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定風波·06

  紗窗半掩,青帳橫斜,霎時間巫山夢醒。曹之慕與蝶仙親親熱熱地起身下床,對整衣衫,你餵我、我餵你地吃掉餘下的午飯,手拉著手就往首飾鋪子去了。經過東花廳時,只見人影綽綽,是對霞的恩客孫孝才在那裡請客擺牌,三三兩兩的已來了幾位賓客,對霞正叫人捧著局票盤問各人所叫的堂唱名兒,一一照寫。蝶仙打廊檐下望見她,二人各自點點頭,一笑而過。

  五月中的天氣已很是炎熱,花廳內雖四下通風,但午後時分仍舊是暑氣騰騰。尤其兩三刻之後,客人與所請的倌人先後到場,人一多更是燥,許多倌人的脂粉都出了花。對霞一面命丫鬟捧上了面盆手巾、脂粉鏡匣,一面又吩咐調冰雪藕、沉李浮瓜。

  孫孝才見對霞忙得足不點地,便請一個朋友代自己玩幾圈,這壁下了牌桌溜到對霞身邊來,向她頸下長長地吹了一口涼氣,「沒想到今天竟這樣熱,你本就體豐怯熱,不要親自招呼了,坐下歇著吧。」

  「那哪兒成?」對霞守著張小桌,手中拿一把長柄瓷勺,盛出一碗一碗的冰水銀耳綠豆湯,由丫鬟端與眾人。她身上的紗衣也是淺白與豆綠兩色,料子絶薄,透出一身的丰姿橫妍,偏又那樣小而精緻的一張臉,香汗淋漓地微微嬌喘著,「擱在別人也罷了,我自去坐著享清福。今兒是你做東,我若不慇勤些,熟人知道我怕熱,生人豈不說我貪懶不肯應酬,折了你的面子?」

  孫孝才想到自個方才冷臉回絶了與對霞的婚事,她卻仍這樣關懷有加,禁不住感中帶愧,竟說不出什麼話來。

  「姑娘,你看孫老爺熱得都出汗了呢,也先吃一碗冰水吧。」一壁的丫鬟蘭蕊笑臉襲人,桌上的一隻托盤內擺著兩三隻盛好的冰碗,她捧起其中的一隻獻過來,一同獻來的還有眼神中的一點亮,似碗裡碎冰的涼。

  對霞的眼中也一亮,把自個的眼神對蘭蕊拋過去,把碗接過來送到孫孝才的嘴邊,「是啊,你還說我,我看你倒更辛苦,不光要忙著款待朋友,還要惦記我。快喝幾口這個,解解暑。」

  孫孝才笑著拿過碗來,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對霞一眼不差地盯著,隨即掏出那條在中午剛剛沾過自己眼淚的粉手帕,替孫孝才抹去沾在他鬍鬚上的湯水,「喝得滿嘴都是,多大人了,還這麼馬馬虎虎的。」她柔柔一笑,又柔柔地將他一推,「快回去打牌吧,這麼多年了,又不是新做的相好,這樣子膩著叫人看笑話。」

  孫孝才戀戀地在對霞的手臂上捏一把,回身而去。

  客人們原就渴熱,見了送上的冰飲、涼茶、新湃水果,喝的喝吃的吃,個個透心舒爽,紛紛誇讚對霞能幹。

  「老孫啊,不是我說,兄弟們做的這些個倌人裡,只有你這個對霞姑娘最是知道疼人的。」

  「不錯不錯,若論曲藝歌喉,對霞怕排不在前頭,可論溫順稱心,她要做第二,竟無人敢當第一了。」

  「噯,你們還記不記得從前這裡那個叫惜珠的倌人?那時候人人捧著,只說有多好多好。才巧我那天到京,戴雁大人替我接風,惜珠和對霞都在。我當時心裡就想,這惜珠好在哪裡?應酬起來一團秋氣!哪比那個叫對霞的春風迎人?」

  「噯,你這樣說是準備剪孫大人的邊兒了?」

  「哈哈,失言失言,以水代酒,自罰一杯。」

  ……

  滿耳盛讚中,對霞自謙不迭,孫孝才則甚為暢意,嘿嘿地笑著捋鬚撫肚,手卻在肚子上忽一停,「哎呦」了一聲。那邊卻仍在笑個不停,「孫大人是怎麼了?莫非因著我們單誇對霞姑娘卻不誇你,脹氣了不成?」

