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醫院,一直,不言不語。
偶爾,在隔壁房聽到嬰兒的啼哭時,她會轉過頭,木然發呆。
醫生給她開的助退奶西藥,也被她扔進了垃圾桶,拒絕服用。
怕她胸部發炎,展岩只好把藥物摻進紅糖水裡,瞞著她騙著她,讓她喝下去。
一週後,她終於出院了。
「寧夜,喝點紅糖水。」他又拿著摻和藥粉的紅糖水,到她的床畔旁。
吳阿姨說,做月子一定要餵紅糖水。
他真心的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
她不喝水,反而要求,「我要見小磊。」
什麼也不要了,她只要小磊。
腹部空空地,她的兒乎已經不在她的肚子裡,他已經出生了。
但是,她一面也見不到他。
「……」他眸中的痛苦,一掠而過。
「寧夜,唱了紅糖水,然後,我餵你喝粥。」他端著碗的手,克制不住微抖了一下,表情還是溫和,很努力的鎮住自己。
他是男人,他現在,不能垮掉!
「你告訴我,小磊是不是在保溫箱裡?」出院了.她還沒有者到兒子,這個問題,她必須問。
「寧夜……」他希望,她能接受事實。
「或者,你是不是把小磊抱回展家了,一眼都不讓我瞧?」她冷淡地問。
沒有。
他也希望,小磊在保溫箱裡,或者被他抱回展家了,但是,事實是,小磊的屍體,已經被他火化了。
「我要給他餵奶,我不會死纏著你不放,你把他抱回來。」這幾日,胸口沒有那麼起漲了,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奶水,應該足夠餵養她的小磊。
「寧夜。」他摸摸她的頭髮,沙啞著聲音,告訴她,「我沒有把小磊藏起來,小磊和我們沒有緣分,他……」明明說的是一個事實,最終,聲音還是啞到,艱難得很難才能說下去——
其實,她在手術室都已經知道,在醫院醫生也怕她情緒太不穩定,強制用了好幾次鎮定劑。
「你不要說!「她大喊,打斷他。
小磊沒有死,沒有死!
胸口揪得透不過氣來。
「小磊死了。」但是,他還是說了下去。
即使他們如何騙自己,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必須讓她而對現實。
「啊!」她尖叫,他手裡棒著的紅糖水,被她揮到了地上。
玻璃杯,絆了。
「噓,別難過,都是我不好,是我少爺脾氣太重了。」他紅著眼,樓住她瑟縮發抖的肩膀,想把她往懷裡帶。
說到底,他就是被家人和親戚們寵壞了,他怕煩怕躁,所以一吵架,他就不想理人。
獨生子女總是這樣自私的,他承認,都是他的錯。
她的眼淚滴落到他的掌心,灼痛他同樣痛楚的心。
也許,兩個同樣經歷不幸的人待在一起,只能把痛苦無限量的放大,讓人難受得快要崩潰。
一旁一直一語不發的酥金金,終於忍不住開口安慰:「展岩,你別這樣想,當這個孩子與你們無緣……」
聽到聲音,她抬眸。
酥金金。
記憶,一點一點重播到腦海。
「你走開!」她突得推開他,很瀲動,「你們都走!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們了!」她的小磊死了,沒有睜開眼晴,沒有吃上一口奶,他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寧夜!」他想靠近她。
但是,她碰也不讓他碰,黑眸銳利得帶著強烈的恨意。
她好恨,她好恨。
他為什麼不樓她的電話?因為和酥金金在一起,所以他就不接她的電話!
她明明知道,他們只是朋友,但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出院進屋的時候,她還發現客廳裡有個皮箱。
這段日乎,酥金金都是暫住在這裡,這個發現,讓她更恨。
她強烈的恨意刺痛了他,他整個人僵凍,然後,唇角扯動,抹開一林顯見的憂傷。
是啊,他也恨自己。
「你別這樣,誰也不想的!展岩不期待這個寶寶嗎?他的難過不會比你少啊!」酥金金心痛,「他已經夠自責了,你為什麼還要說這種話折磨他?」
「沒關係,你讓她說吧。」他制止酥金金。
他知道,他有罪。
讓她發洩出來,會好一點。
他怕她不說,真的會發瘋。
「寧夜,你是不是很恨我,為什麼那時候要攔住你,不乾脆讓你打掉小磊?」他引導她說出心裡的憋傷。
頓時,眸底起了水霧,眼裡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是啊,如果知道是今天這種結局,為什麼不一早就打掉那個孩子?
