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容楚回府

  內院外院頻頻出事,整個容府雞飛狗跳,自然也就沒了遊玩的心思。但場子既然已經撐開了,太過草草收場也很難堪,所以宴席還是照舊進行。傍晚的時候,外院和內院同時開席。

  下午受了驚的小姐們,都被扶入內院客房休息,容府世家豪門,什麼都是齊全的,這些丟了簪環壞了衣服的姑娘們,很快都得到了更好的補償,在屋子裡重新打扮了,再次光光鮮鮮地出來。

  因為大多數人受了驚,容府為了賠罪,原本定的按名單來的內部小宴席就變成大宴,所有人都被請入內院正堂赴宴。

  這些小姐們今日如此狼狽,自然是想走,但這樣走著實是不給容府面子,傳出去自己名聲也不好聽,還不如收拾齊整,風風光光赴宴,若無其事回家,把今兒的事掩了,還能給容府留個好印象。

  即使到了此時,大多數女子對成為容府女主人還是希望不死。

  容夫人立在廊下,勉強擠出一臉笑容迎客,今天后院頻頻出事,好了這頭起了那頭,她又要處理又要安慰,早累了個精疲力盡。

  所以她此時看四處幫忙忙碌的慕丹佩更加順眼,握著她的手道:「好孩子,今天都虧了你。」

  慕丹佩已經聽說了那個「山野獵戶之女挾恩求報故意搗亂」之事,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笑道:「夫人說得哪裡話?我會點粗淺武功,這時候幫忙是應該的。只是聽說這些事都是有人故意所為……」

  容夫人臉色一沉,冷哼一聲道:「有些人天性霸道,無可救藥。我容府雖然不打算追究她,但也不能這麼縱容下去。今日有客且罷了,明日自然要將她請出去。」

  「這姑娘我今日卻沒見著。」慕丹佩道,「其實幾次遇上,但都因為忙著救人,根本沒注意。」

  「你見不見也就那樣。」容夫人漫不經心地道,「一般而已。行動舉止還有些男兒氣……」忽然驚覺說錯話,急忙拉著慕丹佩的手笑道,「丹佩你不同,你是英氣,女兒家有這種氣質才是最珍貴的。」

  慕丹佩佯作羞澀低下頭,心中卻暗暗心驚,答話便有些心不在焉,容夫人以為她和自己說話不自在,便放她自己入席。

  慕丹佩離開時,看見一個婦人急匆匆地來找容夫人,牽著她袖子抽泣道:「夫人,夫人,趕緊去找大夫吧!我那娘家的表姑娘落了水又受了驚,到現在還沒醒,這要有個三長兩短……」

  「滿地是客,你嚎哭什麼?」容夫人眉毛一豎,「大夫早已過去了,你擦擦眼淚,去等著便是。」

  「夫人,那個推人下水的女人……」

  「這個我自有處置,你去等著大夫。我已經讓人熬參湯薑茶送過去,不會有事。」容夫人不容分說便打發走了那婦人。

  慕丹佩側耳聽著,微微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國公府號稱老國公夫婦伉儷情深,不也照樣置了側室,還生了一大堆孩子?容夫人性情明快,好惡分明,很明顯也是個不喜歡三妻四妾的,不也照樣接受了這現實?

  這世道誰能免俗?誰能逃掉這般的命?她自己,還是太史闌?

  慕丹佩忽然覺得有點累,想著今天那位即將「被驅逐」的「嗯人」,連頭都開始痛了。

  所以她進入客廳後,並沒有坐容夫人為她安排好的,上首左手邊的位置,一力堅辭,只肯坐了一個角落的位置。

  她餓了,她想好好吃飯,聽說容府的水晶包和三蒸鵝是一絕,她還想嘗嘗。坐這位置大概會相對安全些?