  孫孝才苦笑著搖搖手,「果真腹中有些不大受用,可能才吃冷的吃急了些,不礙事。來,抹牌抹牌。」才剛推了牌,就又「哎呦」一聲,肚子也嘰裡咕嚕地叫起來。對霞在旁邊變了臉,靠過來問他道:「怎麼了,可是痛得厲害?要不要去後頭歇一歇?」

  孫孝才只覺腹中有尖刀亂攪一般,支撐著向友人們連告幾句「對不住」,便由對霞扶著往後面去。大家只道他偶爾鬧肚子,也不以為意,依舊打牌取樂,諒著孫孝才一時半刻也就回來了。哪知道足足等了有大半個時辰,才見對霞的大丫鬟蘭蕊出來,一臉急愁,「各位爺,孫老爺腹瀉得厲害,這一會子功夫居然瀉了有十幾趟,怕轉眼是不能好了。孫老爺說他現下也沒精神應付,大家也不必上去看望他,只管在這裡玩著,待改天他好了,再重新擺兩桌牌給大家請罪。」

  有人抖開了手裡的摺扇,鎖住眉,「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就拉起肚子來了?」

  蘭蕊的頭搖得比那扇子還勤,「不曉得呀,怕是才吃了些冰飲吃壞了。」

  「不會,我們才全都吃了,不都好好的?」

  「哎,可能是孫老爺底氣弱些,所以一時被激著了。那大家坐,我還要去給孫老爺請一位郎中來瞧瞧,我們姑娘都急死了。」

  蘭蕊匆匆地出去,也就三兩圈牌的功夫,便見她領了個肩挎醫箱的中年大夫直接往後堂的走馬樓。對霞住在一樓的西頭,屋中正亂作一鍋粥似的,丫鬟們打扇的打扇、打手巾的打手巾,全圍在進間的紅木大床邊。孫孝才橫在床裡,前後只半下午的功夫已是判若兩人,面色土黃,兩眼凹陷,豆大的汗珠子鋪了滿頭,「啊呀啊呀」地捂肚呼痛個不住。

  對霞兩眼紅紅地含著一泡淚,往這頭一望,失聲急喚:「大夫,大夫您可來了,快給老爺瞧瞧,他這是怎麼了?」

  那郎中安慰了兩句,趨前而坐,在床邊要過孫孝才的手,搭過一番脈後,先「嘶」一聲,又大費思量地說:「脈象來看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卻又瀉成了這般,當真古怪。恕在下無能,也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怪症,只好開一副止瀉的藥方,先吃一吃看看。」

  正當此時,孫孝才又「哎呀」一呼,撐手欲坐,但竟連一點氣力也不剩,只靠著枕頭歪身喘氣。對霞問一句:「又要拉了?」趕緊攙扶起來,一步一趔趄地陪著去到床後的淨室。依稀聽得稀哩嘩啦之聲,伴隨著腥臭飄散。臥房內,蘭蕊捏住鼻子拉著那郎中走遠幾步,掏一錠碎銀塞過去,「你可以走了,謝謝你啊。」

  語氣毫不似病家酬謝醫生,而似主子犒勞奴才。

  郎中正是滿身的奴才相,彎腰領賞,「多謝蘭蕊大姐,承蒙您關照。」

  蘭蕊推他一把,「趕緊走吧,噯,再替我換一個來。」

  郎中一笑,理一理醫箱瀟然遁去。

  就這樣,一個郎中走了,下一個又來。從傍晚到夜間,走馬燈一樣來了四五個郎中,卻個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氣得對霞「庸醫」、「廢柴」的跳腳亂罵。偏偏又有許多叫局的、擺酒的,外場隔一陣就在那裡喊一聲:「對霞姑娘出局——」「對霞姑娘見客——」

  孫孝才雖瀉得半癱,人卻一直是清醒的,在床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虛喊著:「對、對霞,這病來得怪,大夫們全束手無策,恐怕是當不得了。依我說,你叫一頂軟轎把我送回家裡去,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也賴不到你頭上。」

  對霞聽了這話,那淚水就像盆潑一樣,人一頭倒在孫孝才的身上,悶聲嚎啕:「我的親人,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要提只是一時的小毛病,就真是什麼疑難絶症,這個樣子我更不能放你到別處去。你冷汗直流的,坐了轎子一經風更要加重。你且在我這裡養著,等身子康復了,幾時要回家回不得?」

