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賀新郎·05

  大軍進京在重陽後,正當露冷羅衣、風吹冰簦之際,有些人的心境就難免蕭殺如深秋。

  「跛子三這才到兩天,便已按捺不住要動手了。」慈慶宮的深殿內,母后皇太后王氏身著一襲正紅色的緋羅吉服,手捧一團白玉色的盤龍茶餅,一腔憤恨,滿目愁怨,「當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夾袋人物張延書從禮部調任戶部,看來為的就是今天這一出。明裡說是改革稅法,還不就是查舊帳?找藉口再把相關之人殺的殺、貶的貶,剔除我們王家的剩餘勢力。偏生爹爹又久病不癒,唉……」

  「小妹不必憂心。」座下之人正是王氏的兄長王正廷,不急不慌地撥雲見月,「眼下戶部的堂官雖是張延書,可左侍郎鄭芝還在,只要他不配合,攝政王的改革就有令難行。」

  「提起這鄭芝,他是爹爹的門人不假,可畢竟年紀尚輕,這風雨飄搖的時節,靠得住嗎?」

  「我昨晚才與他把酒深談,他以身家性命向三哥作保,一定與攝政王周旋到底。」

  「那就好。如今風聲日緊,三哥要進宮一趟千難萬難,下次再見就不知何時了,朝堂之事就全靠三哥多費心。」點湯、濾乳、續水、溫杯……絲絲入扣地行畢茶道,王氏才安閒地舉起一隻玉盞,「至於內幃,只管交給小妹。」

  王正廷的目光一顫,滿是稱許的意味,「怎麼,妹妹終於給西邊透口風了?」

  「西邊的宮人必也早就知道,不過誰也不去當這個耳報神,省得自討沒趣。我卻只想著,跛子三素來風流,艷聞不斷,說得早了,只怕西邊並不放在心上。而今眼瞅著他和這姓段的倌人攪合了一年多,木已成舟,我今天便在慈寧宮半遮半掩地提了一句,說聽宮人們議論,攝政王迷上了一位京中名妓,居然不顧顏面收在身邊,專寵不二。西邊聽後立時不大坐得住了,這會子怕正大事查問呢。哼,這一年她仗著她那姘頭的勢,對我這個東宮太后是越來越不恭順,且看她得知這消息後,是否還會接著和跛子三沆瀣一氣!三哥,請用。」

  王正廷接過王氏奉上的一盞青碧茶水,比茶香更襲人地難得一笑,「有勞太后。」

  全不同於慈慶宮的陽春白雪,慈寧宮此際正一地雞毛。

  太監趙勝膽怯地邁上兩步,「太后,皇叔父攝政王壽妃到。」

  聖母皇太后喜荷高坐殿上,殺氣騰騰,「傳!」

  轉眼間,就見趙勝的徒弟全福緊邁著碎步,自外頭領入了一名都麗少婦。少婦循規蹈矩,三跪九叩,「奴婢香壽跪請皇太后聖安——」

  「行了行了!」一支劉海戲蟾壽字分心垂下海珠一枚,將喜荷兩眉間一股青黑的戾氣映得格外分明,「我要問什麼,想必全福已經同你交待過了,少支支吾吾蚊子哼兒似的,痛快些都說出來。」

  眼見如此雷霆之怒,香壽不免著慌,眼中含住了兩抔淚,跪在那裡抽噎起來,「跟太后回話,這件事,繼妃娘娘一概不許府中內眷妄加評論,所以詳細的內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大概聽說差不多兩年前,王爺就相中了一位小班倌人,常常出入槐花胡同,後來索性替這位倌人除去了賤籍,接到了別業如園裡。王爺有個寵婢叫萃意的,王府裡一向很得臉,可在如園只因虐打了那倌人的一隻愛貓,竟把命都送了。自從出了這件事,府中的姬妾都掂出了份量,誰也不敢去招惹如園那一位,竟由著她魅惑王爺。如今除了初一、十五或年節下,王爺再不回府裡的,就是偶爾回來,也不過在繼妃的風月雙清閣略坐一坐。奴婢早已是多年無寵了,但順妃、容妃都是素日裡很得寵的,如今她們那兒王爺也是絶跡不至,只對如園那個心無旁鶩,就連征討瓦剌也形影不離地帶在軍中。這才回京不幾日,上至王公重臣,下至部曹掾吏,為了討王爺的歡心,臉面也不要了,居然讓自家的誥命夫人上門同那青樓女子攀附交情,還稱她為『娘娘』!現今稍微懂些官場門道的也知道,要找王爺去王府是找不到的,得去那金屋藏嬌的『如園』。」