那樣的話,也不至於如此心痛與崩漬。
「我錯了,我錯得很厲害,這是報應。」他連能合起眼皮逃避的力氣,都已經喪失。
當時,是他太自私。
小磊只是一個藉口,他心裡想得到的人,其實是她。
小姑姑說得對,人心是永遠買不到的。
所以,他遭報應了。
那麼殘酷的報應。
現在,他們之間,能夠繼續生活在一起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
那麼殘酷的,不存在了。
他有罪。
「寧夜,你要留在我身邊,還是繼續堅持選擇段馭辰?」他最後一次問她。
不抱任何希望的,問她最後一次。
她盯著他。
他的眼,還是那麼公式化,看不到對她的感情。
「如果,我還是選他呢?」於是,她問。
他淡淡一笑,好像,知道就是這種答案。
這樣也好,回到她的「愛情」那裡,因為小磊而刮下的那道傷,才能淡化。
小磊是他的命。
但是,他也清楚了,她並非像自己表現得對小磊那麼無動於衷。
不然的話,她不會難過成那樣。
血脈永遠是相連,他果然猜對了,賭對了。
但是,這個賭局,他贏不了。
他把早已經準備好的檔袋,拿出來,「這是已經轉戶的房產手續。」
他交給她。
然後。
「這是我找關係,讓醫生開的假證明,證明你腹部那道疤,是割用尾炎手術所致。」他把北京醫院的假病歷和假證明都一一交到她手上。
她失笑。
她問自己,這不是她曾經要的嗎?但是,為什麼,他開口結束的這瞬間,彷彿一把利刃狠狠地戳向她的胸口,沒能令她死,卻教她痛苦到瀕死的地步。
他替她安排的退路,好到讓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小磊沒了,他就那麼迫不及待的,把她「還」回去了。
原來他給的愛這麼傷人,可以在前一分鐘熱情到爆暖她的心,又可以在下一分鐘說不愛就不愛了。
她捏著那黃色的檔案袋,捏著那值三百萬的薄薄文件。
她的手,捏得那麼緊那麼緊,緊到快捏皺了它們。
「寧夜,有本書上說,人要學會忘掉,忘掉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就可以不必再痛苦。你把我們的一切,把這半年,把小磊,都忘記吧。」他看著她,叮囑她。
忘掉失去的,忘掉甜蜜的,忘掉愛一個人的感覺,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鳥忘記湖泊,像地獄裡的人忘掉天堂。
那麼,日子才能活回來。
她以冷冷的回應來掩飾心底慌張與疼痛,「你不準備再鎖著我了?你真能放手?」
他墨黑的眼眸掠過一絲無奈,「我能。我可以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人要求你去做什麼,不會再有人去勉強你了。」
所以,他不要她了?!
她嘩得一聲,站起來,走到客廳,砰得一聲,先把酥金金的行李箱給扔出去。
然後,她進屋,把他的衣服也從衣櫃裡扯下來,丟出門口。
「甯小姐,你別這麼澈動,小心傷口!」吳阿姨擔憂地急跟著她,制止她。
她的胸部,一直起伏不定。
她恨!
「你走,你們都走!」她大喊。
小磊死了,她果然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他們的關係走到了盡頭。
她恨自己,恨自己沒有更多的去愛那個孩子,恨自己放金靜進門,害小磊慘死。
她恨他霸道的硬要她留下這個孩子,她恨他出事那天的不理不顧!
她恨他讓小磊慘死!
她更恨——
他看著她,繼續看著她眸底那股強烈的恨。
安靜地一一栓回她扔在地上的衣服,他轉身,凝望了她蒼白又冷漠的側臉,隱忍著想再抱住她的衝動——
「多保重……再見……」他靜默地走出家門,走出了她的視線。
希望再見的時候,大家已經不再心痛,都能好好活下去。
快樂的,平靜的,活下去。
她更恨那個背影。
已經不愛她了,所以頭也不回的那個背影。
果然,她被拋下了。
她難過地迸出眼淚來。
果然,他愛得,只有小磊。
沒有她。
「我要你房子做什麼,我要你房子做什麼!」她又哭又笑,把黃色的文件檔撕得粉碎。
一地的紙碎。
碎了,都碎了。
分手,是最好的結局。
不必糾纏,不必痛苦,不必面對。
碎了,都碎了。
恨意,一寸一寸地啃食著心窩的痛。
從此以後,如果恨一個人,能活下去,那麼,她就靠恨他來繼續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