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鶗鵷催殘金谷之春,一夜東風落盡夭桃之色。春事已了,盛夏來臨。
夏夜的幾盞晚燈下,如園近香堂內風輪颯颯地轉動著,送來蓮香陣陣,四隅又鎮著如意、葫蘆等各樣冰雕,藴靜生涼。儘管如此,齊奢進門時,還是帶著一身呼之欲出的焦躁氣息。
青田忙做手勢止住滿房的高聲笑鬧,單留下照花一人收整杯盤。齊奢一屁股塌進常坐的一把細藤軟靠椅中,四面一掃,「怎麼弄成這樣?」
青田亦隨之把堆了滿炕滿桌的布匹、撒了一床一地的果皮環掃一遍,含愧低笑道:「我頭先說想再新做幾身夏天的衣裳,孫管家下午就調了些料子來,我叫丫頭們也一起看看,幫忙挑選挑選。若說內廷製衣局還真趕不上京城裡幾家大綢緞店,你就只瞧這慕華莊送來的料子,顏色時興花樣齊全,連倭國的雨緞都有十來種。」
齊奢無動於衷道:「倭緞?那可貴得很吧?」
「不便宜。因為海禁,所有的倭產都是私販來的,一匹二十兩黃金。」
「多少?」
青田的人正在興頭上,手就也撫在布料的匹頭上,雙瞳剪水,流光欲活,「自有人孝敬的,又不用你掏腰包。」
齊奢一聽之下拔身而起,寒意逼人,「我說你成心的不是?我天天在外頭推行新政,叫喚著『上下一心共體時艱』,別人還沒怎麼著呢,你就先敢拿二十兩黃金一匹的料子做衣裳穿?你還不如直接上前門樓子給我一耳光呢!」
聲色俱厲之下,青田抽緊了嘴角,「照花。」
「娘娘?」一瞧情形不好,照花都已捧著半盤瓜子殻溜去了門口,聞喚又定腳。
青田的音調風平浪靜:「明兒一早,派人把這些衣料都給孫管家退回去,說我用不起。」
還未容她響應,就見王爺煩躁地大手一擺,「你下去!」照花蹲個福,忙不迭避走。
先原地站了一小會兒,齊奢拖一步到青田跟前,恢復了常日的神色,「得了,跟你賠個不是。」
青田的臉上仍是層雲堆積、陰黯無晴,「你有什麼不是?不是都在我身上,您的泱泱大國全是我一個人穿窮的。」
齊奢不以為意地做個笑,「我今兒跟工部置了一肚子氣,這不,回來一撞著你,就撒你頭上了。」
青田心存稜角地撇撇嘴,「反正這些日子爺的脾氣是一天比一天大,動不動就跟吃了槍藥子兒似的,還不是喜事臨近,一瞧見我這敗興之人就氣不打一處來?」
「噯!」齊奢直比先前還要暴跳如雷,「我本就為這事兒煩心,你還故意拿話堵我?」
見他氣得面如金紙,青田心一揪,手就忙揪攏他半幅袖,柔牽輕扯,「不過隨口說說,瞧你,哪裡就真急了?」
齊奢豎起另一手將臉連抹幾抹,架高眉棱骨呼口氣。這場趕鴨子上架的再婚,對他的困擾不過是政治上的棘手,但對青田則不可同日而語。在那計劃好的一天,他得像穿一件殺手的夜行衣一般,穿起皇室新郎的全套禮服,明火執仗地在她心間行兇。而現在,這念頭就在他自個的心間行兇。他覺得難受極了,勾下頭,低低地就著青田,「今兒怪我不好,你這麼樂呵呵的,全被我攪了。這麼著,明兒不六月初一嗎?草橋那兒碧霞元君娘娘廟開廟市,你去逛逛。我瞧你最近氣也不順,想是太久不出門憋壞了。」
青田懶融融一笑,把指尖沿著他窄窄的袖筒潛進去,摩挲著一段筋骨分明的手腕,「我不去,光天化日招搖過市,白給你惹話柄。」
