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敗露

鵝毛大雪從天而降,整個搖香居都是白茫茫一片,十步之外看不清光景。

何玉照身披錦緞斗篷,一步步走到他們跟前,死死盯著陶瑾,幾乎咬牙切齒地:「你竟勾引我舅舅?」

明知她說話難聽,陶瑾還是忍不住反感,繃起一張俏臉嚴肅問:「誰讓你來我院子的?」

她睚眥欲裂,緊緊地扣著她的肩膀,「我正在問你話!所以你們才合起伙來整我是不是,要我不得好死!」

陶瑾被她捏得肩膀生疼,往後退了退,一只腳踩空就要跌下台階。江衡及時伸手扶住她,另一只手掰開何玉照的手腕,不怒而威:「玉照,放手。」

他看似輕輕鬆鬆的動作,卻將何玉照硬生生揮退好幾步。

何玉照身上帶著傷,能站起來已屬不易,後背撞在門上,疼得她直冒冷汗,蒼白的嘴唇哆嗦著,許久才緩和過來。她抬頭迎上江衡的目光,竟似換了個人一樣,不畏不懼:「舅舅,你就是這樣當長輩的麼?」

江衡凝眸看她,「本王秉公任直,不懷私心。無論是誰落在我的手中,都是這個下場。」

她忽地低頭一笑,含著濃濃的嘲諷,「如果是別人出事,舅舅會這麼上心麼?會親自處理麼?」

江衡不語,顯然是不能否認。

果然如此,他們不知何時勾搭到了一起,而且看樣子不止一天兩天。何玉照猶如在看什麼傷風敗俗的事,厭棄道:「你們真是寡廉鮮恥,一個是舅舅,一個是外甥女,就算不是親生的,中間還隔著一個輩分,居然做出這等有違倫常的事!」

後面的白蕊總算趕了上來,她落了滿頭滿身的雪,凍得渾身打顫。她走上台階,一開始還納悶姑娘為何不進屋,目下看見何玉照也在,心裡暗暗道了一聲不妙。

果不其然,她下一句話便是:「我要把你們的事告訴阿娘,告訴長安所有人!」

白蕊心頭一駭,這可怎生得了,若是從她的嘴裡說出去,那姑娘的名聲不就完了麼!眼看著何玉照舉步要走,她眼疾手快地攔住她,「玉照姑娘莫不是看錯了,魏王只是來給姑娘送傘而已,哪有什麼事?」

何玉照□向她,冷冷地掀起唇角,「你當我是傻子不成?這樣蹩腳的借口,以為我會信?」

說著狠狠推開白蕊,奈何她現在身體虛弱,別說推她,就是走路都用了極大的力氣。白蕊瞅准了這一點,死活不肯挪動一步,她滿腦子都是陶瑾的名譽,她們當丫鬟的不盡職,在松州見魏王對姑娘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得逞了。她們對陶瑾忠心耿耿,斷然不會說出去,可是何玉照不同,她要是去外頭一說,突如其來的,誰能接受這個消息?殷歲晴一定接受不了,不只是她,闔府上下都接受不了。

到那時,事情便無法轉圜了。

白蕊急得團團轉,卻聽江衡徐徐道:「給她讓路,讓她去說,本王倒要看看她想說什麼。」

何玉照回頭,咬緊牙關硬撐著,搖搖欲墜:「舅舅不修德行,與小輩廝混,簡直讓人不齒!」

江衡輕笑,「所以呢?」

她閉了閉眼,「該受刑罰的是你們,不是我!」

江衡比她想象的要冷靜許多,他除了剛開始的震驚,到現在已經不見一絲一毫的慌亂,「本王愛慕陶瑾,想親近她,是男人對女人的本能,何錯之有?」

何玉照霍然睜大眼,沒想到他居然承認得如此坦蕩,好半響才道:「你們,是要遭天譴的!」

「那就等天譴來收拾本王。」江衡斂起笑意,烏黑雙眸威凜地看向她,「在那之前,誰都不能說什麼。」

寒風陣陣,卷來無數雪花。

他的身影在風雪中屹立,顯得格外堅毅挺拔。他側臉俊朗深邃,難得的正經,說出來的話更是讓人目瞪口呆。

何玉照久久不語,被他的言辭震住了。

風雪後面,誰都沒有注意到從遠處走近的人。

殷歲晴立在幾步開外,顫聲詢問:「你,你說什麼?」

*

大雪紛飛,不多時便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

殷歲晴不放心後院的情況,特地過來查看,沒想到聽到江衡這番驚世駭俗的話。她錯愕地呆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盯著前方,連手中的傘掉了都不自覺。

白術替她拾起油傘,重新撐在頭上,也跟著看向搖香居門口。

陶瑾手腳冰涼,窒了窒,小心翼翼地喚道:「阿娘……」

殷歲晴恍若未覺,三兩步來到他們跟前,不由分說地把陶瑾護在身後,直勾勾地盯著江衡:「魏王方才說什麼?」

她分明聽得真切,卻要讓他再重復一遍。

前面他們說了什麼她不知道,唯獨那句「本王愛慕陶瑾」清晰地傳進耳朵裡,她頓覺晴天霹靂,惘惘不知所措。

江衡一頓,既然被聽見了,便沒什麼好隱瞞的,「如同你聽到的那樣,本王愛慕她,想娶她為妃。」

這番話無疑火上澆油,殷歲晴不禁拔高聲音:「魏王糊塗了麼,你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叫叫還小,她叫你一聲魏王舅舅,你怎麼能生出這種歹念!」

以前江衡對陶瑾好,她覺得他是一個好長輩,好王爺,對他心存感激。如今知道了他的心思,她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天真了,他哪裡是大度善良,分明是別有用心!

