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早在聽到張錦痛哭,而後又兩天沒有出現在學堂時,張綺便猜到有今日。

想她長相如此「平凡,」又還年幼青澀,任誰一看,也不會相信她能勾住蕭莫吧?

方方種種,張綺聽到那婢女的喝令,心中沒有慌亂。

她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也不慌亂,只是抬起頭,睜著一雙錯愕的,有點天真的眼看著大夫人,大聲說道:「祖母,阿綺沒有勾引蕭家莫郎。」

話一說出,剛才開口的婢女便是一瞪。張綺嚇得連忙低頭,只是低著頭後,她還忍不住嘀咕道:「阿綺長得又不美,他才沒有喜歡呢。莫郎愛的明明是錦姐姐。」

嘀咕聲透著少女特有的清亮,明明白白地傳到了房中幾人的耳裡。

大夫人低下頭,認真的盯著張綺。

眼前這少女,五官清秀,仔細看還透著一份精緻,雙眼也有神,膽子更不小,可惜皮膚微黃,使得整個人少了一種容光。

在這個時代,無論男女,他們論美,論的從來不僅僅是五官。在一個脂粉還很簡單,化妝只是偶爾點綴的時代,一個人由內透出的容光照人,才是美的關鍵。

這樣的長相,實連府中的婢女也有不及。大夫人微微蹙眉。

這兩天,張錦尋死覓活地鬧得厲害,那一頭,蕭莫又不死心,還令得蕭策都為他說合。

想到這裡,大夫人生生的惱恨起來。她以前找的理由,可以說過陛下,也可以說動蕭家其他人。可對於蕭策這種人,是完全沒用。

再則,一次又一次的解釋,她都詞窮了,總感覺有很多眼睛懷疑地盯著她。

想到這裡,大夫人的臉色陰沉了幾分!

這時,那婢女冷笑起來,「你沒有勾引?那你做了什麼,能令得一個大家郎君對你念念不忘,堅持要納你為妾?」

張綺咬著唇,小小心的爭辯道:「阿綺有才呢。」

聲音沒落,那婢女已冷笑著重重一哼。她的聲音很大,直把低著頭的張綺嚇得哆嗦了下。

接著,張綺臉色一白,含著哭音說道:「阿綺是真的有才,阿綺繡的畫,還有獻的琴譜,都得到了陛下的歡喜。那一日陛下把阿綺召見宮時,阿綺便聽到有太監在說,阿綺長得雖普通,可著實是個有才的。」

一口一個「阿綺」,清清脆脆間,便把她有才華,還有陛下覺得她長相平凡的事說了出來。

這些,大夫人有的知道,有的她不知道。聽著跪在地上的小姑子嚶嚶瀝瀝地抽噎著,大夫人閉上了雙眼。

看到她這個動作,眾婢便知道大夫人正在尋思,一個個肅手而立,也不敢打擾。

良久後,大夫人開了口,「把她帶下去。」

這是張綺第一次聽到大夫人說話,微帶點痰濁音。

大夫人坐直身子,淡淡說道:「和錦姑子關在一起。」

「是。」

兩婢上前,拖著張綺的臂便向外走。張綺也不掙扎,被拖出幾步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便回過頭來,清清脆脆的,帶著幾分天真和率性地叫道:「祖母,阿綺在鄉下聽過一個僧人說,陰虛火旺者,不宜靠近檀香木,說是容易導致咳痰動血。」

大夫人抬頭。

她對上了張綺清清亮亮,猶有稚子天真之氣的雙眼。

轉眼,張綺被拖了出去。

大夫人扶著一個婢女站起,威嚴地命令道:「把東蓮苑收拾一下,今天便搬過去。」

一婢湊近來,低聲道:「大夫人,不過一個幼女稚……」話還沒有說完,大夫人已轉過頭盯了她一眼,道:「姑且聽之。」

眾婢齊刷刷一禮,「是。」

關押張錦的院子,在離此不遠處。一進院落,一陣幽幽的哭泣聲便斷斷續續傳入張綺的耳中。

這哭聲,很悲,很絕望,聽著聽著,張綺垂下眉眼,第一次對張錦同情起來。

兩婢快速上前,一件堂房,一間寢房,還有一個放著淨桶和浴桶的小房間,小房間中另有一扇被鎖的門通往外面。

張錦正倒在寢房的床榻上,用錦被捂著頭,嗚嗚地哭著,開鎖落鎖,張綺進來,都沒有驚動她。

見她哭的絕望,張綺走到她身後,唇動了動,卻是什麼話也勸不出。

沒有誰比張綺更清楚,蕭莫這個人,對張錦毫無感情,嫁給他,未必就是張錦之福。停頓了一會後,張綺轉身朝外走去。

這時,張錦停止了哭泣,她回過頭,淚眼朦朧地叫道:「你是誰?」

「錦姐姐,我是阿綺。」

直過了一會,張錦才回過神來,她瞪大一雙紅腫的,儘是血絲的眼,沙啞地問道:「阿綺?你怎麼來的?」

「是祖母,她問了我幾句話,便把我與姐姐關在一塊了。」

「別叫她祖母!她一意孤行,寧可逼死我也不願意我與蕭郎在一塊,她不是我祖母——」張錦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她坐直了身子,伸出手扯住張綺的手臂,眼淚汪汪地說道:「是不是阿莫跟你說了什麼?他可有什麼交代?他知道我給關起來了嗎?」