「去吧,都好幾個月了,歸里包堆就去萬元胡同看過一場戲、孟太太那兒打過一回雀兒牌,出門散散去吧。京城裡各家深閨內眷都在這一天外出拜廟,你也湊個熱鬧,只叫侍衛們扮作普通家丁,也不用清道,看看街市繁華。」
「還是不去了,也沒什麼意思。」
「怎麼沒意思?」齊奢反攥了她的手臂,一一勾畫,「我說說你聽聽:就說這一天,娘娘廟裡摩肩擦踵,皆是進香朝頂之人。忽見一班一式簇新青緞褂子、薄底快靴的家人,支傘的支傘、抱席的抱席、捧茶具的捧茶具、提食盒的提食盒……又見一班各色麗人擁轎而來。於是大家紛紛琢磨,好派頭,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出行?這時候,你就把轎簾一掀,款款下轎。嘿,眾人立時炸了鍋了。人間哪有這麼美的女子?分明是碧霞元君顯聖!你就看一窩蜂地全擁出來,扔下廟裡的假娘娘,拜你這位真娘娘。」
一番聲情並茂把青田引得是笑不能抑,轉瞬之間,她眼中卻又閃出異樣的浮亮,「我真不懂事兒,你在外頭多少的難處,回來我不哄著你,反要你來哄我。」
齊奢帶笑把她朝懷裡摟入,嘴貼著耳根往下滑,「那才是你的懂事兒呢。話說我天天對著的一幫人,有需要我算計的、需要我防備的、需要我籠絡的、需要我擺譜的,就是沒有需要我涎皮賴臉哄著的。爺這一身獨步天下的哄人功夫多年來一直鬱鬱不得志,那是直到遇上了姑娘你,才如渴龍得水、千里馬遇伯樂。所以求求您了,千萬得讓我哄著您。」
青田更笑得將他連連捶打,齊奢卻只在找尋所說出的笑話掉去哪裡似地,在她那一截白得欺霜賽雪的脖頸上輕擦著唇、髭鬚、滾熱的鼻息;又因來回地尋不到,鼻子就獵狗般聳嗅起來,有些許的紊亂,隨後就跌跌搡搡地往前撲住了她。
青田在小腹上感到個硬疙瘩,令她全身軟麻,腰眼下卻撞上另一件硬物。她忙一偏,快手扶穩了什麼,「慢著些,明兒還要給人退回去呢,再弄壞嘍。」
齊奢抬高半寸眼簾,見被自己的腿根緊抵在大理石案邊的青田酡紅掃腮,晃悠悠地沉著睫,將案上的八角燭托遠遠推開,護住所碼放的十來軸布匹。他用下巴指了指,「這些都是你挑中的?」
「嗯。」
「得多少錢吶?」
「黃金二三百兩吧。」戴著枚琉璃彩小戒指的右手滑向衣料,眷眷不捨。
齊奢笑起來,橫手往青田的秀額一撫,「留下吧,段小囡寫幾副字也賣得出二三百黃金了,這點兒錢你三哥我還出得起。不過就先別裁衣裳了,壓箱底放一放,過了這陣子再說。」
青田登時大喜過望,卻單是小小地一笑,「三哥說是,我敢說個不嗎?」
「嘿,你還真老實不客氣,一點兒都不推辭,說讓留下就留下?」
「真喜歡嘛,」手指橫掠而過,指縫間便有金翠流閃,「你瞧瞧,多漂亮……」
「唔,漂亮漂亮。」眼睛根本沒在衣料上,而在青田耀熠著容光的面容上,手跟著就摸去她腰間拉拉拽拽,嘴裡毛躁地嘟囔著:「我說你今兒這汗巾子打的是個什麼扣?怎麼這麼——,嘶——」
「噯,別扯啊,別——,不許扯,不許用扯的!我,呀!裙子!裙子都被你扯爛啦!」
「再做、再做,這不才新買的料子嗎?」
「那不且穿不上嗎?」
「你就這一條裙子?」
「這條是我最喜歡的!」
「你最喜歡的不是昨天那條?」
「現在我最喜歡明天那條!」
……