  容府裡外團團坐,開盛宴,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人去叫太史闌吃飯。

  容府盛宴開席,所有人坐下那一刻。

  一群快馬,也飛速過了皇城,向容府方向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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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外頭容彌剛剛坐下,裡頭容夫人剛剛笑容滿面說了祝酒辭,都道:「請,各位請。」

  「為什麼不請我們?」忽然有人大聲問。

  滿廳堂的夫人小姐們齊齊抬頭,就看見輝煌的燈光下,門口立著兩個女子,一黑衣一紅衣,紅衣的稍稍站在後面一點,頂著一頭有點亂的微紅的髮,正盯著桌上的菜發問。

  眾人的目光卻忍不住都落在黑衣女子身上。

  廳堂裡南洋特供的水晶燈華光閃耀,卻無法中和那女子身上的冷而內斂的氣質,她靜靜站在那裡,沒動作,沒表情,便讓人凜然,似見王者風範。

  有些姑娘認了一會,認出這是今天下午大亂花園的那位,頓時臉色大變,開始竊竊私語。

  容夫人微微一怔,隨即眉心一蹙。

  依她的脾氣,便要發作,但她畢竟做了這麼多年的國公夫人,場合上的尊嚴體面無論如何不能不顧,當下只是挑了挑眉毛,淡淡道:「抱歉,諸事忙有所疏漏,好在兩位自己來了。來人,給兩位姑娘看座。」

  婆子過來,備了椅子碗筷,要放在長桌末尾。

  容府這次請客,專門備了足可坐幾十人的長桌,夫人小姐們依次坐下去,已經坐滿,給她們的位置還是硬擠出來的。

  被迫要擠的姑娘滿臉不樂和畏怯,卻也沒辦法,誰叫她們地位最低。

  太史闌和花尋歡走了進來,卻看也沒看那安排好的椅子,直挺挺往上頭去。容夫人一個眼色,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想攔兩人,花尋歡一推,兩人便踉蹌退出了好幾尺。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容夫人這回終於起了怒氣,眉毛一挑也不說話,竟然是一副冷眼看你怎麼鬧到時候怎麼下台的模樣。

  她鬧得越厲害,趕走她才越有理由,容楚才無話可說。

  太史闌直奔上座,行動如風,小姐們紛紛轉頭,看見她微垂的臉,堅挺筆直的鼻尖,眸光始終是淡漠的。

  太史闌一直走到上首左側才停下來,看看坐在那裡的那個美貌女子,二話不說,將她的碗筷向後挪了一挪。

  隨即她自己拖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抬手示意婆子將擺在那頭的碗筷給拿過來。

  婆子給她那麼一瞧,竟然真的下意識去拿碗筷,直到容夫人愕然咳嗽一聲,才驚覺過來,訕訕縮手。

  太史闌也無所謂,眼看容夫人的碗筷還沒用過,順手拿過來布在自己面前。她對面花尋歡有樣學樣,也擠出一個位置,搶了身邊一位小姐的碗筷,人家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大眼一瞪,人家立即縮了頭。

  慕丹佩在桌尾的角落裡,將兩人瞧了又瞧,嘆了口氣,悄悄拖過面前的水晶包和三蒸鵝。

  猜中了。

  還是抓緊時間吃吧。

  容夫人立在門口,瞧著這一連串動作,臉色發青。

  她已經忍耐了一下午,下午內院外院發生的事讓容府顏面大失,她都沒打算當眾追究,此刻忍無可忍怒火中燒,大喝一聲,「來人,架出去!」一邊下令一邊往前走,「連同兩位姑娘的行李也送出去,備足銀兩,算我容府恭送出門!事後我自會向國公解釋!」

