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二歲。
是不是確實是十二歲,我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就連那件事情,我的記憶也有許多模模糊糊不太確定的地方。如果硬要回憶,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阻止那段記憶。所以我還回憶得起的記憶碎片,並不是太多。
我知道我叫夜不語,聽古怪的名字。據說是爺爺取的名。但是打很小的時候,我就被父母帶離了夜村。說是帶走,不如說,是被驅逐走的。
因為在夜村的我,每多留一天,那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就老是會發生古怪的事情。
作為第一人稱的我而言,自然是不明白所謂古怪的事情到底有多古怪,畢竟我終究不是受害者。在夜村遭殃的也永遠不會是我。
這是一種不幸。
因為被我牽連的小夥伴們的父母,無論是不是真的被我殃及了,都會怪到我頭上。衝到家中對我一陣大罵。我的身世很離奇,由於在從前的故事中提過,所以在這兒我也不想多囉嗦的詳細介紹一遍。
總之,小時候的我在夜村,是個不招人待見的小孩,總是孤獨一人,和我靠得近的,都會被他們的父母扯著耳朵帶回家。
所以被驅逐出夜村的我,其實也算是一種幸運。至少在村外,我影響別人的厄運體質變弱了許多。
真的。這真的是真的。哪怕現在老男人楊俊飛一眾混蛋都調侃我是紅顏殺手,但這厄運體質真的弱化了數個量級。在夜村的我,就是個行走的厄運炸彈。隨著年歲增加,籠罩的厄運,也在膨脹。
總之離開了夜村的我,和父親雖然過得清苦,但是有苦有樂。至少身旁也沒有出現過太古怪的事情。直到十二歲那一年。
原本我只是散播厄運,自己不會遭受厄運。那一天第一次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遇到了所謂厄運,感受到了厄運帶來的苦果。
厄運滔天,將柔弱的我籠罩住,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非要從那時不太多的記憶中,像擠牙膏般擠出一些故事的話,那麼,厄運最開始被我發覺到,肯定要從那一件事說起……
那時候,我正在春城附近一個小鎮上讀小學六年級。作為小學生的我,正是沒心沒肺而且什麼都不懂的年紀。由於家庭的因素,我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也是個不太看周圍氣氛的傢伙。所以,我也沒有什麼朋友。
雖然對那段時間的記憶,自己很模糊。但是唯獨那件事,我居然記得非常清晰。不只是清晰,我甚至能記得,自己當天穿著什麼衣服,漱口時刷了多少下。也記得,我是什麼時候去學校的……
怪事,就是我去學校的那個早晨,發生的。
我就讀的小學名字挺普通,叫做東坐一小。為什麼叫東坐?據本地大人說,東坐一小的正門口,曾經是古代的行刑場。許多犯了事的人,就會被拉到這兒。在這兒,死囚被拉扯著跪坐下,頭一按,刀一砍,命就沒了。
最怪異的是,無論是誰,朝哪個位置。只要在這兒砍腦袋,人首分離時,死囚的腦袋永遠是朝東邊滾落的、眼睛也會死死地往東邊翻,永不瞑目。久而久之,當地人就將這條街稱為東坐。於是坐落在東坐街上的小學,自然而然被取名為東坐二小。
人越小,好奇心反而越重。我對稀奇古怪的離奇事件很感興趣。有時候老在腦子裡幻想,人為什麼沒有腦袋就會死掉?被砍斷腦袋的人,會覺得痛嗎?
日月流轉,昔日的行刑場變成了現在的東坐街,甚至成為了小鎮的鬧市。當我六點過洗漱完畢,蹦蹦跳跳地跑去上學時,許多早餐店已經開門了。
我照例吃了兩根油條,一碗豆漿後,走進了學校門。
關於學校,其實也沒有太多可描述的。它和國內大多數的老小學差不多,處於一條陰暗的巷子,前身都是由本地居民們不怎麼願意提及,充滿負面評價的地改建而成的。
整間小學的採光都不好,由於鎮上人不多,所以這所小學一共也只有一棟六層高的教學大樓。我讀的六年二班,就位於教學大樓的第六層。
那天我值日。
不知道是不是來得太早的緣故,一路從樓梯上去,沒碰見半個人,彷彿偌大的世界,只有我。孤寂的走廊,陰暗潮濕。老舊的本是白色的牆壁已經泛黃,牆根上甚至有牆皮返潮。
六樓的高度,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剛好隱藏在附近民宅的陰影裡,長年見不到太陽。就在我朝教室走去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在走廊盡頭的黑暗中,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團黑漆漆的影子,就重疊在黑暗的陰影中。
那股感覺很怪異,兩團深淺不一的影子疊在一起,猶如怪物般,就那麼昂起頭,用分辨不出視覺器官的視線直愣愣地看著我。
明明只是一團影,我卻彷彿被掠食動物鎖定的羚羊,一動也不能動。
「終於,找到了,嘻嘻。」像是耳邊吹來一陣悄悄滑,令我刺骨到凍結的風鑽入了我的耳道,我渾身發抖得厲害。
那團影動了。
它夾在陰影的縫隙中,猶如二次元的生物,就那麼在地板上、牆壁上、天花板上不停地變換著角度,在連成一片的影子裡拖著它噁心的長長軀體,朝我不停地逼近。
我想要逃,但是我的腳抖得厲害。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害怕,那股凍結心腑的恐懼,根本就難以壓抑。哪怕是理智,也無法抗拒它。何況當時的我,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屁孩而已。
「找到了。」
「找到你了。」
我跟它隔著整整一條走廊,五間教室的距離,足足有三十多公尺。那團影越是朝我靠近,變得越濃,最後甚至變得漆黑一片。彷彿承載著它的牆壁多出了一團可以移動的墨。
它的爪子尖銳猙獰,它伸出五根筷子般狹長的指頭想要抓住我。
我好不容易才掙脫恐懼,猛地向後一跳。黑色陰影的指頭戳在了穿過東邊民宅的間隙偶然灑落的一絲陽光上。
它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漆黑的身子躲開那團光,又再次朝我撲來。
它怕光?