一片段、一片段遷延旋浮的時光過去,本就一團糟的小廳更加地一團糟:喜字、壽字、牡丹、芍藥、竹子、松蘿、流雲、海水、妝花、堆花、起花、暗花、團花、整枝花、折枝花、獨棵花、皮球花……層層疊疊的紋飾與花色滾翻錯雜,地板的每一寸都鋪滿了貴比黃金的衣料。半裹半開在其間的,卻是兩具除了汗濕的皮膚,什麼也沒穿的人體;看似一動不動,但又在相依相合的微妙處,有些極綿密的磨纏。
這是在男與女間,當噴礴的慾望離去後,鮮有能留下的、同樣的溫柔和眷戀。
第二天,齊奢就叫管家安排了便裝番役,將青田護送至右安門外的碧霞元君廟。碧霞元君是天仙玉女,統攝岳府神兵,照察人間善惡,俗稱為泰山娘娘,神府就稱娘娘廟。京城中的娘娘廟分為東西南北數頂,草橋這一處稱為中頂,香火最盛。這兩年青田鮮少出門,自是貪看人間世情。不知不覺間,綠呢挖雲四垂流蘇的香轎就來到了元君廟的山門外。轅馬車轎早已擠滿,到處是華貴的繡戶之女,艷妝麗服、飄飄冉冉。
人歡馬叫的聲勢鼎沸中,忽一陣驟靜,又一陣嗡嗡騷動。原來是京中的一干閒散文人聚在高處拿石塊墊了腳,既不為朝頂也不為赴會,只為偷窺各家女眷的姿色容貌。遇到美的就贊為神仙,看到醜的就貶為魑魅,高麗紙扇縱橫捭闔,皆做了品評真才的考官。熙來攘往中,有兩家小姐算得上是殊姿絶色,一位艷,一位秀,眾人爭執不定,為公平起見,只一做榜眼一做探花,將狀元之位虛席以待。
這時見不知是誰家的少年夫人在眾多僕婢間姍姍而至:頭戴赤金的碎寶花冠,身著胭脂色的閃珠長衣、乳白紗裙,腰繫一色的乳白鸞縧,掐出好一段楚腰風流、體態纖穠,卻不見妖嬈,只好似一樽觀音手中的掐腰淨瓶,瓶中的淨露就是一雙盈盈流眸,目光灑向誰,誰便立地忘俗。環肥燕瘦的女子之美在這一刻成了絶對,等同於一份無尚權力的無尚美麗,將每一個凡夫俗子生殺予奪、北面稱臣。娘娘廟外的眾兒郎再無異議,齊聲讚歎:「『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蓉淨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鼎甲已全,這就是今日花榜的狀元了!」
於是兩邊夾道的高處,「狀元」、「狀元」的不絶於耳。一位正由神殿內跨出的小婦人聽到,不覺向著身畔失笑道:「怎麼有這許多人認得你是狀元嗎?」
陽光由殿頂的挑檐射下,照亮了其後出現的那張臉:楚楚玉面,龍章鳳姿——喬運則微微地笑了。他抖開手中的桃絲竹灑銀扇,替妻子張蕊嬌遮擋住當頭烈日,「小傻瓜,此狀元非彼狀元,這是一班浮浪子弟在那裡品評各家士女、鬥色決艷呢。瞧,那才是他們口中的『狀元』。」
夫妻倆齊齊望向眾人矚目之處,只見十來位苗條秀麗的婢女前呼後擁著,當中一名小婢懷抱一隻極醒目的雪白碩大的獨眼波斯貓,走在她們前頭的貴婦卻似因聽到了輕薄之言而不耐聒噪,一手將一柄絹扇遮在了額前,宛如封印起一篇才子的巨文般,隱匿了美人的容顏。
被吊起胃口的張蕊嬌扯著丈夫立定,一派天真爛漫的笑。喬運則的神情卻遏然間古怪,一切雜響都渺茫了起來,他只聽到自個的心跳,轟隆!轟隆!在胸口內狂撞,直到肩頭也被誰撞了一把,「說你呢,沒長眼睛?讓開!」——是替那貴婦清道的護衛。
