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幾日就是上元節,陶靖去孫府下聘之後,因孫啟嫣今年十四,尚未及笄,便將日子定在來年中秋節前後。
他跟陶臨沅得知陶瑾要去松州的消息後,當晚便開始忙碌起來。
不僅要準備她路上的馬車,還要準備一路上的吃穿用度,丫鬟僕從,事事都要打點妥當。
陶瑾見狀,半是無奈半是感動:「距離我走還剩下好幾天呢,阿爹和哥哥是急著趕我走嗎?竟然連半刻都等待不得了。」
她是玩笑話,陶臨沅卻以為她誤會了,趕忙向她解釋:「叫叫怎麼這麼想?我們還不是怕你在路上有不周全的地方,想為你安頓好。這一路山長水遠,自是一點都馬虎不得。若非逼不得已,我跟你哥哥又怎會捨得你去那麼遠的地方?」
陶靖在院子裡挑選隨行的下人,陶臨沅在清點路上必備的家什,他們站在院裡,面前是陶靖剛挑出來的幾個婢僕。
仔細一算,好像真沒多少天了。上元節是五日之後,她在上元節第二天便要離開長安城。
陶瑾不想讓他們擔心,唯有搬出江衡來:「阿爹別擔心,松州有魏王舅舅,有什麼事我還可以求助他,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
陶臨沅還是不放心:「畢竟魏王是個男人……」
若是魏王娶親了還好,陶瑾凡事可以找王妃商量。偏偏他是孤家寡人,光棍一個,姑娘家的私密事怎麼好跟他說?
恰好許管事上前問路上安排幾輛馬車,這個話題便就此打住,陶臨沅開始著手安排。
待所有事情都準備好後,已是四天之後了。
在陶瑾的再三阻攔下,馬車才由原來的十來輛改為五輛。一輛是陶瑾路上坐的,一輛是隨行的丫鬟,其余三輛是她的隨身物品。婢僕從簡,共帶了十二人,以免路上太過招搖遭人惦記,不如到了松州再買新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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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江衡離京的日子,由皇上在城門口親自送行,整個軍隊浩浩蕩蕩地從城門出發,氣勢磅礡,萬人空巷。軍隊的號角一直傳入勝業坊中,陶瑾在家裡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不能出府,便站在閣樓往城門方向看去,「外頭現在很多人吧?」
閣樓風大,白蕊擔心她凍著,便給她披了件素色妝花褙子,「聽說人山人海呢,魏王的威望一向很高,大家都擠破腦袋想多看他一眼。」
陶瑾被她說笑了,她經常看江衡的臉,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同的。
正想著,玉茗拿著一封信上來了,「姑娘,這是魏王方才命人送的書信,您看看吧。」
「江衡?」陶瑾有點詫異。
玉茗說了聲是,表示她沒聽錯。
江衡給她送信幹什麼?他有話對她說?
一邊琢磨著,一邊拆開信上火漆,陶瑾掏出信紙看了一遍。原來上頭寫了他一路上會經過的驛站名字,等她到了之後,他會命人過去接她,再一起前往松州。
陶瑾把信收好揣進袖子裡,對此有些感動。
她上輩子很怕她,大部分是受了何玉照的影響,覺得此人威嚴肅穆,很難接近。如今看來,不全是那麼回事,起碼他對她還挺體貼的。
陶瑾彎唇一笑,對白蕊玉茗道:「這兒風大,咱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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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這日,宮中設宴款待眾位大臣,陶臨沅受邀前往。
陶瑾也是要去的,前幾天她病發,宜陽公主讓人慰問了一番。這回她要去松州,說什麼都得告訴她一聲,否則就太沒有人情了。再說殷歲晴也會入宮,她想多見阿娘一面,順道再跟孫啟嫣交代交代。
入宮之後,馬車停在昭陽殿外,陶瑾踩著黃木凳下馬車,牽裙走入殿內。