  「呵呵,你們聽聽,一說就是一簍子,怎麼我不問,你還一個字不說呢。打量著我在這宮苑之中什麼也不知道,你就瞞得好呀!你們一個個都瞞得好呀!」喜荷往鳳椅的扶手上一拍,手上的環珠玲瓏鐲兒餘音四震。守立兩側的太監宮女被呵得齊齊跪倒,觸地叩首不止。

  香壽抽出了一塊雙鳳牡丹的絲手帕,將淚輕拭,「請太后珍重鳳體,切勿動怒。奴婢這些年在王府裡短衣少食、飽受欺凌,自從龍袍一案有幸博得太后的垂憐,不僅常得太后的賞賜,還數次蒙太后親召入宮,方才叫府內眾人對奴婢另眼相看,恢復了世妃應有的尊榮。太后實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太后有何吩咐,奴婢無不盡心盡力,以求報得萬一。太后要奴婢多留意王爺的日常行動,也是出於對社稷重臣的一片關懷,奴婢因不是王爺跟前的人,所知十分有限,多是在府裡的道聽塗說,可不論是國政大事,還是起居小事,只要奴婢有所耳聞,在太后跟前從來不敢有一字的隱瞞,只是如園這件事情委實太過荒謬。奴婢自個就出身不高,當年受封世妃已是飽受非議,可好歹奴婢也是清白之軀,今日王爺這樣抬舉一個朝張暮李、送舊迎新之人,士林中有好些背地裡看不過的,沸沸揚揚說了不少抨擊之言,雖不涉政治,王爺也就不大理會,可這些話四處傳揚到底不光彩。奴婢只盼著哪天王爺消了這一時之興,也就不黑不白地過去了,犯不著提起來惹太后煩心,玉茗姑姑他們定也是一般心思,總是為太后著想的。可誰知眼見這事情居然愈鬧愈大,想瞞也是瞞不住了。還請太后恕罪。」

  喜荷氣塞胸臆,難怪這麼久以來齊奢對自個不冷不熱,原來是在外頭另結新歡,全世界都知道了,她是最後一個得知愛人的背叛的!喜荷自知她從不是齊奢的愛人,而她之所以能夠接受,無非也只因為他並沒有任何的愛人。可現在,他有了。既然這世上只有兩個字眼可以解釋一切不可解釋的荒唐行徑:一是「愛」,一是「恨」。喜荷將眼閉住一刻,又打開,瞳眸中有一層淺淺的紅色。

  「那位倌人名叫什麼?」

  香壽怯然舉目,向上偷望一望,「隨她的假母姓段,花名青田。」

  喜荷喃喃地重複:「青田——」

  「噯,這邊兒!」

  如園的近香堂中,仿如嬌鳥弄晴,響起了一聲清麗的喉音。齊奢循聲拐進暖閣,一掀簾,先瞧見一人自炕邊的矮杌滾下地。

  「奴才周敦給王爺磕頭!」

  齊奢一下子露出笑臉,「什麼時候到的?」

  「傍晚剛到,」周敦身穿一套過肩雲蟒,伏地連拜幾拜,「換過了衣裳就趕緊進園來給王爺和娘娘請安了。」

  炕上的青田笑望二人,飛雲髻垂下一排清光濯濯的粉珍珠,銀護甲上鑲有著一色粉珠,甜嫩一似其雙頰之色。她的人也豐滿了許多,不復軍中的羸弱之態,提身下了炕,自婢女手內的剔彩漆盤上捧茶遞予齊奢,「當初讓周公公留在後方養傷果然是有道理的,要不旅程勞頓,哪裡就能像今天一樣恢復得這麼好了?」

