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標記時間

  因卡邁科.克拉克爵士的慘遭謀殺,ABC謎案迅速獲得全方位的關注。

  報紙上全是關於本案的新聞,而沒有其他的事件。各種各樣的「線索」在報端披露,逮捕行動也傳說即將展開。還有與謀殺案關係深遠的個人、地區照片。每個願意接受採訪的人都受到了採訪,有人還在國會針對本案提了問題。

  安多弗謀殺案也與其他兩件案子串連在一起了。

  蘇格蘭警場相信,盡可能地公開事實才能掌握抓獲兇手的最佳機會。英國的人民已化身為一支業餘偵探大軍。

  《每日閃耀報》用以下標題強烈地刺激人們的感情:

  他可能就在你的城鎮中!

  白羅先生,當然,身處事件的目光焦點,ABC寄給他的信件被發表和影印出來。他因未能阻止犯罪而遭到大規模的攻擊,但同時又有人為他辯護,說他即要揭露兇手。

  記者們持續不斷地糾纏著他要求採訪。「白羅先生今日所言──」,其後總會有半個欄目的蠢笨文章。「白羅先生就時勢闡述重要見解」、「白羅先生在成功前夕」、「海斯汀上尉,白羅先生的摯友,向我刊特派記者透露……」

  「白羅,」我叫喊道,「請相信我,我可從未說過那樣的話。」

  我的朋友心平氣和地回答:

  「我知道,海斯汀,我知道。口說之言和筆錄之詞中間,往往有一道驚人的鴻溝,他們總有辦法把說話者的原意顛倒成完全相反的詞句。」

  「我只是不想讓你以為我說過……」

  「別擔心吧,這都無關緊要。這些愚蠢的話甚至可能有所幫助。」

  「怎麼會?」

  「嗯,」白羅陰沉地說,「如果我們這位瘋子今天讀到據說是我在《每日趣事》中說的話,他會喪失對我這位敵手的敬意。」

  因為我可能製造一種印象,表示案情調查還沒有實質進展。其實相反,蘇格蘭警場與許多郡縣的地方警局都在努力不懈地追蹤最細小的線索。

  酒店、管理出租房屋和寄宿房子的人,所有位於犯罪地點廣泛區域內的地方,均受到仔細的盤查。

  許多想像力豐富的人們聲稱「見到過一個外表極其怪誕、眼睛不住打轉的人」,或是「注意到一個人,他長著陰險的臉,在鬼鬼祟祟地踱步」,他們提供的數百個故事,

  都經過了極其嚴格的篩選。所有的消息,甚至是最含糊不清的那一類,都沒有被忽視,

  火車、公共汽車、電車、鐵路服務員、售票員、書攤、文具店,所有這些地方都進行了不折不扣的檢查和比證。

  相當多的人士受到了扣留和盤問,非得到他們能夠提出他們在出事當晚的行蹤,使警方滿意,才會被釋放。

  檢查的結果倒也並非完全空白。某些證詞頗值得思考,並被列為具有潛力價值而被記錄下來,但由於沒有進一步的證據,他們仍茫無頭緒。

  比較之於克羅姆與同事們的盡心盡力,在我看來,白羅則異常地懶散。我們不時地吵嘴。

  「可是你要我做些什麼呢,朋友?例行的查問,警局要比我做得好。你就是──就是要我像狗一樣四處奔跑。」

  「你只會靜坐在家中,就像是,就像是──」

  「一個有常識的人!海斯汀,我的力量在於我的大腦,而不是雙腳!在你看來我無所事事,其實我從頭到尾都在思考之中。」

  「思考?」我叫道,「這是思考的時候嗎?」

  「是的,絕對是的。」

  「可是你藉由思考,會有什麼收穫呢?你十分清楚這三件案子的內情。」

  「我可不是在思考案情,而是兇手的心理。」

  「瘋子的心理!」

  「沒錯。因而,在短時間內無法下定論。只要我歸納出兇手像什麼樣子,我就能查出他是誰,我已愈來愈加清楚了。安多弗發生兇案時,我們對兇手有何了解呢?我們幾乎是一無所知。在貝斯希爾兇案之後呢?則多了一點了解。徹斯頓兇案之後呢?又多了一點。我開始看到某種面貌、外形的輪廓,看到一種心理的輪廓。那是一種向某固定方向運作的心理。在下一場兇案之後──」

  「白羅!」

  我的朋友心平氣和地看著我。

  「確是如此,海斯汀,我想幾乎毋庸置疑,還會有另一場謀殺。有許多東西是依靠運氣。到目前為止,我們這位神祕人物一直很幸運,但這次運氣很可能會與他背道而馳。可是無論如何,在下一場兇案之後,我們會大有進展。真相已在迅速揭曉。可以的話,改變一下你的方法,你的品味,你的習慣,你的思維模式,那樣你的心靈就是你行動的表現。是會有混淆的時候,就好像有兩股智力在運作著,但不久,我知道,大體的輪廓就會突顯出來。」

  「他是誰呢?」

  「不知道,海斯汀,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地址,我知道的是,他是哪一類人……」

  「然後呢?」

  「Et alors, je vais a la peche.(法文:那麼,我就開始釣魚)。」

  我一臉疑惑,他繼續說道:

  「你想,海斯汀,一個經驗老到的釣魚者,會知道用什麼釣餌餵給什麼樣的魚。我會對症下藥地投下我的釣餌。」

  「然後呢?」

  「然後呢?然後呢?你真是與老愛說『哦,是嗎』的克羅姆一樣糟糕。好吧,然後他會吞餌上鈎,我們就收緊線輪……」

  「與此同時,四處都有人在死亡。」

  「三個人。而每週,大約會有一百零二個人死於──怎麼講,交通事故?」

  「那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對死者來說,也許根本就是一樣。對其他人而言,對親戚、對朋友,是的,的確有所不同,可是這件案子至少有件事令我欣喜。」

  「那就請你不吝指教,讓我們聽聽有什麼事情可如此欣喜?」

  「你這樣的挖苦毫無意義。令我感到欣慰的是,這件案子中,罪惡的陰影並未籠罩在無辜者身上。」

  「這難道不是更壞嗎?」

  「不,不,絕對不是。沒有什麼要比生活在懷疑的氛圍中更可怕──看著他們盯視著你,看著他們眼中的愛變成恐懼……沒有什麼要比懷疑身邊親近的人來得可怕。這種懷疑相當惡毒,是種有害的瘴氣。不,至少,ABC沒有毀掉無辜人士的生活,這一點,ABC無可責怪。」

  「你接下來就開始要為這個人辯護了。」我挖苦地說。

  「為什麼不呢?他可能認為自己是在行俠仗義。到最後我們很可能會同情他的想法呢。」

  「你真是的,白羅!」

  「哎呀!我真嚇到你了。先是我的惰性,然後是我的觀點。」

  我搖頭,沒有做答。

  「好吧,」白羅停了一兩分鐘後說,「我有一個計劃,它必然會使你感到高興,因為它具有行動性又積極。而且,這個計劃需要大量的談話,基本上不用思考。」

  我不太喜歡他的口氣。

  「那是什麼呢?」我疑心地問。

  「挖出受害人親友和僕人們知悉的內情,並進行篩選。」

  「你是否在懷疑有些事情他們隱而不宣?」

  「他們並不是有意這樣做。當你在告知你所知道的每一件事時,往往已不知不覺進行過選擇。如果我要你向我覆述一遍你昨天做過的事情,你可能會答覆:『我九點鐘起床,九點半吃早餐,我吃了雞蛋、燻肉和咖啡,我又去了俱樂部,等等。』你卻沒有說到:『我弄破了指甲而必須剪掉它,我打電話訂購潔面乳,我灑了一點咖啡在桌布上,我刷了帽子並戴上它。』一個人不可能把每件事都講出來,人們會自然篩選。殺人者在殺人時也會對緩急輕重做出選擇,只是他們的想法通常是錯誤的!」

  「那怎樣才能獲得正確的訊息呢?」

  「正如我剛才所說,只要通過談話就行。盡量聊天!談論某一件發生的事、某個人或某一天,通過反覆談論,意料之外的細節就會呈現出來。」

  「什麼樣的細節?」

  「我當然不曉得也不知如何去發掘。可是等過了足夠的時間之後,事物便會重新建構它們的價值。在三場謀殺案中,並沒有任何事實或任何說法與案情產生關聯,這實在與邏輯法則大相違背。所以,瑣碎的事件或瑣碎的評論很可能就隱藏著重要關鍵!我想,這好比大海撈針,可是在海水之中確實有針存在,我對此很確信!」

  這在我聽來極其含糊不清。

  「你還不理解嗎?你的智慧還不如一個當女僕的女孩敏銳。」

  他扔給我一封信,信是用一種寄宿學校學生慣用的傾斜手法清晰書寫。

  親愛的先生:

  希望您原諒我冒昧寫信給您。與謀殺姨媽如出一轍的兇案陸續發生後,我一直在思考。看來我們大家都有相同的處境。我在報上看到那個年輕小姐,我是指在貝斯希爾遇害那位年輕小姐的姐姐。我大著膽子寫信給她,告訴她我正要到倫敦來謀職,並問她我是否可以去為她或她母親做事,因為我認為兩個頭腦會勝過一個頭腦,而且我不要求太多工資,我只想找出那個惡魔是誰,如果我們能從已知事實中悟出什麼,可能有助於更進一步釐清案情。

  那位年輕女士回信寫得極友好,並說她在一家公司工作,平時住在一間旅館,她建議我寫信給您。她還說,她也在思考一些與我相同的問題。她說我們身處於同樣的困境之中,應該站在同一個陣線。所以我寫信給您,告訴您我來到倫敦,這兒有我的地址。

  希望我沒有麻煩您。

  尊敬您的瑪麗.卓爾

  「瑪麗.卓爾,」白羅說,「是個非常精明的女孩。」

  他撿起另外一封信。

  「讀這封吧。」

  這是富蘭克林.克拉克的來信,信中說他也來到倫敦,如果沒什麼不方便的話,會在第二天拜訪白羅。

  「別絕望,我的朋友,」白羅說,「行動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