她比其他人早來了一個時辰,莊皇後尚未過來,聽宮婢說她正在偏殿歇息。
「帶我去看看吧。」陶瑾與那宮婢說道。
等閒人是不能隨意進去面見皇後的,但莊皇後身邊的人都知道,這位廣靈郡主深得皇後喜愛,與一般人不同。宮婢權衡了一番,便走到前頭為她引路:「郡主請隨婢子來。」
繞過一道十二扇紫檀浮雕折屏,行過落地罩,宮婢讓她在外頭等候,掀起翡翠珠簾進去通報了聲,不多時出來,「皇後娘娘請郡主進去。」
陶瑾跟在她身後進去,便見羅茵軟榻上躺著一位華貴美腴的婦人,雙頰貼花靨,頭戴博鬢,尊貴雍容。她正側臥在榻上小憩,聽到陶瑾過來,稍稍撐起身子歡喜道:「叫叫怎的來這麼早?距離宮宴還有一個多時辰,本宮還想著能睡一會兒。」
陶瑾上前兩步,「那我是不是打擾娘娘休息了?都怪我,一心想著跟您說說話,倒忘了替您著想。」
她是個會說話的,一句話便能把莊皇後哄高興了。
莊皇後讓她坐到榻上,拍著她的手笑道:「你心裡念著本宮,本宮應當高興才是。正好本宮心裡有些惆悵,想找個人說說話。」
陶瑾偏過頭,笑著問道:「娘娘惆悵什麼?近來天氣回暖,春暖花開,是萬物復蘇的時候,應該會使人心情舒暢才對。」
「你有所不知。」莊皇後慨歎一聲,說話也慢了許多,「昨兒個魏王回去松州,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他一去便沒個時限,本宮想見他都見不到。」
大抵是心裡真個悶得慌,也不管陶瑾仍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莊皇後一股腦兒地都跟她說了,「你說他都二十有七了,對自己的婚事一點也不上心。這次回來皇上跟本宮本想為他說一門親事,偏偏他都沒反應,如今又走了,不知道得拖到什麼時候。」
說罷,又是一聲長歎。
陶瑾抽了抽嘴角,這事委實不會安慰人。畢竟她記得上輩子江衡只娶了一位側妃,還是在三年以後,叫莊皇後怎能不操心?
既然話題轉到江衡身上,陶瑾便順水推舟把自己的事情說了,「正好我後天也要去松州,可以替娘娘留個心眼,若是有合適的姑娘,便寫書信告訴您,您看這樣如何?」
聞言,莊皇後坐直了身子,「你為何要去松州?」
陶瑾語氣輕鬆,「娘娘忘啦,我身體不好,要去松州靜養一段日子。」
莊皇後不知她患有心疾,只知道她自幼身子不好,得知她要去松州後,第一反應竟是:「你到了松州之後,有事盡管找你魏王舅舅,本宮會讓他好好照應你的。要是他有不情願的地方,你盡管搬出本宮的名號。」
陶瑾忍俊不禁,對著莊皇後道了聲謝,「娘娘放心,阿娘已經著人跟魏王舅舅說了,他會幫助我的。」
「那就好。」莊皇後也一笑,旋即想起她方才說過的話,「你方才說的……叫叫,本宮知道這事不大妥當,但你權當幫本宮一個忙了。若是他在松州有任何狀況,看上哪家的姑娘,你便寫書信告知本宮可好?」
陶瑾痛快地點點頭,「好呀。」
莊皇後的一樁心事總算了卻一半,對陶瑾是越看越喜愛,倆人坐在一塊不知不覺便說了一個時辰。
直到宮婢上前通稟,她們方才醒悟到了開宴的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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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官員在麟德殿內飲酒作樂,女眷便在太液池設宴。
陶瑾跟著莊皇後來到太液池時,那兒已有不少命婦姑娘,她們到後,一干人等對著皇後欠身行禮,連帶著陶瑾面上都風光不少。
殷歲晴覷見她後,不悅地顰起秀眉,「叫叫,過來。」
「無妨。」莊皇後替陶瑾說道,語氣柔和,面帶笑意,「叫叫一早就來了,陪本宮說了好一陣子,讓本宮心情舒暢不少。叫叫沒做錯什麼,六姑娘可別責怪她。」
殷歲晴看向一旁的小姑娘,「這丫頭被我慣壞了……只要沒打擾皇後娘娘就好。」
莊皇後帶著她走向上位,「不打擾,不打擾,本宮高興得很。」
說話間,讓她坐到右手邊,滿眼都是喜愛。
陶瑾抬頭,恰好覷見下面的殷歲晴和劉氏,朝她們眨了眨眼睛,古靈精怪。臉上的笑意尚未收回去,便察覺有一道復雜視線朝她看來。