張蕊嬌貴為尚書千金,見丈夫受此蠻行,不由得發作起來。張家三五個膀圓腰粗的隨從也立馬上前,不甘示弱地同來推搡,「幹什麼?衝撞了我們姑爺小姐,你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兩邊家人眼看已吵做一處,連那只白貓也亮出了爪牙「呼呼」地嘶叫著,那貴婦的右手一動,手上的鏤金護甲閃現出幾道匝天匝地的冷光,就在喬運則的注視下,移開了臉前的月圓團扇。周圍還充斥著「狀元」之聲,神廟的門檻前,男狀元一瞬不瞬地盯著女狀元,女狀元則把整個的自己,睜做了扇後的一雙眼。
——
眼睫絨絨,眼波彎彎,笑成了這般,自也惹出了他人的悠悠笑面。
「瞧,我說你是憋得吧,出趟門果然不一樣。」紅燭曳曳中,齊奢一壁在幾個侍女間揩手拭面,一壁望著青田發笑,又衝她遞來鼻前的一根糟雀舌連連地搖頭,「你自己吃,我吃過了。」
青田收回筷子,手肘支在花梨小食案上,把筷頭在門齒上咬一咬,「我今兒上廟裡碰見了一個人。」
「嗯?」含笑靜聽。
青田還那麼一直笑著,眼睞齊奢,喚另一個名:「喬、運、則。」
齊奢怔一下,又向她面上細瞧了兩眼,冷冷一笑,跨出大大的兩步撈過盞冷茶仰脖子一灌,在口內大漱一通,「呸」地往地下的琺瑯唾盂裡一噴。腰也不肯彎半寸,水竟不曾濺出來多少,概因一張臉已直接拉到了地面。
把對方氣成這般,青田自己倒更笑得雙眼發光,「你不想知道我什麼感受啊?」
「還能什麼感受啊?」他脖子一梗,相隔一丈冷乜而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原以為你對狀元郎該是避之三舍,如今看來竟是記吃不記打。瞅你那張臉,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打遠瞅還以為在御叼條小銀魚兒呢。」
青田星眼朦朧,將雙箸兩邊一揮,就魔杖似地揮散了左右之人,笑卻魔障似地黏在她臉上不褪,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吐來:「沒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跟那個人,可以那麼地單純、快樂,也是我在那一座人間地獄裡僅有的單純和快樂。但後來,一夜間什麼都變了,那麼多年唯一撐著我一點點兒往下捱的東西,全沒了,所有記憶裡的快樂都變成了痛苦,曾經的越快樂,到眼跟前就越痛苦,那個人把我過去的所有年頭,每一天、每時每刻,全毀了。然後,你來了。」
她輕腳下了榻,向著他,一步步走近,「同你在一起,我很少想過去的事,想不起來,也不願想。但我知道那些事永遠在,假如有天我再遇上那個人,就會一股腦地全想起。今天,我看見了他,他和他的夫人,那位張家小姐,我看著他們兩個,突然覺得好像是看著我自個和他——當年的我和他,那麼多那麼多的事與情,真的一下子,一絲不差統統都想起來了。但古怪得很,我的心在那些個過去之中居然不疼,半點兒也不疼。我早同你說過,喬運則這個人對我來說已成陌路人,而一直待在我腦袋裏那個——」青田拿指尖往自己的額角一戳,之後打開手,笑笑地環去了齊奢腰際,雙瞳燁熠地仰迎著他,「三哥,有你護著我,他再也不能傷著我了。」她低頭拱進他心窩,合起眼低笑,「真的全好了,連個疤也沒留下。」
