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憶王孫·10

  再行數日,天氣愈加陰晴頻換,景況也荒涼了不少。向陽處就一派桃紅杏白,光稍欠的地方,河水裡依舊夾雜著碎冰,草色亦怯怯。

  人一樣入鄉隨俗,齊奢的衣裳一身素簡過一身,騎裝革帶,相比起皇室貴族來,倒真更似個幽並遊俠。這日清早,他召集了隨行的武士們,就在離驛站不遠的一片野林裡開弓試獵,打到了不少的狍子、獐子之類的野物。獵裝也不及換下,就趁著晚飯前的一點空子來敲青田的門,邀她一同「飛鞍越平陸」

  。青田從前隨客人們遊船馳馬無所不至,也算得略通騎術,經不住慫恿,轉身就換過了一套本色金閶香雲衫褲,罩一件蜜綠坎肩,拿一條韋陀銀絲帶攔腰一系,蹬上迴文嵌花的綠皮薄底靴,把頭髮梳作一條淌三股的大辮盤起在頸後,墜一隻佛頭青的小玉蝶,橫攥著馬鞭就下了樓。齊奢一見她這副裝扮,仰首大笑不已,「乖乖,這可真是跑馬賣解來了!」

  青田只管向他橫目一剜就攀鞍上馬,她座下是一匹菊花青,腿長腰細。齊奢也跨上自己的愛駒,名喚「白蛟」的一匹醇駟,昂頭掉尾,錦轡雕鞍,形狀甚是神駿。二人一壁懶懶地說笑著,信馬由繮。半殘的斜陽金晃晃地照下來,草木蒼勁,不知是些什麼鳥在那裡鈎輈格磔地叫著。青田環野四顧,玩興大盛,便將雙腿一夾,手掄起鞭子向馬屁股一抽,「駕!」馬兒即時放蹄,如風如電。齊奢馳驟其後,連呼著「慢些」,青田卻充耳不聞,單咯咯地笑著縱馬狂奔。

  在如此開闊的地面上——開闊似一位智者的心胸,什麼樣的積鬱、苦悶全一掃而空,是為了追逐這久違的輕鬆,青田忘乎所以地甩動著皮鞭。有一下,覺得彷彿是身子被猛向後一扯,速度陡然間失控。馬直接從個大土坡子上蹦下去,剎不住地衝撞。饒是她身輕,並不曾給掀下來,也已顛了個髮亂衣散、失魂落魄。青田知是馬驚,只把雙手牢扯著繮繩不放,急急地大聲呼救:「三爺,三爺!我停不下來啦!」

  自己的聲音一下就被從耳邊掠走,撲面而來的先是焦黃土色,隨即又變為層層的密林,粗細不一的枝葉藤幹迅雷不及掩耳地朝臉上刺來,嚇得青田是雙目死閉,伏在馬背上不敢抬頭。像是在一張大篩子上被乾坤倒轉、天地翻覆地篩弄著,足足過了有一個魔怔那麼長的時間,方覺馬蹄拖絆了幾下,漸慢漸停。又過一個魔怔,被揚棄到半空中的三魂六魄才落定。青田戰戰兢兢地直起身,望見一條河橫亙在馬蹄前,隨即就聽到齊奢的嗓音,遠遠地,不知在何方喚她的名。

  青田慌忙欲答,試了三四次,方打開緊扣的聲道,「在這兒!」

  那邊頓了一剎,「哪兒?」

  「這兒!」

  「哪兒?」

  「這兒!河邊!」

  接下來就是長久的靜索,馬兒打了個響鼻,把頭探進河中飲水,刷啦啦的,四周鳥獸的鳴叫既古怪又尖利。等到她快哭出來,才重新聽到他,這次聽起來就在附近。「青田?你再應我一聲!」

  「我在這兒!」

  胯下的馬從河面直起了頭頸,偏了偏耳朵掉轉身體。前方的樹林已洇起濃重的霧,枝杈垂遮。然後,就像在一本曾引起少女所有遐思的書裡頭,有個輪廓極鮮明、樣貌卻模糊的人物,騎著白馬出現了。青田直望那馬背上的剪影,顏色,是夢之煙藍。

