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雅已經帶著屬下出去了半刻鐘,史小翠在牆下焦灼不安地等著,不時讓熊小佳去地道口查看,但是始終沒有等到太史闌。
史小翠也覺得不對勁,便對雷元道:「前院護衛可安排好了?大人至今沒出來,咱們這邊再派人看看?」
「前院有老於呢。」雷元道,「我馬上再派人去。說起來也奇怪,密道入口已經毀了,大人只能選擇出來,沒有別的路可走啊。」
「先安排些人下密道。」史小翠想著經過今日這一劫,這密道已經無法再用,也不怕更多人知道其中秘密,「下去找大人,多派些人,另外再派些人到前院尋找,或者大人從別的路出去也未可知。」
正說著,前院已經派了人來,說於護衛帶人下了地道,又在院子中搜了一陣,殺了幾個東堂刺客,現在來問下大人是否脫險,後院保護得怎樣。
史小翠等人一聽就急了,「大人不在前院?」
來人說沒有,史小翠又忙忙命人在太史闌房間下面的密道細細地找,可是此時密道裡,大部分刺客要麼死了,要麼退了出去,密道裡已經沒有人。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驚慌——總督大人去了哪裡?
史小翠心跳如擂鼓,她隱約覺得事情不對勁,可是此時她也不敢離開,她還要等著兩位小主人歸來。
總督臨別時交給她的任務就是保護好小主子,她無論如何不能擅離職守。只能祈禱邰將軍能保護好總督。
正在心急如焚,忽然牆頭明紫色衣裙一閃,韋雅回來了。她手中兩個包裹,一個白底藍花,一個白底粉紅花,正是孩子的襁褓。
史小翠舒一口氣,熱淚盈眶地迎上去,韋雅抱著兩個孩子,淡淡地道:「他們餓了。」
史小翠急忙命奶娘過來,這都是早早就準備好的,一直呆在後院裡等著。
韋雅卻並沒有鬆手,史小翠看見她兩隻手分別按在兩個孩子後心,心中一跳——難道女孩兒也……
「我剛發現,這兩個孩子都先天不足。」韋雅皺著眉,「女孩兒身體好一些,但筋骨差,男孩兒身體差一些,但骨骼很好,這兩個孩子,如果合在一起,真真是極好的練武料子,如今……」她嘆口氣,「先保命吧。」
史小翠的心沉了下去,但此時也沒有辦法,只想著總督府和國公府何等人家,總能為小主人調理好的。
「敢問夫人,喬雨潤呢?」她還關心著這件事。
「走了。」韋雅似乎不想多說,「投鼠忌器,我放了她。」
史小翠不說話,她已經安排了人在城門堵截,不能將喬雨潤放走。
「夫人……」她又猶豫了下,才道,「我們大人……好像失蹤了……您能不能幫忙尋找……」
「家主的命令,是讓我前來保護兩個孩子。」韋雅淡淡地道,「沒讓我干涉太史大人的事情。」
史小翠只有閉嘴,苦笑著想有情愛糾葛的女人就是天敵。
奶娘將孩子抱進屋餵奶,兩個孩子吃得香甜,韋雅也跟了進去,坐在一邊冷冷淡淡看著,眼神裡,卻閃著細微的羨慕。
史小翠在窗前站了站,看她雖然表情淡漠,眼神卻柔和,想來這位夫人視武帝如天,絕對不會違拗他的命令,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她命令護衛團團守好院子四面,又讓熊小佳休息一下,自己向前院走去。
雷元有事過來,正看見她的背影,遠遠喊了一聲,「小翠,去哪?」
史小翠沒回頭,只抬起手,對他揮了揮。
這是雷元看到的,史小翠一生裡最後一個動作。
……
史小翠到了前院,護衛們正在有條不紊地尋找總督,於定親自帶領,從地道中灰頭土臉地出來,滿頭是汗,眼神焦灼。
史小翠遠遠地瞧著他,眼神有點古怪,不知是憂傷還是猶豫。
倒是於定先看見了她,快步過來,行動間袍角拂動,襯著他長身玉立的身材,姿態頗有幾分瀟灑。史小翠注意到他穿的是一襲精繡雲羅袍子,市面上少見且昂貴。
於定翩翩少年,向來很注重打扮,最近尤其注重些,眾人看習慣了,倒也並不奇怪。太史闌對待下屬一向待遇豐厚,四季都讓府中針線房給這些親信做衣服,下發的衣服大家都穿不完,除了於定,其餘人很少出去買衣服,也不太清楚於定那些衣服的行情。
