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
方老管事派來的護衛,急急攔住駛向城門的蘭陵王,湊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陣。
聽著聽著,蘭陵王蹙起了眉頭。
「郡王,你看?」
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側過頭看著天邊的太陽,良久良久,他低低地說道:「阿武。」
「是。」
「你說,這婦人太過聰慧,是不是很讓丈夫無奈?」
那護衛一呆,抬頭愕愕地看著他。
蘭陵王瞇著雙眼,望著那漸漸沉入地平線的金燦燦的太陽,輕輕地說道:「她測知了我的脾性底線,便這般一步一步的蠶食著……」那護衛聽得稀里糊塗之際,蘭陵王卻是不說了。他唇角一拉,慢慢蕩起一朵笑容來。
從小他便知道,對婦人,是不能太認真的……那種喜怒束之人手的感覺,太可怕,太可怕了少年時,他日日想著,如能見到母親,可有多好?他的母親,也會如別的母親一樣,對孩子溫柔慈愛,照顧備至吧?為了這種期待,無數次他坐在樹叢中,抱著膝頭,看著那大開的破門……他每日睡覺,都要抱著那件女式的花裳,也許抱的時候太多,等他長大,那花裳已破了兩個大洞,襟領處更是磨得花紋都淡了。他想,他該扔了它的,可是,每次剛把那花裳扔掉,總是一覺醒來,發現它又到了自己懷中。
那種感覺,真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待見到這個婦人,見到這個身份卑微,既青嫩又可見以後會有美貌的婦人後,他便想著,如果這一生,一定要跟一個婦人朝夕共處,那就選她吧。這般美貌,不至辱沒了他,這般聰慧,不至讓他生厭,這般卑微,不至於索取太多,讓他無力招架。然後,他再娶那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女子為妻,生育兩個傳承血脈王位的子女後,便帶著美妾,馳騁沙場之間,一償平生所願。
開始時,一切都是順利的。直到,他發現自己對原本中意的妻子人選,竟然感到索然無味時,他害怕了他這一生,永遠永遠也不想喜怒全束於一婦人。不想無數個春秋裡,都站在樹枝上,等著那個永遠也不可能出現的人,無數個夜晚中,只有抱著那花裳才能入睡……他絕不允許他這一生,一定要按自己早就計劃好的方式走下去……可現在,一切卻按照她計劃好的路線,在一步一步走下去。而他,似乎還不想反抗……
見蘭陵王出神,眾護衛便一動不動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蘭陵王戴上紗帽,朝那護衛阿武命令道:「知道了,你回府吧。」
阿武一怔,問道:「郡王,您不回府?」
蘭陵王淡淡地說道:「你先走一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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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個太監入宮後,秋公主等人,便浩浩蕩蕩地開向蘭陵王府。
望著敞開的王府大門,秋公主笑嘻嘻地說道:「阿瑜,這一場熱鬧,我們一定要看到哦。」
一個貴女也在旁笑道:「是哦,這場熱鬧,不看太可惜了」
她們就沒有見過這般膽大包天的姬妾她還真是什麼話也敢說啊,她們倒想看看,太后知道這事後,會有什麼反應,蘭陵王知道這事後,又有什麼反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駛入了郡王府。
方老管事剛剛送走宮中的內侍,又迎進了尊貴的公主,不由暗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那護衛阿武再跑一趟後,他佝著腰,老實地領著秋公主向主院走去。
主院裡,張綺正在春睡。
她躲在虎皮鋪就的塌上,睡在桃花叢中。一陣春風吹來,桃花一瓣一瓣的旋轉落下,有的灑在她的臉上,有的灑在她的頸間,至於那一襲黑色的裳服上,更是桃紅嫣粉的鋪了幾十朵。
張綺顯然睡得甚香,每有一朵花瓣落在臉上,她便唔唔兩聲,伸手胡亂一拂,還沒有拂到花瓣,又倦倦睡去。
美人春睡,乃人間至景
陡然看到這一景色,秋公主等人一木。
感覺到那熟悉的自形慚穢又湧出胸臆,秋公主怒得尖聲喝道:「真是好雅興啊,大白天的,還睡得這麼香」
她不說這話也就罷了,這話一出,眾貴女同時想道:剛剛誑走太后的使者,剛剛躲過太后的懲罰,剛剛撒下那等彌天大謊,她竟然睡著,還睡得這麼香?
突然之間,她們竟是想道:聽說那些魏晉名士,南地俊彥,向來把生死置之度外,有著把榮華寵辱都漫不經心相待的翩翩風度……這南地一個普通的小姑,竟也恁地超脫,直是把她們這些真正的天之驕女,都顯得粗野低俗,斤斤計較得可笑可憐了?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轉眼,鄭瑜便輕聲說道:「方老,張氏累了,你別喚她,我們便在這裡玩玩即可。」她一個姬妾,有那資格代替這府中的主人接待她們嗎?
她既開口了,方老管事便低頭應道:「是。」
正在這時,門外一陣喧嘩。
一個僕人急急跑來,朝著方老管事大聲稟道:「管事,有聖旨到了」
什麼?又有旨?