一句又一句,目光中滿是期待。張綺哪裡回答得出,只是傻傻地搖著頭。

張錦見她搖頭,心下大惱,她把張綺重重一推,令得張綺向後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倒在地後,又嚶嚶地哭泣起來。

看著涕淚橫飛,一臉絕望痛苦的張錦,張綺猜不到大夫人把自己也關在這裡的目的。既然想不通,她便不想了。

回到堂房中,張綺靠著塌,懶懶地打起瞌睡來。

過了一會,一個婢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綺姑子,可有什麼需要的?」

一聽這話,張綺馬上站了起來,叫道:「我要上等的繡線還有……」剛說到這裡,寢房裡的張錦便是嘶聲罵道:「誰讓你們說話的?難聽死了!」

張綺連忙閉上嘴,而那婢女的腳步聲也逐漸遠去。

出乎張綺意料的是,在她以為不會有下文時,約莫小半個時辰,窗口遞進來一個包袱。

張綺連忙接過,打開一看,果然是滿滿一包袱最名貴的繡線和錦繡帛面的。

這些,都比她平素托張軒得來的還要名貴。

閒著無事,張綺便開始刺繡起來。

她知道,窗外不時有人在觀看,她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會傳入大夫人耳中。

她不知道大夫人是什麼性情,不過溫媼既然要她表現得「膽大些」,說明這老人喜歡直接明瞭的說話方式。也喜歡理智有定性,不膩歪的人。

身居暗室,這般靜靜地刺繡著,是張綺喜歡做的事。這個時候的她,可以摒棄那些揮之不去的擔憂,也可以忘記自己的出身,自己一天比一天長大的事實。

到了傍晚時,張錦哭的累了,已睡了一回,而張綺,也繡出了一角景物。

門鎖開了,兩個婢女走了進來。分別在房間裡布上飯菜,放上乾淨的水後,兩婢退了出去。

張錦坐在床頭,冷眼看著她們的動作,她顯然前兩天與她們歪纏過,這時的表情中,有著憤憤然。

「匡當」一聲,房門再次被鎖上,院落里外,又恢復了絕對的安靜。

看著那簡陋得令人髮指的飯食,對上沒有花瓣熱水,沒有舒適乾淨衣裳,無法洗沐的房間,張錦突然拿起塌上的玉枕,朝著張綺重重砸來。

事出突然,張綺避之不及,肩膀被重重砸了一下。她向後一倒,口中發出一聲悶痛。卻只是向後退出一步,沒有指責什麼。

張錦朝她白了一眼,罵道:「賤貨!」

張綺退到角落處,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沒有吭聲。

張錦的怨氣還沒有消去,她衝到几案上,把張綺的那份飯菜重重一掃,「匡當匡當」幾聲碎響中,飯菜碗筷撒了一地。

張綺依然低著頭,沒有動作也沒有吱聲。

這時,張錦明顯有點累了。她坐下來喘了一會氣後,突然轉向張綺,尖聲叫道:「賤貨!蕭郎這兩天與你聯繫了沒有?」

漸漸昏暗的光線中,張綺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

「沒用的蠢物!」

房間中,又開始想起張錦的抽噎聲。

許是哭得累了,一刻鐘後,張錦一邊流淚,一邊把她那份飯吃了個乾淨。

夜深了。

張錦發洩了一通後,又昏昏沉沉地倒在寢房的塌上。張綺縮在堂房的塌上,肚子開始咕咕直叫。

不過這不算什麼,她在外族家時,被餓被關那是常事。

轉眼一晚過去了。

又被張錦摔了早餐,還被她撕爛了繡帕的張綺,被兩個婢女悄悄帶出了院落。

她再次見到了大夫人,不過這一次,不是在那個檀香木屋,而是在一個遍地蓮葉的美麗院子裡。

望著恭敬地跪在自己腳下,被餓了兩頓又被打的手臂都抬不起,卻依然神清氣爽,臉上看不出半點憔悴和怨氣的張綺,大夫人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傳來,「阿綺是吧?你年紀小小,倒是能忍!」

大夫人聲音剛落,一個中年婦人也在旁邊冷笑道:「小小年紀,便藏得如此之深,怪不得能迷住蕭家莫郎!」

張綺抬起頭來。

她失落地看了大夫人一眼,慢慢低頭。喃喃說道:「阿綺四歲母親便故去了……外祖家雖然有地有人,衣食無憂,可阿綺是個沒姓沒父的,被打得頭破血流還被關起來,再餓兩餐,那是尋常的。」她知道,如大夫人這樣的大人物,是不耐煩聽她這樣的人長篇大論的。

用一種平靜而尋常的語氣說了這句話後,張綺底下頭來,「錦姐姐只是個直性的,她人不壞。」這句話,她說得異常堅決果斷,深信不疑。

大夫人也不知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話,瞟了一眼後,朝一婢點了點頭。當下,那婢清聲叫道:「去吧蕭家郎君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