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夜,你是不是把私活分配給展岩?」老闆一句話,讓她刷白了臉。
最近,她確實忙不過來,除了公司,其他三家公司的帳務,十號之前她必須報稅。
所以,她就欺生,在公司的一些帳務上,夾雜著一些其他公司的東西,包括憑證沾黏的活,全都交給展岩。
「你別緊張,既然展岩願意幫你,我當然沒有反對意見。」老闆笑了笑。
她的頭皮發麻。
老闆看穿了她的心事,「你以為展岩願意幹活,是因為他不知道你在做私活?呵呵,你別把這小子想得太單純,他在裝傻充愣,事實上他非常敏銳。」
是嗎?她還是不置可否,有所保留。
「展岩那個人啊,只是不想計較。」老闆嘆息。
不想計較?
寧夜有點聽不懂。
「你知道嗎?他很小的時候,因為嫉妒,我害過他無數回,包括故意任他被棉被蒙著,故意在他背後推他一把,害他摔下樓梯,包括有一次,我說帶他去找蝌蚪,把他扔在一個黑漆漆、不會有人經過,三歲的孩子根本爬不上來的山坑裡。」
老闆的話,讓寧夜嘴巴微張。
老闆一說完,自己也驚鄂了,這是怎麼了,這個藏了多少年的秘密,今天怎麼就輕易說出來了。
事已至此,老闆就乾脆一吐為快:
「展岩是個非常讓人嫉妒的傢伙,他出生的時候,很多人都激動的哭了。但是,我沒有,我只知道自己象被什麼蟲咬了一口一樣,因為,我整個世界都不同了!果然,在那個家,我變成了多餘,所有親戚們都建議送走我,不能讓人分走了展岩的家產。雖然被爸媽否決了,父母對我還是很好,但是那種好,看在我眼裡,無論怎樣就是和對展岩的好有區別。」
「他一會走路,就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面,無論我怎麼嫌棄他,他都是『哥哥』『哥哥』叫個不停!無論怎麼欺負他,他從來不告狀——」老闆苦笑。
「也正是因為他這樣的個性,我的膽子也越來越大,後來就演變成了——」
「我記得很清楚,整整兩天兩夜都找不到展岩,全家人都快急瘋了,而我也越來越心慌!我不斷告訴自己,弟弟死了,我才能繼續留在這個家裡,但是——」
寧夜聽得發涑,老闆那時候才多大?九歲的孩子,嫉妒心也太可怕了。
「到了第三天,媽媽病倒了,我實在忍不住內心的煎熬,就憑著記憶,原路找到了那個山坑。」
「我印象很深,找到展岩的時候,他餓得奄奄一息,手裡緊抓著小石子。」老闆臉上有沉痛的表情,「從小,他就很喜歡玩小石子,他還喜歡到處挖些稀奇古怪的小石頭送給喜歡的人,那天,我就是騙他山坑裡有小石頭,才用條繩子,把他獨自一人慢慢放下去——」
「我一邊背他回家,一邊不斷哭,讓他撐住,告訴他,哥哥錯了,哥哥再也不騙他了,請他原諒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甯夜能感覺到,老闆那時候,肯定是悔恨交加。
「事情太蹊蹺,把展岩背回家以後,當時所有人都懷疑我,但是,展岩從醫院醒過來以後,一口咬定是自己調皮,乘我不注意跑掉了,才會後來意外掉到坑裡。」
「後來呢——」她忍不住問。
後來大家有沒有懷疑他,後來大家有沒有相信展岩的話?
「後來啊——」老闆嘆口氣,「展岩那傢伙病好了以後,就變得很調皮,沒多久,他把書包裡裝滿米,離家出走了,說自己撿石頭去了!」
呃?
