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醉太平·10

  早起是大年初一,段二姐率蝶仙、對霞、鳳琴登門拜年,暮雲也一身富戶主母的裝扮攜了節禮前來。青田就在近香堂的小客廳留眾人吃午飯,又傳了伶人和樂工在湖心的映音亭唱奏崑曲。美酒美食伴著玉簫玉音,使人心醉神馳。

  午時後酒散,青田執手把幾人送到二門外,這頭便與照花緩緩地散步而回。經過西路的花園,園內梅花正盛,青田便在花歧深處的一座鞦韆架上坐了,細品花時。

  照花立在她身畔,無言地望了一望梅林,舉起手往嘴邊一呵,「娘娘……」

  青田神色出塵,「有話就說。」

  照花遲疑了一下,「娘娘,我瞧這如園上下都對娘娘尊敬得緊,就是原先侍候王爺的那幾個大丫鬟也是服服貼帖的,只有那個萃意,對娘娘總是很不恭敬的樣子。我是娘娘自己帶來的人,娘娘也一再不許我自稱『奴婢』,可那萃意就算被王爺收用過,也不過還是個婢子的身份,卻自以為高人一頭,從不像幼煙她們那樣謙言敬語。甚至還有好幾次,我看見王爺才一轉臉,她就敢對著娘娘翻白眼。昨兒個年夜飯,她當著一桌子人唧唧咕咕說了好些話,我沒太聽得真,可準不是好話。」

  「你也看出來了。」林邊影影綽綽地走近了一隻孔雀,青田遙遙地眺著它,伸手攏一攏身上的翠雲裘,裘衣是一般的鋪張嬌艷,生滿了華麗的複眼,「進園之前我就告誡過自己,我出身低賤,不免對別人的一言一行都格外敏感些,最要忌那多疑的毛病。可這幾個月看來,竟不是我多疑。」

  「猜也猜得出,她不過是瞧不起娘娘的出身罷了。哼,娘娘才藝超群,樣貌秉性也照樣勝過她一百倍,她那樣兒怕連自個的名字都寫不出呢,倒有底氣瞧不起別人?」

  青田把下頜稍稍地一揚,從口內吐出了一團白霧,「再看看吧。」

  冷風帶著梅香拂過了玉欄朱楯上的日光,如一隻素手拂滅了明燭,倏忽已是安寢時分。

  宜兩軒內,紅蕖手捧一隻大盆,凌波微步而來。那盆是拿銀鉚釘連綴而成的幾張大銀片所制,中為木胎,鬥極深,盆內盛著熱水,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香味來。紅蕖將盆放在青田的腳下,青田坐在只綉墩上,只穿著貼身襖褲,搭著件寧綢長背心,手捧著一冊花鳥畫的手本入神看著。照花在背後拿著把闊齒牙梳替她梳髮,一壁往盆中望過來,「我一直當這是香花蒸出來的水,可今兒竟越看越不像,也聞不出這是什麼香,好生奇怪。」

  紅蕖在盆邊的一隻小矮杌上坐低,卷高了兩袖,「這是木瓜湯,三九天拿來洗腳可以活血暖膝、溫和四體,等回頭到了三伏天就要改用杭菊花煮沸的水晾溫了洗腳,清眩明目、兩腋生風,保證不中暑氣。」

  將手中的畫冊揭過一頁,青田抬起頭笑睞了照花一眼,「偏就你們能嘮叨,暮雲在的時候就問一遍,你又來問一遍。」

  「不怪照花不曉得,這原是皇家秘方,裡頭還有好幾味藥材和香料竟連我也說不出的。」紅蕖笑著將青田的褲腿挽起,托起她兩足放入盆中。一旁的琉璃三彩龍鳳香爐飛香曼逸,絲絲縷縷的靜謐徐徐迴旋、徐徐飄降。

  片刻後,紅蕖將兩手深抵在水中,朝後喚一聲「添水」,連喊了兩遍卻不見人來,她便又向著側首的一扇五折屏風道:「萃意,我勸你也動一動,娘娘的洗腳水溫了,你去把外頭薰著的吊子拿進來添些熱湯。」

