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醉太平·12

  之後背過人,幼煙又苦口婆心地勸了萃意一回。萃意雖桀驁難馴,也唸著姐妹的一片真情收斂了幾天。到化雪的這一日,卻是合該有事。

  原來萃意始終不願對青田脅肩低眉,卻又奈何不得,只趁著人瞧不見逮著青田的愛貓在御打兩下、踢幾腳,也算是泄憤。在御挨過兩回打,一見著萃意便掉頭就跑,但若主人在側,便齜起牙長叫。每日青田起床時,萃意在床下奉漱杯,在御往往就要從被中去撲她,或拿前爪一把掃翻杯子。在御素來極通人性,青田也起了疑心,著實訊問了萃意兩句。萃意自是不認帳,但也惹了一肚子悶氣,不願在近香堂中多待,這便踏著一地半泥半水的積雪到園子裡閒逛。

  逛到中路花園的一帶翠嶂碧池,冬末苦寒裡凍得冰手冰腳,遂往塘邊的一座石舫內避風。這舫體以巨石雕成,四面入水,樑柱為石構,門窗、掛落以及二層閣樓為木製,用白漆漆成了大理石的紋樣,磚雕砌頂,船首有石板橋與岸上相接。萃意哈著手躍入舫內,才走幾步,竟聽得二樓隱隱有人聲,模糊裡好似說著什麼「倌人」、「妓女」。萃意有幾分雀躍,不知是哪個同道中人躲在這裡發牢騷?

  她躡著腳攀上樓,便更聽得真切,是兩個人在那裡一問一答,都是年輕小女孩的聲音,其中一個很詫異的樣子道:「小班倌人?那不就是妓女?這位段娘娘的身份竟這樣低賤?」

  另一個用很不以為然的口氣道:「哼,王府裡倒有的是身份高貴的嬪妃們,不個個爭著討王爺的歡心?人家身份低賤,可王爺照舊費盡心思討她的歡心。你不知道吧,娘娘的那個貼身丫鬟照花也是妓女出身,就娘娘一句話,王爺便花了五萬銀子給她贖身——五萬!甭說買個丫頭,就買個公主都夠了。」

  「我的天,亙古以來可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兒。」

  「還有天外飛的事兒呢!這位娘娘從窯子院兒裡帶出來的毛病,睡不到太陽曬屁股就起不來床。王爺可是軍人習氣,天不亮就要習練弓馬的。說是每日裡起身,王爺全不許值夜的人進去伺候,自己摸著黑做賊似地溜出屋子,就為怕擾著人家睡懶覺。這才真真是『賢小姐擁綉衾春睡方酣,玉釵橫寶髻偏烏雲亂挽。小姐,你好懶吶!』」那人引著《西廂》裡紅娘的唱詞吊了一把嗓子,咯咯直笑。

  後一人跟著笑兩聲,又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說,這出身到底當不當得數呢?一樣是土和著水,被拿在手裡玩弄的就是泥巴,有個人樣兒供在龕裡就成了菩薩。」

  「敢情你這小蹄子是說王爺撿了塊爛泥巴,給自己捏了個菩薩供著?」

  「噯,我幾時這麼說了?我把你個爛嘴的!」

  歡聲即起,歡聲即終——屋艙外,萃意邁了進來。

  才聽那一句戲詞,萃意就已猜到這二人是誰,定是園中的伶僮。這些伶僮全是年少的小女娃兒,難免愛玩愛鬧些,看在萃意眼裡卻是戲子們天生的張揚放蕩,很是不喜歡,偏又見她們言語中竟對那姓段的賤女人頗有欽羡之意,豈不叫人大動肝火?

