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章
膽大

站在銅雀苑五樓上看漳水,只覺河水滔滔,渾濁而寬廣,那氣勢逼人而來。

張綺雙手技著欄杆,黑衣裳服在風中獵獵作響。那風捲起她的秀髮,吹起那深紫色的坎肩,似乎下一秒,連她的人也會被風捲入河中,再不復見蘭陵王瞟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扶住了她的細腰。

感覺到他身體的溫熱,張綺回眸衝他一笑,繼續專注地看著下面滔滔而去的河水。

「你在看什麼?怎地如此專注?」

「沒什麼。」張綺唇角蕩起一個笑容,懶洋洋地收回目光,「長恭,我們回去吧。」

蘭陵王深深地看著她,他發現自己變得很是無稽,竟想知道她每一個不曾說出來的心思。

過了一會,他說道:「還是再走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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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人站在冰鳳台頂上,看完了四周的景色,正準備返回時。只覺得一陣笑語聲從下面傳來,轉眼間,一行人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一群貴女,走在最前面的,是秋公主,李映二女,她們正與身後的夥伴說笑著。看到蘭陵王和張綺,她們同時止步。

就在這時,一個溫柔地清喚聲傳來,「阿秋,阿映」

叫喚聲中,提著裙套,跑得臉紅紅的鄭瑜,和一個英俊的青年,同時出現在樓梯間。

這青年風神俊悟,容止可觀,舉手投足間都雅秀逸,儼然一副貴公子模樣。

這青年叫楊靜,是剛剛逝去的宰相楊愔的次子。楊愔在李太后和婁太后的胡漢之爭上站錯了隊,雖執政多年,在朝野中備受稱讚,卻也被殺了。

不過,楊愔既死,罪不及家人,現在繼位的皇帝高演又是個寬宏有大志的,便重用了這個不論是外表還是聲望才學上,都像足了他父親的楊靜。

因家世所累,楊靜以前所定的親事已被退去。現在年已十八,卻沒有成親。而此刻,他這般亦步亦趨地跟在鄭瑜身後,儼然一副癡慕於她的模樣。

鄭瑜來到眾貴女身側,才看到蘭陵王和張綺,瞬時,她目光一僵,轉眼她垂下雙眸,朝著蘭陵王無聲的一福,在引得他看來時,安靜地退到一側。

見她神色惆悵,楊靜在其後溫柔喚道:「阿瑜。」他急步上前,站在她面前,關切地問道:「怎麼啦?」

鄭瑜沒有回答,只是抬眸看去。而楊靜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時,終於見到了蘭陵王,以及張綺。

見到傾城絕色的張綺,這楊靜連眉毛也不動一下。他只是朝著蘭陵王點了點頭,雍容笑道:「長恭好雅興。」

說到這裡,他又轉向鄭瑜,表情神態中儘是溫柔癡慕,只見他伸手牽向鄭瑜的手,「阿瑜,我們到那邊去看吧。」

鄭瑜沒有回答,她只是牽著他的手,跟著楊靜走向一側。在蘭陵王身前經過時,沒有人注意到,她眼眸一轉,悄悄地朝蘭陵王看來。

……與她期待中不同的是,蘭陵王便是看到了她和楊靜相握的手,也是神色不變……他淡淡地瞟了楊靜一眼,衝著鄭瑜略一點頭後,便摟著張綺,越過眾貴女,朝樓下走去。

這兩人乃絕代人物,站在一起氣場驚人。隨著他們提步,眾貴女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道來。兩人下了一層樓後,也不知那張氏說了一什麼,逗得他哈哈大笑起來。眼睛的餘光中,鄭瑜看到蘭陵王把張氏攔腰一抱,兩人親親密密地下了玉鳳台。

