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家法

青思被推翻在地,怔怔地望著上方的人:「郡,郡主……」

她是受了何玉照的吩咐,特意選在這時候過來的。此時府裡主人都去參加宮宴了,沒人會注意底下丫鬟的行為,但是她怎麼都想不到,陶瑾竟會提早回來……

後頭白蕊玉茗等一干丫鬟終於跟了上來,圍在陶瑾左右,驚詫地看著面前光景:「姑娘,這這是怎麼回事……」

姑娘這麼著急回來,就是為了青思?

她們一眼瞥見地上的那小塊點心,再看青思的眼神不免奇怪了些:「青思,你要做什麼?」

將軍幾步跳到陶瑾腳邊,朝著青思凶狠地鳴叫了幾聲。它不懂發生了什麼,但它卻是極其護主的,只要是對陶瑾不利的人,它都不會放過。

於是將軍撲到青思腳邊,露出鋒利的牙齒,撕咬她的綜裙和繡鞋。

青思被嚇得三魂丟了七魄,癱在地上不斷地掙扎,「你,你別咬我……救命啊……」然而她越動,將軍便咬得越厲害,末了將軍惱了,直接咬在她的腳腕上,下口一點也不留情。

只聽青思啊地痛叫一聲,走投無路,抬腳便要踢將軍的腦袋。

玉茗眼疾手快,一腳將她的腿踩在地上,另外使眼色讓霜月秋空桎梏住她的雙手,「過來搭把手。」

她們雖然沒弄明白是什麼情況,但只要姑娘做的,便都是對的,她們只需要幫忙就是了。

將軍頭一回在陶瑾面前露出殘暴的獸性,它咬著青思的小腿死活不肯鬆開,直至咬得她皮開肉綻,往外流出血來,才鬆開牙齒朝她狠狠齜了一齜,叫聲響亮,飽含威脅。再一看青思的小腿那塊,血水濡濕了綜裙,幾乎咬下她一塊肉來,瞧著甚為淒慘。

青思滿臉慘白,疼得說不出話來,額頭接連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郡主,救命……婢子冤枉……」

陶瑾上前半步,傾身俯視她:「冤枉?我什麼都沒有說,你怎麼知道我冤枉你了?」

青思一哽,差點背過氣去。她雙唇顫抖,「婢子,婢子是奉宜陽公主之命……來看一看將軍……」

「是嗎?」陶瑾蹲下身,摸了摸將軍的腦袋,見它滿嘴都是血,嫌棄地皺了皺眉頭,「我今天跟宜陽公主一起參加宮宴,怎麼沒聽她說過?再說了,難道這點心也是宜陽公主讓你餵的?」

這點心當然不是宜陽公主的意思,是何玉照的主意。

她打著宜陽公主的幌子,就是為了害將軍一命。她以為青思走了之後,就沒人知道了麼?偌大個府裡進出重齡院的,統共那麼幾人,要調查委實太容易了。

青思說不出話,囁喏半響:「是……宜陽公主讓婢子來看將軍,點,點心是從街上買的……」

她打定主意,抵死不從就是。

反正那是一塊糕點,她料定陶瑾不能拿她如何,總不能讓她當面吃了?況且,她怎麼知道裡面有毒?

可她真低估了陶瑾,陶瑾正有此意,「我的將軍不愛吃米糕,不如你替它嘗嘗味道如何?」

青思登時渾身哆嗦,顧不得腿上的疼痛,拼命搖頭:「不不……婢子也不愛吃米糕……」

說話間牽動了腿傷,疼得她面目抽搐。

陶瑾不欲與她多做糾纏,讓秋空把地上的肉拿油紙包起來,押著青思到前面重齡院正院。

*

院子裡,青思被捆了雙手跪在地上,腿傷沒有清理,還在不斷流血。

秋空把那幾塊米糕拿出來,端在青思面前,「這是從你的油紙包裡剛拿出來的,你吃吧。」

要說青思起初還懷著丁點兒希冀,以為陶瑾沒發現糕點裡有毒,這會兒就只剩下絕望了,她不知道陶瑾是怎麼發現的,只知道自己這回在劫難逃。「姑娘饒命……婢子,婢子是逼不得已啊……」

她怎麼可能會吃?

旁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這些點心是摻了烏頭草的。只要吃一口便能斃命,她若是吃了,連這個院子都走不出去。