史小翠卻是知道的。
她和楊成兩情相許,太史闌教育屬下又屬於開明開放類型,連帶得二五營談戀愛也很自如,她經常女扮男裝去和楊成壓馬路,楊成家世豪貴,經常給她買些衣物首飾,史小翠拿多了,難免不好意思,她自己不擅女工,便也想買給他精緻成衣,有次看見於定一件淡綠色生絲袍子極好,覺得楊成穿著定然也不遜色,便上街在成衣鋪子裡尋找,果然尋著顏色不同質地一樣的,她歡歡喜喜一問價,結果驚得嘴半天合不攏。
自此之後心底便存了一個疑問:雖然大家月例很高,但負擔這樣豪奢的衣物還是顯得吃力,何況於定的衣服三天兩頭的換,件件都是好質地。雖說於定家世據說也不錯,但他只是一個遠支庶子,似乎家族也不會支付他如此昂貴的支出。
「前院找不到大人!」於定滿面焦灼地站在她面前,「小翠,後院找過沒?密道就一條,院子就這麼大,大人跑哪去了!」
「後院也沒有。」史小翠盯著他的眼睛。
「那怎麼回事?」於定皺著眉,「明明沒有路了呀。」他想了想道:「小翠,你是唯一熟悉密道全程的人,你想一想,是不是還有什麼岔道可以讓人出去的?」
「不用找了。」史小翠道,「我剛接到大人密令,她已經出府,稍後要返回後院。」
「那好,」於定舒一口氣,「我去前院接應她。」
「不用了。」史小翠道,「後門有處機關,打開了直通後院總督的院子,可以避人耳目。現在外頭全是東堂刺客,可不能被他們發現了。」
「那好。」於定道,「可需要我派人去後院接應?」
史小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史大哥說哪裡話?咱們前後院職司分明,自然不好勞動於大哥的。」
「是我心急給忘記了。」於定歉然道,「都是今日變故太多,又憂心大人,失了分寸。」
「於大哥不必上心,咱們都是跟隨大人一起血裡火裡過來的,大人心裡,待誰都一樣重。」史小翠道,「你這麼說可就見外了。」
「是極。」於定望著她,溫和一笑,「既然大人馬上要回來,我也便放心了。你趕緊去後院迎接大人,不要讓東堂刺客再混進來了。」
史小翠點點頭,告辭離去,於定看著她的背影入了垂花門,往內院去了。又等了一等,確定四周沒人,忽然躍上院牆,藉著牆外一株樹的遮掩,瞇眼對裡頭望。
隨即他皺起了眉——史小翠不過剛走,通往內院的道路一覽無餘,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正疑惑著,他忽然聽見身後腳步聲響,隨即聽見史小翠的聲音,在他身後冷冷問:
「於大哥,你在看什麼呢?」
……
邰世濤背著太史闌,站在總督府的院牆外,這裡是一條後巷,行人稀少。
剛才大廚房的後面,本就已經靠近了外牆,邰世濤背著太史闌從院子裡出來時,沒什麼人發現。
邰世濤站在巷子裡思索,一炷香,半刻鐘,往哪走最安全?
他頭一低,對上太史闌冷靜烏黑的眸子,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不是尋找最安全的地方藏身,而是在這一炷香之內,迅速揭開身份,露面於靜海城,讓百姓自己將消息迅速傳播,安定民心。
這才是最節省時辰最高效的辦法。
可是問題是,總督府這一處府邸,位置太偏。當初海鯊為了將總督排斥在外,故意佔據了城中心的位置,逼得總督府只能修建在城西,之後太史闌入主總督府,雖然有人提議她遷入內城,但她向來是個不肯浪費的,覺得丟棄這麼大一座府邸再重建實在勞民傷財,所以現在,總督府離最近的民居還有裡許,而那裡也不過稀稀落落幾戶人家,類似貧民窟的地方。
如果不能在人煙稠密的地方公開露面,就達不到安定民心的效果,更不能令錦衣人有所顧忌,不敢出手。在一兩個人面前出現,那些人抬手就會被東堂人給殺了。
但是一炷香時辰,絕對不夠趕到任何一處人煙稠密的地方!