  這烏梨木屏風是白紗底子,上頭寫著趙孟頫的《千字文》,妾御績紡、侍巾帷房、紈扇圓潔、銀燭煒煌幾行字後,是一道窈窕麗影。萃意盤臥在一座熏籠上,微微地欠身,「你只叫其他人去,這不是我的活兒。」

  紅蕖把右手手腕上的三隻銀鐲向上推了推,一臉的不耐煩之色,「其他人若在,誰又敢差遣你呢?這會子都不知哪裡鑽沙去了,請你來搭把手,且窩在那熏籠上裝什麼大小姐?」

  隔著白紗墨字,究竟也瞧不清萃意的表情,只聽得「啪啦」兩聲,是她趿著鞋下地,扶屏而出。她頭上的一對結鬟慵逸欲散,鬆鬆地吊著支鎏銀曼草花,臉卻綳得緊緊的,不則聲地往外間去了。一晃眼就提進個銅吊子,徑直走來,一股子全向腳盆裡澆去。

  青田還在埋首賞畫,紅蕖也低著頭在那兒撩水擦抹,照花正往梳齒上抹頭油,誰也不妨這一下。青田和紅蕖齊聲輕叫出來,一個抽出雙足,一個拔出兩手。

  紅蕖圓睜了眼目歪過頭,頻頻地甩著手,「你怎麼做事兒的?也不吱一聲!娘娘可燙著了?」

  照花也扔開了梳子,跪下來看青田的腳,「哎呀,都紅了!」

  萃意卻只懶洋洋地把吊子放去了地下,一條北河洗石的手串咕嚕嚕地褪在她手背上。「我原說這不是我的事兒,我又不是故意的。」

  青田的臉色已然改變,她望瞭望腳邊還冒著熱氣的吊子,對照花使了個眼色。照花即刻會意,她原就看不慣萃意的為人,從江湖男女中混出來的,幾曾怕一個虛張聲勢的丫頭?伸手就把吊子一推。

  一壺沸水全撲了出來,濺在萃意扣綉鸚鵡摘桃的綾鞋上。萃意大叫一聲,向後跌出了數步。

  「呦,對不住,我也不是故意的。」照花的音色柔細,調子卻冷誚。

  珍珠簾輕動,幼煙與紫薇先後進來,一望流了滿地的滾湯,全愣了。

  「這是怎麼了?」幼煙有些失色。

  「你問萃意去!」紅蕖搓著兩手,一絲好聲氣也沒有。

  幼煙便向萃意看去,見她斜靠著牆角的一張長椅正彎身揉腳,心裡頭便明白了幾分,趕緊趨上前朝青田堆起了笑容,「娘娘您瞧,真是奴婢說的,奴婢一時顧不到,這些個粗心毛躁的就要有事故。可是不小心燙著您了?奴婢這就去取藥油來與您擦一擦。」