  她一連串話又快又決斷,到此時才現出元帥府女主人的鋒芒。

  幾個勁裝女護衛從樑上躍了下來,衝向太史闌,花尋歡冷笑一聲推案而起,一抬腳就跳上了桌子。

  她腳踩元寶雞,足踏飛龍翅,拔刀在手,威風凜凜,「誰敢拉她!」

  小姐們仰頭呆望,隨即尖叫而起,椅子翻倒,杯盤四散,席上瞬間又是一片狼藉。

  「趕出去!趕出去!」容夫人連連厲喝。

  忽然有人急衝衝奔了來,老遠大叫,「夫人!國公回府了!國公回府了!」

  眾人都一呆,花尋歡在飯桌上回望,又轉頭瞧太史闌。

  太史闌這才站了起來。

  她起身,目不斜視地走出去,容夫人也歡喜地向外走,下意識想要去迎一迎兒子,一眼看見太史闌搶先走了出來,不由一怔。

  此時廳中所有人都一怔,眼看著太史闌出門,花尋歡跟著,出了內院廳堂,直奔前院而去。

  她們背影消失好一陣了,才有人愕然地尖叫,「她們去接國公了?她們有什麼資格去接國公?」

  ……

  太史闌大步而出,花尋歡緊緊跟著,一邊不住偏頭瞅著她的神情。

  她可不認為太史闌是去慇勤地接容楚,在她看來十有八九是去揍那傢伙,或者昭告所有權才對。

  太史闌一路向前,直接闖過了內院和外院相隔的垂花門,幾個守門的婆子想擋,早被花尋歡一腳一個踢開。

  太史闌穿廊過橋,自外院廳堂過,外院那邊也正亂著,老國公命人去門口迎容楚,一大批人自然也不會繼續吃飯,都出來等著。

  然後他們就看見了兩個女子從內院過來,坦然而過,當先的黑衣女子,一邊走一邊在臉上搓著什麼。

  眾人萬萬沒想到會有女子從內院突然出來,還是這般坦然的姿態,都愣在那裡,花尋歡迎面撞上一個送熱水的小廝,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熱巾,道:「借用。」順手遞給太史闌。

  太史闌拿毛巾一邊走一邊把臉上那些易容洗去。

  她步子極快,眾人只看見她的動作,再追上去時只能見到她的背影。

  「這個好像是那個獵戶女兒?」容彌瞪著太史闌背影,「她忽然跑到前院來做什麼?真是不懂規矩!」

  「看樣子是往大門那邊去?」容三爺道,「不會是去接國公的吧?」

  容彌一跺腳,「跟去瞧瞧!」

  ……

  太史闌身後浩浩蕩蕩跟了一大堆人,還有人在後面喊叫讓她停下,她聽而不聞。

  離大門還有三丈遠,一條人影忽然掠了過來,將她的手一拉,笑吟吟地道:「啊!太史!你竟然來接我!」

  太史闌抬眼對他瞧了瞧,容楚臉上有風塵之色,衣服也有微塵,顯見得趕路很急。此刻雖然在笑,眼神卻將她上上下下打量,有點不安心的模樣。

  太史闌哼一聲,有心要算賬,但不打算在此刻,反正她今晚要做的驚天動地的事還沒開始。

  她一點頭,將手一抬,容楚立即十分樂意地提供臂彎,給她挎上。

  然後兩人一個轉身,面對那些終於氣喘吁吁追過來的人。

  然後……

  然後就是人群忽然成了塑像,一大群的泥塑木雕,保持張嘴傻眼的姿態,直勾勾盯著相挽的男女。

  容彌老爺子站在最前面,眼睛瞪得比嘴還大,看看容楚,看看太史闌,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你……你……她……她……」

  「老爺子。」太史闌對他點頭,「憩虎堂的夜會還開著麼?」

  憩虎堂是容老爺子的議事廳,也是太史闌前陣子,前倨後恭先聲奪人,在那裡高談闊論大展宏圖的地方。

  容老爺子這下終於確定了她是誰,從齒縫裡「嘶」地一聲,臉上像牙疼一般瞬間歪了。

  容楚被挎在太史闌臂彎裡,對他家老爺子兄長們匆匆微微躬身,「父親,稍後兒子來給您請安……」話音還沒落,早腳不沾地被太史闌挎跑了。

  當然他可以輕輕一掙就掙脫,可問題是他捨得麼?

