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可怕的線索

  有些人有些事,從你的人生走過了,那就是走過了。很少有人會不斷地重複著重複著去回憶,因為人生並沒有那麼多值得回憶的事情。

  人的大腦從來就擅長遺忘。它將一切都隱藏在腦細胞的深處,平時回味不過來,但是等到一旦有觸發點時,那本應該忘記的,一乾二淨的記憶,你才會發現,它仍舊在那兒,一份不多,一分不少的停留著。

  我至今都搞不清楚,為什麼十二歲的時候,有關於小學六年級的一些記憶遺忘了。但從現有的線索判斷,當時的我,應該是主動選擇遺忘的。

  以我過目不忘的可怕記憶能力,卻最終選擇主動遺忘一件事。那麼極有可能,那件事必須要忘記,否則就會出大問題。

  可為什麼我非得要遺忘它?

  難道是那段記憶我並不需要,除非等到觸及了某種條件,否則忘記比記得,更加有利。

  極有可能。

  我對自己很瞭解,自己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我再次回到了東坐一小。既然我回來了,那麼也就意味著我需要那段記憶。對於記憶,當時的我肯定設定了某種觸發方式,來令自己將回憶撿回來。

  這樣一想,我對當初自己設限的「梅雨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就有了可能性極大的猜測。那就是,梅雨雖然是經歷者,但她無法作為客官的旁觀者將整件事都講給我聽,只能說明一部分。

  任何東西看不到全域,而只是道聽途說一部分,都是最致命的。因為一葉遮眼後,帶來的通常是無法再危險降臨時,準確的預測危險到底有多可怕。

  也就是說,這個黑暗空間,這個已經拆除但是不知為何又在黑暗空間裡重建的舊校舍中的危險,比我預計的更加難以估量?

  該死。心裡有種越來越緊迫的迫切感,心臟總是被捏得緊緊的,難受得厲害。總感覺,可怕的災難隨時都會來到。如果不盡快做好準備,我們所有人,都會在這詭異的地方腐朽、死掉。

  可我預設的出發回憶的機關,到底在哪兒?

  我推開了小學六年級二班的教室門,門傳來熟悉的咯吱響聲。我卻皺了皺眉頭,那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自己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二班的門因為有點問題,所以每次開關門,都會發出刺耳的如同指甲抓玻璃的難聽聲響。

  這一扇門同樣發出了那種聲音。這令我異常驚恐。細節部分都做得一模一樣,這裡,真的是重建的舊教學大樓?

  我緩緩走入教室,來到曾經坐過的課桌前。課桌依舊,甚至上邊還有我無聊時用美工刀刻的字和醜陋的草畫。一模一樣,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這讓我越發的不安起來。

  「我的手電筒就是在這個抽屜裡找到的。」一個聲音猛然從背後傳來。不知何時,夏彤走到了我身旁。

  我轉身看向她,眼神裡滿是不可思議:「就是那個可以在黑暗中發光,內部刻著我名字的骯髒手電筒?」

  「對。」夏彤點了下腦袋。

  「怪了。為什麼我當年要從校長室偷這支手電筒?為什麼要在手電筒內寫自己的名字?什麼人又把那個手電筒放在了我小學時的課桌裡?難道,這其中有某個重要的理由?」我百思不得其解。

  謎團越來越多,束縛得我異常痛苦。一直以來都可以依賴的守護女陷入了沉睡,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從前找死的行為其實都是有倚仗的。自己清楚的知道,無論我陷入什麼樣的險境,守護女李夢月都會破開重重困難、撥開層層雲霧,甚至就連宇宙壁壘都沒辦法阻止她來救我。

  無論我有多聰明,可在絕對的異常狀態前,所謂的才智其實還不如李夢月的蠻力來得直接。

  不過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自己並沒有感傷太久,我拉開椅子,坐了上去。

  「你們這幾天搜查舊校舍的時候,這地方就是現在這樣嗎?」我問。

  夏彤回答,「沒變過。死氣沉沉的。你認為那個人躲在哪兒,只剩下三間教室沒有查了。」

  我搖搖頭,沒說話。

  就在這時,搜尋緬懷完自己教室的梅雨帶著嘉榮走了進來。一進門,嘉榮就奇怪道:「咦,這個教室好亮啊。」

  這一句無心的話,令屋子裡所有人都躥起了一股惡寒,毛骨悚然的感覺隨之而來。對啊,這間教室確實比外邊的任何地方都亮。亮得晦暗氣息都一掃而空。剛剛還帶有負片效果的環境,在這光明中顯得舒服了許多。

  但是,為什麼會這麼亮,為什麼唯獨這間教室這麼亮?