  齊奢把手對著茶盅一擺,托起了匍匐在地的太監,「都好利索了?」

  「托爺的福,好得都能再死一回了。」周敦起身仰首,兩眼向前深望。只見主子軒昂不改,上唇則有新蓄起的一副黝黑短髭,更顯器宇深沉。

  這一頭,齊奢也向周敦上下端量:原本女兒家般的白面皮上留下了點點的黑色坑窪,兩邊的腮幫子各一大塊楔形皺疤,記錄下一支箭曾撞掉了槽牙射穿過面龐的痕跡,唯一如故的是笑嗤嗤的一對眼。齊奢就把目光停留進這對眼中,也是一笑,不復有半句嘉慰之辭,單把手在周敦的肩後一拍,「既然都好了,晚上就回來給我當值。」

  「瞧,可不是我那話?」青田揚聲一笑,「才我還跟周公公說呢,只怕他一天懶也偷不得,這些日子沒他在身邊,王爺可天天念叨著不自在。」

  周敦是心比比干多一竅之人,聽罷此言,就有什麼酸了一下嚥喉要道。鬼門關一遭,使他失去了頗引以為傲的俊俏臉蛋,卻破例得到了軍功的優厚封賞,邊塞臥病期間,朝廷也三番四次地遣使慰問。這以宦官身份想都不敢想的榮耀,是由於他救主有功,就像一條好狗得到大把的肉骨頭。其實周敦最大的願望也僅只是做一條好狗而已,那意思就是:有主人給的骨頭固然好,但他的所作所為半分也不是為了骨頭,而是為了一顆狗特有、大部分人類並無的忠心。同樣,也沒有什麼會比得知主人並不嫌棄賴皮或脫毛而一樣地需要著自己,更令一條狗開心的了。有搖尾巴似的亮痕在周敦的眼睛裡飛躍,振袖一抖復又拜倒,「奴才謝主子恩典!」

  主僕重會,少不得有一番秉燭長談,一晃就過了戌末。齊奢顧念周敦痊癒不久,催促其退下歇息。這廂自有幼煙幾人移燈下簾,服侍著他和青田臥下。青田仍是把在御團在胸前,另一手勾在齊奢的腰間,貼膚軟語:「今兒園子可熱鬧,來了好幾撥人呢。」

  齊奢把手掌在她肩臂上擦一擦,半闔著雙眼,「嗯」一聲。

  「我才吃了午飯,蝶仙和對霞兩個小蹄子就來了,興高采烈的,說借我的光,她們二人老大年紀竟成了槐花胡同的頭牌,牌酒比雨花樓的鮑六小娘還強些。客人裡不管是家資巨萬的,還是年少封侯的,倒要反過來奉承她們,好讓她們在『段娘娘』跟前說上幾句好話。」

  一聲淡淡的嗤笑自齊奢的鼻間溫溫地噴在她頂心,青田也是連笑帶說:「還有更離譜的,她們走了之後,倉場侍郎夏大人和吏部考功司主事吳大人二位的夫人又相伴前來,她們倒沒什麼,說了一會子客氣話,反是吳夫人帶來的一個人真真是稀客。」

  「嗯。」

  「你再想不到的,居然是裘奶奶。」

  「裘奶奶?」

  「前左都御史裘謹器的夫人。」

  「哦?我記著裘謹器是死刑重犯,他的家人一律該當變賣為奴才是。」

  「正是如此。去年我還是聽蝶仙她們說在菜市街見著發賣裘奶奶,原來就是賣到了這位吳夫人家裡,現在給吳家的小姐當貼身老媽子呢。吳夫人說裘奶奶千求萬懇的,只叫她帶著來見上我一面。」