  兩個小戲子見猛地走出個人來,再細細一看之下,嚇得直接就四肢著地,魂不附體,「萃意姑娘,萃意姑娘饒了我們吧,我們再不敢了!」

  萃意拿手扶了扶髮髻中的一支銀花釵,細長的鼻尖一聳,「都給我起來。」

  午後的陽光淡如白紗,又隔了厚厚的兩層棉窗紙落入,更顯朦朧模糊。宜兩軒妝房的躺椅上鋪著灰鼠椅搭,幼煙侍立在椅前,青田在椅上裙帶半褪地橫臥著,手裡捏了本宋人所撰的《清波雜誌》翻弄,正感倦乏,忽見萃意一邊一個擰了兩個小戲進來,將她們往地下重重一摜,「把你們剛才說的話再統統學一遍!」

  青田和幼煙均是愕而無言,只聽著萃意連斥帶罵,那兩個女娃連訴帶哭,一炷香的時間才將整件事情說了個明白。青田不動聲色去到妝台邊坐下,信手打描金彩繪的妝匣子中取一管螺子黛,「『玩起來是泥巴,供起來是菩薩。』這話倒也有趣,是你們倆誰說的?」

  「問你們話呢!」萃意厲喝一聲。

  兩個女娃抽抽噎噎地相顧一番,其中一個把手在膝面上來回抹著,怯怯地舉目向上望一望,又趕緊耷拉下兩眼,「回、回娘娘的話,是、是我。」但聽得音色柔麗,吐字又慢,彷彿念道白似的。

  正巧照花從另一頭進來,側目一望,驀地拍了個巴掌,「噯,是你!娘娘,她就是那日唱《牡丹亭》杜麗娘的,我還說她眼睛生得出色呢。這是怎麼了?」

  青田也不答她,只望著那小旦面露淺笑,「果然生得出色,一雙眼水靈靈的,卻是靦腆莊重,是個閨門旦的好樣子,唱得也是敲晶碎玉、香蘭泣露,小小年紀有這份功底,算是了不起了。」

  「嗤——」

  原本頗有慧眼識珠的喜色,青田這一下冷了臉,斜乜向一旁,「萃意,你笑什麼?」

  萃意把腕上的一串珊瑚手釧擼上擼下地把玩著,游目他顧,「我那日不過推了照花一把,娘娘就對我疾言厲色,今天這兩個小賤坯膽敢出言污辱王爺,娘娘卻同她們有說有笑。這,我就不明白了。」

  「萃意!」幼煙在一旁出聲低叱。

  青田微微地又笑了,「你的意思是批評我處事有欠公允?」

  萃意也乾笑兩聲,「的確難以叫人心悅誠服。」

  幼煙已急得汗流浹背,猛撼了萃意一把,「瞎說什麼,還不快跟娘娘賠禮?」

  「沒關係,讓她說。」青田回臉對住了菱花大鏡,用黛子於眉尾極輕地掃兩下。她有天然的長眉逶迤,這一畫更添翠色,也便透出了更醒目的寒意。「那麼依萃意你的意思,該當如何開發這二人?」

  「各打五十大板。」

  「罪名是——?」

  「犯上不敬。」

  「好,傳我的話,把這兩個小戲子拉出去各打五十大板。」

  兩個女孩連連叩首告饒,萃意大感意外間又得意地冷眼取樂,卻不妨青田淡然追加道:「萃意一般處置。」由不得她驚跳著喊起來:「憑什麼?」

  青田扔開了手中一斛千金的眉黛,情態散漫地從鏡中瞟著萃意的倒影,「我在問話,你卻出言打斷當面頂撞,越俎代庖教我如何管教下人,這都不算『犯上不敬』,什麼才算『犯上不敬』?你自己定下來的處罰,我若不依了你,豈不又叫你說我『處事不公』?」

  又有誰「嗤嗤」幾聲,卻是跪在地下的兩個小旦邊抹著眼淚邊偷笑。萃意狠剜了她們一眼,復恨恨地斜瞪著青田,「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有意袒護她們。」