  齊奢一句話也沒有,默默地將她接下鞍,遞過了水囊。青田也像驚馬一樣「咕咚咕咚」大灌了一通,之後抹去嘴角的水跡與滿面驚惶,強自鎮定道:「沒事兒了,走吧。」

  齊奢接過了水囊栓回腰間,「走哪兒去?」

  「回驛館啊。」

  「你沒瞧見太陽下山、東西不辨?」

  「那又怎樣?」

  「背著這條河往回走,走一個時辰後,我保險你一低頭就又看到這條河。」

  青田的後頸上冒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什麼意思?」

  「迷路。」言簡、意賅。

  「那、那怎麼辦?」

  「先生把火,很快就該冷了。上馬。」

  「嗯?」

  「河邊風大地潮,不好點火,換個地方。上馬,你騎白蛟。」

  他把自個的坐騎拉來她面前,青田將一腳塞進馬鐙,怎奈四肢痠軟,連撐了幾下也登不上去。齊奢笑起來,伸過了兩手,環住她腰肢往上一兜。

  青田不妨這一下,人倒在馬上坐穩了,心卻跳得快彈出來。腰間熱麻,彷彿一直有一雙大手扣在那兒,不由得令她暗自驚異。大概是太久沒男人碰過她,否則莫說是衣衫相隔,就算是同誰赤裸而呈肌膚之親,她也稀鬆平常,這樣的敏感,只有和一個人——

  腰部的溫暖陡變作沸水般的滾燙,是起了一身的燎泡,皮開肉綻。青田咬緊了嘴唇,臉色泛白。

  齊奢倒是若無其事,談笑自若:「嘿,這小腰,都快薄成紙了。不忙,馬上給你弄東西填肚子。」他縱身翻上了青馬,打個呼哨,兩馬並頭走向了林間。

  走出一小段,暮色已沉,河流消失在身後,但仍聽得到潺潺的水響。齊奢駐馬,扶下了青田,又將兩馬系好,卸掉了嚼子由它們啃食草皮。他自己則撿來一把又一把的草葉樹枝,挑了高出地面的一小塊土丘堆做一處。青田傻看了一會兒,也來幫手,拾幾根帶著葉片的落枝。齊奢笑,抓起來扔去到一邊,「這些水分太重,點不著的。大小姐您還是坐著吧,這種粗活兒就不勞您添亂了。」

  青田悻悻,只好倚樹坐低。看他將枝葉一層層地碼放好,挑幾根粗枝架一個「井」字,又堆上碎木片,最後掏出了火刀火石,背風點燃了篝火。

  木頭先開始冒煙,漸起了小火苗,火苗又很快從微黃變作了通紅。彷彿是太陽才落山,就又有個太陽從大地裡鑽出來,融融的光直撲而來,映得人半個身子全紅彤彤的。青田展開了笑靨,正要講什麼,齊奢卻手指一豎,「噓……」

  她扭頭望去,也注意到丈把外的樹叢中隱隱約約伏著只小灰兔。齊奢輕手輕腳地從懸在馬鞍後的箭壺裡抽出一隻箭,箭桿上包熟鐵、帶葉片,看著就奇沉無比。他整個人一動不動,唯兩臂徐徐地拉伸,弓彎滿月、箭去流星。「嗖」一聲後,他將大弓掛回到馬背上,走過去俯身一提。青田方才看清提起在他手裡的是一對兔兒,一箭對穿。她掩面不忍多看,但一瞬後就分開了兩手,眼瞪得滾圓滾圓。