陶瑾循著看去,正是何玉照的目光。
何玉照別過頭去,不再看她。
雖然只一瞬間,但陶瑾依然從她眼裡看到了嫉恨,跟上輩子一模一樣。陶瑾蹙了蹙眉,不得不對她提起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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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後莊皇後提議在太液湖賞景,湖畔樹上用棉線懸著字謎,若是有誰猜對了,能獲得皇後娘娘的嘉獎。
陶瑾與孫啟嫣一起走在殷歲晴和宜陽公主身後,一路上總有些心緒不寧,對那些字謎也沒興趣。
孫啟嫣察覺到她的異樣,指著前方的梧桐樹問:「叫叫要不要去猜燈謎?好些姑娘都過去了,你在想什麼呢?」
她的箭傷這幾天好了很多,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陶瑾環顧四周一圈,「不……我不去。」說罷忽地想起什麼,轉頭問白蕊玉茗,「將軍呢?」
白蕊一臉莫名,「姑娘莫不是糊塗了?您今天沒帶將軍過來。」
對,她怕將軍像上回那樣,爬高上低,這回無論怎麼說都沒帶它一起。然而此時,她卻驀地升起不安,腦中一些畫面一閃而過,她想起上輩子將軍的死,趕忙道:「你快去準備馬車,我要回府!」
白蕊愕住:「姑娘……」
孫啟嫣也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滯,試圖勸她:「宮宴未散,你怎麼說走就走?是不是將軍出事了?」
她要再不走,恐怕將軍就真的出事了。
陶瑾咬咬牙,顧不得跟她們解釋,三兩步走上前方,來到莊皇後身旁。
莊皇後正在湖心亭賞景,見她一臉蒼白,「叫叫怎麼了?」
「娘娘,我身體有些不適,想跟您說一聲,提前回府去。」
她面上焦慮,配上一張煞白的小臉,瞧著真像身體不舒服。莊皇後沒有挽留,當即便允下了,「可否要本宮請太醫給你看看?畢竟回府還有好一段路。」
陶瑾搖頭拒絕,「多謝娘娘好意,我回去歇歇就好了。」
莊皇後指派了兩名宮婢,一路送她出宮門。因事出緊急,陶瑾連殷歲晴都沒來得及說,一路催促車夫趕快些,再快些,恨不得能立即飛奔到陶府。
馬車一路疾馳,總算在一刻鍾內趕到陶府門口。
陶瑾顧不得丫鬟來扶,提著裙子便跳下馬車,飛快地奔向院內。
她隨手捉了個閽者詢問:「今晚可有人到府上來?」
那閽者被她著急的模樣嚇了一跳,後退半步定了定神道:「回姑娘,正好定陵侯府的丫鬟來了,說是有東西要送給您,小人就讓她進去了。」
陶瑾氣惱,狠狠地退了他一把,「誰讓你隨便放她進去的!」
說著不管他反應,慌忙往重齡院去,連白蕊玉茗在後頭的呼聲都不管,只顧埋頭往前跑。
總算來到重齡院外,陶瑾來口氣都沒喘,便直接往院裡去。
院內只有她的丫鬟,不見閽者口中的丫鬟。她們見到陶瑾這麼早回來都很稀罕,陶瑾卻沒工夫跟她們解釋,只問道:「將軍在哪?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
秋空上前一步,「是玉照姑娘身邊的青思來了,給姑娘送了幾樣點心,正字屋裡放著。她說受宜陽公主之命,要去後頭看看將軍,寒光便領她去了。」
將軍越長越大,避免它傷人,最近一直讓它住在重齡院東邊的小院子裡,平常有專門的丫鬟照顧。
陶瑾便又往東邊小院子去,一路跑得氣喘吁吁,瞧得身後一干丫鬟心驚膽顫。
「姑娘,您慢點跑……注意您的身體……」白蕊著急得直跺腳,沒辦法,還是得跟上去。
陶瑾一直到東邊小院,推開柵門,便見院子一角蹲著個綠衣丫鬟,正是何玉照身邊的青思。寒光被她支開了,只見她站在將軍幾步之外,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包著一塊生肉,她小心翼翼地扔到將軍跟前:「快吃吧……」
陶瑾沖上前,二話不說將那塊肉踢得老遠,伸手將青思推倒在地,怒意滔天:「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