  臂上的一對老翠鐲玲玲相扣,青田抬高了右手,一下下拿指甲細剔著眉頭,「這話奇怪,我跟她們非親非故,做什麼要袒護她們?」

  「那誰曉得?也許是——」萃意交抱住臂肘,一字一頓,「物、惜、其、類。」

  「萃意!」幼煙幾乎是高嚷出來,完了就緊摁住自己的嘴巴。

  青田也頓了一頓,接著徐緩地擰轉了上半身,黑眼仁中閃現出一對極亮的白點,「這個『類』是什麼『類』?我沒聽懂。幼煙你聽懂了,那就給我解釋解釋。」

  幼煙急得直搓衣帶,口內不知支吾些什麼。倒是照花冷冷地細笑了一聲:「娘娘,這您怎麼反而不懂呢?她們是戲子,咱們是娼妓,自古娼優不分家嘛。」

  「哦——」青田大為滿意地點點頭,「原來是這個意思。萃意,你是這個意思嗎?」

  萃意也自忖太衝動了些,只是既已撕破臉,不得不仍硬邦邦地架著肩,似只冷冽的白瓷瓶,磕碎做千片以換得擲地有聲。「我並不敢有什麼意思,只是眼裡容不得沙子。」

  青田瞧著萃意的驕傲模樣,不覺真怒攻心,這女人當然可以眼裡不容沙子,因為她不用活在殘酷到會把每一片花瓣都撕碎的風沙中,不用每天一睜眼就等待著被侮辱和被損害。這兩種青田早已受得夠夠的感覺,很不幸,萃意又讓她感受到了。

  雙蝶戀花的軟緞鞋從地毯上無聲地踩過,青田走去到萃意麵前,聲音冷得像一把冰碴子,「可這沙子已經進了你的眼,容不得,你就把這對勾人的大眼珠子——」她的手拂過她的臉,手指上的金鑲琉璃護甲冰漬漬地就停在了萃意的眼皮上,「自己摳出來扔了吧。」

  萃意連駭帶氣,直瞪瞪的好半刻,驀然腳一跺旋身跑了出去。幼煙也跟著跺了下腳,「娘娘,我、我去罵她。萃意!萃意!」

  青田眼梢都不動,只坐下來接過照花的奉茶,向仍跪在地下的兩名小戲正色道:「你們兩個背後妄議主子,本該一人一頓亂棍打死,姑且看你們年幼懵懂,又是初犯,先記下這個過,著一人罰俸半年。若有再犯,必不寬貸。」

  小戲們深伏於地面,只知感激涕零地叩首。

  青田刮了兩下蓋碗,呷上一口茶,「跪起來說話。」隨蔓延口頰的茶香,人也緩和了口氣,問那一臉鼻涕眼淚的小旦道:「你今年多大了?」

  小旦先向同伴惶惑地望瞭望,「我,我十歲,啊不,十、十一了。」

  「叫什麼?」

  「奴婢叫秀官。」

  「本名呢?」

  「永鶯。」

  「以後不唱戲了,跟在我身邊,你可樂意?」

  小旦把一雙眼瞪得足足占掉了半張臉,灼灼地朝青田撲閃了好一陣,稚音明脆,「娘娘不哄我?」

  青田笑笑道:「你名字裡這個『永』字犯了先王妃的諱,得改個名。她叫照花,你就叫,嗯——,『鶯枝』吧,好不好?」

  小旦不意竟有這一番奇遇——被這戴著一手金護甲、整隻手都是金手指的女菩薩點石成金!如誤闖進戲文裡,小小的臉龐散發出油彩的光華,端端正正納頭四拜,「鶯枝謝主子賜名。」

  青田收了這樣一個乖覺的小心腹,亦感高興,神色方才泛出暖意,馬上又因遏然撞入的幼煙而轉寒。她把手朝其面前一豎,唇齒間有如潮湧出的厭惡和森冷,「幼煙,你不用跪,也不用求。我早知道萃意看不起我,我也不用她看得起我,我只是不願意眼皮子底下有個讓自己不舒服的人,相信你能理解。你轉告她,等王爺回來,叫她想個轍兒自己去說,回王府也好,隨她去哪兒也好,我是不要她了。」說到這兒又一頓,嘆口氣,「總之王爺絶不會從我嘴裡聽到萃意一絲半點兒的不是,也就是了。」