  「怕是為了勾決

  之事?」

  「一猜就準。」青田脫口笑嘆,「去年給裘謹器定下的本是斬立決,但他神通廣大,上下打點,秋審時就不在勾決的名單內,改為斬監候,多活了一輪兒。現他系獄一年多,眼看著冬至將到,又該勾決人犯,卻至今還沒有加恩減刑的特赦,怕這一回是逃不過了。裘奶奶想保住他一條命,到處找門路,可現如今朝中說得上話的大員原就沒幾個東黨黨人,又個個自謹言行的,誰也不願意管這檔子閒事兒。最後裘奶奶病急亂投醫,竟撞到我這裡求情,備了一份厚禮,還叫裘謹器自個寫了個手本給我。」

  齊奢愈發悶聲而笑,「那也沒什麼新鮮,不是好些個官兒厚顏阿諛,都給你遞過手本請安?」

  青田哼一聲:「倒是裘大人這一本與眾不同,上頭端楷寫著『沐恩罪臣裘謹器』,我從前沒做過他的堂官,今日也不是他的獄典,他又不受我的統屬,憑空寫起這『沐恩』二字還為了什麼?他沐過我什麼恩?我一看,心裡已老大不受用,偏裘奶奶還跪在那裡嘮嘮噪噪地說:『看在我們老爺做過娘娘多年生意的份兒上。』連那吳夫人都嚇得來堵她的嘴,我忍了又忍,才沒當場和她們翻臉。」

  聽到此節,齊奢已笑出聲,「嘿,段娘娘有修養!那你最後如何回覆她們?」

  「我同她們說,我不過是伺候王爺的一個婢子,這些朝政大事我不懂,王爺也從不許我插嘴,我倒是想幫,可心有餘而力不足,開發她們去了。」

  「那些個官宦內眷上門來巴結你的,你高興就多說幾句,不高興就別理,面子上過得去罷了。」

  「怎麼不是這話?前幾日和大家一道來了位左夫人,就是大理寺少卿左大人的太太,倒年輕得很,不過三十來歲年紀,是續絃。我瞧她頭一回上門,就和她多聊了幾句,誰知她言辭傲慢,頗讓我覺得不是味道。後來我背地裡問了人,原來這左夫人是建國公馮家的女兒,她嫡親的祖父就是我從前的客人馮公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難怪人家一臉清高,笑裡都透著古怪。我原又沒求著她來巴結我,是大理寺卿出缺,她自己丈夫的資望不如另一位少卿,想要越次繼任,叫她到我這兒來跑門路。她自覺墮了身份,不來就是,何必好像違心前來是給我做花頭、賞我多大面子似的?其實我一開始就一清二楚,這些個貴族、高官的太太小姐,待我熱情如火也好,皮裡陽秋也好,誰又真把我當個人,打心裡瞧得起我?我待她們客氣些,她們翻過臉就說吃把勢飯出身的果然會應酬,還不知對男人怎麼慇勤呢。我待她們冷淡些,她們又說我不過是龍尾巴上的蝦子,瞎威風什麼?自有倒霉的那一天。這些人全不過是為了籠絡你,才不得已拉下架子來敷衍我,等哪天你一甩手不要我了,她們才懶得瞅我一眼呢。」

