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語,你是夜不語對不對?你不記得我了?枉費我們同學一場,雖然是小學同學。」咖啡廳裡,一個男人大喇喇地走過來,坐到了我對面。
我忙著用手機聯絡某個人,抽空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個雄性生物大約和我同樣年紀,但是並沒有進入過象牙塔的痕跡,渾身洋溢著一種在社會上歷練已久的市儈感覺。見我用沒有焦點的瞳孔在自己身上落了落後,又挪回手機上,那傢伙急了。
「你不會真的不記得我了吧?我是你的小學同學。枉費你這傢伙記性好得很,在學校智商情商都很高,沒想到才十多年不見,就有罹患帕金森氏症的跡象了。」雄性生物老實不客氣的想要搶我手裡的手機。
這叫什麼人,情商也太低了點。我皺了皺眉,挪動手機躲開了他的搶奪。
「首先,你形容我老年健忘,應該說是阿茲海默症,而不是帕金森氏症。」我抬頭,沒好氣地說:「其次,你說你是我同學也不對,我們不同班。 」
「啊哈,總之你還是承認我們是同學了。」這傢伙得意了,「這說明了,你記得我,只是你懶得搭理我。」
他還挺清楚,就是沒有自知之明。
沒錯,我確實不想搭理他,這傢伙的確是我小學同學,不過他是一班的,而我,是二班的。
「這十幾年你在哪兒混啊,夜兄。小學畢業後就沒有你的音訊了。」他手裡端著一杯生啤,在咖啡店裡喝生啤,果然很符合他的性格。古人說三歲見老,這麼多年了,這傢伙個性真的沒怎麼變。
我繼續回簡訊,頭低下去了後就難得再抬起,「你又錯了,小學六年級我就離開,到別的城市了,沒跟你一起畢業。」
「對啊,對啊,我都忘了。哈哈哈。」他神色突然一變,「自從那件事之後,你倒是拍拍屁股就離開了。」
我猛地看向他。他的表情裡滿是驚恐,之後才緩慢的僵硬一笑,「算了算了,我們都約好不再提這件事,之後你還好嗎?」
「挺好的。」我淡淡回答。
六年級時發生過一件相對於我的記憶而言,很難回憶的事情。彷彿有什麼東西隔在那段記憶前,經過了許多年,我才稍微回憶起一些。不過這隔壁班的雄性生物我確是還記得名字,叫嘉聯,人挺二貨。
「你倒是把什麼都忘了,過得挺好的,挺好的……」嘉聯小聲咕噥著,彷彿怕我聽到。我們之間沉默了幾秒鐘,這而獲才指了指我背後,「夜不語老兄,我老早就想問了,你背上背的是什麼?」
我背上背著用厚羽絨服扎蓋著身體和臉部的一大團不明物體,一邊用手機聊天,一邊悠哉地喝著咖啡,完全無視不斷射來古怪眼神的來往顧客。
「女人?」嘉聯咂巴了下嘴。
「對。」我言簡意賅。
「奇怪了,你幹嘛背一個女人在背上喝咖啡。她生病了?生病了你還帶她來喝咖啡,還只點自己的一份,也不幫她點一杯。這也太怪異了吧。小學時你就是個怪人,現在我覺得你越來越奇怪了。」嘉聯義憤填膺,「最怪的是,你把一個病人包得嚴嚴實實,連氣孔都不留,簡直是虐待! 」
這傢伙突然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越過不寬的咖啡桌將我背在背後的人的帽子掀開。
一張美到令人窒息、冰冷絕麗的臉龐,頓時暴露在空氣中。
嘉聯被那張毫無瑕疵的臉震驚了,留在半空中的手呆滯僵硬,就那麼整個人都保持在不動的姿態。
背上的守護女仍在沉睡中,不知有沒有做夢。捆在我背上的她,似乎始終能感受到我的氣息。所以通體洩露的冰寒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少了些。三無臉龐的深處,多了一份恬靜。
不知道,她有沒有做夢。
我溫柔地將她的臉重新用帽子遮住。
嘉聯這才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覆,縮回身體,用力將被子裡的生啤喝完,感嘆道:「好漂亮的妞,你老婆?」
我不置可否,也沒回答他。
「你該不會是在拐賣人口吧。」他浮想聯翩。
我狠狠瞪了這傢伙一眼,嘉聯頓時縮了縮脖子,連忙嚇得擺手,「開玩笑開玩笑。這麼漂亮的妞兒哪裡拐的來,我這個富二代都不敢高攀呢。」
人的美分很多種,有的女孩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想要佔有。但是有一種美,卻美得像是高山遠景、海市蜃樓,讓人覺得自慚形穢高攀不得。守護女李夢月的美無疑是後者,她美得高冷,令所有人都難以靠近。
不得不說嘉聯很敏感,他很清楚什麼美自己可以擁有,而哪種美只敢遠遠望一下,欣賞一下就好。僅僅只看了李夢月的睡臉一眼,就讓他心臟快要爆炸了。那股窒息的美麗帶來的是同樣讓人窒息的危險,彷彿無數尖銳的針刺入心臟,讓他驚魂未定。