鄭瑜面無表情地甩去楊靜的手,走向一側。而這時,李映從貴女中走出,湊到她身邊後,不安地說道:「阿瑜,我不知道會這樣……」

鄭瑜淒然一笑,她低語道:「我早知道沒用……他這人便是如此,一旦捨棄,便是全捨,從不曾猶豫不決哪怕明知我於他前途有利,於很多男人的前途有利」這個楊靜,說起來還是獲罪之身。要想恢復到他父親時的榮光,巴上自己無比重要……這些整個鄴城的人都知道,都傳遍了,自己的家族中,也透露過與楊靜結親之意的……可他親眼見了,還是無動於衷李映見她笑得淒然,想了想後終是說道:「長恭如此沉迷美色,便有大才,也會廢了。阿瑜,你捨了他吧。他不值得你如此」她驕傲地說道:「我們的阿瑜,只要大丈夫」

捨了他麼?

鄭瑜看著樓梯下面,久久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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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兩人從遊園離開後,便直返王府。

剛剛回到府中,方老管事便急急趕來。也不知他說了什麼,蘭陵王帶了十幾個護衛,便策馬匆匆離去。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來到了郡王府外。

對著方老管事,一個內侍走出,尖聲喚道:「張氏可在?」

竟是特意來找張姬的?

方老管事一愣,行了一禮道:「在的。」

「奉太后旨意,見過張氏。」

方老管事心裡一緊,應道:「是。」

領著這群人浩浩蕩蕩來到正院,召來張綺後,那內侍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突然命令道:「來人,給這婦人掌嘴十五下」

什麼?

方老大驚,四周的郡王府護衛,丫環婢女侍衛,也是一怔那太監朝左右陰陽怪氣地瞪了一眼,尖聲道:「怎麼?太后的命令,你們也敢不聽?」

一陣驚駭中,早有兩個高大健壯的僕婦,在大搖大擺地走出,直直衝向張綺而去就在兩個僕婦來到張綺身前,伸手扯向張綺的手臂,準備拿住她時。一直安靜在站在那裡,便是聽到掌嘴命令,也無半分驚異慌亂的張綺,靜靜地開了口,「郡王說的話,你們敢不聽?」

語氣竟是與那太監的話一模一樣……不止是從容,簡直是囂張張綺所命令的,自然是一側的王府護衛郡王說過的話?

眾護衛一凜,同時從太后的威壓中清醒過來。是啊,他們郡王爺治軍,那可不是一般的嚴。他的命令一旦違背,怕是離死不遠想到這裡,他們齊刷刷上前一步,四面八方地護住了張綺。有兩個護衛更是重重扯開那兩個僕婦的手,還把她們朝後一推兩個僕婦踉蹌著站好,臉色同時變得鐵青那太監更是不敢置信的尖喝道:「你們,你們竟取抗旨?」他又轉向張綺,尖銳地叫道:「張氏,別活路不討走死路」現在還只是掌十幾個嘴,敢違抗,那可是連命也不一定保得住的面對那太監的憤怒,眾護衛齊刷刷臉上變色,而一側的方老,更是慌得白了臉。

就在這時,卻見張綺靜靜地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們站在她身後後,她上前一步,定定地看向這些宮中來人。

望著他們,張綺福了福,一襲黑裳在春風中飄揚,「還請公公回稟太后。便說我家郡王說過,他是皇室宗親,行軍打仗不過是興趣所在。有它,可以馳騁沙場,一償宿願,無它,天下間也沒人能短了他一口飯吃」

逾越的,自作主張地代替蘭陵王說到這裡,張綺又嚴肅地說道,「我家郡王還說,自古以來,君臣相得最是難能。他身為齊室之臣,有了君王厚愛,還要那高門大閥的妻室何益?」

這卻是表忠心了竟是直接說,為了向皇帝盡忠,願意做一個孤臣,一個全心全意倚賴皇帝的孤臣在這個時候,在太后下令賞她巴掌的時候,她正事不說,卻莫名其妙的,再一次自作主張地替蘭陵王說事在方老詫異的目光中,那太監瞪大了眼。好一會,他才尖聲道:「你這賤婢,好大的膽子」

他奉的命令只是前來給張綺十幾個巴掌,卻沒有想到張綺被人護著,巴掌打不成了。如今,張綺又莫名其妙地說出這通話,這,這是什麼情況?