仔細想想,說不定陶瑾去松州也是他安排的。

他們在松州度過那一年,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步?如今想來,竟覺得渾身發冷,她有眼無珠,識人不清,竟眼睜睜把叫叫送入火坑。今天若不是偶然聽見,說不定他還打算繼續隱瞞下去,到時候被人發現,叫叫這一輩子便完了。

她不能看著女兒被毀!

江衡提醒她:「叫叫跟我並無血緣,男未婚女未嫁,我們情意相投,為何被殷六姑娘說得如此不堪?」

「情意相投?」殷歲晴重復這句話,轉頭看向陶瑾,「叫叫,他說的可是實話?」

陶瑾心跳得厲害,無端端生出一種奸.情敗露的錯覺,竟被問得答不上話來。她迎上殷歲晴的雙眸,再看後面的江衡,一時間左右為難。「我……」

她若是承認,一定會讓阿娘失望。可她若不是承認,江衡便會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她跟江衡情意相投麼?

答案肯定是的,否則她便不會三番五次地容忍他對她放肆,若是擱在別人身上,她早就忍無可忍了。唯有他碰她親她,她雖不情願,但心裡卻沒有抵觸,甚至是默許的。

以前逃避不願意想,今天不得不捋清楚。

她剛點了一下頭,還沒說話,殷歲晴便打斷她的話:「白術,帶叫叫回屋裡去,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她出來!」

陶瑾軟聲央求:「阿娘……」

她卻毫不動容,吩咐白術:「帶她進去。」

言訖看向白蕊,眸光冷冽,她在下人面前一直極有威嚴,以前和顏悅色,是因為他們沒犯什麼錯事。如今出了這等大事,頭一個受罰的便是陶瑾身邊的丫鬟,她冷聲道:「這就是你們在跟前伺候的結果?姑娘出錯,你們一個都逃不過。現在先帶姑娘進屋,別在這杵著!」

殷歲晴許久沒發這麼大的脾氣,白蕊被訓得猛一哆嗦,上前對陶瑾道:「姑娘,咱們進去吧……」

陶瑾不肯走,生怕她為難江衡:「阿娘,魏王舅舅……」

「帶她進去!」殷歲晴打斷她的話,厲聲命令。

陶瑾無法,再待下去只會惹她更加生氣,一步三回頭地進了正堂。她飛快地來到窗戶下,透過窗戶觀察門口的情況,奈何大雪越下越大,呼嘯風聲吹散了他們說話的聲音,她什麼都聽不到。

*

等陶瑾入屋後,殷歲晴平復了一下情緒,再看向江衡時眸中已是平靜:「叫叫還小,不清楚男女情.事,誤把感激當成愛慕,等時候過了,她自己便想通了。魏王已過而立,應當比她更清楚,此事非同小可,我和阿爹是萬萬不會同意的,請您收回這份情意,再不要跟叫叫聯系。」

江衡肅容,沒有因為她的話退縮,「正是因為本王清楚,才沒把它當成兒戲。本王決心已定,回去之後便會請皇上賜婚,請貴府提前準備婚事。」

殷歲晴氣得牙癢癢,若不是忌憚他的身份,早就一巴掌扇他臉上了。

「魏王沒考慮過別人的說法麼?」

他皺著眉頭反問:「本王娶妻,為何要在乎別人怎麼說?」

他本打算循序漸進,過了上元節後向莊皇后開口,如果她不反對,那他便向皇上請示,請他賜婚。目下看來是等不了那麼久了,他明日便入宮一趟,試探莊皇后的口風。莊皇后喜愛陶瑾,應當沒什麼大問題,問題是皇上那關不大好過。

江衡正想怎麼說服皇上,殷歲晴開口問道:「叫叫已經及笄,婚事由父母做主,我會為她說一門好親事,到那時魏王難道打算搶親不成?」

江衡寒聲,「說親?」

殷歲晴不欲多做解釋,做出送客的姿態,「我的態度已十分明確,魏王請回,我不會再讓叫叫與你相見。」

言訖頭也不回地走入院內,關上木門,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門外江衡站立良久,想到她方才的話,心中沒來由地惆悵焦躁。

*

宜陽公主與定陵侯一同回去,楚國公親自把他們送到門口。

江衡則帶著何玉照回軍府,她身受鞭傷,又在風雪中站了很久,這會早已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宜陽公主即便心疼也不能帶她回家,任由江衡把她帶走。

江衡心緒紊亂,回到軍府後讓人收拾出一間屋子,讓何玉照居住。

軍府都是男人,沒有人照顧她,就連上藥都要麻煩燒火的婆子。這裡的待遇跟定陵侯府天差地別,何玉照哪裡適應得過來,當晚便發起熱來。

婆子照顧她一宿,到天亮時總算退燒了。

她吵著要見江衡,然而江衡昨晚回去王府,今兒一早便入了宮中,根本沒時間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