  眾人眼睜睜看著容楚給太史闌當眾一膀子就拐跑了,都呆了半晌,再呆呆地去瞧容彌。

  容彌臉上的表情卻甚古怪,惱怒又歡喜,尷尬又不安,震驚又放鬆……青紅皂白地轉個不停。

  「原來是她……怎麼就沒想到……」半晌他懊惱地一跺腳,「早知道……這下……唉!」也不管其餘的賓客,匆匆地便追了過去。

  一地賓客們也漸漸明白是怎麼回事,開始竊竊私語。

  「剛才那位……?」

  「莫不是那位……?」

  「差不多就是吧,瞧那眼神氣度,還有國公的態度……」

  「原來她一直在容府啊,那容府怎麼還敢公然辦這宴席……」

  「你傻了吧,沒瞧見容府也是剛知道啊?這位可真是厲害,居然就這麼不動聲色瞧著,最後關頭煽容府一個耳光。」

  「這位什麼時候不厲害了?聽說又要升了。如今她官位已經在你我之上,再升就是朝廷大員!女子為官,竟成南齊官場有史以來第一異數,真可謂傳奇!說起來倒也名不虛傳,雖然未必算美,但確實特別。」

  「咦,剛才她好像易容來著,難道她就是那位容府今日想要代為招親的國公府義女?哎呀,如此當真可惜,你我有眼不識金鑲玉,白白失了機會!」

  「做夢吧你,沒瞧見剛才晉國公的神態嗎?和國公搶女人?找死!」

  ……

  「你的毒解了?這下終於好了……我說太史,我趕路幾天頭未梳臉未洗,你這是要拉我去哪?」容楚眉眼飛飛地挎在太史闌臂彎裡,跟著她一路飄。

  「吃飯。」

  「今天家裡好像請客?」容楚打量張燈結綵的四面裝飾。

  「相親。」

  「哦?給誰?」容楚一路急趕回京,路上信件追不及,還真不知道府裡做了什麼。

  「你。」太史闌瞟一眼他,「我。」

  花尋歡在她身後發出重重的一聲「哼。」

  容楚一怔,隨即便明白,不禁失笑,「看樣子有一批人要倒霉了。」

  他雖然在笑,眉頭卻微微一皺——原以為替太史闌安排的身份會讓她得到父母的尊敬喜愛,原以為父母要等他回來才會提出婚事之事,如今看來,該發生的,還是逃不掉。

  也沒什麼,一切配合她便是,她若受了委屈,他便替她掙回來。

  一大群人從垂花門那邊迎了出來,是容夫人等人。

  容夫人一眼就看見容楚挎著個女子進來,不禁一怔。

  第一反應是歡喜,隨即覺得這女子好生大膽有性格。

  再一看那女子的容貌,又是一怔。

  一張陌生的臉,直鼻薄唇,眼睛細長,眸光凝定,看人時竟似如刀鋒割過。

  這是為將者的眼神!

  容夫人微微瞇起眼睛,覺得這女子臉雖然陌生,神情卻無比熟悉,那種冷淡,那種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睥睨感覺……

  忽然有人驚呼,「她的衣服!她是……她是……」

  容夫人這才看見她的衣服——黑色鑲銀邊的番服,和剛才「獵戶女」一模一樣!

  隨即她看見那個紅髮紅衣的女子,腦中頓時轟然一聲。

  笑話鬧大了!

  被整了!

  太史闌挎著容楚,迎著那群女子走過去,淡淡地道:「今天很多人想見你,你就不必避嫌了,都去見見?」

  雖然是問句,卻根本沒有鬆開他,容楚瞇了瞇眼睛,道:「好。也該讓這京中貴女們認識認識你。」

  兩人一句對話已經走到容夫人身邊,容夫人聽見這句,臉色雪白。

  容楚照常側身彎了彎腰,道:「給母親請安。」

  太史闌微微放開他,沒有表情,也沒有行禮,容夫人微微難堪地看了她一眼,勉強笑道:「裡頭有客人,我讓她們避避。」

  「不必了。」接話的是太史闌,「她們來,就是想見容楚一面。夫人你也想讓容楚見她們一面,機會難得,想做就做,不必遮遮掩掩。」

  她挎著容楚大步進入廳堂,從容地道:「收拾好了沒?重新開席。」

  容楚滿意地瞧著她,覺得父母說啥太史闌不能做好國公府女主人都是扯淡,瞧太史這份大家主母的淡定雍容!