聽到太監的呵斥,張綺卻是盈盈一福,「不敢」她嬌柔地說道:「不過是代郡王一答罷了。」

見那太監遲疑,似是還在猶豫著,是應該回宮傳這話呢,還是繼續執行太后的命令,張綺好心好意地提醒道:「公公,妾便在這裡……公公何不稟過太后再說?」

那太監瞪著她,想了想後,也覺得有理,當下他尖喝道:「暫且放過你,等咱家回稟太后後,再做主張。我們走——」

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滿懷疑惑而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方老大步走向張綺。剛走到她面前,張綺便回頭看來。

對上她明澈如水的雙眸,方老滿肚子要說的話,卻給噎住了:還是等郡王回來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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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監急急地回宮去。

剛來到宮門處,他遇上了從宮中出來的秋公主,鄭瑜幾位貴女。

看到那太監,秋公主雙眼一亮,她連忙示意馬車靠近,問道:「剛才可是去蘭陵王府宣旨了?」

見是秋公主發話,那太監馬上恭敬地回道:「回公主,是的。」

秋公主雙眼一亮,她急急地說道:「可有給那賤婦十五個耳光?」她的聲音歡喜得直打顫,「有沒有打掉她幾顆牙齒?」

她轉向鄭瑜,笑嘻嘻地說道:「阿瑜,你說這世上,有缺了幾顆牙還美麗著的絕代佳人麼?」

這話一出,一陣輕笑聲傳來。

也不等鄭瑜回答,秋公主又向那太監埋怨道:「你們動作也太快了,也不等等我們……真是的,這麼好玩的事情,怎麼能讓我們錯過呢?」

其實,是鄭瑜左拖右拖,令得她們遲了會……鄭瑜可不想張綺挨打時自己在現場,那樣,便是有十張嘴,她這一生只怕也不會被蘭陵王原諒了。而這些,秋公主自然是不會明白的,她也沒有必要跟她說明。

在眾女地期待中,那太監卻是苦著臉,他期期誒誒地說道:「稟公主,給攔著了,沒,沒打成」

「什麼?」

秋公主大怒,她尖叫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太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等他的話音落地,秋公主馬上冷笑道:「她還真敢說啊……快去快去,快點把這話傳給太后呸,她以為她是誰,竟敢越過長恭做這種主?」

便是李映,這時也搖頭道:「這個張氏還真是其心可誅她為了獨佔長恭,竟然編出這樣的鬼話來」

在兩女的譏諷中,鄭瑜也是嘴角扯了扯,她輕聲道:「她的膽子一直不小。」

另外幾個貴女,更是大聲譏笑起來。一貴女叫道:「就是要這般膽大才好,看看這次高長恭,還願不願意護著她那婦人都要騎到他頭上拉屎了當真可殺」

「就是就是。」

「真好笑」

此起彼落的嘻笑聲,譏笑聲中,沒有一女相信,蘭陵王真是軍事上的不世之才,他日後會在沒有任何外力的幫助下,僅憑不朽戰功便在朝堂中穩住腳。

更沒有人相信,對於自己的才華,蘭陵王本身是深信無疑的她們只是與所有的時人一樣,以為蘭陵王少年得志,僥倖贏了一二場。

有了這點軍功,再利用得當的話,他可以領著黑甲衛,統著私兵的威風一輩子當然,這種威風的前提是,一定要利用得當,如,有一個好的岳家,有一群擅長為他造勢鼓吹,幫他維護聲名的幕僚同伴幾女說著說著,都有些迫不及待起來。秋公主更是興奮地說道:「快進去快進去,記著要一字不漏地告訴太后哦。」她這個母親,是很疼愛高長恭的,只看她這一年老是把他掛在口裡便知道了。

