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公主和李映這時,也是憤怒無比。特別是秋公主,她本來還沒有想得這麼深,聽到鄭瑜一說,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蘭陵王此舉,純是為了懷中的美人才去震懾眾紈褲也是,平素他雖然不苟言笑,可不曾這麼狠辣可怖過還有,他當著這麼多貴介子弟的面,說什麼那賤婢是他心尖尖上的人,這與當著天下人的面宣佈有什麼區別?
為了一個美姬,他就這麼去甩一眾長大的同伴的臉子?便連青梅竹馬,共過患難的阿瑜,也不在意半點了?
阿瑜和自己等人,都是堂堂貴女,可這麼高貴的我們,在他眼中算什麼了?難道還真壓不過一個以色事人的姬妾?
一時之間,根於骨子裡的,對那些以色事人的狐媚女子的無邊痛恨,都湧出秋公主和李映的胸口。
想到氣憤處,秋公主咬牙切齒地說道:「阿瑜你別傷心,這裡是晉陽,一個小小的姬妾翻不了身去我這就回宮跟太后說道說道,你也跟你父親提一提,只要定下了婚事,那張姬有的是法子對付。」
有了這麼一曲,眾紈褲也罷,秋公主三人也罷,都沒有心情了。漸漸的,他們的馬車加速,離開了隊伍,率先入了晉陽城。
馬車中,張綺窩在蘭陵王的懷中,一動不動著。
在馬車駛動中,蘭陵王低下頭,他看著張綺一陣,突然說道:「剛才,你不怕?」便沒有被他突然殺馬的行為給驚住?
張綺白著臉點了點頭,「我怕的。」她摟緊他的腰,「想著你在,我又不怕了。」
蘭陵王雙臂收緊。
他的胸膛,確實很溫暖,不但溫暖而且有力,氣息也極好聞。有時張綺都想著,如果跟了另一個男人,她一定不會這麼依戀對方的懷抱。
想到這裡,她又蹭了蹭。才蹭兩下,感覺到臀下那處又硬了,張綺嚇得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她忍不住小聲嘟囔道:「大白天的……」大白天的,怎麼能隨時動情呢?真是的。
聽到她的抱怨,蘭陵王苦笑了一下。
這個阿綺,前陣子天氣睛好時,明明體涼如玉,今日這身子,
二個半時辰後,車隊離晉陽城不過裡遠了。
因陳使和周使一併到來,這一路上,齊帝已派了幾批人相侯,引著他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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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蘭陵王的車隊進入晉陽城時,天色早已入晚,那為了他們而特意打開的城門,在最後一人入城時,「滋滋——」一聲重重關合。
這便是晉陽城了。
張綺抬著頭,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北方名城。可惜天空已暗,除了街道兩側偶爾掛著幾個燈籠,便只有天空淡淡的明月光輝。
看著看著,她不由回頭看向坐在馬背後的蘭陵王。
他遠道歸來,卻無一人相侯……
感覺到她的目光,蘭陵王低下頭來,黑暗中,他雙眸特別明亮深邃,見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儘是溫柔,他溫柔一笑。這一笑,瞬時天地失色。
伸手把她摟緊,他低沉地說道:「可是冷了?回馬車中去吧。」
張綺搖頭,把臉埋入他的胸口,軟軟說道:「這樣甚好。」
「嗯,我不慣坐馬車,你現在習慣也好。」
張綺輕應了一聲。
兩人這般緊緊偎著低語,不知不覺中,已進入了另一條街道。這是一條主街,街道兩側儘是紅樓艷館,還有權勢人家設立的酒樓茶肆,是整個晉陽城出了名的銷金窟。
走著走著,極為突然的,前面一陣遙遠飄渺的鐘聲響來「咚——咚——咚」
鐘響只是三聲,卻悠遠而長,蘭陵王慢慢勒停馬繩,瞇著眼睛傾聽起來。
就在他停下腳步的同時,那鐘聲裊裊的禪音中,陡然的,一道清笛聲破空而起笛聲如月,破雲而來。隨著它清越高昂地響起,只見街道兩側,一盞,二盞,三盞,三盞……
一盞盞燈籠從遠處次第亮起,一直延伸到蘭陵王兩側時戛然而止。
街道兩側的燈籠同時大亮,照得天地間宛如白晝,彼時,那笛聲驀地一沉,一沉,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渺渺傳來的琵琶聲。
琵琶聲神秘流暢,帶著隱隱的感傷,彷彿在向來人訴說著別情……聽到這裡,張綺也不由一臉陶醉。
琵琶聲與笛聲一起一落,間有鼓聲點點,於無邊歡樂中,混合著禪音,又於天道飄渺中,帶上了幾分惆悵。