我心裡閃過意思明悟。自己小心的身體不停向後退,影子使勁得想要抓住我,它在黑暗中遊刃有餘,那黑漆漆的平面世界,彷彿能給予它無窮的力量。
每一次試圖抓住我,但被我逃掉的瞬間,本來只是處於二維的影子,卻在真實的世界留下痕跡 上、地面上、滿滿都是黑影尖銳的指頭戳出來的小孔,看得我頭皮發麻。
我好不容易才逃到走廊盡頭,用手一摸,摸到了一根塑膠繩。突然使勁兒地拉了下去。怪影的猙獰手指離我只剩下幾公分的距離,突然,走廊大亮。
濃墨般的黑影如同受到了致命打擊,連忙妄圖蜷縮到角落光明找不到的地方。我的眼睛連忙捕捉著它躲避的方向。
在逐漸亮起的光中,怪影躲避得非常迅速。它的身軀很長,一團團的如同毛毛蟲般不停地朝教室內擠。
它擠入的是六年一班的教室。
我一腦袋的冷汗,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自忍著內心的恐懼,再次站立起來。雖然搞不清楚那個怪影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想要抓我。但是既然它想要我哦的命,那我夜不語也不是好惹的。它懼怕光,我就一鼓作氣,利用光弄死它。
自己一步一步的朝六年一班的教室走去,透過玻璃朝裡邊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教室內,什麼也看不到。
得開燈把它逼出來。我想了想,推了推教室門。門鎖著,沒開。對了,每個教室都應該鎖著,早晨值日生來了才開門的。
我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直覺告訴我,那個充滿惡意的黑漆漆怪東西,對我有害。不是它死,就是我亡,放任它不管肯定會出大事。
自己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再次用力呼吸後,將「從小不做不能隨意破壞公物的好學生」這每天都會被老師教育的準則扔在一邊。使勁兒地用鑰匙砸向教師玻璃。砸了幾下後,離燈開關最近的玻璃發出「哐當」一聲,應聲而碎。
我一不做二不休,以極快的速度踢掉剩下的破玻璃,翻進一班的教室,黑暗中,那團黑影又出現了。濃得猶如潑墨般向我抓過來,眼疾手快的我估摸著距離,一把跳起,拍中了牆壁上的燈光按鈕。
燈開了。
黑影憤怒的慘嚎一聲,收縮期自己的身體如同倒帶似的,巨大身影不停地朝中間課桌的抽屜裡爬。
大團黑色的影在白熾燈中,彷彿燃燒起來。火焰是黑色的、蒸發的濃煙是黑色的。它們只出現在二維平面上,我的眼睛裡倒映著地面上扁扁的火焰、扁扁的煙霧。
那個怪東西因為光而受傷了,或許只要多重創它幾次,讓它在光中蒸發殆盡,它就會消失!
我往前走了幾步,小腦袋瓜不停盤算該怎麼騙它出來反覆揉捏重創它,就在這時,只聽一班教室的門外傳來幾個稚嫩的聲音。
「誰把玻璃打破了?」其中一個是女孩,她驚訝地喊道:「燈還開著,快打開門看看。」
門鎖隨即打開了,三張小臉露了出來。
「夜不語,你怎麼在這裡?」看著我站在教室中央,手正搖晃著一張課桌,最先進來的女生很是意外,「我們班的玻璃是你打破的?」
另一個男生伸出手,「老師說要節約用電,你幹嘛打碎我們教室的玻璃,還開我們教室的燈。真是古怪的傢伙。」
說著,他就想將教室的燈關上。
我嚇得肝膽俱裂,「不要關燈!」
可是已經晚了,這個傢伙根本不在乎我的話,順手就按下了燈的開關。
光芒熄滅,教室中僅剩下一抹昏暗。
昏暗蔓延開後,便是鋪天蓋地的黑暗,籠罩了教室中的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