「有轟動八卦,就有人群……」太史闌忽然有氣無力地道。
邰世濤眼睛一亮——對啊,自己來不及過去,卻可以讓人過來!
他腦海裡迅速閃過這裡的地形,四周的建築,可以利用的各種信息,忽然道:「小倌館!」
與此同時太史闌也道:「小倌……」
兩人目光一觸,又是火花一閃。
附近其實還有一個人煙密集,人流量巨大,並且信息散佈極快的地方,那就是,妓院!
妓院無處不在,無論偏僻還是繁華;妓院無分男女,永遠都有客人;妓院無論高級低級,各有各的資源。
城西偏僻地帶的妓院,面對的顧客自然是販夫走卒,三教九流,但這些人也是流動量最大,走街竄巷最多的。這些妓院,原本有人建議要清除,以免在總督府附近營業,有傷總督府尊嚴,太史闌卻認為食色性也,這也是人之常情,固然這裡下賤多罪惡,但強硬扼殺也會導致更多的問題滋生,就擱在了一邊。
因為總督府不管,又因為總督強硬鐵腕,威震靜海,所有開在總督府附近的妓院,反而少了很多流氓混混滋擾,也無人敢上門來收保護費,日子過得還比以前滋潤,一來二去,這邊民居少,但三流地下妓院倒越開越多,那個著名的坑倒了一群地頭蛇的「十九樓」,就是在這附近。
「姐姐,我們走。」邰世濤抱起太史闌,身影一閃,向前掠去。
一炷香後,牆頭上錦袍一閃,錦衣人立在風中,看了看四周略顯荒涼的景色,唇角微微現出一抹微笑。
「殿下,我們應該往哪裡追?」他身後護衛在請示,「是往城中嗎?此處前往城中有三條路……」
「她來不及到鬧市現身,」錦衣人微笑搖頭,「她只能在這一炷香內,儘可能地把自己在某處出現的消息,散佈開去,而且,越轟動越好,越多人看見越好,如此,也便達到了公開露面安定人心的效果。」
「殿下高見。」護衛心悅誠服,卻猶有疑惑,「那她會去哪裡?」
錦衣人負手閒閒看向前方,「除了妓院和小倌館,還有什麼地方,人流更多更雜呢?」他想了想,道,「小倌館?」隨即又搖搖頭,「不,妓院。」
……
十九樓今天下午,熱鬧得快要進入十八層地獄。
先是來了一個少年公子,雖然衣著有點凌亂,似乎還沾著點血跡,但神情氣質,迥然不同於常人,老鴇向來眼毒,一看那人進來,便笑迎了上去,「公子,你可來啦,蘭香可等你很久了喲。」熟門熟路地打著招呼,一膀子就把人給拐了進來。
那少年清秀的面容上便微微現出赧色,卻是一閃即逝,隨即神態如常,隨手掏出一張銀票,斜眼看著老鴇,「什麼蘭香菊香?聽名字就俗不可耐!給我尋你們這的妖桃兒來!」
老鴇的眼珠子定在銀票面額上,閃了閃,立即笑得滿臉粉簌簌地掉,「妖桃兒馬上就來!就來!」
城西這裡雖然全是三流妓院,但也正因為三流,妓女們更放得開,拉得下面子,做得好功夫,潑辣、放浪、風騷、挑逗,和內城那些風雅妓院,頭牌們如同大家小姐一般的端莊矜貴,截然不同的風格。因此一些口味比較重的富家子弟,也會偶爾來此,換換野路子,這少年的打扮出手雖然少見,倒也不算稀奇。
老鴇急匆匆地去喚人,少年負手仰頭,神情倨傲地看著屋頂,一臉生人勿近氣質。他站在廳堂正中,樓上花閣的姑娘們便都擠到欄杆前,笑嘻嘻往下擲花兒,四面人流來來往往,都因此禁不住對這異類多瞧一眼。
這異類自然是邰世濤。