  我們四個人,不約而同的抬起了腦袋。

  六年二班的教室,唯獨這間教室的燈,不知何時,點亮了!

  這是怎麼回事?燈是什麼時候亮起來的,敏銳如我都完全沒有發現!我們四人面面相覷了好幾秒鐘,我猛地轉頭問夏彤:「這個教室的燈一直亮著?」

  「沒有,從來沒有。我找到手電筒時,教室的燈都是暗的。而且你搜查其他教室的時候也發現了,這棟舊校舍沒有電。」夏彤斬釘截鐵地說。

  可偏偏這間教室的燈亮著。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棟樓的每一間教室,只要是我在搜尋,自己的的確確都有按電燈開關。舊校舍的所有燈都不亮。

  怪了,沒有電的情況下,六年二班教室,為什麼會亮?這代表什麼?

  「夜不語,那逃進來的傢伙也不在六樓。我們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他,難道他從我們不知道的某個路徑逃掉了?」梅雨不時擔心地往頭頂亮著的電燈看。

  「不,他肯定還在這棟樓中,只是躲得很好。梅雨,沒有誰比我們更瞭解舊校舍。這裡沒有別的出口。除非他跳樓。」我輕聲道。

  舊校舍和黑暗世界的邊界交融得非常詭異。樓前尚且還有一塊不大的操場,但樓後隔著教室的玻璃,便是黑暗的風景。沒有人有勇氣打開窗戶,畢竟光明和充滿怪物的黑暗,只剩下那薄薄的一層玻璃來維繫著而已。

  如果推開窗戶想要跳下去,那麼跳入的根本不是充滿光明的安全地帶,而是遍佈危險的黑暗。既然那個人寧願逃進舊校舍也不願進入黑暗世界,那麼用膝蓋想也猜得到,他自然不會冒危險跳樓。

  「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情,疑點太多了。還是來整理一下頭緒吧。」我示意大家找凳子坐下,從口袋裡掏出一本記事本,用筆劃了幾根線條,重重地寫畫起來。

  「我按照先後順序,把發生在我們兩組人身上的怪事都整理一下。希望能夠找到什麼關聯以及黑暗世界的漏洞。哪怕只有一丁點線索,都對現在糟糕透頂的狀況很有幫助。」我看了梅雨一眼。

  「首先是十年前,我們十二歲,讀東坐二小六年級那年。一個早晨,我突然在這棟舊教學樓裡發現了一個黑影。那個黑影隱藏在黑暗中,只有光明才能驅散它。黑影被我打開走廊燈,驅趕到了六樓一班的教室。之後,我遇到了梅雨、嘉聯……等三個提早上學的同伴。」

  「之後的事情我就記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沒過幾天——」

  梅雨打斷了我,「是黑影事件的一個禮拜後。」

  我點點頭,將時間寫在了筆記本上,「一個星期後,在學校食堂打飯的學生髮現飯菜中參雜著古怪的石塊。石塊是一大塊被切小後放進去的,來源疑似舊校捨一樓的外牆。」

  「然後我似乎找到了某種證據,說服了校長,拆除了舊校舍。雖然我的記憶模糊不清,但是關於舊校舍的拆除,自己倒是還記得。」

  梅雨補充,「舊校舍拆除後不久,你叫上我們一起去行政大樓偷校長的手電 ,也沒說要幹嘛。又過了幾天,你就轉校了。轉校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說在這個小城市如果遇到怪事,就聯絡你。如果你失憶了,千萬不要告訴你失去的記憶是什麼。」

  說到這兒,梅雨嘆了口氣:「我不明白十多年前的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現在想來,肯定是有你的理由的。畢竟十多年後果然發生了怪事,你也確實沒有了那段記憶。」

  我沉吟了一下,苦笑。自己從來都為自己的智商驕傲,但是十二歲的我到底在搞什麼,我現在反而摸不清頭腦了。高智商和失憶混在一起,絕對是塊雙面鋼化玻璃,擱在明明看得到卻偏偏打不碎的兩面,讓我跨過去異常艱難。

  「十多年後,我們各奔東西。梅雨在藝匣私立學校當實習老師,發生了石碑時間。」我在「石碑事件」上,寫了時間——九天多前。

  「梅雨還記得小學時我離開的吩咐,費盡心思聯絡上我。而我回到這座小城的前兩天,萬聖節當夜。」我在記事本上寫了日期「兩天前」,「夏彤、嘉聯的地底嘉榮、她的同學倉扁和諺語到快要倒閉的藝匣樂園參加萬聖節狂歡派對。」