  「話不是這樣說,你這裡是堂子,哪有養個病人在此的道理?再說又有許多叫局的,你守在我這兒耽擱了生意,我心裡也不安吶。」

  「你放心,我已經派人跟媽媽說了,今兒晚上我哪裡也不去,叫鳳琴那丫頭代我的局。實話跟你說,你這個情形就是真轉回了家裡,一時一刻沒有你病癒的消息,我也是再沒心思做什麼生意了,只恨不得拿這個身子替了你才好。所以你在我眼前讓我親手服侍你,恐怕我還安心些。好了,你但管歇著,別說這麼多話,倒耗費了精神。」

  孫孝才見對霞說得這樣情深懇切,心頭湧上了十二分的感激,又覺得確實支撐不住,也就不再堅持,只闔眼吁吁地喘氣。

  這一夜裡,對霞不寢不食,稀飯也不吃一口,孫孝才要瀉,就親扶著去用便桶,孫孝才躺著,她也就動也不動地坐守。凌晨時,孫孝才迷迷暈暈地睜開眼,只見對霞還伏在床邊痴痴地看他。

  他顫巍巍地舉起手,替她沾了沾淚,「你也略睡一會子吧。」

  對霞兩手握住他,擱在自個的臉邊,「我不睏,你只管睡你的,睡足了,明兒沒準兒就好了呢?」她含淚一笑,幽燭下的麗容似花似月,其間那無限的溫柔,如妻如母。

  這一日,對霞辛苦受盡,另一邊,其姐妹蝶仙卻是享盡清福。

  一過午便隨著相好曹之慕來到懷雅堂隔壁的金鋪,正碰上青田貼身大丫頭暮雲的戀人小趙在那裡坐櫃檯。蝶仙有心照拂他,別人一概不要,只點名要小趙服侍。小趙捧上一個絲絨銀盤,托著十來個翡翠戒,金的也有,銀的也有,素環的也有,刻花的也有,鑲寶的也有,翡翠的用料卻是顆顆精良。蝶仙指著問他哪個好,小趙口笨舌拙的,只會笑,「哪個都是好的。」

  蝶仙暗瞪他一眼,「自然都是好的,只是最好的那個價錢定也最貴,我倒瞧不出是哪一隻了,是這只?」

  小趙也不知是裝傻還是真傻,仍只憨憨一笑,「倒也不見得最貴的一隻就是好,各花入各眼,只看姑娘自己喜歡什麼樣子,自己喜歡的也就是最好的。」

  蝶仙碰上個這麼不開竅的,白眼差不多翻到了後腦勺,乾脆直截了當地將桌面一敲,「嘖,你就說吧,哪個最貴?」

  小趙也看不出她是沖自個發火,自管穩穩噹噹地自盤中揀出一個金託大戒來,「若論貴倒是這一隻了,其他的頂貴不過七八十兩,這一隻卻要整整二百兩。」

  曹之慕也湊上前與蝶仙一起瞧這戒指,是一圈寬寬的黃金箍子,鏤雕著平安扣,三個小小的花托上正中鑲一塊油潤的翡翠,兩角又鑲著一粒海水藍玉、一粒玫瑰紫玉,華貴奪目。蝶仙面露微笑,取過來套在自己的手指上,「呦,我戴著正好,竟像專為我定做的一樣。」又舉高了手對著陽光左右鑒賞,「水頭好,做工也細,就是太貴了些,唉……」嘆著氣,帶著一臉難分難捨便要從手上取下。

  曹之慕從旁一擋,「你覺得好就好,價錢不算什麼,不必脫,就戴著吧,我瞧和你手上這兩個水晶戒指搭著正好。」他轉向小趙,一臉的彬彬有禮,「東西我們先拿走,銀子明天送來。」