他奉姐命逛妓院,生平頭一回,還要裝老手,此刻滿頭滿臉的花兒手帕,濃郁的脂粉氣沖得他不斷打噴嚏,一邊還要裝浪蕩子,一邊還得擔心被他藏在外頭樹蔭裡的太史闌,不要被人發現,以及等下能否自己走過來。
來來往往的姑娘們,對這俊秀英挺的少年十分感興趣,時不時湊過來,「哥哥來玩呀」「弟弟好相貌」,還有個大膽的,直接擠上來對胸摸了一把,驚呼尖叫,「瞧不出來,公子爺好生結實!」順勢就倚進了邰世濤懷裡。
邰世濤直挺挺地站著,表情淡定,心中痛哭……
本來太史闌打算親自去小倌館玩玩,總督大人逛男妓院,這個新聞更有衝擊力,但是考慮到現今局勢,總督大人需要一個正面形象來振作民心,只好犧牲邰世濤的色相。
好在被摸了七八把,懷裡滾進了三四個女人之後,一臉胭脂水粉紅唇印的邰公子,終於等到了妖桃兒的接待,急不可耐地又扔下了一張銀票,摟著妖桃兒匆匆進房了。
他當眾扔下的銀票面額,令眾人發出又妒又恨的驚嘆,很多人都沒心思玩了,開始紛紛猜測這一看就是雌兒的傢伙,是個什麼來頭。
「哪家公子哥吧?」
「少來,咱這靜海數得上的大家公子,誰沒玩過女人?」
「瞧那腰板直的,倒像是軍人。」
「或許是哪個武林世家子弟,看他走路的模樣似乎會武功!」
……
正議論著,忽然眾人都心中一凜,只覺得門口一靜,靠近門口的人轉過頭去,其餘人直起身來。
不知何時,門檻上已經多了一個黑衣女子,面容雪白,眼睛細長,正倚著門框,負手冷冷將裡面瞧著。
每個人接觸到她的目光,都覺得心中一突,好似臉上被鋒利的刀鋒刮過,肌膚竟似有生痛感。
那女子靜靜立著,眼睛似看著所有人,又似根本沒有看人,一字字道:「我的護衛長呢?」
……
邰世濤擁著妖桃兒進了房間。
按照原定計畫,他一進房間,太史闌便走到門前,自稱尋找護衛隊長,然後發怒,然後他出來請罪,再帶走太史闌。
這是個很簡單的計畫,卻很有效果——總督大人府上親衛隊長竟然偷偷出來嫖妓,被總督大人發現,性情剛烈的總督大人一怒之下,為整頓風氣,親自上門抓回觸犯規矩者——足可以傳到南齊朝廷的超級爆炸八卦。
關於太史闌的不良於行,可以拿她最近害了腳瘡來解釋,正好也解釋了為什麼她這兩天沒有露面。
這消息會傳得很快,會有很多人證明,靜海百姓會立即知道,總督大人她沒離開靜海,她不過是因為腳瘡暫時不能行走,她還有心情去抓親衛隊長嫖娼,戰局絕對沒有想像得那麼壞。
這樣就夠了,一炷香,一城風動。
邰世濤走在妖桃兒身後,盯住了她的後頸,馬上他會劈昏她,把她搬到床上,做出點胡天胡地的樣子。
打昏她是因為他不願和這樣的女人有任何牽扯。
他的手臂抬了起來。
妖桃兒忽然一轉身,身子鬼魅般一扭,避過了他的出手,同時腳下一勾,勾住了邰世濤的腳,狠狠一帶。
「砰。」萬萬沒想到她有問題的邰世濤,摔倒在床上。
他大驚,此刻自己出問題不要緊,但姐姐怎麼辦?身子一挺便要躍起,但已經遲了,身上一重,那女子已經騎了上來。
一柄雪亮的小刀擱上他咽喉,頭頂的聲音已經沒了剛才的嬌媚,森冷如雪,「邰將軍,真想不到,你也會來這裡。」
……
「我的護衛長呢?」
這話一出口,眾人都呆了呆。一些腦筋比較快的人,已經開始琢磨。
護衛長?本朝四品以上官員才能設成建制的護衛,並且擁有管理人員,現今靜海城四品以上的官員不少,但是女的……只有一個!