  「不必。」青田此時只行若無事,把手中的畫冊放開在一邊,「只不過略燙了一下,不要緊。今兒也泡夠了,換清水吧。」

  「噯。」幼煙覷著她應下,沖身後的紫薇招招手。紫薇手中捧著一隻一式一樣的銀盆,「哦」一聲,疾步送上。

  紅蕖往腿面上抖開一條乾毛巾,先捧起青田的雙腿放來上頭,等著紫薇移開了藥湯盆、把清水盆換上,才重新將青田的赤足放入盆中。

  幼煙又向青田賠了一聲笑,「娘娘您別見怪,奴婢這就叫人進來把這一灘水收拾一下。萃意你還戳在這兒做什麼,還不下去?」

  照花在那頭瞪了萃意一眼,萃意也以眼還眼地回瞪她一下,微有些一瘸一拐地撐身出去了。

  回到偏房中自個除去了濕漉漉的鞋襪,白皙的腳面上已滾起了一溜肉紅的水泡。萃意恨一聲,陡一下抬起雙目,鋼丸一樣的烏珠撞著眼眶,幾不曾發出「叮噹」的響來。

  長夜破曉,玉軒晴照。

  從哪裡傳來「叮噹叮噹」之聲,連連十下。錦帷床幕中,青田含笑指住斜對角的小炕,炕頭的錦閣上擺著只西洋自鳴小鐘。

  「你們瞧瞧,就在她耳朵邊還震她不醒呢。」

  炕上是抱被好眠的照花,至此才朦朦朧朧地把兩眼揉開來。

  這邊大床下依舊並跪著幼煙幾人,她出聲笑一笑,「照花年紀小,貪睡也平常,又是娘娘的人,原就嬌貴些。哦對了娘娘,萃意昨兒夜裡受了風寒,現在自己的房內養息呢,特讓奴婢向娘娘告兩日的假。」

  青田一掃,果不見萃意,捧漱杯的是一個平常在外殿伺候的小鬟。她從曉鏡手捧的漆盤中取了面巾在頰上一摁,口內也只「嗯」一聲,再無多言。

  倒是暖炕上的照花嚷嚷起來:「呀,又起晚了,也沒人叫我一聲?娘娘我來,我伺候你穿衣。」說著就披衣蹬襪,又拿腳去找踏凳上的蝴蝶落花鞋。剛把腳伸入鞋裡頭,卻又「嘶」一聲,像燙著了一般縮回。

  「怎麼了?」青田也抬腿下床,一面向她望過來。

  照花先不作答,只皺了眉拎起鞋拿在手裡轉兩轉,又往炕沿上連磕幾下,隨後就嬌聲藴怒地叫起來:「娘娘你瞧!」

  紅日晴光的照耀下,花磚上有一絲一絲的白痕,冷粼粼的,是一把繡花針。

  照花一張小巧的六角臉脹得滾圓,踩著清水襪就下了地,「這是怎麼回事兒?我鞋裡怎麼會有針?」

  眾婢仍跪在床下,見此變故一下全變了色。「娘娘恕罪!」其中月魄大瞪著兩眼,眼中滿是淚光與驚慌,「娘娘,稟娘娘,屋裡頭的針頭線腦都歸奴婢管,可過年這幾日並沒人做鍼黹的。這幾根針好端端的怎麼會跑到照花的鞋裡,奴婢實在不知。」

  曉鏡也慌慌忙忙地張口辯起來:「娘娘,昨兒是奴婢在外頭坐更,可能有一時睡過去了,怕就趁著這會子有誰溜進了屋子,把針偷放在照花的鞋裡。」

  「還有誰?」照花往梅鵲地毯上跺一跺腳,「一定是——」

  「照花,」一床溫軟的紅香被中,在御由其間拱出,把頭枕去到青田的大腿上。青田撫它一撫,臉色沉靜地字字道來,「你鞋裡有針,不過抖一抖就出來了,有人心裡有針,那才真難受呢。幼煙、曉鏡,你們全起來吧,不關你們的事。」她把在御抱起在臂彎裡,漫不經心地貼面一挨,「對了,萃意不是得了風寒嗎?時氣本就不好,別沾染了旁人。叫她帶著鋪蓋搬去廚娘的下房住,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搬回來。」

  整個白天青田只在帖室裡習畫,除了兩頓飯竟沒有歇的時候。一眾侍婢也全跟著忙活,洗筆、磨墨、烤碟、淘騰顏色,染得滿手石青、藤黃、南赭、廣花……待得夜深似墨,又服侍著青田睡去,諸人方才伸腰舒臂地各自歇下。唯獨幼煙,卻一個人往粗使婆娘們在外院的下房找去。

  剛跨入院門,問也不用問,就知道萃意住在哪一間。只聽得一張草簾後頭雞飛狗跳的,有個女子在裡頭亢聲高罵:「誰是天天要你們什麼了?還是叫你們把菜品的水牌端上來由我翻揀了?只因暫住在你們這豬窩子裡,才就近讓你們做頓飯,是瞧得起你們,怎麼,你們倒嫌累著了不成?東西不濟也就罷了,倒備了這兩車的話來噁心我!」