  小趙和槐花胡同的倌人們個個熟識,賒帳從來都是一句話的事,當下起身應喏,道兩聲「好走」。

  蝶仙這一日本就打扮得妖俏,再襯著新戒指,愈發地鮮麗飛揚。同曹之慕坐了大騾車,就向萬元胡同來。

  說起萬元胡同,可是與蝶仙有著扯不斷的關係。她自十四歲破身起就背著客人同各路雜人要好,待詔、車伕、僕役……來者不拒,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猛將們換了一撥又一撥,蝶仙卻是愈戰愈勇。身經百戰後,唯覺戲子們相貌俊秀、體格健壯,為人又知情得趣,故此這幾年只專心專意地姘戲子。而京城頂尖的茶園戲樓全在這萬元胡同中,蝶仙就把這裡認了第二故鄉。半年前,胡同的華樂樓來了一套新戲班,首唱的當晚,蝶仙剛好隨一個客人捧場。那晚上連演了五六出摺子,中有一出《試馬》

  是一個叫查定奎的年輕武生挑梁,他在班子中排行第六,都叫他查六郎。六郎一出場,扮相就博了個滿堂彩,直把蝶仙看了個心頭突突跳,次日就專程叫人上門送了鹿脯、燕窩、金腿、魚翅四樣禮物給他。查六郎聽聞這蝶仙是京城數得上的名妓,一則貪愛美色,二則想著她手頭豐厚,有心要沾些便宜,故此一拍即合,是夜,在床上放出了看家本事來。蝶仙雖歷人無數,卻不曾試過這樣的好滋味,一心著了道。雖這頭做著曹之慕的生意,那邊卻三天五日就要和查六郎私下裡鬼混一遭,否則就遍體不暢、若有所失。近來因她算計著贖身嫁人,成天只忙於籠絡曹之慕,也有十來天沒和查六郎幽會。好在曹之慕也常陪她聽戲,素知她貪迷華樂樓的戲,特地定下了這裡的包廂,既如此,蝶仙少不得望梅止渴一番。

  一坐定,就在戲單子上圈了查六郎拿手的《白水灘》

  ,偏生前頭還有客人所點的《劉二當衣》

  正演著,唱來唱去也沒完,其餘茶客都看得哈哈笑,只有蝶仙正眼也不往台上瞅,只管一個勁打扇子。曹之慕陪她在二樓的包廂裡待了一刻,忽湊過來說:「我恍惚看見一個熟人,要去打聲招呼,你先坐,我過一會子就來。」

  他離了蝶仙下樓,卻並不往人群裡去,反悄悄地來到一樓的一間小雅廳中。

  一個人坐下不久,就見貼身的小廝又領進一人來。那人身著扎靠,滿臉塗著油彩,高鼻長眉,丹唇白齒,一進門就行了個大禮,「小人查定奎給曹公子請安,不知公子叫小人來有何吩咐?」

  曹之慕一向親善有禮的臉此刻又沉又冷,他向查定奎查六郎招一招手,又向小廝擺一擺手。於是,查六郎趨身向前,小廝則隱身退後,從外關住了房門。「叮叮咣咣」的鑼鼓聲中,誰也猜不到,一名妓女的客人與一名妓女的情人間會有怎樣的一番對話。

  總而言之,兩刻鐘以後,那妓女只聽見說:「公子有些生意上的急事兒臨時要趕去大興縣一趟,說是不能陪姑娘用飯,晚上也不住局了,叫姑娘別生氣,明日再與姑娘細細解釋。」

  蝶仙斜了曹之慕的小廝一眼,不怒反喜,極和氣地揮一揮手內的扇子,「哦,我曉得了,叫你公子放心去,你也好生服侍著,我一會子看完戲就回去。」

  原來蝶仙戀著查六郎,本就有些嫌曹之慕在旁礙手礙腳的,這一下竟是求之不得。曹之慕前腳走,後腳池子就響起了叫好聲,上場門的簾兒一打,只見查六郎所扮的十一郎雙肩扛著一根白蠟桿做扁擔擔著行囊上了場,一雙佻達的吊梢眼滿場一掃,就遙遙地定在了蝶仙的面上,若有似無地拋一個眼風。蝶仙此刻身邊只陪著幾名自個屋裡的丫鬟,正是無所顧忌,將身倚住了木欄杆,把手內的扇子半遮面,嘴巴向下努一努,暗度檀口之香。短短一個亮相、幾句唱詞間,兩人的眼神已如對花槍般你來我往了好幾個回合,熱鬧非凡,有些懂行的看客都瞧出了些門道,頻頻往蝶仙這邊的樓座張望。蝶仙有日子不見心上人,饑渴難耐,又素來是個風流大膽的性子,反而愈發地眉飛色舞。有人笑贊「真是一對漂亮璧人」,也有人唾罵「優伶妓女,男盜女娼」。

