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憶王孫·05

  春天,撩動了每個人的心弦。見沿途枝頭新綠、生氣扶疏,攝政王繼妃詹氏就起了游春之念。離宮後,轎子一徑抬回了王府,換過便裝,就來在花園中繞著荷塘漫步,同幾名丫鬟貼身說笑,也是一番樂趣。

  走走停停,便至藍橋紅豆之中,忽聽得一聲春鶯乍囀:

  「妾身叩見繼妃娘娘,給娘娘請安。」

  詹氏循聲望去,見兩條身影跪在前頭的樹影間,面貌看不清是哪位姬妾,正要叫「免禮」,就被身畔的丫鬟輕輕一扯,「娘娘,那是世妃香壽同她的姚奶媽。」

  詹氏眉頭上的那一點喜氣霎時間不翼而飛,目中無人地冷冷走開去。丫鬟們有的竊笑,有的冷嗤,有的還故意拿腳尖踢開一粒土塊,罵:「擋道的玩意兒。」

  香壽與姚奶媽雙雙直跪在淺草中,直到環珮聲聲去遠,這才相攙起身。香壽依舊是八月十六夜宴的模樣,眉目絶艷而衣飾清寒,她神情淒鬱地嘆一聲,一嘆中,蘊含了不解的愁與謎。一旁的姚奶媽也仍是潑惡不改,遙對詹氏一行的背影狠狠啐一口。

  詹氏走出還不到小半里,迎頭又撞見了誰。這次她卻是笑容可掬,「小順妹妹,婉妃妹妹,快都起來吧,你們兩個倒也有興緻。」

  二妃伴住了詹氏,侍奉左右。

  「難得太陽好,坐在屋裡可惜了。」

  「是,我院子裡的幾樹花都開了,想著花園裡一定景緻更佳。」

  「對了娘娘,你這是才從宮裡回來?不曾見著王爺嗎?」

  「是啊,怎麼不同王爺一道回來?」

  詹氏目光迢迢,笑望著冰開不久的湖面,「我怕煩著王爺,也沒叫人告訴他,他這陣子還在乾清宮呢。」

  乾清宮金龍銜壁、綵鳳綴帷、榻護綉襦、地鋪錦罽,一張黑漆描金的棋桌邊,齊奢手捏一枚紅玉棋子,舉手無悔,投子棄局,「臣輸了。」

  桌子另一邊是少帝齊宏,一笑,彷彿是琪樹臨風,「皇叔只怕是有意相讓。」

  齊奢也是笑,「顧師父教得好,皇上學得精,棋藝一日千里。臣實在已竭盡全力,力不從心。」

  「好吧,朕且聽了皇叔這一句,就算是哄朕的朕也高興,這一個多月的功夫總算沒白費。」

  「年下到元宵,各個衙門封印,皇上也能心無旁鶩地放鬆幾天。最近這一開衙又是看不完的摺子,怕攪了皇上的心情吧?」

  「皇叔不用拐彎抹角,朕曉得,不過就是前一陣習棋有些入迷,一時沒收回心來,所以拖了幾天沒看摺子。朕保證,打明兒起,皇叔每日挑出來的摺子,朕一定一字不漏乖乖地看完,成不成?」

  「皇上誤會臣的意思了,臣原本是說,皇上若嫌天天對著摺子氣悶,臣願陪皇上去南苑疏散疏散,跑跑馬、打打獵。不過既然皇上如此牽心國事,實乃天下至福,臣不敢有違,一切就按聖意來辦。」

  齊宏一下子蹦起來,哈哈大笑道:「皇叔你壞透了,原來早知道朕想去南苑!朕都琢磨好久了,就怕母后覺得朕貪玩,一直沒敢開口。好皇叔,求你跟母后說一聲,帶朕出去玩兩天,朕做夢都想能痛痛快快地在山裡跑一回馬。好皇叔……」齊宏樂極忘形,似個撒嬌的小童在沖親人討一塊糖。

  笑意染滿了齊奢的眼底嘴邊,卻不忘君臣之別,一面笑著接受拉拉扯扯,一面恭謹起身,「皇上先坐,先坐。」

  宮中開飯比別處早,自鳴鐘叮叮噹當地敲過五響,就已是晚膳時分。齊宏苦留齊奢一同用飯,齊奢辭一番,即欣然領受。稱為「一同」,其實分了兩個隔間,御膳有什麼就賞什麼,等於給齊奢另開了一桌一模一樣的飯。但齊奢一晌午飯吃得晚,實在胃口不佳,為不辜負侄兒的好心,很儘力地吃了一回。飯畢來這頭叩謝了恩典,叫周敦拿一封銀子犒賞了乾清宮的管事太監應習,便辭別退出。

  他讓轎子在後頭跟著,自己一路散步走回崇定院,只當消食。在院中值房整理了一些公文,即預備起轎回府。結果一出門,就碰見王卻釗與王正浩、王正廷父子三人由內閣的大門步出。齊奢立即放出了笑臉,很熱絡地迎上前,「舅舅,首輔老先生!這會子才散班?辛苦辛苦。」

  「不敢不敢,怎及三王爺辛苦?」王卻釗滿面春意,似乎面前的不是殺子仇人,而只是血肉至親。其身後的兩位一樣洋溢著喜笑,抱手揖禮,「攝政王。」

  四人寒暄一番,你謙我讓地各自登轎。擦身的一霎,每個人臉上的善意都先後消失,如同到來時一樣地突兀且自然。

  陰涼的轎廂中,王卻釗捋一捋長鬚,嘴唇無聲一動,「走著瞧。」

  而前方,齊奢的八人黃緞大轎已在一應金扇儀仗下,威武浩蕩地去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