  幼煙心急火燎地掀了帘子進去,但看一間低矮的磚房內,幾個廚婆、小婢縮手藏頭地貼在屋角,滿地的碎碟碎碗,飯食倒了一地,正當中正是立眉倒目的萃意。

  一個年長的婆子兩手相合,不住地搖晃著哀懇:「好姑奶奶,要不您自個去廚房搜搜,是真格沒有了。」

  萃意報以嗤鼻冷笑,「哼,什麼好行子?前兩日『那一位』大冬天裡一聲想吃春不老炒嫩筍,你們不也巴巴地爬去地窖裡把藏了一季的鮮貨全刨出來,狗顛狗顛地炒好了送去?如今我要什麼就這沒有那沒有,魚翅燕窩沒有,我就不信連個酪酥拌鴿子雛也沒有?拿這些個遭瘟的雞鴨來搪塞,打量著我是叫花子呢!」

  才那老婆子身後立著個年輕媳婦,白白一張尖臉,嘴角邊一顆小黑痣,一看也不是省油的燈。「萃意姑娘,咱們向來是上房一熄燈灶台就熄火,就為了您在這兒現通開火給您做出來,您還挑肥揀瘦的。照這樣,我們倒連頭層主子都別伺候,只伺候您這二層主子罷了。」

  「就是,」另一頭一個胖墩墩的婆娘把眼溜在地下,不知是不屑一顧還是心有餘悸,「這些個肥雞大鴨還不是好的?平常人家也就過年過節的時候飯桌上才有的一見。您天天飯來伸手的,哪裡知道外頭的艱難?碰上荒年,草根樹皮都沒得吃。不是我這老婆子說,這樣糟蹋東西,天上的雷公老爺可是有眼睛的。」

  不說還好,這一說,萃意更加暴跳如雷,就手又抓起只黑沙茶壺直照這婆娘摔過來,「你們這些個老狗精、多嘴的小鴨黃兒,要想著姑娘一時受了那婊子轄制落魄到這裡,便由著你們糟踐,那可就打錯了主意!」

  「萃意!」幼煙再也聽不下去,跨過地下的碎瓷殘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來萃意的身邊,一把扯住了她的手,將另一手向廚娘們一揮,「你們退了吧,都不要多嘴。」

  幼煙素日綿和可親,大家也算敬她,便一起答一聲「是」,又七七八八地向萃意瞥一瞥,相將退出。

  幼煙用力拉了兩下,才拉得動萃意來到土炕邊坐下。炕頭有一支消蝕過半的短燭,燭暈裡,萃意髮鬏半散,雙腮仍余著激憤的血色,彷彿是顏料裡的一道亮烈到扎眼的榴花紅。幼煙發自肺腑地嘆一聲,舉手掠了掠萃意的髮角,「你到底是怎麼了?萃意,從前你性子雖暴躁些,可也不至於此,一語不合、一事不順就滿口村話地摔東西亂罵。自打來了這如園,你就一天比一天乖戾,非把人人都得罪個乾淨才罷?」

  寒夜似一張稀薄的紙,被這短燭「嗤嗤」地燒著。燒到了盡頭時——

  「幼煙,」萃意開口低喚,聲音如紙灰,黑暗而輕飄,「我知道,在王府裡的時候就沒幾個人喜歡我,我這脾氣也不討人喜歡。也就只有你,從來都待我親厚無間,每每肯拿好話來教我,我嘴上不說,可我都記在心裡的。」

  幼煙一笑,笑容似一色和靜的天水碧,「我有什麼不知道你的?咱們倆家是對門,自小一起長大,後來又一起進的王府,這十幾年的交情,雖不是姐妹,卻比姐妹還要好。小時候,我被胡同裡的孩子欺負,都是你幫我出頭。在王府裡,我雖說名義上管著王爺屋裡的事兒,可我這個人臉面太軟,終究拿不住人,月魄她們幾個哪個不是能說會道的?還不全靠著你幫我彈壓?咱們兩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所以如今你變得這個樣子,沒有人比我還心急難過。這幾個月我好話歹話都說了,只盼你自己能早日想開,也就不枉我這個做姐姐的待你的一份心了。」