  「你幹嘛去?!」

  聲音驚起了一群飛鳥,青田微覺尷尬,放低了嗓子,眼巴巴張著齊奢,「你幹嘛去?」

  他一手解開了白蛟的繮繩,把另一手的野兔一抖摟,「剝皮洗刷。就往河邊一趟,馬上回來。」

  青田揪著眉猶疑了一瞬,才又軟又怯地說:「那你快些。」身前的火堆一閃一閃,她額際與兩鬢起了毛的碎髮虛虛地發著光,宛若一道懸空的光環。

  高頭大馬上,齊奢一臉不軌地笑了,「就衝你這幅小模樣,爺一輩子不走都成。」

  青田臊了一臊,「你趕緊走!」

  溫熱的兔血沿著箭頭淌下,滴答滴答,點點留痕。齊奢在馬背上別回了半扇肩,「我去去就回,你別亂走,也別太想我,啊。」

  青田拿眼把他翻一翻,又捺不住笑了。

  那寬闊的背影剛消失,就來了一陣陰風,沒幾下把天也吹黑了。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除了風,什麼也聽不到;除了黑,什麼也看不到。青田越來越緊地抱住了雙肩,拱著腿湊住火。忽地「啊」一聲,又撫了撫胸,是一隻松鼠由腳邊躥過。她滾著眼珠子往兩邊瞅瞅,滿目驚怯地哭喪著眉眼,把臉埋進了臂彎低低地罵一句:「死鬼。」

  再一次聽到馬蹄踏斷枯枝的脆響時,她幾乎是如聞天籟,抬起頭往前盼著;雙眸被火光照映得奇亮,臉色卻又黑又沉。

  馬到了近前,齊奢腿一抬就穩穩落地,展眉一笑:「說吧,罵了爺爺幾千聲?」

  青田拿手把散落在肩前的辮子往後一甩,「我當你死了不回來呢。」

  他「嘖」的一下,「爺還不是為了你?一會兒你甭吃啊。」他一手拴好馬,另一手就將仍穿在鐵箭上的一對兔子架來了火上,已是開膛破腹、毛皮盡褪,不多時兔肉就發出了「滋滋」的油響。齊奢拔出瞭解手刀,在肉上划出一道道的切口,又自腰間取出一隻小錦囊。

  青田略感好奇地盯著看,隨即這一點好奇就變作了瞠目結舌——堂堂攝政王,居然隨身帶著鹽!

  齊奢只管低著頭,把囊中的細鹽細緻地撒在兔肉上,「我十一歲就跟著韃靼人野外行軍,習慣了。只要長途跋涉,一定隨身帶著弓箭、水,還有鹽。有了這幾樣,到哪兒也活得好好的。」他舉目看向她,臉色持正,笑意全含在聲音裡,「現在,多了個你。」

  青田但覺雙頰被火烤得發燙,她把眼神從獵人移向了獵物,「能吃了嗎?」

  齊奢釋然一笑,動手割了薄薄的一片肉遞來。她拈過,小心翼翼地抿一口,竟覺食指大動,就把食指放在嘴裡頭吮著,「還要。」

  他切一層熟肉,撒一層鹽,再將剩下的生肉划出切口,一切做起來庖丁解牛。青田也在一旁不假少停地吃著,膩了滿手的鮮油。

  兩隻兔子轉眼就只剩下了兩幅白骨,風中的涼意業已侵骨,除了一小捧篝火,十面陰森森、空茫茫。齊奢空望火堆,雍然眯斊了雙眼,「說真的,倘若走不出去,跟你一道葬身此間,我倒也算了無遺憾,不知姑娘心中可還有什麼牽掛?」

  語落,風卻起,猛一下撩起了火點灰星。青田正伸手烤火,人一瑟縮間,就瞥見身畔的一張臉:眉目英秀,鼻根聳挺,投下的陰影就格外鋭利。是離得太近,或天下間好看的男子都有些相似之處,總之就是跟記憶裡的某個虛像狹路相逢。滄海桑田的淚意被勾起,上浮又沉息。

  整一場的起承轉合被旁觀的齊奢盡收,他很重很重地冷笑了一聲。

  青田垂頭望向自己的鞋尖。「三爺笑我好沒骨氣是吧?」

  齊奢轉開臉,撿起腳邊的一根樹枝撥了撥火。火苗差不多是直舔來他手背上,他卻全然不覺,只一下一下地翻弄著底層的灰燼,「我笑我自己。一開始我就沒隱瞞過,我對你竟是一面如舊,哪怕只單單地看你一眼,也自生出萬千的歡喜心來,只期望著一點一滴待你,終能聚沙成塔,令你也對我日久生情、緣分親厚。怎知心機費盡,到頭來還是竹籃子打水,你的心上人始終是狀元郎。」