  裡頭亂糟糟的人都一靜,隨即齊齊回首,看見有陌生男子進來,那些大家小姐們都低呼一聲,紛紛站起走避。

  可這廳堂並無內門,人又多,又能避哪去。再加上婆子們都插燭似地拜下去,道:「公爺萬安。」隨即明白晉國公竟然回來了,一時又驚又喜,大多背轉了身,又悄悄捻著衣角對容楚偷瞧。更多人則疑惑地望著太史闌,不明白這女子是誰。

  吃飽了三蒸鵝的慕丹佩打了一個呃,趁人多不注意,悄悄溜出去了。

  臨走時她看了一眼兩人交挽的胳膊,不禁嘆了口氣。

  當初還和人家說什麼一年之約,如今看來完全是白搭,太史闌那個人想要得到誰,必然是先下手為強。

  還不如去找自己的小相公……

  慕丹佩想到自己的「小相公」,更加怒從心底起,惡狠狠地瞪了太史闌一眼。

  太史闌看見她溜出去就當沒瞧見,慕丹佩一向識相,她不會給她難堪。

  小姐們扭捏半天,終究躲不過,也一個個大大方方出來給容楚見禮,一時鶯聲嚦嚦,「給國公爺請安,國公萬安。」

  「請起。」容楚遠遠地站在門口,在這些女子面前,他毫無調笑之態,神情端肅,一雙眸子點漆一般,黑而遠。

  等人都起身了,他順手拉過身邊太史闌,笑道:「這是太史大人,我國公府未來夫人,諸位也請一併見禮。」

  太史闌沒說話,臉上淡淡的。

  縱然早已猜到了事實,容夫人還是發出一聲輕微的吸氣聲。

  她身邊嬤嬤擔心地瞧著她——此刻夫人的臉色難看得難以形容。

  太史闌什麼都沒對她做,但已經給了她此生最大的教訓。

  至於廳堂裡的小姐們,早已呆了。

  她們怔怔地捏著裙角,仰著頭,對現今的變化接受不能。

  「忘記和諸位說明。」容楚看著這些人的神情,已經將事情猜出了大半,越發笑容可親,緩緩道,「太史不喜人打擾,所以先前她雖然住在府裡,但身份假託了邊境深山的獵戶之女,想來你們先前已經見過了。」

  小姐們的嘴張成O形,早已忘記儀態……

  容楚又回身彬彬有禮地向容夫人欠身,「本想回府和母親說明,請託母親代為照顧,沒想到母親這麼熱情,已經把太史邀上,要介紹給京中世家諸位親朋了。」

  容夫人臉色陣青陣白,心知兒子是給她圓場給她台階下,可此刻這台階想下,也不是那麼容易。

  太史闌對容楚的介紹不置可否,淡淡對無奈拜下的眾人點頭,自行走到桌前,還是自己原先那個位置。

  剛才還怒責她不該坐那位置的少女,早已快步躲開。

  「吃飯吧。」她道,「餓了。」

  哪裡有人敢動?此時眾人才想起太史闌的身份和關於她的傳說,傳說裡,這位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手上沾了無數人的鮮血!

  再看看容楚對她百依百順的神情,眾人都心中黯然——像這樣的女子,本身強勢,男人寵愛,還有誰能從她手中分一杯羹?

  太史闌這種人,真真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她也不必高聲喊叫,她也不必劍拔弩張,只是旁若無人的漠視,就足夠讓所有人凜然退卻。

  幾個先前嘲諷過她的女子,更恨不得能縮進牆裡。

  「國公回府,難得天倫團聚。」一位夫人識趣地出來說話,「我等不便再擾,抱歉先走一步。」

  一時眾人紛紛請辭——誰敢在太史闌身邊吃飯?萬一這女殺神吃著吃著心情不好,想起這些人是來搶她男人的,掀桌殺人怎麼辦?