  「夏彤等人走入樂園的中國風鬼屋後,找不到出口。最後進入了黑暗空間裡。」

  「而兩天後,我回到了這座小城。梅雨帶著我和嘉聯去了藝匣私立學校尋找操場上不斷長出石碑的秘密,然後就再也沒走出石碑林,陷入了黑暗空間裡。」

  眼下的線索,就只有這麼多,時間線明確,但是主線不明確。所有的線索都是散亂的,根本連接不到一起。

  我皺了皺眉,看著筆記本上沒有多少行的線索,現有的資料表明,嫌疑最大的就是藝匣樂園。兩個出事的地點,都發生在了他們家的地盤上。

  用筆在「藝匣樂園」下方重重的畫了記號,我抬頭:「現在沒有網絡,我查不到他們家的狀況。不過嘉榮,你是本地富二代,應該對這個藝匣集團的董事會有所瞭解。介紹一下他們家的情況吧。」

  嘉榮猶豫了一下,「藝匣集團沒什麼可疑的,我家在這個集團有參股,也算是董事會成員。」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藝匣集團的總裁姓張,沒什麼文化,小學都沒畢業。由於前幾年規模擴張太快,導致最近現金流出問題,而像我們這些資方也不願繼續投錢進日落西山的建築業。但是張彪的女兒最近大學畢業從國外回來接手了藝匣集團,這次萬聖節狂歡派對就是她的最終一搏。失敗,藝匣樂園就會倒閉。」

  聽嘉榮的描述,藝匣公司挺正常的,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哪個。但僅僅只是一面之詞,我聽不出毛病,也限於無法用手機連網,更無法借用老男人楊俊飛的調查網,只能半信半疑。

  「下一個疑點。」我用筆敲了敲桌子,「十年前,我們在東坐一小吃進去的牆體是什麼?而十年後,長在藝匣私立學校操場上的石碑,又是什麼。它們之間,有沒有任何關聯?」

  這個問題一出,夏彤「啊」的一聲,立刻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操場上的石碑和你們十年前吃進去的牆體,有可能,是同一種東西?」

  親身經歷過整件事的梅雨也醒悟了,全身打了個冷顫:「對。我怎麼沒想到。十年前舊校舍外牆上突然出現的洞,和現在藝匣私立學校出現的石碑,大小根本一模一樣。」

  我點頭,「在你講述十年前的『外牆』事件時,我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或許當初摻入學生飯菜中磕破我們牙齒的石塊,就是分成了無數塊的某種『石敢當』。也就是現在藝匣私立學校操場上肆意滋長的石敢當碑林。」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舊校舍的牆體,會在十年後,在藝匣私立學校的操場上長出來?

  「我有一個問題。」在我思考的時候,高智商的夏彤提問了,「會不會藝匣私校跟你們的東坐一小是同一個地方?」

  還沒等我開口,梅雨已經搖頭了,「不是。」

  「確實不是。」我回答:「在我去藝匣私立學校的路上,就已經查過地圖了。東坐一小在東坐街上,距離梅雨實習的地方,直線距離至少好幾公里,是城市的東南方。」

  夏彤困擾道:「那也就是說,十年前和十年後的東坐一小和藝匣私立學校,表面上看時有關聯的。因為舊校舍的牆體,就是藝匣私立學校操場上的石碑。可地處位置又是沒有關聯,再加上我們去遊玩的藝匣樂園,梗在十幾公里外的城郊了。唉,這叫怎麼回事?」

  我緩緩地搖頭,「非要說沒有關聯,或許也並不是真的。當排除了一切可能後,最後一個可能性,就是真相。套用奧卡姆剃刀原理,最簡單的,也許便是最有效的。可 能,我們的思緒一直都陷入死角中,過於重視相似性了。」

  「什麼意思?」身旁的人都沒聽懂。

  我沒先解釋,反而轉頭問梅雨:「班長,十年前東坐一小舊校舍拆除後,建築垃圾放哪兒了?」

  梅雨想了想,「好像是運到了附近的垃圾進運場。 」

  「垃圾堆進運場在哪兒?」我瞇著眼,在筆記本上畫出了記憶中的城市地圖簡圖。

  「你的記性真的是Bug般的存在。這種東西都能記住,十多年後還不會忘。可本該記住的,你卻偏偏忘記了。」梅雨複雜的看了我一眼,指著地圖的一角:「在這兒。」

  她指的位置位於郊外,離城市十多公里處。

  夏彤和嘉榮同時驚訝道:「這,這就是藝匣樂園的所在地!」

  「再看看這兒。」我指著現在藝匣私立學校的位置,「這個地方沒記錯的話,十多年前是化工廠。這裡的土地被嚴重污染,本來是不應該建築學校和公寓的。但是由於城市化太快,污染地塊變成了極為優良的教育基地。藝匣集團大概把整個地塊的污染土都挖空了,通過了環境評測。但是土被挖走後,回填土就不夠了。」