靜海總督,援海元帥,獨霸靜海的……太史闌!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那些人身子向後一仰,驚住了。其餘人雖然想叱喝詢問,但被太史闌氣場所驚,也被這些人的神情所驚,也愣在那裡,傻傻地瞧著門口的女子。
太史闌微微皺眉,她無比虛弱,劇烈疼痛,週身的汗滾水般向下流,從樹蔭裡走到這門口,不過幾步路程,於她卻似受到一場酷刑,如果不是強大的意志支撐,和那些靈藥的作用,她現在早已倒下暈迷,哪裡還能站在這裡?
所以必須速戰速決。
「總督府護衛長。」她冷聲道,「需要等後頭軍隊趕上來,用軍法來請你嗎?」
室內又是一陣死一般的靜寂,隨即,驚呼聲爆起。
「總督府!」
「天啊!總督!」
「元帥大人!」
呼聲如潮,人們激動奔出,紛紛跪倒在地,砰砰磕頭,連附近幾家妓院,都聽見這邊喧騰的人聲,派人來打聽。
就在這時,人影一閃,牆頭上出現錦衣人。
一炷香時辰到了。
太史闌在門檻上冷然回首,給了錦衣人輕蔑的一瞥。
第一局,她贏了。
錦衣人只帶了幾個護衛,無論如何不能將這妓院裡的所有人滅口,稍後這些人就會流入城市的脈絡,將她在妓院出現的消息帶給所有人。
錦衣人在牆頭抄著袖子,笑了笑。
他畢竟不如太史闌邰世濤熟悉地形。雖然準確地猜到了太史闌最終選擇的是妓院,甚至比兩人思維轉得還快,但這邊妓院足足有十幾家,他又不知道十九樓之前那件事名聲大振,他自然是要先從大點的妓院尋起,而十九樓,卻是妓院中規模較小的。
而且剛才在那家妓院他也被絆了一下,一個大胸美貌女子貼在了他身上,他本來還有興趣看看她的胸,忽然想起小蛋糕的小蛋糕,頓時覺得受到了輕薄,一下子拍死了那大胸。
想起小蛋糕他總會略微失神,之後因為殺了人又被扯住,雖然他立即就甩脫了,但多少也耽擱了點。
他並無失落,笑笑地看著太史闌,他不急,就算太史闌贏了他第一局,可是也已經暴露在他眼皮底下,他很想知道她還能怎麼再逃往海上?那可是挺長的一截路。
他的眼神充滿興趣。
智慧又清醒的女子,棋逢對手的感覺,都很難得,有機會要多多欣賞。
他忽然又想到小蛋糕,從鼻子裡輕輕嗤了一聲——外頭的女子都是智慧清醒的,而她是智慧迷糊的。
……
太史闌在一地激動跪拜的人群中巋然不動,心中卻微微焦急。
世濤為什麼還沒出現?
……
「邰將軍,真想不到,你也會來這裡。」
頭上的聲音很冷,微帶驚異。
邰世濤渾身的冷汗出了,又乾了,他趴在床上,瞬間已經平靜下來。
這世上沒有絕境,有的只是因亂了陣腳而導致的錯誤決定。
他想著姐姐曾說過的話,心慢慢靜了下來,不去想此刻太史闌怎麼辦,只揣摩著這女子的語氣。
似乎……並沒有太多驚異。
他腦中電光一閃,忽然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潛伏在妓院的東堂細作!