經歷了長長的沉默,齊奢將雙眼眨動了幾下,在上頭淡淡道:「段、青、田,女人但凡長了你這貓叼小銀魚兒的笑臉,男人一見,多半也就丟盔卸甲了,再加上你這『狗掀門簾——靠的就是一張嘴』這功夫!」品評地一咂摸,舉起一根手指來回擺動一下,「下回爺再掛帥出征,什麼連弩營神機營統統不帶,就帶上你,噯,往陣前這麼一放,所向披靡、天下無敵。」
青田又是笑又是頓足,「人家跟你掏心窩子說話,你倒貓啊狗的奚落我。」
齊奢終是伸臂摟抱了她,無聲而笑,心中充滿難言的感動欣喜。恰因難言,便不言,唯好整以暇地四面一掃,「說起貓啊狗的,在御這廝哪裡去了?」
「誰知道,吃完食兒就不見影了。」青田脫出了齊奢的環抱,且行且喚,「在御,在御,快出來,你三爺爺找你。」
三爺爺負手於後,不怒自威,「在御,在御,胖廝?」
青田迴首抗議:「在御不胖!」
「肚子都擦地了,還不胖?!」
「那是毛長!毛長!」
「還說呢,我現在成天一身貓毛。今兒早上吃飯,羊肉盆裡居然還有一根,哪天非給爺藥死不可。」
「誰讓你沒事兒老凶我們,沒再尿一泡給你就不錯了。在御?」
從裡間轉到外間,找了整整一大圈,方聽得一根驕嬌二氣十足的細音翩然相應:「喵——」
齊奢耳一偏,「院子。」
二人下到涼風習習的前院中,濃蔭華蓋的樹下支著乘涼的枕榻,榻上幽光一點。
「嘿,您還真是哪兒涼快哪兒待著。」齊奢說話就走到榻邊一把扽住貓尾巴朝外拖一尺,給自己騰出了地方,就斜身上床。
青田也側身在床畔坐下,三分氣七分笑,「你瞧,你又折騰它,自打把我哄到手,一見我們在御就一副後爹臉。」
「胡說八道。」齊奢斜乜著貓兒,把手在席上拍一拍,「在御,過來,行了,就跟這兒,不許舔我嘴,聽見沒有?站好,就跟這兒。噯,我問你,三爺爺我待你怎麼樣?當著你親主子的面兒,你大大方方說句良心話。啊,你看看,就你脖子底下這小金鈴,過端午節我專叫人給你新打的,還刻著你名字呢,全京城的貓,甭說貓,就狗啊馬啊的,把你認識的統統叫來,問問,誰有這份榮耀氣派?你再想想,我上個月是不是還送了你一套銀餐具?那銀碟子底下還——不許舔我嘴!走開,走開,遠點兒,再遠點兒!不、許、舔、我、嘴!」接著他把惡狠狠點在貓鼻子前的手一划,向著青田伸過來,「你過來叫三哥哥親個嘴兒。」
青田還笑不可抑,已被齊奢拉倒在竹床上,溫熱地在嘴唇上挨一挨。
溶溶夜色間,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有碎碎的蟬鳴被風播下,生長出繁茂的安逸來。就著對竹枕、並頭而臥的一對愛侶,其目光皆如琥珀映徹。過得片刻,齊奢忽將右手往心口處拍拍,又同左手摁合,幕天高舉著晃動兩下。
青田在枕上微微地偏過頭,凝望他側臉的線條在星輝下划出山巒的雄俊起伏,「你做什麼?」
齊奢仍那樣,眼含寧和的笑意,直直同星空對視著,「還願。」
她笑了,拉過他一條手臂一繞,就把自己塞進這胸懷。臥在另一頭的在御愜意地搖一搖項上金鈴,眼睛一眯,小小的一點爍亮。
而在之上的極其高遠處則有億萬的小小的爍亮,在眨巴著鳥瞰這庭院中涼榻上的一男一女和一尾貓。是離得太高太遠,遠去了另一個世界,仿如瞰於書中文字上的無窮盡的閲讀之眼,眼中的光芒皆晶瑩而良善,是粒粒長有著心的星,盼望著所見的這一絲觸不可及的、微渺的幸福,可以長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