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藉著酒勁兒撒潑耍渾說胡話,有的人趁著酒勁兒幹些猥瑣不齒之事,這是酒品下等的。
有的人喝多了就安安靜靜躲在角落裡睡覺,不吵也不鬧,這算酒品好的。
還有的喝多了忽然就掉金豆豆,先是無聲無息哭,最後哭的像要背過氣兒似的,這是大傢伙從來沒見過的。
蔣曉魯就像戲檯子上喪夫失子的大青衣,哭起來驚天動地,勸也勸不住,好像就等那酒勁兒散了,戲台上的銅鑼敲了,她才收場。
常佳拍著她哄,像哄孩子,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好了好了好了。」
寧小誠用紙巾擦著手,探究地問:「她這是怎麼了?」
「以前也有這毛病?」
常佳對吳井怒目:「你剛才跟她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啊……」吳井也懵了:「就聊了聊她工作。」
「你聊她工作幹什麼?顯擺你懂得多啊?」常佳用紙巾給蔣曉魯擦著鼻涕,捎帶著怕她妝花了難堪,連帶著口紅都給蹭乾淨了:「她這是心裡憋屈,借題發揮。」
「她前男友今天剛把她手裡一個大活兒搶走,損失了不少錢,丟錢倒是其次,就是這事兒挺讓人窩火的。」
「那這活兒也太大了。」有人看著寧小誠衣裳一大片濕,開著玩笑:「眼淚忒多了些。」
至於淌眼淚——
常佳頓了頓,猜測道:「她以前得過角膜基質炎,怕煙燻怕強光,可能這地方刺激的,有時候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幾個大男人手裡夾著煙,聽見常佳這麼說,紛紛找地方把菸頭掐了。
吳井覺得這事兒有點邪乎,將信將疑:「你是她媽你知道的那麼清楚?」
常佳看了吳井一眼,冷笑:「就怕她媽知道的都沒我清楚。」
「行了。」常佳把蔣曉魯拾掇好,將她從懷裡推開,直接推給寧小誠,朝她吹了聲口哨:「你認識她我可把她交給你了,都這個時間給她送哪兒都不合適,我也喝酒了,沒法開車。」
「這麼相信我?」寧小誠詫異反問。
「這一圈兒人裡屬你長的面善。」常佳微笑拎起自己的包:「不是鄰居嗎,我也不怕你幹壞事跑了,乾脆好人做到底幫著照顧照顧,讓她睡一覺,酒醒了自己就能回家了,特好伺候。」
常佳還真是個狠心人,說完真就轉身走了。
吳井看了這邊一眼,又看了常佳一眼,大步跟上去:「哎——你等等——」
剩下幾個面面相覷,宋方淮問:「怎麼辦啊?」
大半夜的,總不能帶個不省人事的姑娘去開房間啊。
寧小誠嘆了口氣,站起來:「你這兒有睡覺的地方嗎?」
宋方淮很貼心:「你問她睡,還是你倆睡?」
「她。」
宋方淮往樓上一指:「剛收拾出來的,閣樓。」
寧小誠彎腰把人打橫弄起來,手不忘壓著她裙子的下襬:「哪兒上樓?」
「直走左拐。」
走了兩步,寧小誠低頭緩了緩,有點不耐煩。
回頭。
宋方淮問:「還幹嘛啊?」
他一抬下巴,示意沙發:「她那包兒,還有鞋。」
宋方淮把沙發的Chanel往脖子上一挎,拎著一隻高跟鞋跟在後頭:「走走走!」
閣樓是新裝修的,有洗手間,沒床,地上放了個很大的床墊子,鋪的很軟,就是剛裝修完還有點油漆味兒。
寧小誠把蔣曉魯扔在上面,隨手扯過被子給她蒙上。
宋方淮去關窗:「樓上風大,別再給姑奶奶吹中風了回頭賴上我。」
「小誠,你在哪兒認識這麼個祖宗?」
寧小誠垂眼看著睡得踏實的蔣曉魯,無可奈何。
鄰居?哪個鄰居這能作?朋友,也沒見哪個朋友敢摟著寧小誠哭成那樣。
「你都說了是祖宗,就甭管我哪兒認的了。」寧小誠望著蔣曉魯,舔了舔嘴角:「誰知道哪個廟裡跟出來的。」
宋方淮輕笑,小誠也笑,笑夠了,倆人關好門下樓。
宋方淮還在八卦:「讓她一個人睡你放心?」
小誠懶懶地,雙手抄在褲兜:「有什麼不放心的。」
「要不……你也上去吧,跟我就不用藏著了,那大姐敢把她這麼交給你,關係不一般啊。」宋方淮用胳膊肘輕輕碰了寧小誠一下,意思不言而喻。
「嗨,不是你想的那關係。」
「真不是?」
小誠搖頭,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真不是。」
眼看凌晨兩三點鍾了。
寧小誠也不敢走遠,趁宋方淮沒在,去吧檯把今天晚上的賬結了,一個人把車開到個沒人的地方,將座椅放平,在裡頭瞇了幾個小時。
躺在車裡的時候他還在想呢,以前對蔣曉魯這姑娘的印象也就僅限於莽撞。說話辦事兒有點風風火火的,但是也很爽朗,有什麼說什麼,今天見了才知道,凡是女人啊。
就沒有不作的。
……
宋方淮把昨天的流水核算完,從酒吧出來,背著手在湖邊看景。
寧小誠從他身後踱步過來,宋方淮回頭問:「還沒醒啊?」
「沒有。」湖裡有兩隻野鴨子,屁股上長了兩根鮮艷紅毛,很少見。
寧小誠看著挺有趣。