「我如何不能來這裡?」邰世濤立即道,「還有,你這是對待盟友的態度?」
「嗯?」妖桃兒微微一驚,狐疑地道,「你……」
「你最好放開我。」邰世濤道,「我帶來了少帥的重要軍情,你做不了主,去給我找你的主子來。」
咽喉上的刀緊了緊。
「不可能。」妖桃兒說,「我不懂你說什麼,我們可不認識你家少帥。」
「那你還認識我?」邰世濤語氣譏諷,「放開!耽誤了事兒你承擔得起?」
妖桃兒神情狐疑,她並未接到上級指令,說和天紀少帥將要聯繫,但是邰世濤一口就報出她的細作身份,這個尋常人哪裡知道?難道上頭剛剛和紀家少帥達成協議?還沒指令到下面來?
「我不信你。」她慢慢道。
「那行。」邰世濤語氣譏諷,「你家主子現在不在靜海城,倒是那位殿下卻在,這事兒要傳到他耳朵裡……呵呵。」
妖桃兒又是一驚——他竟然知道大殿下不在靜海,知道三殿下正在此處!
這是絕密,常人絕對不可能知道,這句話讓她頓時收了疑慮,也收了刀,「啊,誤會,真是對不住……」
邰世濤支肘慢慢起身,忽然空著的手臂一甩,狠狠甩在妖桃兒的腰間。妖桃兒猝不及防,「啊」地一聲,身子向後倒在床上,她昏迷時下意識出刀,邰世濤冷笑一聲,反肘擊在刀柄上,砰一聲刀柄撞飛,擊在床角,又是卡嚓一聲,床板忽然翻開,妖桃兒骨碌碌滾了下去。
邰世濤一怔——這床下有暗道?
想想也不奇怪,做細作的人,狡兔三窟是常理。
他忽然眉頭一皺,搶到窗邊,這裡是二樓,後牆有窗,從窗縫裡可以看見,隔壁妓院的屋頂上,高高低低站著幾個人,已經將整個十九樓都監視在內,任何人從樓內出去,都會落入他們的視線。
邰世濤認得這些人是東堂人,看樣子,一炷香的功夫,東堂那位親王已經追了來。
此刻再從樓中出去,姐姐虛弱,身受重創,他還要保護姐姐,等於直接撞入對方的網中。
邰世濤皺起眉,回身看了看床上。
……
太史闌靠在門邊,寬大袍子下,腿已經在發抖,若非強大意志力支撐,她早該暈過去。
面前的人跪成一堆,她沒有力氣說話,他們便不敢起身,一群人用仰慕憧憬的目光看著她,有人激動得手指都在發抖。
太史闌心裡在苦笑,邰世濤還沒出來,看樣子計畫出現了問題,而且世濤可能已經受制,否則他無論如何不會丟下他。
現在留在這裡,難道還要指望這些手無寸鐵的平民來保護她?那位東堂殿下可不是好性子人。
也罷,輸就輸,反正對方還要拿她作人質,一時也不會殺她,她只要熬過這幾天的虛弱期,再想辦法脫身便是。
想定了,她轉頭,看了錦衣人一眼。
錦衣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長,十拿九穩的笑容。
太史闌抬了抬手,示意眾人起身,在眾人激動顫抖起身的那一刻,慢慢向外挪去。
錦衣人向前一步。
忽然二樓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東西被砸碎,隨即有女子尖叫聲響起,一條人影搖搖晃晃從一個房間裡衝出來,撞在欄杆上,砰地一聲,眾人都抬頭向上看,那人已經歪歪倒倒衝下來,看步態神情,也就是個醉漢。
妓院裡這種事是常事,眾人也見怪不怪,只是覺得在總督大人蒞臨的這一重要時刻,居然出現醉漢鬧事,著實很有點沒面子。
總督大人眼睛卻亮了,她已經認出醉漢是邰世濤。
邰世濤滿身酒氣,搖搖晃晃衝下來,眾人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影子,只聽得見他亂七八糟的大叫:「啊,大人!屬下罪該萬死!屬下不該聽人唆使,流連花樓堵坊,這都是東哥教我做的!大人!元帥!您跟我去!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他亂七八糟嚷著,一陣風晃衝到太史闌面前,張臂一抱將她抱住,返身又衝回樓上。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團黑影捲過,轉眼門檻上的總督大人就不見蹤影,隨即聽見樓上重重的關門聲,「砰!」
樓下廳堂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
總督大人親自來抓流連青樓的親衛隊長,親衛隊長卻又喝醉了,光天化日之下不怕死地把總督大人扛走了?