  青田冷淡而不屑,直言不諱地說出那個名,「喬運則,他不是我的心上人。從他親口承認毒殺我的那天起,我跟他就已經一刀兩斷,他飛黃騰達也好、窮愁潦倒也罷,與我沒有半分關係,而今的喬運則於我不過是陌路人一個。」

  她陡一下噎住,把下巴擱上膝頭,似經過萬重的掙扎,才一字字講出口:「只是、只是,三爺,還有另一個喬運則,從前的喬運則。我記著,他還是學徒的時候,有一回去給一家太太送做好的衣裳,那太太見他人生得討喜,給了好大一筆賞錢,他高興得不得了,揣在懷裡就來找我。那時我也還沒出道,最好的伙食就是偶爾吃到那些紅倌人們的剩飯,有回我念叨說蘇浙酒肆的菜可真好吃,像我小時候家鄉菜的味道,他就記住了,得了這筆錢,一定要請我下館子。我們就約了一天,都穿上平時捨不得穿的衣服,歡歡喜喜地一同前去。結果路上碰到個賣藝攤子,一個女人帶著個五六歲的兒子在那裡練把式,看得人挺多,等表演完了,那孩子拿著柳條盤子上來收錢時,人卻一下子走空了。母子倆抱頭哭起來,看起來是生計無所著落的樣子。我們倆就在不遠處,他便轉過頭,那麼眼巴巴地看著我。我知道他什麼意思,我說:『你把錢給他們吧,咱們以後再下館子。』他就上去把錢塞給他們,那母親千恩萬謝的,他卻窘得拉著我飛跑開來。他說還留下了幾個錢,至少能點三個大菜,也不算寒酸。我們到了蘇浙酒肆,我挑了三個菜,香得連舌頭都差點兒吞進去。吃完該會賬了,他說看見個客人要去請個安,叫我先去街口等著他。過了好久他才出來,鼻青臉腫的,嚇得我半死。他卻笑嘻嘻同我說,其實他把所有的錢都給那母子倆了,可不想叫我白白盼一場,就想那蘇浙酒肆是大店,也不會為了三個菜擰他上衙門,他就當一回小白賴,拼著給夥計們飽揍一頓,讓我飽吃一頓。你說這個人傻氣不傻氣?這樣的事,我隨便就能數出一籮筐。就是這些個前塵舊影裡的傻小子,始終待在我心裡頭不肯走,我睜著眼、閉著眼,全是他。他就是不放過我,他還在殺我,每一天都殺死我成千上萬遍。我怎麼樣也想不通,我的傻小子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條狼……」

