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chapter 7

  The dry river-bed finds no thanks for its past. ---------------Tagore

  宋楹的額頭滿是細密的汗水,她真的太疼了,這幾天傷口惡化,全身都酸脹腫痛,好久都沒能緩過來,她試著坐起來,最後還是選擇臥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濕漉漉的,還混著泥土和苔蘚。

  宋楹被餓了一天一夜,缺水的時候她就將摀住嘴巴的紗布浸濕,這樣苦苦撐著,越堅持越疲憊,但是她還是不敢休息,她怕一睡不醒。

  空氣中傳來高跟鞋優雅踏過地面的回聲,一遍一遍由遠及近的路過宋楹的耳朵,直到停在宋楹的跟前,她在觀察宋楹,然後蹲下身來,一隻手撫過宋楹的額頭,眉角,直到她腫脹起來的左臉,她細細撫摸,她的指尖細膩的讓人感受不到指紋的存在。

  她輕巧的解開了摀住宋楹嘴巴的紗布。

  宋楹的嘴邊有粉色的勒痕,她大口的喘著氣,像是怎麼呼吸都不足以平復。

  來人用湯勺向她嘴裡餵食滾燙的糖水,宋楹想要撇過頭去,卻又被狠狠的勒住的下巴,然後被強行囫圇的灌下一整碗,宋楹的喉嚨裡冒煙,她掙紮著往後挪了身體,被捆住的雙手摀住了胸口。

  「你是誰?」宋楹的眼角不情願的滾出了幾滴眼淚,她的聲音沙啞著,但是回覆她的之後自己空曠的回音。

  「你他媽的到底誰?!」宋楹作出了攻擊的準備,但是莫名其妙的,這又變成了一出獨角戲,山洞裡好像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一旦一個人的生命都已經完全的脫離了自己的掌握,身體的知覺也會慢慢怠慢。如同將一個人丟進了浩瀚的深海,開始的恐懼或許讓她在起初的時候會掙扎求生,但是越往後,孤獨感和無力感越發的洶湧的時候,才會知道人命危淺如螻蟻。

  就這樣又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宋楹的體力越發的不支,有時候她感覺身邊一直有個人孤傲的陪著自己,有時候她還能聽見她的聲音,就像現在,她似乎聽見稀稀落落的槍聲,但是她已經產生了幻覺,她已經分不清真實和虛假,就在她已經接近昏迷的時候,她指尖的戒指被一雙細膩食指和中指剝落,但是那個戒指連著宋楹心臟的位置,她潛意識的握緊,卻又無力抵抗的被她掰開。

  直到宋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的手指還是緊握成拳。

  宋楹眯了眯眼睛,陽光並不充沛,但是她卻覺得刺眼,她抬起手,陽光透過指尖漫透下來,可以清晰的看見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血液沸騰的顏色。

  但是,戒指沒了。

  「你現在要好好休息,待會兒我們會給你做筆錄。」

  宋楹朝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來人是一個魁梧的穿著軍裝的男人。

  這個醫院的環境真的說不上好,宋楹躺著的床鋪只有一個簡單的鐵架,她的另一隻手正在輸液,而輸液架鏽跡斑斑,毀損的部分則被黃色的膠帶隨便纏繞了一圈。

  「我能打個電話嗎?」

  「可以。」

  宋楹接過男人遞給她的手機,男人沒有自覺,還是站在宋楹的旁側,宋楹抬頭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直到他覺悟到自己應該尊重他人的隱私出去的時候,她才按了撥通鍵。

  可能是這裡的信號不好,她打了好幾遍都沒有打通,她艱難的坐起身子,隨後撥通了他辦公室的號碼,是博晟接的。

  這下沒有了藉口,時秉汶只是不接她的電話而已,宋楹張了張嘴,在可說與不可說之間,她問,「我是宋楹,秉汶呢?」

  「時總現在在飛機上,下午要出席香港世通主席的壽宴。」

  「很重要吧?」

  博晟沒說話。

  「我……」喉嚨就像被人掐住了,宋楹頓了頓,「他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還有一些既定的行程,可能要等到後天下午才能回來。」

  「我聯繫不上他,」無名指已經沒有了戒指,或許是注定的,「如果你能聯繫他,麻煩你讓他空個時間,就說,我答應離婚。」

  博晟沒敢真聽懂這句話,所以他也沒敢答應,那頭一直沒有聲音,博晟「喂」了兩聲,這才掛斷了時秉汶的公事手機。

  手機順著被縟滑落在地板上,宋楹將腦袋埋在粗糙的枕頭裡,不一會兒就濕透了。

  筆錄的過程很簡單,宋楹只是簡單的交代了這半個月自己的經歷,因為被蒙著眼睛捂著嘴巴,綁匪一直處在暗處,也不怎麼說話,所以她能獲得的信息量非常的少,最後如果說有什麼線索,宋楹只是微笑的說,「我的無名指上本來有一個婚戒,戒指鐫刻著時秉汶三個字,『時』是時間的時,『秉』是秉持的秉,『汶』是三點水右邊一個語文的文,那個戒指,不是很值錢,但是應該不會有重複的,應該很難找到,所以,不知道算不算線索。」