  幼煙哽嚥了起來,「娘娘您真是心懷寬廣,我——」

  一字未吐實,卻乍聞得一聲淒厲刺骨的貓叫,每個人都被震得面色發白。青田的心頭直迸出一股不祥之感,大喊了一聲「在御」,飛身就奔出。

  外頭的起居室空無一人,只有生光壁砌、曜日瑣窗,地下鎮著一隻紫銅鎏金獸鼎。在御就在鼎下連撕帶滾、狂抓亂蹦,一聲接一聲地慘叫,貓臉被一大片鮮血浸染,藍色的右眼仍清澈如昔,綠色的左眼卻已成了個血窟窿。不遠的地方,扔著一隻纏繞著白毫和血絲的燒火鉗子。

  青田只覺得猛遭一記重捶,兩眼直插就向後倒去,照花和幼煙連忙攙穩。

  「大夫!」兩人一起沖跟出來的鶯枝連連亂嚷,「大夫,快去叫大夫!」

  大夫趕來得及時,替貓兒清理上藥,小命算是撿回一條,受傷的眼球卻保不住。青田抱著在御直哭得腸子也要揉碎,照花陪了一場淚,怒從心頭起,奪門便出。

  她徑直找來萃意在西廂的下房,見其人竟安安穩穩地坐在墩子上繡花,兜不住出口叫罵:「萃意,你也忒歹毒了些!」

  萃意從綉綳上抬起頭,把針在頭髮裡擦一擦,「平白無故的怎麼罵起人來?」語調是極清白的,卻有極不清白的邪惡的快樂在眸子裡閃爍。

  照花苦無證據,只一味狠斥:「那貓兒礙著你什麼,你就下得去這樣的手?」

  「什麼貓?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虧娘娘對你步步容讓,你、你真是蛇蝎心腸,早知道第一天就該——」

  「照花——」

  二人都被這聲音唬了一跳,並不由於它有多響亮,而由於其無法描述的嘶啞。但見青田一手架在幼煙的手臂上摸進門,把照花朝邊上一撥,「你讓開。」數步走去到萃意身前,直勾勾望下來。

  初見青田釵嚲鬢鬆、目赤面腫的樣子,萃意是無比地痛快,比將火燙的鐵鉗頭直捅入那畜生的眼眶裡還痛快!不是要挖她的眼珠嗎?看看誰挖誰的眼珠!誰知青田只一聲不吭地死瞪著,兩隻低垂的眸子中半是陰森半是火焰,把萃意瞪得個渾身髮毛,忙轉開了視線,倉皇四顧。

  狹小的房中,各人捏著一把汗,正不知如何收場間,已看青田猝然揚高了手臂狠命地朝下一掄,又一掄,再一掄。

  過一瞬,萃意才殺豬也似地嚷開了,手亂著往頰上去摸被對方的甲套所刮出的寸長的傷口,一頭撞起來,照著青田的臉就摑回去,「你打我?你打我?你打得起我嗎你,啊?從小到大沒人碰過我一指頭,正經主子尚且沒這麼糟踐過我,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仗著爺兩天的新興兒就抖起來了!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憑什麼叫你這下賤貨白打了去?你什麼東西吶你!你個賤貨,你打我?!……」

  照花見青田吃虧,早猱上了嬌軀,沒頭沒腦地衝萃意扇打。萃意手一夠就抓住了照花的頭髮,將她往地下摁,「你來得正好,你主子哄著我們那棉花耳朵的爺白花花的銀子把你買進來,竟把這如園作了個淫窟,合著全成了你們窯姐兒的天下,只管成群結隊地迷惑王爺!今兒我就拼了這條性命挨個和你們做一回,才知道姑奶奶我的厲害!」

  趁萃意和照花糾纏,青田騰出手來,不知從哪兒摸到個花瓶照著萃意就砸過去。只聽「嘶啷啷」一陣,萃意大叫一聲,腦殼上鮮血淋漓地仰叉倒地。青田立即張開了兩手,夾七夾八地把她連掄帶抓。

