,撿起一塊不小的石頭砸了過去,轟然一聲,前方地面忽然下陷!
「天……」
眾人一看那陷阱的位置,就在絆腿鋼絲前方丈許處,可以想見,眾人馬腿被切,身子摔出,正好摔到陷阱裡。
對方設陷阱的手段不算離奇,難為的是那種計算準確,這樣的風格,不是尋常護衛能做到的,眾人心中瞬間都流過「軍中」兩字,只覺得心底涼浸浸的。
有人探頭對陷阱一看,陷阱很大,掩在平原長草中,陷阱底下,密佈刀尖和狼牙棒,甚至還有黑黑的火藥。
對方連他們的結局都給算好了。
下去被刀尖扎個血肉成泥,然後火藥燒起,屍骨化灰,然后土一埋,馬蹄一陣狂踩,便是大羅金仙來,也再無法在這世上找到他們的痕跡。
太史闌對蘇亞耳語了一句,蘇亞掏出一個火摺子,投入坑中,果然轟然一聲大響,坑中騰起一陣黑色的煙雲,遮得對面不見人影。
「惡毒!」眾人紛紛大罵。
所有人又驚又怒的此刻,只有太史闌神色不動。
「出來吧。」她道。
「啪,啪,啪。」有人鼓掌。
「都說太史闌勇悍聰慧,若有神助,以前我還不信,以為是誇大之詞,現在看來,還真有幾分道理。」鼓掌的人,笑容滿面走出來,對她連連點頭,「佩服,佩服。」
「你是誰。」太史闌注視著對面的年輕人,三十不到模樣,臉色微黃,眉目倒還清秀,唇角有一顆痣,襯得人喜氣洋洋,卻有一雙冰冷殘酷的眼神。
這個人,讓她一看就不舒服。
「天紀少帥座下幕僚辛書如。」男子彬彬有禮對她點頭,「見過太史大人。」
「紀連城的狗。」太史闌道,「你好。」
辛書如從容微笑的臉,終於僵了僵。
在太史闌這個毒舌冷面奇葩面前,再有風度再想維持教養的人,都很難堅持住。
沒辦法,太史闌就是討厭裝逼的人,看見裝逼的,她第一想的就是將他們那張以為可以永遠微笑的臉皮子給撕下來。
她基本上都能成功——因為真正的寬容好涵養,從來都不是那些想永遠保持微笑的人。
「太史闌。」辛書如終於冷下了臉,森然道,「不要和我賣嘴皮子,你該知道你現在的處境。」
他揮揮手,身後草線之外,出現無數衣甲齊全的士兵,將他們密密包圍。
「上府兵不會來了。」辛書如道,「我家少帥進駐昭陽城,目前駐紮城內的上府兵需要換防,我家少帥已經發文邊總帥,請他召回這一批上府兵。你別等了。」
「然後你要怎樣?」太史闌問。
「我沒有選擇給你。」辛書如冷冷道,「你和你所有人,跟我走,就這樣。」
「那信怎麼回事?」太史闌問,「你偽造的?」
「自然有人有辦法截獲你的聯繫方式。」辛書如笑得神秘。
「你以為你包圍了我,就能將我一網打盡?」太史闌淡淡看著他,「昭陽府不會只有上府兵存在。」
「你昭陽府的兵丁自然也有。」辛書如不以為然,「可是他們還在昭陽,趕得及救你?」
「趕得及。」太史闌手一抬,指尖已經扣住了一枚煙花,「你以為我只能依靠上府兵?我是昭陽同知,我有權調動所有昭陽府兵丁,我在出門前已經令所有兵丁在城門前集合,只要我煙花為號,就立即出城接應。」
「那又如何?等他們趕到,你們已經是死屍。」
「你也會是死屍。」太史闌漠然道,「辛書如,看看你身後。」
「我才不會上當。」辛書如身子轉到一半,忽然停住,隨即大笑,「你是要騙我轉頭,然後對我動手?你這已經用爛了的把戲可騙不了我……」
太史闌譏誚地看著他,「射!」
「唰!」
一道勁風直襲辛書如腦後,他驚得魂飛魄散,拚命向前一撲。
「啪。」一支箭擦著他的面頰,釘入他臉側泥土,箭側紅纓貼著他睫毛,抖得他臉發癢心也發抖。
他霍然跳起,此刻回頭,看見草叢中不知何時趴著一個人,正用一雙明亮而冷的眸子,盯著他。
她手腕上的手弩,箭尖也對準了他,距離這麼近,他無論怎麼逃,都逃不開那射程。
蘇亞慢慢地從草叢中爬起來,手弩始終籠罩著他的身形。
辛書如震驚地望著她,不明白這人是什麼時候潛伏到他身後的,明明他一出現,就一直注意著所有人。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太史闌淡淡道。
辛書如望望身邊那個陷阱,恍然大悟。
是先前那陣煙氣!
