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上卷|含苞待放春來去

  曉寒深處,三兩點晨光初綻,落在微枯的枝葉上清亮一片,在禁宮冬日的肅穆中增添了縷縷輕柔。

  難得借去延熙宮的機會離開致遠殿一趟,卿塵扭頭看著白露霜落,迎著天光向九霄高處伸手,深深的呼吸著這清冷的空氣。

  卻一轉身,驀然落入一雙深邃的眸中,夜天凌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鋒銳唇角似是噙著一分清冽的笑意。

  卿塵怔在他的注視中,一愣之下,垂眸避開了他那亮灼的目光:「四哥。」

  夜天凌淡淡一笑:「去延熙宮嗎?」

  「嗯。」卿塵同他緩步而行,夜天凌不說話,她也安靜了一會兒,方才問道:「謝經可將東西帶給你了?」

  夜天凌點頭道:「我看了。其他倒罷,唯有一個叫魏平的。前些年在九弟府裡似曾見過,是九弟乳母的兒子,但已好久沒了蹤影。」

  「九殿下?」這個結果倒是出乎卿塵意外,問道:「你可確定?」

  夜天凌道:「應該不會錯,我已著人再查。但事情究竟還是鸞飛自己心裡最清楚。」

  卿塵低頭思量了一會兒:「既拿到瞭解藥,或者,可以設法從鸞飛那裡問出實情。」

  夜天凌嘴角微微一挑,眸色深遠:「這宮裡有心的人豈止一二,是誰也沒什麼太緊要,我心裡大概有數。」

  卿塵點了點頭,夜天凌自然是比她要清楚些,她突然想起一事,側頭問他:「四哥,謝經說你昨日支給牧原堂五萬兩銀子?」

  夜天凌道:「嗯,你不是要他開藥坊施藥治病嗎?」

  卿塵本來沉靜的眼睛向上輕佻,眨了一下:「這麼大的數目,你不心疼?」

  夜天凌劍眉微蹙,想起近幾日頻頻傳來的災情:「你有這個心,我就沒有?若區區銀子能買京隸平安,我還要謝你。」

  卿塵對他笑道:「那我先替兩地百姓謝四哥了。」

  夜天凌只淡淡一笑,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聽他那一貫清冷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這幾日沒睡好?」

  「嗯?」卿塵別過頭去,見夜天凌目光落在她臉上,眼底一點不易察覺的柔軟閃了一下,等著她說話。她笑了笑:「怎麼,我的樣子很難看嗎?是有些折騰,不過皇上都撐的住,我自然也撐的住。可是這冬天還真冷,我最恨天氣冷了,怎麼都不舒服。」

  夜天凌道:「這方剛入冬,待到三九才是滴水成冰。」

  卿塵撇了撇嘴,想想深冬嚴寒,無比的不情願,一時興起,說道:「如果只有春天沒有冬天該多好呢。」

  夜天凌見她一臉單純嚮往的模樣,心中有種說不清的情緒微微一動,輕笑道:「有冬日徹骨之寒,方知春之柔暖,若都是春天怕是也沒意思了。」

  卿塵每次看到他笑,心裡都格外的輕柔,就像是冬去春來的暢然,叫人那樣留戀和欣悅。剛想說什麼,突然見夜天凌唇邊那縷笑意一僵,消失的無影無蹤,沿著他的目光看去,太液池旁,蓮妃靜靜的站在白玉欄杆處,一身白裘曳地,長髮細軟飄逸,在冬日裡顯得格外單薄。

  卿塵看看夜天凌,見他舉步不前,不過前方咫尺的距離,母子兩人卻如若天涯。忍不住輕聲催他:「四哥……」誰知竟驚動了蓮妃,蓮妃自太液池旁回身過來,見到是夜天凌,纖弱的身子明顯一震,身後侍女急忙俯身道:「見過四殿下、郡主。」

  夜天凌淡淡應了聲:「免了。」亦微微躬身:「母妃。」聲音裡是說不出的疏遠隔閡,卻又壓抑著一絲複雜的情緒,聽得人心底一滯。

  那曾經如火楓樹已然凋零,殘葉翻飛,蓮妃血色淡然的唇輕輕顫抖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抬了抬手,默默的帶著侍女自夜天凌身邊擦身而過。

  卿塵待要留她,又無法開口,眼見蓮妃身影消失在花園之中。

  回身看夜天凌,見他站在原地,出神望向太液池,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似乎在隱忍著心中的情緒。卿塵纖眉蹙起,叫道:「四哥!」夜天凌猛的回神,看向她。卿塵「哎呀」一聲,一把拖著他的手,拉他轉身:「我讓你急死了,快走快走!」

  夜天凌被她拽的回身走了幾步,反手將她拉住,沉聲道:「別在宮中亂跑。」

  饒是卿塵自認不焦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過他了,憑力氣拉他不動,跺腳道:「去蓮池宮就那麼難?你真是熬的住,你沒見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難!」

  夜天凌眼底猛的波動,握住卿塵的手一緊,卿塵被他握疼皺了眉頭。夜天凌手底鬆了鬆,卻沒有放開她。

  卿塵任他修長的手指握住,掌心傳來乾燥而溫暖的氣息,突然覺得這嶙峋冬日也柔軟許多,悄悄竟綻放出暖意來。抬眼見那眸中漸漸浮起的清泠,已將先前壓抑的沉悶吹散了幾分,她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隨著幽深的漩渦心底一點異樣的情愫輕輕一動,叫她一時無言,只能愣愣的對著他。

  夜天凌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慢慢放開。卿塵繞到身後推他:「去啊,難道比攻城略地還難?平日見你雷厲風行的,怎麼竟拖拉起來?快走,不去蓮池宮就不准你去延熙宮看太后!」

  夜天凌素來主意果斷,人人在他身前只有沉聲禁忌的份,何時被人這樣耍賴般的逼著去做什麼事,忍不住皺眉回頭。卿塵對他一笑:「皺眉頭的應該是我才對吧,真是急驚風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覺沉的住氣,如今才是甘拜下風給你。」見夜天凌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麼呢?」

  夜天凌倒不復先前那樣沉抑,卻依舊蹙眉:「不是怕,只是不知說些什麼好。」

  卿塵奇怪道:「這還要想,就算什麼都不說,只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凌沉默,卿塵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幾年,還不夠嗎?難道這時候你都不能原諒她?」

  夜天凌寂然嘆氣:「非是怨她,而是繼續疏遠下去,怕是也好。」

  卿塵一愣,隨即領會到他的心思,母子兩人竟選擇了同樣的方法,保護對方莫要捲入到總有一天會到來的變爭中。說道:「她是你的母親,若有萬一是脫不了關係的。換言之,你是願她為了護你而疏遠,還是願她像個常人樣對你?便也該知她寧願你如何待她了。」

  這答案夜天凌不想也知道,如此卻更體會了蓮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蓮池宮,卿塵道:「我不陪你進去了。」目送夜天凌終於邁進了蓮池宮的大門,才放心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