天氣暖了,這個時候很多人家晚上吃了飯,都喜歡出來遛彎,還有懂樂器的老人在湖邊拉弦取樂。
小誠喜歡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人多,每個人身上都透著舒適懶散的氣息,好像這日子就該這麼過。
湖邊悠揚二胡聲一響,宋方淮瞇起眼。
「看什麼呢?」小誠順著方向看過去。
宋方淮壞笑,毫不掩飾:「看一姑娘。」
他拿出煙盒,抽出一根遞給寧小誠,自己瞇眼點著了,嘆氣:「這年頭,會拉二胡的姑娘可不多了。」
這話一出口,寧小誠就聽明白了。
「怎麼著,動心了?」
「呸,我是敬佩,是欣賞。」宋方淮直勾勾盯著人家不放:「你說,她明天還來嗎?」
說話間,湖邊拉二胡的姑娘站起來,要走。
小誠瞇眼看了看,好像在確認,然後點點頭:「來。」
宋方淮睨了他一眼,笑諷:「說的跟您親閨女似的。」
寧小誠笑一笑,一招手,朝那邊喊道:「二朵兒!!!」
……
蔣曉魯這一覺睡得好長好長,一直睡到下午六點。
咕噥著翻個身,慢吞吞睜開眼睛,先是反應了一會兒: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現在在幹什麼。
想清楚了,騰地一下坐起來。
完全陌生的環境,小閣樓,落地大床墊子,地上扔著她的包和鞋,蔣曉魯心臟跳的猛快,趕緊掀開被子看了看。
酒是喝多了,但不至於喝斷片兒,仔細回憶了一下昨天的事情還是能記起個七七八八。
一聲嘆息。
這回人可丟大了。
把包從地上撈起來,蔣曉魯還挺有邏輯,先坐在床上給常佳打了個電話。這邊常佳正在加班,手機在一堆A4紙裡嗡嗡震動,她低頭寫了一會兒,才摸出手機接起來。
「喂?」
「你在哪兒呢?」蔣曉魯一聽見她的聲音,就著急了:「我昨天——」
「還有臉提昨天啊?」常佳低聲堵住蔣曉魯的話,捂著話筒快步往外走:「昨天你喝多了,都下半夜了我也不知道把你往哪兒送,就託付給你認識那人了。」
「酒醒了?」
「醒了。」樓下有挪桌子的動靜,蔣曉魯從床墊子上爬起來,光著腳湊到窗邊往樓下看。
寧小誠一個人正背對著她在湖邊站著,不知道看什麼。
「我還在這酒吧呢。」她很為難:「怎麼辦呀。」
「什麼怎麼辦?」常佳站在單位外頭的走廊上,說話聲音很輕:「酒醒了就趕緊收拾收拾回家唄,別給人添麻煩。」
「行了我不跟你說了,正加班呢,改天聊。」
蔣曉魯掛了電話,掙扎幾秒,踮腳把窗戶推開,趴在上面清脆呼喚:「小誠哥!」
寧小誠正低頭從兜裡摸出煙來銜在唇間,聞聲抬頭。
蔣曉魯朝他明艷純淨的笑,露出一排潔白貝齒。
小誠把煙從唇間拿下來,收回煙盒,朝她一擺手:「下來。」
像是自然而然地,誰都不提昨天的事兒。
蔣曉魯關上窗戶,聽話下樓。
下樓之前,蔣曉魯借宋方淮的洗手間收拾了一下,把床鋪好。
牙具和香皂都是一次性的,用溫水把臉上的妝卸掉,刷了個牙,她又用涼水沖了沖眼睛,洗手間的毛巾掛在架子上,蔣曉魯一頓,覺得直接拿來用不太禮貌,於是便尋了紙巾把臉擦乾了。
提著一包兒垃圾下樓,出來時,蔣曉魯順手扔在門口垃圾箱裡。
將沉的暮色中,她素顏,一頭烏黑微卷的長髮被風一吹,沒有細心打理,亂蓬蓬的。
寧小誠站在不遠處等她,有點疲憊。
以前見過蔣曉魯幾次,她始終濃妝示人,如今冷不丁這麼一看,能看出些她小時候的模樣。
她皮膚白,濃眉大眼,長相大氣,蹙眉時會不自覺微張著唇,露出嬌憨態,不失可愛。
待她近了些。
寧小誠轉過身,兩人極有默契地往前走。
「醒了?」
「醒了。」蔣曉魯抓抓頭髮,不安道:「小誠哥,我昨天喝多了,給你添麻煩了吧?」
寧小誠悠悠地,也沒說別的:「那為什麼要喝多呢?酒可不是個好東西。」
蔣曉魯感覺到寧小誠隱含不悅,快步趕上他,想解釋:「我最近點兒特背,前男友跟我搞到一家公司來了,之前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他為了報仇撬走我一單託管業務,本來之前是談好的,下半年指著它提成呢。」
寧小誠點點頭,隨口問道:「誰搶你的生意?哪個項目,哪只基金?」
蔣曉魯忽地想起寧小誠是混這行的祖宗,她怕他多想,於是閉口不答。
她不說,寧小誠也懶得問,倆人一前一後往家走。動作倒是出奇一致,都跟個祖宗巡街似的背著手。
街上都是晚飯過後出來遛彎兒的老百姓,有一家三口,有情侶,有老夫妻,都一對一對的,路窄,有人接踵擦過蔣曉魯的肩膀,不輕不重,曉魯走著走著,忽然停在原地。
「小誠哥。」
寧小誠站在她稍遠的地方,回頭:「又怎麼了?走啊,我送你回家。」
蔣曉魯直率央求道:「你拉著我的手走唄,咱倆這樣,像誰也不認識誰似的。」
小誠失笑,沒想到她還是個矯情貨。
他一伸手,她小跑過去把手塞進他手心兒裡,這就算牽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