八卦!
無與倫比的巨大八卦!
無與倫比的足可蜚聲海內外的巨大八卦!
一大群人立即爬起來,顛顛地衝出妓院,騎馬坐車,趕著去炫耀吹噓今日光輝機遇。還有一大群人不甘心,留在廳中等後續。
人群在妓院外分流,妓院外本就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此刻門口堵著,趕著出門的人繪聲繪色一講,頓時八卦迅速地傳播開去。
怕事的,害怕總督府馬上有士兵到來的嫖客們,都紛紛離開,四通八達的巷子裡,人潮流水般飛速散向城中各地,因為急著傳播這一重要消息,人們都走得飛快。
錦衣人在隔壁院子的廊簷下,靜靜看著那些人流,他的護衛湊近來,低聲問:「殿下,我們要不要……」做了個斬殺的手勢。
「好啊。」他道,「那就派你去吧。記得所有人全部追上,統統斬殺。不僅他們要殺,和他們擦肩的,打招呼的,點頭的,說話的,賣東西給他們的……記得統統滅口。」
護衛:「……」
殿下又說反話了……
錦衣人唇角微微彎起,並無挫敗之色,反倒興趣盎然。
太史闌這招確實高,他確實沒辦法憑這幾個人,將通過不同道路,散入整座城池的百姓滅口。
與其冒險艱難地走遠路進入內城露面,不如呆在原地放出一個爆炸性消息,不得不說,太史闌的腦子,當真好用。
不過就算消息放出去了,她現在也走不了了,等他捉到她,她還是輸。
錦衣人悠悠閒閒地走過去,他已經看過了,這院子沒後門,屋頂上他的隨身護衛也在守著,他們跑不掉的。
他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樓上邰世濤一聲大喊:「啊!東哥來了!就是他教我進賭場玩花樓的,東哥!東哥!再借我點銀子使使!我把你要的消息賣給你……」
錦衣人抬頭望去,邰世濤的身影在欄杆前一閃,又進了屋內。
他唇角掠出一抹鄙薄的笑——困獸猶鬥。
他正要進門,卻有人攔住了他。
「大爺。」這家妓院的龜公,拎著個大茶壺,笑瞇瞇擋住了他的去路,「要姑娘陪嗎?蘭香菊香還是海棠花?要不試試院子裡新來的嫩草兒,水盈盈白生生,細條條羞怯怯,真真一條好嫩草兒呢……」
一大群濃妝艷抹的妓女們,跟在龜公身後,嬌笑著湧來,將他團團圍住。
「公子,奴家等你好久了……」脂粉簌簌掉的蘭香,黏在他身上。
「公子別這麼急色嘛……」一笑大嘴如血口的菊香,笑瞇瞇來抓他的手,試圖塞進她深邃的溝。
「公子,好久不見奴家,你想我麼……」海棠花兒吃吃笑著想捏他的胸。
「公子……我瞧瞧可寶刀出鞘……」細條條羞怯怯的新人嫩草兒,羞怯怯地去摸他的襠……
他被一群三流妓女堵在門口,所有人都在笑,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不合規矩,然而那笑意裡又暗暗含著鄙薄和敵意的光。老鴇笑得有點苦,卻也沒上來呵斥姑娘們。
他挑挑眉,看看那些玉臂紅唇,濃脂蛇腰,忽然也笑了。
太史闌當真好威望,在妓院裡也如此好威望!護衛們護著她,妓女們也護著她!
真是令人難以理解,由來清官和這些黑暗職業水火不容,能和黑暗職業處好關係的都是貪官,太史闌是清官還是貪官?從她得百姓愛戴上講,必然是個耿介的清官;但婊子們也愛她,這又令她充滿貪官的氣質。
他覺得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僅次於小蛋糕的有意思。
嫩草兒的纖纖玉手已經快要撩開他的袍子,他已經可以想像出,小蛋糕如果聽見這事兒,笑得前仰後合的張狂開心樣兒。
怎麼能讓她如此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