  「席都開了,何必再走?」容楚微笑,「莫非各位嫌敝府食物粗劣不堪下嚥?」

  他這麼一說,眾人不敢再辭,只好扭扭捏捏地坐下來,低頭吃飯,小口吞嚥。看太史闌的筷子下筷子。

  容楚很滿意,看情形,女霸王今天已經將女人們搞定,不用他操心。他轉身就去了前廳,迎面撞上老國公,笑吟吟一把拉住父親,「您來了?後堂都是女客,別去了,兒子陪您喝酒去。」

  「容楚!」容彌一臉難堪咆哮,「你搞的什麼鬼!」

  「父親還是先想想你們最近做的什麼事比較好。」容楚一笑,把臉色發青的容彌給拖走。

  那邊內堂的席吃得鴉雀無聲,容夫人拿著個筷子把一筷海參整整吃了一刻鐘,其餘人也是食不知味,猛扒白飯,真正吃得歡暢的也就是太史闌和花尋歡了,每樣菜都嘗了嘗,花尋歡頻頻點頭,「嗯,好吃,好吃!」還問身邊的人,「喂,你們怎麼不吃呀?」

  所有人都尷尬地低著頭,不敢接話。

  太史闌唇角有微微的鄙薄,想著難怪容楚瞧不上這些麗京的小姐們,當真是不大氣。今天的事兒雖然尷尬,但最尷尬的也是該是容氏夫婦,這些客人完全可以把自己當作單純來容府赴宴的賓客,坦坦然然地吃飯。何必如此心虛?

  和這些人一起吃飯很容易影響胃口,她把筷子一擱,道:「飽了。」

  所有人籲一口長氣,立即如蒙大赦般也紛紛擱筷,還紛紛說著:「容府的湯水真好。」「大廚不同凡響」「今日很見了世面」之類的應場面話兒。

  太史闌瞧一眼幾乎沒有動過的菜,嘴角微微一扯,心中更增厭煩。

  這就是麗京,這就是麗京的貴族場面,這就是麗京豪門夫人的生活!

  眾人好容易捱完這頓飯,趕緊又告辭,容夫人毫不挽留立即送客,太史闌也不理會,對花尋歡道:「尋歡,等下帶人去容楚的院子,把我的被子和枕頭扛過去。」

  滿堂送客寒暄聲頓時一靜。

  一個即將跨出門檻的夫人險些絆了一跤。

  容夫人扶住牆壁愕然回頭。

  小姐們瞪大眼睛,帕子摀住嘴,不可置信地瞧著太史闌。

  這這這什麼意思?

  太史闌是要睡到容楚那裡?她和容楚已經……?

  夫人們比小姐的關注點略有不同,她們張大了嘴,眼神複雜。

  太史闌公然表態要睡到男人院子裡!

  天哪!

  可是無論怎麼驚訝,沒有人再敢說一句「傷風敗俗不知廉恥」——花尋歡興致盎然地在那等著呢,一邊大聲答應太史闌的吩咐,一邊手按在刀柄上,眼睛骨碌碌轉動,滿臉興奮,看那樣子,就等著有誰說上一句,她好把人拖出來揍了。

  夫人小姐們臉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火辣辣的,該羞澀的人不羞澀,不該羞澀的人倒受不了了,紛紛頭一低,趕緊告辭。要將這個勁爆的消息迅速八卦到各家府邸去。

  容夫人手摀住額頭,連送客的心都沒了。

  客人紛紛自行離去,據說前院的男客們早就散了,容彌涵養還不如容夫人,愣是沒能撐住繼續待客,直接下了逐客令。

  客人們帶著受驚、神秘、鬼祟的情緒上了各家的馬車,容府的下人們瞧著馬車在黑暗中遠去,心裡都知道,這些馬車會將今日容府發生的事帶出去,從明天開始,容府和太史闌,就會是麗京豪門新聞的頭版頭條。

  大家都紅了……

  容楚倒是一臉無所謂,親自送客,代容氏夫婦致歉,謙和有禮,把場面做得滴水不漏。容彌瞧著他一臉舒暢,心中鬱悶——不孝子!

  「父親想是沒吃飽。」容楚送完客回來,又挽起他老子,「母親待客一天想必也沒能好好吃上,來人,再安排一頓家宴。」

  容彌給他拉住,老臉上鬱悶之色更甚——沒吃好還不是你那可惡媳婦給攪的?