陶瑾剛把將軍的嘴巴牙齒洗乾淨,轉頭聽到這句話,好奇地挑高了眉毛:「逼不得已?那你說說,你哪裡不得已?是誰讓你做這些事的?」

秋空哭得淒慘,腿上的傷,加上陶瑾的逼迫,讓她有如身陷囹圄,孤苦絕望。這會兒還哪管什麼忠不忠心,先保命要緊:「是我家姑娘……是我家姑娘要婢子這麼做的……」

陶瑾睇向她,眼裡的光彩漸漸沉了下去,只剩下清冷。

*

待宜陽公主與定陵侯回府之後,聽到一個震天的消息。

「公主,侯爺,二姑娘的貼身丫鬟青思中毒了,目下正在後罩房躺著。」府上的閽者稟告道。

宜陽公主震驚不已,她後宅管理有方,有條不紊,一直太平得很,怎的會有人中毒?更何況還是玉照身邊兒的人。「怎麼回事,為何會中毒?可否請大夫看過?帶我去看看。」

何玉照是跟他們一起回來的,聽到這話也是一驚,趕忙跟了上去。

她心頭漸漸浮起不安,青思怎麼會中毒?她不是去陶府了麼,就算中毒,也應該是那只豹子才是……

一行人趕到後罩房時,大夫已經查看過,正收拾了藥箱準備離去。

宜陽公主上前詢問:「大夫,這是怎麼一回事?」

大夫道:「烏頭之毒,所幸量少,又送來得及時,勉強能救回來一命。目下她肚子裡的毒已經吐乾淨了,每天三次服用老夫開的藥,過幾日再看看情況吧。」

宜陽公主下意識往床榻方向看去。

青思臉色發白,蜷縮成一團,被毒性折磨得面容扭曲。她見宜陽公主過來,伸手虛空地抓了抓:「公主……」

宜陽公主擰起眉頭,「告訴本宮,誰要害你?」

青思眼珠子轉了轉,看向她身後的何玉照,想到陶瑾的威脅,閉著眼睛道:「姑娘讓婢子去送糕點……婢子路上偷吃了一塊……」

何玉照渾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盯著她。

*

亥正時分,陶瑾正準備就寢。

秋空正給她一下一下地梳頭,想起白天的光景:「姑娘,你為何肯定那青思定會按您教的說……」

陶瑾雙手托腮,看著鏡子裡嬌嫩俏麗的姑娘,唇邊彎起一抹弧度,「在她心裡,家人勝於一切,為了保住家人性命,讓她做什麼都願意。」

青思常年跟在何玉照身旁,私下裡不知替她做了多少惡事,然而她有一個命脈,便是家中的母親和弟弟。只要用這個拿捏她,不愁她會不聽話。

想了想問道:「食盒裡的點心都準備好了?」

秋空點點頭,「姑娘放心,都準備好了。」

只等定陵侯府的人來就是。

果不其然,一刻鍾後,宜陽公主連夜趕往陶府。陶松然得知後,趕忙穿戴整齊到正堂迎接,宜陽公主沒工夫跟他寒暄,著急地問:「叫叫呢?她怎麼樣?」

陶松然一頭霧水,「叫叫這會兒應當還沒睡下……」

「打擾陶尚書了,本宮要去看看叫叫。」宜陽公主言簡意賅道,讓人在前面帶路,她現在就去重齡院。

一路不敢耽擱,緊趕慢趕總算來到重齡院。院裡丫鬟看到這陣勢頗為詫異,有的沒見過宜陽公主,卻被她凌厲的氣勢給震住了,待要進屋通傳時,才發現對方已然走入屋中。

宜陽公主這一輩子都沒這兒著急的時候,當她看到屋裡陶瑾坐在榻上,正要吃桌幾上的點心時,趕忙上前:「叫叫!」

聲音帶著恐慌。

陶瑾還沒反應,便被她拍掉了手上的點心,撲簌簌滾落在榻上。

陶瑾困惑地眨巴眨巴雙眼,怔怔的,帶著幾分好奇,「公主您……怎麼會在我的房間?」

宜陽公主見她沒事,總算長長地鬆一口氣,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感歎:「還好,還好……」

還好你沒事,還好趕上了。

陶瑾咦一聲,「還好什麼?」

宜陽公主鬆開她,把她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又看了看桌上的點心,臉色一變,「這是……是不是今天玉照命人送來的?」

陶瑾嗯一聲,「我還沒來得及吃呢。」說著重新看向她,還是很疑惑,「公主您怎麼這麼晚過來?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

宜陽公主開不了口,讓人把桌上的點心都收拾了,對她謊言道:「府裡今兒個點心做得不好,好幾個丫鬟都吃壞了肚子,我聽說玉照也給你送了一些,便想著來看看。你身體不好,還是別吃了,我讓人拿回去,改日再給你重新送些好的。」

陶瑾恪酢醍懂地眼眸,看向宜陽公主的眼神滿懷信任,「公主還特地為此跑一趟,讓丫鬟來說不就是了。天都晚了,您這樣叫叫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宜陽公主摸了摸她的頭,「這有什麼?只要你沒事就好。」