如此疼愛蘭陵王的母后,一向最為子侄後輩著想的母后,一定無法容忍這種斷長恭後路的賤婢的以卑賤之身行大不韙之事,活該那賤婦找死當然,這不是關健,關健是,高長恭本人知道後,該是多麼的失望和沮喪這斷人後路,乃是仇家才做的事。想來,有了這一曲後,便是高長恭一時迷於美色,還無法清醒,那些閒言碎語,明嘲暗諷,也會幫他清醒過來的越是想,眾女越是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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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公主幾女地催促下,那太宮急急地衝入宮中。

皇宮中,太后和陛下正聚在一起說著家常話。聽到那太監回來了,太后微笑著向皇帝說道:「皇兒,昨晚上那個張氏的事母親聽到了,我不喜歡這種驕縱婦人。」想當初,她自己為了成就丈夫的功業,可是曾主動把正妻之位讓人的!

什麼?

皇帝臉色微變,他不安地問道:「母后……把她怎麼了?」

太后瞇著眼睛,瞟過他一眼後,抿了口茶慢慢說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賞了她十八九掌,打掉幾顆牙。」

什麼?

皇帝握著几案的手顫了顫,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一襲黑裳,驕傲清冷得無以復加的絕色美人。一時之間,只覺得口中苦得不成樣了。失神了一會,他對上母后盯來的目光,連忙低頭喝起酒來。

只是飲酒的過程中,那酒樽有點顫。

低著頭的陛下,聽到太后說道:「讓他進來。」

「是。」

不一會,一個腳步聲傳來。

在見過禮後,太后溫和地說道:「說吧。」

「是。」

那太監尖著嗓音,把到了蘭陵王府後所發生的事,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複述了一遍後在聽到張綺居然敢命令侍衛攔阻時,太后雙眉一豎,而皇帝卻迅速抬頭,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太監。

那太監低著頭,自是不知道兩個上位者的表情變化,他還在繼續說著,當他把事情原委一一說清後,大殿是完全安靜下來。

好一會,太后的聲音傳來,這聲音,沒有半點的火氣,「下去吧。」

揮退那太監,婁太后轉向皇帝,笑道:「我兒,長恭這個孩子,可以重用啊」剛才還勃然大怒,現在卻只有發現忠臣良將的歡喜。婁太后說到底,只是一個一心一意為了兒子大業著想的母親。

見皇帝皺眉不語,婁太后以為他不信,長歎一聲後說道:「皇兒,這世間聰明人總是太多,而那些聰明人,總是嫌靠山不夠多,勢力不夠大。如長恭這般,明明白白地想做一個孤臣的,滿朝沒有幾個啊」

婁太后說到這裡,由衷笑道:「長恭那孩子,自小便忠厚,現在看來,他這個忠字,已有先賢遺風」

對上依舊沉思不語的皇帝,太后慈祥地說道:「皇兒,那婦人……長恭有這愛好,便隨他吧。」她雖不喜那婦人,可一心為忠的長恭卻喜歡。料來,有自己在這裡看著,那婦人是出不了什麼亂子的,便任由長恭去寵著呢。自己只要關心皇兒的江山大業便可以了。

皇帝抬起頭來。

與一門心思相信蘭陵王的忠厚的太后不同,他這個時候,卻是想著:這話,當真是長恭說的,而不是那個婦人自作主張?

想來,大多數人聽了這話,都不會覺得,一個小小的姬妾敢代替自己的夫主說這樣的話。所以這話必定是蘭陵王本人的意願。可是皇帝不同,他見過張綺幾次後,總覺得,那婦人很不同,很不同……

雖是如此想著,他還是點頭道:「聽母后的。」

不僅是太后開了口,還因為,他剛才真給嚇壞了……他不想那婦人出事,順著母后便是最安全的。

「如此忠臣,皇兒何不放心使用?」

這是要他還權了。皇帝想了想,點頭道:「孩兒這就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