這可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經歷。嘉聯甚至都不敢再將視線移到我的背後了。
他轉了轉喝空的酒杯,見我不停在用手機聊天,不由多嘴道:「你在和誰聊天?對了夜不語,你不是小學就離開這個城市,似乎再也沒有回來過了嘛,你是哪天又回來的?」
「今天一早的飛機到的。」我在手機上打出最後幾個字。
嘉聯好奇道:「回來幹嘛?我記得你這裡沒親戚沒朋友才對。」
「有人約我。」我回答。
「真巧真巧,」嘉聯得意的炫耀起來,「今天也是有人約我來這家咖啡廳的,我馬子喔,漂亮得很,而且你還認識。熟人!」
「誰是你馬子!」一個清冷的女孩聲音從他背後傳了過來。
嘉聯立刻如同霜打的茄子,焉了。
「老班長。」這二活尷尬地笑了兩聲,回頭,我同樣也抬起頭,望了過去。
只見一個知性大方的女孩正站在座位旁,不算太漂亮,甚至潔白無暇的臉上都沒太多表情。可那一副書讀得很多的氣質,令人很舒服。
女孩等了嘉聯一眼後,視線落在了我身上,「夜不語。」
「班長。」我微微一笑。
女孩也笑了,「我是一班的班長,可不是你的班長。」
「叫習慣了。」我「嘿嘿」兩聲,「班長還是那麼漂亮。」
「你也變化不大,也小時候的模樣。」
女孩迅速在我背上的人身上一掃,什麼也沒多問,朝我身旁擠了擠,坐了下去。
完全無視嘉聯拚命揮舞著手想要班長坐自己身旁的肢體動作。
「班長,那傢伙已經有馬子了。老婆都背在背上呢,你一點希望都沒有了。還是我值得擁有,好歹我也是個富二代嘛。」這二貨估計是這麼多年被拒絕得多了,一點也沒流露出失望表情,反而直白地發著牢騷。
我們倆完全無視這傢伙,自顧自的聊起了沒營養的客套話,不過顯然我們兩個都不擅長這種事,所以沒聊兩句後,就無話可說了。
身旁的女孩是我讀小學時一班班長,我雖然是二班,但因為和她以及其他幾個人遇到過某件古怪的事情,所以反而走得比較近,所以小時候我也跟著別人叫她班長,叫習慣了。她叫梅雨,據說生下來的時候正式梅雨時節,所以她的二貨老爹就給她取了這麼一個完全不符合她性格和氣質的坑女名字。
不過,我覺得她叫梅雨,其實很相襯。
她現在應該已經讀大四了吧。梅雨班長成績一直很好,表面上自信傲慢,其實是個十足的老好人。
見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已經將嘮叨家常偏到了未知領域,一旁的嘉聯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該不會,夜兄,約你的人和約我的人,是同一個人吧?」嘉聯指了指梅雨,「都是老班長約的?」
我還沒開腔,梅雨已經點了點頭: 「確實是我約夜不語的。」
「為了那件事?」嘉聯臉色變了幾變,顯然回憶起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沒錯。」女孩眼神閃爍了幾下,看向我,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夜不語,很抱歉大老遠的讓你來一趟,我覺得,那個東西,又出現了!」
「那個東西?」我愣了愣,回憶開始蔓延。從一直籠罩在黑幕中的久遠記憶開始回潮,「你是說那個黑影?」
「你不記得了?」梅雨顯然有些吃驚。
我苦笑,「由於發生了種種事情,還記得的地方不多。」
「確實,當初你的狀況的確不樂觀。患了選擇性失憶障礙的可能性很大。」梅雨露出「你真幸運」的表情,她語氣頓了頓,才說道:「還是先從最近發生的一些怪事講起吧。」
嘉聯又點了一大杯生啤,一飲而盡:「我先講。」
「不! 」梅雨搖了搖腦袋:「還是我先講吧。」
女孩冷豔的神色一凝,凝重和恐懼糾纏在回憶中,顯然那件事最近對她的影響很大。
「我在讀師範學校,雖然沒畢業,但是由於成績優秀,被城裡一間很好的私立學校提前錄取了。最近在學校裡當實習老師。前些天,一大早,我所在的學校,發生了可怕的事情。」
聽著她略帶恐慌的好聲音緩緩流淌,她的經歷也展露在了我面前。
梅雨實習的學校,叫做藝匣中學,是一家集小學、國中和高中部的大型私立學校,在本地口碑非常好。
班長從來都是個做事認真的人。那天一大早,她照常提前半個小時來到學校準備上課用的東西。
就在那時,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為什麼用到「現象」這個詞。是因為它確確實實,是一個「現象」般的情況!