在眾女齊刷刷雙眼一亮中,方老額頭冷汗直冒,「可是郡王不在,快,快去叫郡王來。」
看到他要走,秋公主連忙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吧。」
「嘻嘻,是啊,看看是為了什麼事下旨。」
眾女七嘴八舌地應著,一邊說,一邊鄙夷地看向那邊塌上,扭動欲醒的張綺:她們倒想看看,在聖旨面前,她還能鎮靜到哪裡去?
見到這一行人,那前來頒旨的太監尖聲道:「蘭陵郡王何在?」
方老連忙上前應道:「公公,我家郡王奉旨外出,還沒回府。」
「張氏呢?」
方老一凜,馬上應道:「在,在,小人馬上就去喚她,馬上就去喚她」
「不必」那太。卻是揮了揮手,「咱家侯著郡王便可。」特意提到了張氏,卻並不召見。這下,秋公主等人面面相覷。
這太監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近侍,一直在書房行走,秋公主平素極難遇到他。
因為地位不同,這太監對上秋公主,連眼皮也不抬一下,渾然不似給太后傳旨的那個太監般小心。
而秋公主看到這太監,卻是心下直犯嘀咕。她轉向身後低聲說道:「張公公怎麼來了?」
「這個公公不對麼?」
「不是不對,是我皇兄啦,總是一些要緊的命令才由他傳達的。」
秋公主這話一出,鄭瑜蹙起了眉頭。
在眾人地等候中,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半個時辰後,一陣整齊的馬蹄聲傳來。不一會,風塵僕僕的蘭陵王大步走來。
他的墨發高高束起,俊美絕倫的臉上,彷彿會發光一般,顧盼之間勾魂蕩魄……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平靜以對的鄭瑜,這一見到他本人,心下又是酸苦交雜,眼眶直是一紅。
她連忙低下頭。
蘭陵王卻是沒有看到她。他大步走來,深深一禮後,恭敬地說道:「臣高長恭接旨」
他剛一動,張公公也動了。他不等蘭陵王這個禮行下去,便上前扶住。扶著他,張公公笑得眉眼彎彎,「郡王爺何必多禮?」
他捧出聖旨,恭敬地遞到蘭陵王手裡,笑瞇瞇地說道:「恭喜郡王,賀喜郡王」
什麼?
秋公主等人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疑惑地盯著張公公。
張公公在蘭陵王面前,不但笑容可掬,還一點也不賣關子,他笑嘻嘻地說道:「太后說了,郡王爺是個忠臣,陛下也說,郡王爺可用。這不,郡王統領過的黑甲衛和那一千私軍,又交到郡王手裡來了……」
張公公的話還沒有說完,鄭瑜猛然抬頭,青著臉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張公公,至於秋公主等人,更是驚得尖的尖叫,有的甚至不顧場合,都質問起來。
在這喧鬧中,張公公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伸手把虎符還給蘭陵王,張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歎著說道:「郡王好福氣啊……」
說到這裡,他也不顧怔忡著的蘭陵王,手一揮,笑瞇瞇地帶領眾人,離開了蘭陵王府。
直到張公公出了大門,眾貴女還驚在那裡。
她們這次來,是看熱鬧的。
可是,她們想看到的,被懲罰的對象,一直好夢正酣著……應該勃然大怒的蘭陵王,卻是歡歡喜喜地接了旨,得回了自己的人馬和私軍就在眾女傻在當地時,把聖旨收好,把放著虎符的盒子也收好的蘭陵王,抬頭向她們看來。
蘭陵王瞟了眾女一眼,雙手負在背後,淡淡說道:「諸位女郎如果無事,可以回了」
竟是絲毫不給顏面
秋公主等女,哪曾受過這種冷眼?抬頭想要說什麼,卻對上了衣袖一甩,自顧自離去的蘭陵王。
當下,眾女僵了半晌,才一會,李映才幽幽地說道:「他好似生氣了。」
秋公主冷笑道:「他心裡眼裡只有那個賤人,自然會怪我們」
這話一出,鄭瑜低低地說道:「我們走吧。」秋公主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站在原地叫道:「可是,剛才那旨意是什麼回事?」
「什麼回事?自然是我們估計了太后和陛下的心意」明明含著諷刺和隱怒,可這話從鄭瑜的口中說出,卻溫溫柔柔,讓人無法惱火,還心生愧疚。
如秋公主便是,她呆了呆,喃喃說道:「你是說,我們料錯了?怎麼可能?那賤人自作主張,抗旨不遵,膽大妄為,胡言亂語,不但無人怪罪,還令得陛下改了心意,把那些權利還給了長恭?」
她是不懂,真不懂不止是她,便是鄭瑜,也是不懂的這陣子奔波行走,讓她明白,要想把蘭陵王的權利要回,這事有多難她曾想,自己與蘭陵王成婚後,再借娘家的勢力,用上一年二年,一定可以成功的她什麼都想好了,就是沒有想到過,那個卑賤的,玩物一樣的婦人,輕描淡寫幾句話,竟然成功了?
一直到被扯著離開了蘭陵王府,秋公主還有喃喃自語。而別的貴女,也一個個低著頭,越是細思,臉色越是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