  鬱悶歸鬱悶,他也發作不出來,知道發作也沒用,容楚會笑吟吟打太極拳,恭敬仁孝又漫不經心,打得煙消灰滅,只留他自己更加鬱悶。

  這個兒子其實從來都不怕他。

  這是他最愛重的兒子,從小他沒少嚴厲教育,他這樣的沙場老將,自然也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容楚又從小就奸詐頑劣,因此吃的苦頭比其餘兄弟都多。但怎麼揍,容楚看似示弱退步,其實從未改變過他自己,長成之後他自己帶兵,功成名就,光輝超於父兄之上,那就更沒人能制得住他。

  容彌不會承認,一看見兒子的笑,他也覺得心裡發毛。

  今晚容楚就笑得很歡,容彌知道這傢伙其實是生氣了。這個常常在笑其實翻臉無情的傢伙,也就打算笑看兩老被火烤了。

  容彌重重地嘆口氣。

  娶個老實的,賢良淑德的媳婦多好?非要那個太史闌,那丫頭厲害到什麼程度也不必說了,這兩人湊一起,得多少人倒霉?

  容彌摸摸臉——好像前陣子被太史闌揍的那一拳還在痛呢……

  容楚拉著容彌在前面走,容家的其餘人默默跟在後面,今天容家人都來得齊全,男人在前頭招待,女人在後頭陪客。容楚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父親,就在內堂開一席如何?我也好將太史闌正式介紹給你們。」

  容家人默默低頭。

  還需要介紹麼?

  你那位太史闌已經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容楚到後堂的時候,正遇上準備出門扛被子的花尋歡,花尋歡對他擠了擠眼睛,悄聲笑道:「便宜你了,可給你等到好事兒了,恭喜恭喜……」

  容楚一怔,隨即眼睛一亮,似猜著了什麼。

  內堂裡席面又開,今日廚房本就備著很多菜都沒派上用場,因此再備一席舉手之勞,太史闌坐在一邊喝茶,容夫人坐在另一邊,面沉如水。容楚的嫂嫂弟媳們都在,惴惴不安,想安慰又不敢開口。眼見老爺們都來了後堂,紛紛站起來見禮。

  容楚給老國公夫婦和兄嫂們見了禮,自顧自招呼開席,不多一會容榕也來了,她身體弱,一般不參加大型宴席,最近更是懶懶的不出房間,此刻被喚過來,一眼看見太史闌,不禁一怔。

  容楚已經安排親人團坐,他雖不是長子,卻是國公府真正的主人,所以父母坐上位之後,便是他的位置。容楚很自然地,將太史闌安排在他對面,靠著容夫人。

  這位置一坐,眾人在心裡又默默嘆口氣。

  容彌眼睛瞪著,想說什麼,想想卻又忍下去——他不擔心兒子會怎樣,卻有點含糊太史闌,怕這個女瘋子會當面抄起熱湯給他潑過去。

  容夫人的繡鞋探過來,開始碾他的靴子,容彌端坐,面容端肅,毫無反應。

  容楚眼角一瞟,對父親的識時務很滿意,對太史闌調教他父母的本領也很滿意。

  這世上能讓他那個倔硬的老子顧忌的人和事已經不多了。

  太史闌也瞟一眼桌下——別踩了夫人,踩扁了爪子也沒用。容彌這種性子的人,最是愛面子,一旦遇上可能不給他面子的人,他就有顧忌。僅僅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老傢伙就不敢隨便發難。

  「這是太史闌。」容楚微笑給家人們介紹太史闌,「想來你們都是知道的。」

  太史闌瞅他一眼,很給面子地對兩老欠欠身,又對眾人點點頭。

  眾人扯出一臉僵硬的笑,呵呵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容家今日做的事情,都是針對太史闌的,是當著未來夫人的面選夫人,此刻太史闌這樣淡淡坐在對面,所有人的尷尬難以形容,容彌的屁股左扭右扭,就好像被火烤著。

  「啊!是你!」容榕一直咬著筷子呆呆地對太史闌看,忽然恍然大悟一拍手,「你是那個獵戶之女!原來你易容了!啊,你比原先更好看!」

  她兩眼放光,就要竄過去,忽然又反應過來,道:「啊?什麼?太史闌?那不是……」她愣了半晌,一臉絕望地道,「哥哥,可我也喜歡她啊……我也想娶她啊……」

  容楚眉毛一挑,太史闌眼睛一睜。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