  萃意勾著頭,有一捲一捲的哈氣自她的口鼻噴出,似朵朵乍開乍謝的白曇花,「我自己心裡也明白,可我改不了,打出娘胎就這樣,最恨別人看低我,因此凡事要強。」

  幼煙攥過了萃意的手,目光發空地落在她手指上的一枚素圈細銀箍上,「我懂你的心。不是我馬後砲,你既這樣爭強好勝,那陣王爺剛收用你的時候,你就該給自己討個名分。咱們這樣的出身,側妃、世妃之位雖不敢想,可倘若恩寵長久,將來由姬人冊為王嬪,也是為期可待的。」

  「這話我一直沒和你學過,其實第一次之後王爺就提起,說要不在王府裡賞我幾間屋,和那些姬人們一處,以後也就算半個主子了,是我自己沒答應。」

  「這可為了什麼?」

  萃意笑了聲,笑聲是疲倦而喪氣的,「你忘了那些個無寵的姬人小主是怎麼給咱們塞這個送那個,求著咱們在王爺面前提提她們的名字、說說她們的好話?咱們那位爺,家裡的、外頭的,成群的女人虎視眈眈,他顧也顧不來,一個眼不見就丟在一邊,不撞到跟前他一輩子也想不起。俗話說『見面三分情』,與其做個姬人,守著那不值錢的名頭發霉,我寧願留在王爺的身邊做個丫鬟,好賴還能日日見著他。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見天在他眼前,從頭到腳地服侍他,是我痴心妄想,總想著他能顧及一點兒情分,可誰知他竟這樣地不在乎我、不把我當人,讓我來伺候他從窯子窩兒裡揀來的女人!」

  淚水漫出來,萃意拿雙手捧住了臉。幼煙的眼眶也紅了,她把她攬在肩頭,抱慰著、拍打著,「你提起這個,我倒更要說你。咱們背地裡也就算了,才你當著那麼多人一口一個『婊子』,回頭萬一傳到那人耳朵裡,又是一場是非。我看她貌似親善,實則精幹無比,不是個易與之輩,你做什麼非要招惹她?就說你今兒幹的這件蠢事,你也事先不與我知會一聲,要是我知道,一定不許你的。你把針放在她那丫頭的鞋裡,不過扎一下,不痛不癢也就完了,你自己卻要被罰到這裡來受苦。你看看這地方用的都是黑炭,你用慣了銀炭,哪裡受得了這個氣味?這炕上又冷又硬,只怕睡上兩夜真要鬧起傷風來了。人在矮檐下,還是低頭為上。你才也說了,王爺在女人身上從沒什麼長性兒,可偏就待這一個情有獨鍾。你說是緣分也罷,是那女人手腕高明也好,事情已經這樣了,你一意去硬碰硬,那可不是以卵擊石?還是忍了吧。」

  萃意又是空瞪著眼一笑,眼神飄忽,「我也想忍,可幼煙你想想,要是有個人,你根本就瞧不上眼的人,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你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切,你還得天天對著這個人,跪她、拜她、巴結她,你會是什麼滋味兒?每回輪著我坐更,我獨個縮在門外凍得硬邦邦的地鋪上,聽著那女人在裡頭又香又暖的床裡和王爺恩愛纏綿、銷魂歡愉,我們間那道薄薄的門像是隔開了三界六道

  ,她是人,我是畜生;她是天神,我是餓鬼。我看見她怎麼能心平氣和,又怎麼能不怒火滿腔?」

  「萃意,」幼煙意竭詞窮,終是搖了搖頭,「你呀,真是應了那句話,『小姐身子丫鬟命』。」

  萃意的唇角抽縮了一下,「丫鬟,也比千人騎、萬人跨的窯姐兒強。」

  幼煙又一次一嘆,也不再多說什麼,只鬆開了萃意的手,站起身。她拍了拍身上的素緞棉裙,有冬的陰冷刺刺地從裙角鑽進來。

  「我明兒去回段娘娘,說你養了兩日,風寒已好了,請她許你搬回來。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