……
如同突然而來一樣,突然的,所有的樂音都消失了。只有兩側的紅樓艷館,酒樓茶肆的閣樓上,再次燈光大亮。幾十個衣袂翩翩的美人出現在燈火下。
伴在美人左右的,還有幾十個大袖翩翩,做士人打扮的漢族青年男子。
這些美人站在樓閣上,同時盈盈一福,最後,由那站在最中間的一位青年男子朝著蘭陵王深深一揖,朗聲說道:「精歌妙舞,猶需長恭一顧金戈鐵馬,向有蘭陵一舞得知蘭陵郡王今日歸來,我等特侯於此」
他的聲音一落,眾美人同時嬌聲齊喚,「還請郡王一聽」
聲音落下,樂音再起。這一次,於漫天響徹的鍾、磬聲中,夾上了飄轉而來的琴瑟之音。
與之前的音樂不同,這一次的音樂,華美而盛大,開闊且遼遠。就在樂音隨著寒風飄蕩而來時,兩隊身著霓霞舞衣,修身長頸的美人翩躚舞來,居然就在街道兩側,圍著蘭陵王舞了起來。
她們如扇般舞聚,又一分而開。於那中間,一個宮裝美人冉冉升起,卻是數十個美人把她舉到了空中。
於數十個美人舉起的銅盆中,嬌小精緻的美人羅足纖纖,在空中作著掌中之舞。而此時,樂音再次大作,明明是極柔極美的舞蹈,硬是添上了極剛極強的鼓樂和罄音。
就在那掌中美人冉冉伏下,向著蘭陵王深深折腰時,一個高昂響亮的男音破空而來,「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時之間,香風飄蕩,玉光緻緻,不知不覺中,原來安靜的,似乎沒有多少外人的店舖中,從窗戶,欄杆,還有屋頂處,出現了黑壓壓一片人頭。
樂音還有飄轉,美人已舞起了汗水。
張綺怔怔轉頭,呆呆地看著眼睛半合,眸光深邃幽然的蘭陵王是了,她記起來了。齊之蘭陵王,音容俱美,素喜舞蹈。由於他在這方面無與倫比的天賦,所以世人都在傳說,任何音樂,能讓蘭陵王顧盼了,方是上等之樂,任何舞蹈,能令得蘭陵王駐足了,才能登大雅之堂。
前一世時,齊國不管是宮庭還是民間,不管是雅樂還是俚曲,凡是上等之技,都喜歡在樂曲的名字上,標一個「蘭陵王」。如蘭陵王入陣曲,如蘭陵王春日舞,如蘭陵王賞月樂……
也只有宮上了他的名字,那樂和舞,才算是被上流社會,被主流社會所承認,才應該傳於後世。
至於這些人當街阻道,只為他一舞,卻是因為蘭陵王性子寬厚又事務繁忙,平日裡要為了此等事找他,殊屬不易,只有這種場合,他避不開便不會去避。
轉眼間,樂音轉渺,而眾美人也衣袂一卷,開始折腰後退。
她們恭敬地退到兩側。
那站在紅樓中間的青年深深一揖,緊張地問道:「郡王,此舞如何?」
蘭陵王低潤動聽的聲音傳來,「此舞何名?」
「陰山舞。」
「此詩何名?」
「敕勒川,不知作者何人,兩個月前才傳入齊地。」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可」
這個可字一落,陡然的,街道兩側,上下兩道,同時傳來了一陣歡呼聲。這歡呼聲混在少女們的笑聲中,特別的昂揚,讓眾人一下子回到了暖暖春日。
那紅樓中間的青年更是興奮之極,他衣袖一揮,大聲叫道:「諸位,這舞,以後便喚「蘭陵王陰山舞」
他這麼一宣佈,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傳來。
於歡喜中,侯在街道兩側的美人中,各走出四名首領,她們朝著蘭陵王盈盈一福,歡喜地說道:「郡王遠道而歸,妾等願一路相送。」
說罷,她們翩躚退去,就在她們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的同時,樂聲再起,同時隨著樂音響起的,還有朝著遠方延伸而去,次第燃起的燈籠光,以及一陣陣飄渺的歌聲,「瞻彼淇奧咦——」
「綠竹猗猗兮——」
「有匪君子,噫——」
「如切如磋兮——
「如琢如磨呀——」
「瑟兮掀兮——」
「赫兮喧兮——」
「有匪君子噫——」
「終不可諼兮——」
看那淇水之灣啊,有綠竹叢叢。 謙謙的君子啊,在那裡刻苦學習。這君子態度莊重,神情威嚴;姿容美麗得煥發出光芒,排場盛大顯出身份的高貴。 這樣有才能的君子啊,怎麼也忘不了啊歌聲婉轉,飄渺中,含著濃濃的讚美和癡癡的仰慕。這歌聲,一直綿延,一直綿延。這邊的數十美人的歌聲才落下,那一條街道,又是幾十個少年伴合而起,再次唱來。
這歌聲,和那次第燃起的燈籠光一道,一直送著蘭陵王等人來到了蘭陵王府外,才漸漸消失在天際處。
府門此時已經洞開。
蘭陵王摟著張綺,從馬背上跳下後,把坐騎交給管家,抱著她便朝院落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