  我在藝匣私立學校和藝匣樂園只見畫了一條線:「所以最有效的辦法,是將藝匣樂園剩餘的土回填進藝匣私立學校。」

  梅雨嚇出了一頭冷汗,「夜不語,你的意思是說,藝匣私立學校和藝匣樂園唯一的關聯,其實是土。它們都用了當年從東坐一小拆除的舊校舍的牆磚石塊和廢料。」

  「沒錯。」我點頭。

  夏彤歎服道:「這確實是最大的可能性。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疑惑,你們一直都在談論當初是四個小學生遇到了黑影事件。夜不語你、梅雨、嘉榮的哥哥嘉聯。還有最後一個人,是誰?」

  問題剛落,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從我的腳底冒了上來。我和梅雨面面相覷,對啊,怎麼自己一直忽略了,那最後的一個人?

  「你還記得他,是誰嗎?」我艱難得問梅雨。自己完全不記得那個人的名字模樣,只知道他存在。

  梅雨緩慢的抬頭,她的聲音在發抖,「不記得了。我只知道他是我班上的,很沒存在感。之後也跟我們一起行動了,可我偏偏想不起他的長相和姓名。」

  「我也一樣。」我嘆了口氣。

  他是誰?為什麼不光是我不記得,就連記憶沒出錯的梅雨,也忘了他的存在。這個人有那麼透明嗎?他的性格、他的一切,都隱藏在我們的回憶背後,如果夏彤不提醒,我們根本不會意識到一直以來,他都在我們身旁。

  「他都在我們身旁?」梅雨突然喊叫起來:「不!應該說,他都在我身旁,一直都在我身旁。」

  「什麼?」

  「他都在我身旁。」梅雨的聲音隨著驚恐越來越大:「你還記得我提過,我讀大學的時候一個人孤獨的快要崩潰了,那天是我的生日,聽到灑水車唱著生日快樂從我租住的地方開過嗎?我以為那隻是偶然,還很文青的感動到現在。現在想來,那個開灑水車的人,長相很熟悉。應該就是那個小學同班同學。」

  我瞇了瞇眼睛,難以置信, 「都那麼多尼娜了,你怎麼可能光憑長相,判斷出他就是那個人?」

  「所以我才會說,他一直都在我身旁。」梅雨打著寒顫:「小學畢業,國中、高中,甚至大學。那個人都不曾離開我太遠,一直都在我身邊,所以我才能認出他。可他實在是太沒存在感了,有沒有故意接近我,所以我記不起來。 」

  這讓我也怕了,你簡直在描述一個可怕的變態。」

  「但是單純的變態和現在詭異的狀況連結在一起,就不單純了。」夏彤抱著身體,她光是響了一下有這麼一個變態在身旁,都覺得毛骨悚然,怕得很。

  梅雨也抱著身體發抖,「這樣一想,似乎每到我生日的時候,都能隱約聽到有人在放生日快樂的歌曲。一直以來都覺得是偶然和幸運,恐怕都是那個不知名的同學在放給我聽吧。」

  那個人到底是誰?究竟是誰?為什麼所有人都不記得他?如果真如梅雨所說,他就是她身邊的一個影子,一直都在跟蹤她,卻不接近她。這種變態,又和現在的糟糕狀況,有什麼關聯呢?

  最主要的是,他是誰?

  十年前的我,為什麼非要失憶?難道不是和舊校舍、甚至不是和那個襲擊我的黑影怪物有關?而是和那個不知名的同學有關?

  會不會,我留下了線索,就是為了提醒自己,他的存在?他是怎樣的存在?失憶,性格透明讓你記不住的人。都是和記憶有關……

  我的腦子亂了,但是在亂過後,突然有了條明晰的線。無論如何,如果自己的故意失憶和這個男同學有關,那麼我留下的線索,肯定帶有隱喻色彩。失憶,記不住,黑暗,光明……

  自己猛地明白了些什麼,大聲道:「夏彤,把你手裡找到的手電筒給我。」

  我把遞過來的手電筒握在手裡,用力地拆開。裡邊,就在燈泡下方的集光罩下邊,更多的字露了出來。

  這就是我留下的線索,太好了。終於被我找到了。真相,就在眼前!

  就在我們要看清手電筒中自己十年前寫下的字時,突然,六年二班的燈滅了

  ——黑暗,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