  做筆錄的是兩個穿著深淺綠相雜骨骼強健的男人,臉部線條並不柔和,坐在左側的男人一直低頭記錄,右側的男人時不時的問上兩句,考慮到宋楹的身體狀況,整個過程沒有持續多長時間,最後他們將筆錄遞給宋楹,宋楹掠看一眼,簽上了名字。

  宋楹又回病房休息了一會兒,這裡是嶺南一個鄉下的小診所,診所的醫療水平也是相當匱乏,就連基本的醫療藥物都不齊全,但是這裡好在空氣清新,風景秀麗,放眼望去周圍群山峻嶺環繞,層層疊疊。

  周圍人的鄉話宋楹聽得也不通透,她知道這些特警的編制,也知道他們不會輕易的透露此次行動的信息,所以也沒有多問,但是從那些人嚴陣以待的態度來看,這些綁匪應該不簡單。

  下午是認屍的環節,在這次特別行動裡他們耗時耗力但是最終只擊斃了一名綁匪,綁匪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認證的信息,警方獲得了他的指紋和血液在軍方機密數據庫裡進行比對,一無所獲。

  現在是夏天,就算將屍體放在陰涼的地方,只一天時間還是能夠感受到一點異味,這具男性屍體水淋淋的,額中被擊中的位置形成一個血淋淋的槍洞,迸發的血液已經被處理乾淨,所以能知道他的樣子。

  「有印象嗎?」特警問。

  宋楹搖搖頭,這種感覺很奇怪,是真的沒見過,但是這張臉卻很熟悉。

  「這夥人的反偵察能力很強,我們啟用的軍用機並沒有找到他們的位置,他把你拖進了山洞邊上的湖裡,你掙扎出來,這才暴露了位置。」

  「我沒印象。」宋楹盯著那具冷然的屍體,有些疑惑,她不覺得自己有這些經歷,她只記得自己睡著了。

  「當時你從水裡出來,並沒有被摀住眼睛,也沒有摀住嘴巴,你當時的狀態和現在很不一樣。」是非常不一樣,其實看當時的情況,她和綁匪是有纏鬥的,眼捂和嘴捂可能也是在爭鬥的過程中給掙脫的,那個時候她的身手很矯健,眼神中的那種狠勁和凶殘並不亞於綁匪。

  宋楹愣了愣,也反觀和自己對話的男人,但是他沒理由扯謊,她只能說,「我是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但是也有可能當時自己太疲憊,所以不記得了。」

  軍裝男人探究的看著她,無法,只能繼續說,「這批人一直活躍在邊界之間,隱藏性很強,最近才在內陸活動,你想想你有沒有的罪過什麼人?」

  宋楹撇了撇嘴角,還是禮貌的回答了,「成垣算嗎?」

  宋楹這些年也沒少做斷人飯碗的事,但是她問心無愧,所以就算有今天這種局面她也並驚訝,更何況之前就已經多次收到恐嚇信和被跟蹤的事情,只是因為住的地方比較安全,所以也沒見那些人有潑油漆燒房子的大動作。

  現實往往比小說更有戲劇性,她不相信成垣這樣老謀深邃的狐狸會因為一時意氣而將自己至於尷尬的境地,只是現在事情還沒有發酵,看不出所以然。

  別的自信宋楹或許沒有,但是作為一個小有名氣的記者,又和時事綁在一起,如果突然在關鍵節點上消失,最能夠被懷疑的人也只有寥寥幾個,如果真的是成垣,應該也不會讓自己失蹤太長時間,但是被解救之後對算了一下時間,失蹤的時間並不算久,根本探究不出什麼,現在宋楹也沒有底氣,她只是說出了一個可能而已。

  男人厚實的眉毛猝然的挑了一下,只這一下,氣氛就微妙的尷尬了起來。

  「成先生可是著名的慈善家,」也是西城納稅大頭,「不過天子犯法庶民同罪,我們會認真核實的。」

  宋楹頗有深意的微笑,不再接他的話。

  後面那個人的官職稍大一點,是之前在病房裡面的那個男人,有不怒自威的氣場,他拍拍和宋楹對話的男人的肩膀,然後男人知趣的離開了。

  「你叫什麼?」宋楹問。

  「孫秉。」

  宋楹當天晚上就被孫秉親自送回了西城中心醫院進行體檢,車開了整整五個小時,她在車上睡了好久,到醫院的時候,東邊的霞光已然漫天璀璨,宋楹按部就班做全身檢查,直到婦科的醫生讓她節哀的時候,她也沒有什麼反應,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她不再繼續檢查,只是將手捂著肚子上,表情默然冷淡,一往無前的走出醫院,孫秉追上去想要拉住她,她用力沉了一口氣,還是禮貌的對他微笑,做了一個簡單的虛偽的解釋。