梅雨教國中二年級的數學,教室在六樓,從右側的窗戶望出去,就能看到操場。周長四百公尺的操場從六樓往下望,可以看得很清楚。外圍是塗成了紅色的塑膠跑道,紅圈裡邊是暗淡的綠色。
由於她來得比較早,所以天色還沒有亮盡。太陽躲在西半球,只露出了小小的一側側臉。火燒雲在天際的盡頭,隱藏在重重大廈的天際線背後。
那天早晨第一堂課,剛好是國中二年一班的數學課。梅雨提前放好教具後準備去教員辦公室,突然,她在離開教室前無意間瞥了一眼窗外,之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只見窗外的操場正中央,赫然放著一個灰濛蒙的東西,不大,但是在操場的紅色和綠色中,極為顯眼。
梅雨揉了揉眼睛,她縮回剛探出教室門一般的腿,然後走到了窗檯前。距離近了一些後,她稍微能看清楚操場上灰濛蒙的玩意兒,究竟是什麼東西了。
那是一個墓碑。
由灰色質地的石頭雕刻而成的墓碑。那小小的墓碑就那麼莫名其妙地豎立在操場的正中間,顯得極為詭異。
「誰把墓碑擺在操場上的?」梅雨撓了撓頭,她對此很是奇怪。正準備下去看看,這時,班上的學生陸續進來了。
「老師,老師,你看到操場上有一塊墓碑沒有?不知道是誰最晚搞的鬼。」走進教室裡的是一班的班長,一個紮著馬尾辮,看起來很精神的女孩。她絲毫沒感覺到害怕,反而口吻裡帶著興奮。
現在的小屁孩,一遇到反常事情,比誰都要激動。
梅雨只是實習老師,也不敢亂說什麼,安撫了幾句之後就離開了。只是心裡,留下了些不好的陰影。操場上那塊墓碑,猶如一根尖銳的圖釘,不知為何,就那麼死死地釘在她的腦海中,她無論如何都止不住胡思亂想。
隨著人變得越多,看到操場正中央那塊墓碑的人也越多。每個人的表情都不盡相同。很快,全校都知道了那塊墓碑的存在。
早自習時,有幾個大膽的老師跑去調查操場上的墓碑後,臉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回來了。
「那個墓碑很久,似乎有些年頭了。碑面上的文字根本看不清楚,磨損得厲害。」說話的是體育老師,他一邊跟其他老師描述墓碑,一邊用手胡亂揮舞著,「墓碑大約有半個人那麼高,我抱了抱,一個成年人都根本抱不動。完全不知道是誰運過來的,運那麼沉重的東西,操場上居然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太詭異了!」
辦公室裡年輕的女老師們被他的描述搞得有些害怕。
這件事,甚至連校長都驚動了。小老頭召集全校老師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
「各位老師,你們大概也聽說了。昨晚不知道是誰,出於什麼目的,將一塊古墳碑暈倒了咱們學校的操場上。我讓警衛調了監視器記錄。顯然,他視線查探過,應該也策劃了很久。甚至,極有可能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小老頭咳嗽了幾下,陰沉著臉,「這件事甚至連股東都驚動了。為了我們學校的聲譽,必須將這個惡作劇的傢伙揪出來,加以懲罰。所以,各位老師今天的工作,除了完成教學任務外,還要盤查自己負責的班級,找出有可能惡作劇的學生。」
校長下令後,慢悠悠離開了。他一邊走,一邊還透過窗戶玻璃一眨不眨地死盯著那塊墓碑瞅個不停。梅雨突然覺得,小老頭臉上的焦慮陰沉中,還隱隱藏著一絲拚命掩蓋的恐懼。
怪了,究竟校長在害怕些什麼?
梅雨不明白,顯然其他教職員也沒注意到。早自習結束後,第一堂課開始了。梅雨走到二年一班上數學。她明顯感覺到班上許多學生都心不在焉。
私立學校的競爭其實很大。因為能夠進入費用昂貴的私立學校的孩子,家裡至少都是中產階級。全世界的中產階級都是焦慮的。他們拚命往上一個階層爬,恐懼從這一個階層跌落。他們為人父母后,尤其害怕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所以私立學校的教學任務,壓力非常大。還好大多數學生們雖然不太明白自己的父母究竟在焦慮什麼,但仍舊繼承了父母的焦慮,很努力在學習。
但今天,或許是操場上墓碑的原因。教室裡的孩子們根本都沒有用心記筆記,反而一個個偷偷朝外瞅。
突然,坐在窗戶邊的男生驚訝地喊了一聲,甚至從座位上嚇得站了起來。
「你怎麼了?」梅雨停止寫板書,轉過身,看向那個男孩。
男生一臉見鬼的表情,驚魂不定道:「老師,老師,你快看操場。」
「操場怎麼了?」梅雨不滿地咕噥了兩聲。
男生害怕的大聲道:「墓碑,墓碑變多了!」
話音一落,整間教室的學上都再也顧不上還在上課,蜂擁著朝窗檯擠過去。不只是梅雨所在的班級,甚至隔壁班都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學生驚叫聲。
梅雨下意識的也看向窗外。這一看,一股毛骨悚然的陰寒頓時從腳底爬到了頭頂。她整個人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對比鮮明的操場上,原本豎立著的灰褐色臟兮兮的墓碑,不知在什麼時候變多了。
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太奇怪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在惡作劇?
梅雨心裡那股不好的預感,猛地爆發了似的,越發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