  散了戲,又一出新的《山門》在台上唱起來。蝶仙飛眉丟眼了一場也是略覺疲憊,只向後靠著官帽椅,把一盞涼茶慢慢地呷著,忽然只聽背後的門簾輕輕一響,「給姐姐請安。」

  蝶仙驚喜地回過頭,但見查六郎已卸了妝,一張清水臉不過十七八年紀,白皙俊秀,笑嘻嘻在那裡睞著她。她也笑起來,掉過扇柄向他的頭頂一叩,「慣會耍怪的小鬼頭,瞅著今兒我身邊沒人,就敢這樣放肆。」

  查六郎湊前兩步,貼在了蝶仙耳邊,「好姐姐,這些日子不見,還以為你忘了我呢,想也想死人了。我已同班主告了假,只說身體不適晚上不唱了,姐姐若有空就還來楊梅竹斜街找我吧。」

  蝶仙豐厚的紅唇有曼妙的一收縮,伸出腳尖踢了踢查六郎的腳尖,「人多眼雜,你別在我這裡耽擱了,快下去吧。」

  再往後的戲,蝶仙簡直是如坐針氈,千盼萬盼盼到了天擦黑,下樓就一頭鑽進了車內。楊梅竹斜街是查六郎的住所,從前二人媾會都在那裡。蝶仙下了車,見一猿臂蜂腰的身影正在照壁前翹首以盼。她令一干丫鬟守在外廳,同查六郎挽手共入內房。門一關,半句話都來不及說,嘴巴已堵在了一起。

  仿似大旱之望雲霓,雲雨一至,心花俱放。

  蝶仙呻吟著長吁一口氣,通體舒泰。她翻過身,白與粉嫩的胸口爬過一縷漆漆的髮,似慾望的蝮蛇。查六郎與她並頭而臥,捏著她一手,一下下地吻著她的手背、指尖,吻到冰涼的什麼,擎起蝶仙的手細觀了一回。

  「姐姐,這戒指是新的吧?這般好看。」

  蝶仙兩眼半閉,酥酥地眼皮子一斜,斜見右手中指上那三色翡翠戒,遂拔出了手一笑,「怎麼,你這小毛猴又想騙我的東西不成?」

  查六郎則斜起了他薄厚宜人的嘴角,「我好些個師兄師弟都有侯府官門的姨太太偷偷做相好,總把她們送的那些個定情之物,什麼翠玉鐲啊、寶石簪啊拿來顯擺,就我,我只對姐姐你一人有情,並不屑和那些女人勾搭,所以什麼拿得出手的都沒有。我瞧姐姐這戒指貴重非常,若肯借我去與他們開開眼,叫我也揚眉吐氣一回,我就做牛做馬也報不完姐姐的大恩。好姐姐,只借我一天,我明兒就給你送回來。」

  「我才不信你的鬼話。上回說借一百兩銀子填債,三日就還我,這三個月可都過去了吧。」

  「哎呀姐姐,人家一直手裡吃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真催著要,我明兒就去一趟帘子胡同,反正我有個唱旦角的師弟在那兒當暗門子,我叫他也替我找個主顧,做一夜相公也就還上了。」

  蝶仙瞧查六郎一臉的賭氣,不禁「哧溜」笑出來,「得了,我開一句玩笑你就認真了。」她翹起了蘭花指,再一次將手遞在他面前,「拿去吧!只這個不比別的,是姓曹的才買給我的,你只記著千萬還我,別給弄丟了,我自有其他好的給你。」

  查六郎英俊的少年臉龐立時盛開了笑容,仿如玉山朗朗。他托著蝶仙的手,將戒指分分褪下,套去了自個的小指上。「親親的姐姐,我做夢也不敢想你這樣仙女一般的人物居然會和我要好,還待我這樣好,我該怎麼配得起你呢?我的好姐姐,我心裡愛你愛得都說不出怎樣了,讓我好好地謝謝你吧!」他一手撫過蝶仙的臉,另一手環過她的腰,接著他就縱身而上,身姿矯健而瑰麗。

  一展微黃的竹蓆上,汗漬、水痕點點飛印,蝶仙的整個身體寫意著癲狂。她的手往上攀住了枕,空洞的中指上,戒痕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