  萃意亂動著手腳,卻被照花給合身撳住,饒是落了下風,尤然罵不絶口。幼煙已然驚急得哭出來,一廂大叫著喚人,一廂又哭喊著「娘娘」,欲把青田給扳開。萃意藉機掙脫,抓起了鏡匣就丟過來。不消片刻,瓷器漆盤、條屏掛燈,皆伴著哭罵聲橫飛一地。

  眾家人得了信,全一窩蜂地衝進來勸解。大管家孫秀達也腳不沾地地趕來,見僕婦們早已把青田和萃意拉開,兩人都是一頭一臉的傷,直把他嚇得個屁滾尿流,倒頭就跪,「小的來遲,請娘娘責罰!」

  「孫秀達,」青田被幾位婢子架坐在床上,顫動著一手指出去,「把她拖下去,給我、給我——」

  她指尖的盡頭是滿臉染血的萃意,也被兩個老婆子摁在牆角,卻是負隅頑抗,又潑又狠地大笑了兩聲,「呸!你還真拿你自個當王妃娘娘了?我告訴你,我是王爺的人,在府裡連繼妃也無權處置我,憑你這婊子就想拿我怎麼著,發你娘的春秋大夢!」

  青田被羞辱得雙頰赤紅,兩眼黑洞洞地向孫秀達瞪過來,「孫管家——」

  孫秀達的臉孔全抽起在一塊,「嘭、嘭」地磕了兩個頭,「娘娘,還請娘娘恕罪,這件事小的確實拿不了主意。王爺頭先說是過了十五就回來,今兒已經十二了,煩娘娘再等兩天,王爺回來自會裁奪。」

  「聽見了吧段青田?」萃意兩臂一甩,甩開了扣住她的老婆子,猖狂地笑起來,「你明白你在王爺眼裡是個什麼東西了吧!從年二十四到今兒,王爺可回來過一次嗎?你敢上門去找王爺嗎?你知道哪兒找他去嗎?呸,臭婊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還以為這如園是槐花胡同?我還就告訴你,你那畜生就是姑娘我幹的!我今兒戳瞎了它一隻眼,明兒就戳瞎另一隻,還要拔光它一身的毛、剝了它的皮,你又能拿姑娘我怎麼著?我可是王爺身邊最貼心的人,你問問孫秀達,你動得了嗎?」

  青田只覺一口滯氣堵上了嗓子眼兒,頭重腳輕,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在那兒氣吁吁地喘。照花一個勁地給她揉著胸,哭得眼鼻紅腫,「娘娘、娘娘!」

  倒是孫秀達大喝了一聲:「萃意姑娘你說夠了沒有?來人!」他向前爬了半步,貼著青田的腳仰起了頭來,「娘娘您別動氣,您要氣出個好歹,王爺問起來,小的可沒法活了。這樣兒娘娘,今兒已經晚了,事情的經過小的也不清楚,乾脆明兒一早小的就往王府跑一趟,請王爺親自回如園來替娘娘做主,絶不叫娘娘多受一刻的委屈。」他趴在地下回過頭,向後招招手,一個太監疾步上前,孫秀達對他發話道:「趕緊的,把萃意姑娘帶下去,先著幾個婆子看押住,回頭等王爺發落。」說完,又是千娘娘萬娘娘地和青田告起罪來。

  青田再沒有說什麼,只抬了一下手,被左右攙扶著吃力地一步步走出去,背影似一隻折翼的白鳥。

  在御叫了一整夜,不停地要去抓掉眼上的紗布,青田就整夜地抱著它,手上、頸上被撓滿了花道子,眼淚不知幾時滾滾地落下,又不知幾時澀澀地乾涸。晨雞亂唱,唱白了東天。她看著日出,看著人來來回回,看著滿桌的食物被端上來,又被原封不動地端走,看著日正中,看在御哀叫著驚醒、翻滾抽搐,看大夫替它換藥,看它艱難地吞下一點點牛奶、眼角帶著淚睡去,又再一次看它在懷中醒來。而窗外,日已西落。

  就當青田以為他永不會再出現時——「王爺回來了!」照花奔進來,向外頭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