一方面,陶瑾若真出了事,何玉照必定不能全身而退。另一方面,她是真喜歡陶瑾這個孩子,捨不得她出什麼意外,否則她跟殷歲晴也沒法交代。

目下見她好好的,真是莫大的欣慰。

宜陽公主一顆心放回肚子裡,留下來陪陶瑾說了幾句話,因天色實在不早,沒一會兒便離開了。

*

定陵侯府,正堂。

宜陽公主震怒非常,對何玉照斥道:「跪下!」

何玉照倔強地不肯動,然而宜陽公主正在氣頭上,豈容她抗爭。給兩旁嬤嬤使了個眼色,嬤嬤上前將她按倒在地。

何玉照狠狠跌在地上,惱恨又委屈地叫了聲:「阿娘!」

然而這時候無論她說什麼,恐怕都抵消不了宜陽公主心頭的怒火。定陵侯就坐在一旁,從宜陽公主口中聽說了何玉照的所作所為,眼下也是端著一張臉,沒有表情。

何玉照這才有點後怕,縮了縮身子,「阿爹,阿娘……你們怎麼了?」

她想裝傻,宜陽公主卻不給她機會,氣得厲害,連說話都拔高了幾分:「你做的好事,自己還不清楚?你讓給瑾娘送點心,那裡頭摻了什麼,你自己不清楚?」

何玉照瑟縮了下,她當然知道裡頭有什麼,但是她只讓青思給將軍送有毒的點心,並未送給陶瑾……

思及此,何玉照底氣足了幾分:「阿娘冤枉我了,那點心是府裡做出來的,與我有何關係?青思中毒,就一定是我做的嗎?」

剛說完,宜陽公主身旁的大丫鬟入門內,對屋裡的人行了行禮才道:「稟公主,稟侯爺,其他點心都不含毒,唯有一碟米糕中含有烏頭,食之能使人斃命。」

米糕正是青思拿給將軍吃的,後被秋空收拾了起來,一並裝入何玉照送來的食盒裡。

何玉照僵了僵,掙扎著要站起來:「那不是送給她的!」

宜陽公主睨過去,「那是給誰的?」

何玉照抿了下唇,不肯說話。

一開始宜陽公主並未懷疑到何玉照頭上,畢竟她跟陶瑾關系素來很好,沒有理由害她。然而今晚設宴,她偏偏挑這時候給陶府送點心,很難不引人懷疑。宜陽公主問了問她院裡的丫鬟,得知她前日讓人去街上買過烏頭草,心裡的那點希冀徹底落空了,何玉照確實想要加害陶瑾。

何玉照推開兩邊的嬤嬤,破罐子破摔道:「我是讓她拿給將軍吃的,誰知道她怎麼自己吃了。那糕點有毒,對,我要害的是將軍,不是陶瑾。」

見她承認了,宜陽公主捏著茶碗的手氣得顫抖,咬牙切齒道:「你害死一只畜生做什麼?」

何玉照笑了笑,「它頑劣不馴,凶惡殘虐,好幾次差點傷了我。阿娘,我連要它的命都不行麼?」

那豹子是宜陽公主送的,她這麼說,無疑是在打宜陽公主的臉。

宜陽公主已經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堅定,「前幾天是射傷了人,這次又想害一只豹子,你腦子裡是不是只想著怎麼害人?」

何玉照頑固不化:「那是他們活該。」

一只不說話的定陵侯總算怒了,站起來叱喝:「反了你了!」

他道:「來人,上家法!」

定陵侯一向好脾氣,但這次真是被她激怒了,不知道自己竟養了這麼個閨女。今天若是不讓她得到教訓,指不定日後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何玉照白了一張臉,顯然意外之外,她以為阿爹阿娘頂多教訓自己一頓就是,哪想到會用上家法。

「阿爹……」

不多時下人送來家棍,在堂屋裡擺好長凳,只等定陵侯的吩咐。

何玉照細皮嫩肉,哪裡禁得住這種打,她趕忙向宜陽公主求情:「阿娘,你說說阿爹……他要打我,您快救救我……」

宜陽公主放下茶杯,語氣前所未有的堅決:「這次加上圍獵大賽那次,必須讓你受點教訓,否則日後你更不會將人命放在眼裡。」

這便是不會勸阻的意思。

定陵侯吩咐道:「二十輥,一棍都不許少!」

幾個僕從將何玉照架上木凳,「姑娘,得罪了。」

何玉照哪肯乖乖屈服,伸手去抓宜陽公主的衣服:「阿娘……我知道錯了,不要打我……」

宜陽公主閉上眼:「打吧。」

恨鐵不成鋼。

她一手教出來的好女兒,罔顧人命,恣意妄為,屢教不改。她是當真無比失望,同時又自責。何玉照變成今日模樣,泰半是她慣出來的,若是她不那麼寵她,恐怕便不會如此。

該教訓時,絕對不能心軟。

正堂裡不斷傳出木棍落下的悶響,何玉照從最初的掙扎,漸漸沒了聲音。

二十輥打完後,她滿頭的汗,從長凳上滑了下來。

「將姑娘送回房去。」宜陽公主命令道。

何玉照的丫鬟忙上前扶住她,奈何她站都站不穩,身子無力地掛在丫鬟身上。她牙關緊咬,依然沒有悔意,「阿娘,阿爹,你們好狠……」

宜陽公主站起身,忽覺十分疲憊:「遲早有一日你會知道,我們對你很,是為你好。」

她看過去,不容置喙道:「從今日起,二姑娘的生活起居都在汀惠院中,不得踏出院門一步。本宮會找嬤嬤教她禮儀規矩,直到她出嫁那一日。若有違者,嚴懲不貸。」

言訖,走出正堂。

何玉照下個月滿十四,距離她出嫁,起碼還有一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