  畢竟是心甘情願的事情,當事人不願意繼續就診,孫秉也無可奈何。

  博晟不知道多會兒過來了,過來了剛好,宋楹上了車,坐在了時秉汶習慣坐的位置上。

  博晟剛想寒暄兩句,但是看著宋楹漸漸傷慟的樣子不敢說話,他就默默的發動的車子,不一會兒,卻看見宋楹的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原本她就已經很憔悴,現在看起來更是可憐。

  她哭得寂靜無聲,一直隱忍著,嘴角都被咬破了,終於無法自持,她俯下身子,左手狠狠的擰住肚子。

  順利的送到家門,博晟想要送她進門,宋楹站在密碼門前,已經恢復了一點,但是一臉的閒人勿擾,她冷冰冰的看著他,讓他回去。

  博晟只能說時秉汶已經回來了,趕回來了,他說。

  宋楹關上了門,沒有多矯情,她餓了,想要吃飯,冰箱裡的食材還有一點,她異常耐心的清理蔬菜肉食,拿出盤子,最後,一頓簡單的午餐成型,卻被她一掃落地,鏗鏘的雜亂脆響,地面一片狼藉。

  時秉汶回來的時候宋楹臥在了沙發上,一臉的憔悴,她的衣服做工粗糙,是在嶺南清洗過後給村裡大媽借的,上身穿了一件黑色外套,他蹲在她跟前,小心翼翼的捲起她的衣袖,一入眼便是青紫的痕跡,時秉汶不再動作,只是目光沉靜的看著她。

  她的手還是護在肚子的位置,縮成一團做防備狀。

  她知道他站了起來,她也知道他在觀察她,但是好可惜,她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於是她嘗試波瀾不驚的坐了起來。

  時秉汶坐在她的左側沙發,身上還是一絲不苟的西裝。

  兩個人的視線是平行向前,沒有人想要先說話,宋楹的嘴唇輕顫,她是不忍說,而他呢,或者是不吝說。

  宋楹的頭髮細細軟軟的,有些凌亂,她客客氣氣的問他,「香港好玩嗎,合作的怎麼樣?」

  時秉汶不答,她繼續問,「和辛沛一起去的嗎?」

  時秉汶坐的隨意,他脫下外套仍在茶几上。

  其實不回應就是肯定的回應,宋楹的情緒一直都不外露,以前就算心裡再悲切狼藉,她總是嘗試雲淡風輕的解決,但是此刻,她卻不想了,都已經到了這一步,沒了必要。

  「博晟說你交代我回來談離婚的事情。」

  「是。」宋楹抱住腿。

  「上次的離婚協議上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可以提出來。」

  兩人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接觸,宋楹聽著時秉汶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鎮靜。

  「錢可以多給一點,我缺錢。」

  「好,你要多少可以說,但是嬰嬰的撫養權歸我,以後你看她,先問過我。」

  宋楹的眼睛酸酸的,蓄滿了滾熱的眼淚,她低頭將腦袋枕在腿彎處,抬起頭便看不出來。

  「好,我不要嬰嬰,我也不看她。」

  「你先想個數,到時候告訴我,協議修改好,我會通知你。」

  他就是殘忍的,說完這些,他有起身的趨勢,宋楹摸了摸肚子,或者這個未成形的孩子消失了也好,但是為什麼一想到它,身體就痙攣般的難受,宋楹拱成了一個刺蝟,雙手成拳,發狠的賭誓,「時秉汶,如果我不愛你了,你就什麼都不是!」

  別墅太大,聲音傳的清澈,宋楹覺察時秉汶可能要說什麼,立馬制止說,「你別說話!我討厭你說話!」

  時秉汶什麼都沒說,只是彎身下來以最不能被抗拒的姿勢將她整個從沙發上抱起來,他抵住她的額頭,她的額頭髮燙,整個身體也是燙的。

  宋楹討厭這樣,她憤憤的掙扎,時秉汶用力的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讓她別動,接著順著她的兩隻手繞在他的頸項上,抱著她出門去醫院。

  宋楹很委屈,抱緊了他,她蘊著的眼淚滴答在他的衣襟上,她委屈的說,「時秉汶,就算沒有我,你和辛沛也不是一路人。」

  時秉汶溫柔的將她安放在駕駛座,他摸著她的面頰,眸子黯淡了一些,說,「我和辛沛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走到這一步,是我們說好的,你現在這麼委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的不對。」

  宋楹氣結,自己固然有不對,但是他也絕對不是無辜,宋楹瞪著他,時秉汶也不甘示弱,他們就像兩個意氣用事的孩子。

  「時秉汶!我說了你不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