  她哭了,頭一次在他面前哭得這般荏弱而無助。眼淚成串成串地落下,燎在火光裡有淒絶美絶的色,是深海底鮫人的珠。

  齊奢的雙眼頻繁地眨動起來,但卻只安坐如初地凝望著青田在那裡痛哭,待她自己哭了個夠,才慢慢地接一句:「我說過一遍,再說一遍:會過去的,再挺挺,一定會過去的。」

  青田抽泣著將嘴角一歪,神情中充滿了譏諷,「什麼時候?」

  「總有一天。」他微微地有一頓,一目的專注與澈然,「還拿我自個來說吧,我前半生的倒霉事兒你也都耳熟能詳,其中最難熬的一件不是一夜殘疾,也不是七年為質,而是被先帝下旨圈禁終身。那時,我一步不得出府門,日常飲食全從一個小角門的門檻下遞送,不光是玷汙著穢、塵羹土飯,甚至好些時候都不知是誰吃剩的東西。寒冬臘月裡,除了身夾袍,我連件禦寒的棉衣也沒有。甚至為了防止我跟外界聯絡,紙筆都不供給。你再難過的時候,好歹還能顧全衣食,在熏籠邊抄上一卷經。我可是餓著肚子,在西北風裡蹲在地下拿沙盤練字,凍得受不了就圍著高牆的牆根,拖著這條瘸腿一圈一圈地跑。有回千方百計地偷偷弄進來把鐵弓,冰凍三尺的天裡頭空拉弓弦,指頭都差點兒割斷。到晚上,只能和我的小貓擠在一塊取暖。身邊那一群拜高踩低的太監們就明目張膽地奚落我這個廢王,說他們如果是我,寧願躺在床上被活活凍死也不會下地跑,因為我跑起來的樣子——他們說——『活像只一瘸一拐的大馬猴兒』。」

  青田早知道齊奢有一段被幽禁的經歷,卻從不瞭解這經歷中隱含著如此之多的苦痛和屈辱。她震驚地瞧向他,但只在他眼中瞧見了火苗的倒影,金澄而溫暖。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躺到那破屋的床上被活活凍死,既然看起來,我活著已沒有任何必要。每天夜裡我抱著我的貓,腦袋裏只有四個字:幽禁終身,幽禁終身。但每天早上起來,我照樣習字、跑步、開弓……任由一幫奴才們折辱取樂。然後突然有一天,一切都改變了。」齊奢扔開了手裡的樹枝,偏著臉避過煙,「四年,我等了四年,只有我自己,沒有任何人在身邊寬解我、開導我。現在,你至少還有我。」

  青田幾乎不敢再盯著這燃燒著金火苗的一對眼看了,她急速地撥轉視線,朝熊熊的火堆直凝了半晌,「三爺——」

  「嗯?」

  「你最絶望的時候,會想些什麼?」

  「想兩件事。」

  「哪兩件?」

  齊奢的目光穿過枝葉間的稀疏,直指向天穹,「頭頂上的星,」接著他把觸碰過火與星的眸子指向她,她身體的最深處,「跟我們胸膛裡的心。」

  廣袤的林中,每一棵樹都在土地裡深深地紮根,卻又全力地向上伸展著,以期觸碰永無法觸碰到的天空。其姿態,分明是譬喻之像。於是,就在無窮的譬喻的包圍間,男與女仰望著星空,守坐著一團搏動的火焰。

  火一點一點地黯淡,又一陣冷風襲來。青田一邊拿兩手蹭了蹭滿面的熱淚,一邊打了個寒顫。

  齊奢把剩下的兔肉擲去地上,「走吧。」

  青田愕然,「哪兒去?」

  「回驛館。」

  「不是迷路了嗎?」

  齊奢垂目下視,卻將手抬起在耳邊往上一指,「紫微星,恆指正北。」他向她投過了一瞥,冷漠或落寞交織難分,「人自覺離死比較近的時候,容易真情流露。你平常喜怒不形,要麼就同我插科打諢,我只是想弄清你心底的想法。知道你還想著你那『傻、小、子』,我也就明白該怎麼做了,要不難免躁進。說白了,我就是藉機詐你一詐。」

  登時間,青田就覺得一股子熱血湧上頭,紅漲了滿臉,人一分分地從地下立起,兩手在身側捏成拳,「你——」

  齊奢大不耐煩地頭一擰,抽出了腰間的馬鞭朝前一點,「你知道天底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都什麼面相嗎?就你現在這樣!吃了我打的兔子,往我心上戳一刀,還擺出一副別人都欠你的表情。」他幾腳踢開了地下的火堆,又將星星零火踩滅。黑暗中,他們誰也看不見誰、誰也不看誰,各自攀上了馬背。

  夜晚下了重霧,兩匹馬一前一後地穿行於林間。漸漸地,開始出現了點點火光,隨即是愈來愈多的人聲:「王爺,王爺!王爺在這兒!周公公,王爺回來啦!」

  又有一條纖小的身影擠開眾人,直撲來青田的腿跟前,「姑娘!姑娘你們哪裡去了,擔心死我了!」

  燈影與鼎沸如同繁麗的辭藻,齊奢和青田則是辭藻下的隱意,緘言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