「他第一次離家出走,不到十個小時就回來了,因為他發現,生米不能填飽肚子。」陷入回憶,老闆笑出聲音,「但是,他很聰明,第二次離家,知道到抽屜裡找錢,把書包裡塞滿硬幣,那次,一走就是三天!於是,爸媽不放心,就把他送到全寄宿幼稚園,沒想到,爸媽前腳一走,他就翻牆跑了……後來這種事不斷發生,頻率高到大家都習以為常,反正他會照顧好自己,錢花完了,他自己就會拐回來了!讀書的時候,一放暑假,他就如此。慢慢的,他啊,在所有人眼裡,就像只沒有小腳的小鳥——」
其實,那麼小的年齡,是想製造自己那番說詞的可靠性?或者,想讓哥哥在這個家庭裡找回存在感?
「沒過幾年,我的親生父母來要回我,我不顧爸媽的挽留,不顧他們的無奈,認祖歸宗,改姓了『王』。」
寧夜無語,因為她能懂,其實那件事情以後,老闆無法原諒自己。
「我還記得,展岩知道我回『家』了以後,很生氣很生氣,足足有半年的時間,他誰也不想理。」
「我親生父母的家庭太貧窮,爸媽又是送吃又是送穿,沒有他們,別說我了,翎翎那時候可能都被餓死了!所以,他們一家人,是我們的大恩人!」
甯夜知道了,老闆為什麼把展岩捧在手心裡,除了親情還有恩情。
「就連這公司,我二十歲那年,很想創一番事業,但是苦於沒有半文的資金,於是,我硬著頭皮,厚著臉皮向爸爸借一大筆錢,那時展家的所有親戚都反對,說了很多理由勸阻爸爸,那些理由,我確實一個也反駁不出來,當時,只有展岩說,『爸,你的家產以後是不是都是我的?』在別人眼裡,他問了個傻問題,但是,他接著說,『如果都是我的,那你就把這筆錢給哥吧,哥勝了,咱就當借,哥輸了,你們就當是我敗掉的!』」
寧夜臉色一僵,終於有點明白了,原來,「王總」是——
她擺了個烏龍,一直喊錯了人。
「展岩這個人,心胸寬廣,又重感情,如果翎翎能嫁給他,等於圓了我所有心願——」
……
「你呢,你是不是也覺得,其實他真的不錯?如果我做得成紅娘,他們親上加親,其實也是成就美事一樁?」她仰起臉,問男友。
男友根本沒有在聽,而是專心在製圖。
她心裡,隱隱有淡淡失落。
她交什麼朋友,做什麼事,男友總是不甚在意。
她把放在他腿上的手鬆開,他才終於有了點知覺,低頭看了看她,想了一下,也終於交代:
「其實我接下幾天也很忙,沒法在家裡吃飯,你願意和朋友出去,那更好。」這樣,她就不會寂寞了。
「你要忙什麼?」她馬上警覺。
「我爸媽從新疆回來,要在W城待幾日,我得陪他們。」他告訴她。
「伯父、伯母呀——」她將音調拉得老長,偷偷地瞄他,暗暗的希望他有所表示。
「嗯。」但是,他的神情,還是那麼平淡。
她有點急了。
「要不,我騰出一天,也陪伯父伯母到處走走?」她很想認識他的家人,很想得到肯定,於是,難免得有點心急。
因為她的話,他怔住了。
「不用了,我自己會陪。」沒多想,他馬上回絕。
她呆住。
一顆心,下沉、下沉。
「馭辰,其實……我爸媽催著,一直說很想見見你……」她試探。
他們都同居了,她爸媽肯定很想多瞭解他。
「不要了,我不想不自在!」他再次拒絕。
一股寒,自她的體內湧出,由她的腳底,開始往上凍。
「不自在……」她慢慢地起身,呆呆地重複他的話。
她回到床上,用被窩,把自己整張臉都矇住。
因為眸底,有莫名心酸的濕意。
許久許久,她一動不動。
他欲言,又止。
只能,找話題問:
「你睡覺了嗎?」
她還是一動不動,沒有回應他。
因為,心,莫名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