  「瞧你說的,我怎麼就『一甩手不要你了』?」

  青田笑兩聲,「我就那麼一說。」

  齊奢用雙臂把她和貓兒一同圈住,拿唇上的小鬍子在她眉心一蹭,「連馮公爺的孫女都被你數落了一通,那這裘謹器的情兒,你到底是替他討啊還是不討?」

  「我不才講了?這些朝政之事我不管,也輪不著我管,你愛殺就殺、愛赦就赦。從前那些男人不過都把我當婊子,既把我當婊子,就該知道『婊子無情』。」

  「你要這樣說,我就不手軟了。當年那姓裘的居然敢對你動手,我到現在還耿耿於懷呢。」

  青田瞿然撐身而起,失叫道:「他打我你怎麼知道?」

  齊奢揚一揚下頜,「我什麼不知道?」

  「依你說,」青田把嘴一撇,「你該頭一個就替我宰了狀元郎,前一陣倒晉他為戶部六品主事。」

  在御被兩人吵得扭動起來,連聲哼哼著。齊奢把手伸下去撫它兩撫,小聲發笑,「你別說,你這狀元郎還真不是個『傻小子』,乃是不可多得之才。此次財政改革,我升任他岳丈張延書為戶部尚書出面挑大樑,而戶部自二把手鄭芝往下幾乎皆為東黨殘餘,整改之事本該舉步維艱,誰想張延書竟能逆水行舟,照我看來,許多劍走偏鋒的主意恐怕全是張大人的這位嬌婿在背後替他出謀劃策,高明得很呢。」

  青田更是語含揶揄,「你這麼賞識狀元郎,趕明兒封他當宰相好了。」

  「我不早和你講過,此時正值用人之際,待大政安定,自有鳥盡弓藏的一日。再說,我倒還真感激他,若非他當初如此狠絶負棄於你,就是我憑藉威勢把你強占了來,你又豈肯一心待我?你這樣的氣性,只怕多半是『烏鵲雙飛,不樂鳳凰,妾是庶民,不樂宋王。』」

  青田嬉笑一番,「爺太高看我了,現放著爺這樣有錢有勢的,誰還跟那個窮酸鬼?我和他在一起時,天天要裝孫子討好別人,現下和爺在一起,人人都要裝孫子討好我。我這才知道,人世間最痛快的四個字莫過於『小、人、得、志』!」

  齊奢哈哈大笑,伸手在青田的額前一拍,「小人!我早知道我比他強百倍,不是因為我有錢有勢,因為我待你的心,誰也比不上。」

  青田笑笑地合起眼,攏緊了懷內的在御,又朝齊奢的懷內深深地鑽進去。夢甜香安然地燒著,快燒盡時,她醒了,伸手把齊奢推一推,又搖一搖,「三哥、三哥,醒醒,快醒醒,三哥!——又做噩夢了?夢見什麼?」

  齊奢只含含糊糊地「唔」一聲,滿身汗地貼過來,擁住她。

  青田撫擦著他的肩膊,嘆一聲:「我怎麼覺著你近來夢魘的次數比以往更頻了些?定是想太多,壓著心累得慌。財政改革又不是朝夕之事,就是神仙也不能一時間全參悟得通透,你天天淨琢磨這個怎麼能睡得好?磨刀不誤砍柴工,別總費腦筋了,養足了精神再釐清思路也不遲。」

  齊奢在她耳邊呻吟了一聲:「我也想好好睡啊,頭疼了一整天,累得要命,可千頭萬緒的總自己往腦子裡鑽,停也停不下。」

  一小段的延遲後,取代青田的聲音回應他的,是她柔嫩的滑膩的手,一寸寸捲向他要害之處,而後是她香軟的長髮,而後,是她的舌尖。

  晚秋的夜就這麼從青田的舌尖上流走,清晨降臨了。天頭並不見半牙紅日,但窗紙上已暈開一層虛青色的薄光。

  芙蓉帳底,齊奢打開眼,垂望枕在自己心口的女人。自他們二人間第一次魚水之戲,一切都遵循著自然而然的方式,青田從不曾對他施展過任何淫狎的技巧。而她的自卑與防備——彷彿一個衣不遮體的赤貧少女緊捂著自己的最後一點遮羞布——齊奢感同在心,從不在床幃之內叫她難堪。直到昨夜。毫無準備地,青田亮出了令人驚詫的一面,令他首次覺得自己可以是一葉不繫的扁舟,被狂放的慾海顛過來倒過去,直至被翻覆、被沉沒進最深的深海底。這是他有生以來最美妙的一次歡愛,和最酣沉的一次睡眠。

  齊奢勾下頭,將一個吻留在了熟睡的青田的額髮間。這也是愛情中尤其叫他喜歡的一部分:毫無保留地展示脆弱,且確信不會被傷害。

  她越來越信任他了,他這樣想著,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