太史闌發現有埋伏,就猜到了必然有人就在附近,而且必然要從陷阱的側邊過來,而她命蘇亞扔出火摺子,根本不是為了測驗陷阱裡的火藥有多少份量,而是為了製造煙雲。
藉著那陣煙雲的掩護,蹲著身子扔火摺子的蘇亞,趁機潛入了長草中,在他專心和太史闌說話的時候,潛到了他背後。
太史闌派出蘇亞是有原因的,當初智擒火虎時,她便看出蘇亞有一身奇妙的貼地輕身功夫,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辛書如看著平靜如常的太史闌,不禁也暗暗佩服這女子的厲害,傳聞裡太史闌大將之風,鎮定非凡,如今看來,何止有定力?還有超卓的應變,冷靜的思路。正是天下名將,必備的三大要緊能力。
「你便威脅我的生死又如何?」他苦笑一聲,「無論如何,便是我今日身死此地,其餘人等,還是會留下你們,少帥的命令,是不會因為我的生死而改變的。」
「我知道。」太史闌握著馬韁,看天,「所以別以為我會和你獅子大開口。我只要求,放他們走。」
「大人!」護衛們齊齊喊,太史闌手一擺,示意他們噤聲。
「我相信你沒有權力放走我,但是既然你能代表紀連城出面來抓我,想必地位不低,最起碼放走我的護衛,還是能做到的。」太史闌注視著辛書如的眼睛,「我留下,紀連城就不會為難你。」
辛書如猶豫了一下。
他不得不承認,太史闌還善於審時度勢,以及洞察人心。她說的每句話都對,每句話都敲到他心坎上。
「你留下,他們走。」他半晌道,「但是他們得發下毒誓,不得回城,不得報信,而你也不得再使任何花招。」
「我從不主動以陰謀對人,除非對方先卑鄙地以陰謀對我。」
辛書如只好裝沒聽見這句帶刺的話。
「我們不走。」雷元憤然道,「你讓我們逃,我們都不逃。」
「我們一起闖。」於定也道,「大人,今日要你以身相救,傳出去我還有臉混江湖嗎?」
「有命才可以混江湖。」太史闌答。看向辛書如,「我發誓,隨你走,違者,永遠不得見一切我所在乎的友朋親人。」
「兒郎們聽令。」辛書如退後一步,肅然道,「放開包圍,允許除太史闌之外其餘人離開,如果太史闌妄動一步,立即全部射殺!」
「是!」
包圍圈撤開,蘇亞等人卻憤然不肯挪動腳步,太史闌也不勸說,忽然策馬向前一衝,直奔辛書如身邊,「上馬!」
辛書如身子一閃,縱上她的馬,坐在她身後,隨即一柄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太史闌頭也不回,脊背筆直,「往哪走?」
「雲台山,康王別院。」辛書如微笑,「我們的女英雄,康王想好好招待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