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憶——
「你真要下凡?」
「嗯。」他決心已定。
漫漫修行路上,他漸感力不從心。仙法到達這個境界後,無論他如何努力,皆不能更上一層,無從著力的感覺讓他一貫的清靜之心染上些許煩躁。
一日偶然發現自己竟有段塵緣未了,細看之下,是成仙之前欠下的某段恩情。於是他決定下凡報恩,了卻這段塵緣,或許就能夠找到修行的突破口。
白衣男子哼笑一聲:「你我一同成仙,至今已過千年,你向來埋頭修行,不知千年來凡間變化極大。現在被稱作二十一世紀的這座凡間,誘惑極多,且凡人皆不敬鬼神,自私自利——」說到後來已有些咬牙切齒,看到他挑眉,白衣男子警覺住口,很快又換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哼哼,紅塵萬丈,愛怨嗔痴,到頭來你可別把持不住,一頭栽進去,到時候莫說修行精進,連千年道行都……」
有如春日般明朗的男子不以為意地輕揚唇角,他知道白衣把他當作旗鼓相當的對手,他們幾乎同時成仙,仙法不分軒輊,白衣總想找他比試,但因仙界不允許隨意鬥法,而一直沒有機會。其實他並沒有較勁的意思,只是想追求仙法的更高境界。
若是此行功德圓滿……躊躇滿志地望著被雲霧隔絕的塵世,他眼裡的笑意更深了。
白衣男子愣了愣,而後喃喃道:「你……最好別隨便對凡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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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刷——
半夢半醒間,規律的刨木聲一直迴繞在耳邊。是每一天都會聽到的那個聲音……她安心地翻了個身。
正欲再度睡去,刨木聲停了,一度的安靜反而將她昏沉的神志拉回一些。
隱約聽到他去應門,不知與來人說了什麼,而後屋內再度陷入安靜。
忽然,「刷」地一聲,身上的棉被被人一把掀開,她反射性地睜開眼,看見他站在床邊,語氣平常地道:「林銀桂來找你。」
她飛快坐起,從他手裡搶回被子裹緊自己,哆哆嗦嗦地抗議:「你、你就不能用嘴巴叫嗎?直接掀棉被,害人家春guang外洩怎麼辦?!」
隨意朝她裹成球狀的身子瞥了眼,他哼笑一聲,對她的抗議充耳不聞,逕自轉身走了出去。
什麼意思嘛!她是有點點胖啦,可、可是不代表她就沒有春guang啊……
「臭石頭,爛石頭……」她嘴裡猶自嘀嘀咕咕,想起有人來找她,不太情願地伸出一隻手撈過床尾的衣服,在心裡默數一二三,一鼓作氣掀掉棉被,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
好冷!布料上的寒意滲入皮膚,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縮著脖子繞到屋後洗漱。
「你怎麼才起來?」許是等得不耐煩了,林銀桂循聲穿過堂屋,來到她身後。
她含糊不清的聲音從布巾後頭傳來:「大冷天的……又不用下田。」
「從未見過你這麼懶的。」銀桂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橫兩步避開地上蜿蜒過來的水,「我是來跟你說,我姐日子定了,十天後成親。明日你來我家一趟吧,我姐想在出嫁前跟村裡的姐妹再聚聚。」
她一愣:「這麼急?」金桂定親才多久?原以為村長家第一次嫁女兒,起碼張羅個大半年……
「是張家祖奶奶等不及,聽說都臥床半年了……」後面大不敬的猜測以眼神帶過,「所以想親眼看孫子娶妻。」
她點點頭,三兩下收拾好盥洗物品,快步躲回屋裡。
銀桂跟在後頭,看她縮手縮腳的樣子,忍不住皺眉道:「有那麼冷嗎?」天雖然還有些冷,但事實上都過了立春了。
「唔」了一聲,她轉進灶間,揭開鍋,果然一碗地瓜粥悶在裡頭,她眉開眼笑地端到桌上,意思意思地問:「你用過早膳沒?」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懶啊!」根本問得一點誠意都沒有,銀桂瞪著那個埋頭吃粥的女人,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林棗花,你這樣下去怎麼辦?」
「……嗯?」她往嘴裡塞了一大口,才抬起頭。
「你——」蓬亂的髮,圓鼓鼓的包子臉,厚厚的褐色棉袍包裹得像顆球般的身子,當然,不排除撐起衣服的「芯」本就類球型,銀桂只覺恨鐵不成鋼,「你這麼懶,將來誰會要你?」
「有石頭啊。」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銀桂耐著性子勸道:「就算你哥寵你,女人家也總要嫁人……」
「他哪裡寵我?」林棗花不可思議地嚷道,大家都瞎了嗎?那個男人平日裡只會欺負她。
「他還不寵你?連褻衣都幫你洗。」這女人根本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那是難得……」白綿綿的肉包臉上泛起紅潮,她訥訥反駁。也就是幾次月月來的日子,她一碰冷水就肚子疼,而那個男人又是個超級大潔癖,受不了髒衣服堆積,才會親自去洗,偏偏被村裡人撞見。哼,平日裡所有的衣物還不都是她在洗。低頭瞥見只剩小半碗的地瓜粥,連忙舉出他的一大惡行:「他自己吃素,居然也不讓我吃肉!」
銀桂沒好氣地道:「那也是為你好。你再吃肉,就要變成豬了。」
好過分……低頭又吞進一口粥,她委屈地暗想,這種連喝口水都會胖的身子也不是她願意,若不是某人左右不分,她本也應該是個風華絕代傾城俏佳人啊。
一口氣喝完粥,她舔舔唇,有時候真懷疑銀桂是不是被阿娘附身了,「其實……」她張口打斷銀桂的碎碎念:「既然我改變不了自己的模樣,就想辦法改變某個男人的審美觀好了。」在前世零碎的記憶裡,就數這句話最好用,她多年來飽受打擊的心全靠它才支撐到現在。
審美觀?什麼東西?銀桂一時住口,狐疑地看著棗花一臉正經的表情,而後眼裡慢慢浮起憐憫。
棗花這麼懶,還……有點傻,這輩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幸好,她還有個好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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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在送客了。
林三石收回大半心神,放下墨斗,木板上早已印出一條清晰的墨線,他彎腰抓起鋸子,熟練地沿著墨線裁切出想要的形狀,而後舉起木板對著光線,眯眼察看。
身後有人踩著滿地鉋花進來,他沒回頭,繼續撈過竹尺,比劃估量。
「金桂要嫁人了,十天後成親。」熟悉的女聲聽起來有點點興奮。
「嗯。」隨意應了聲,手中的竹尺換回鋸子,開始切四個角。
棗花繞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道:「我們要去鄰村觀禮,到時候兩個村子的人都來,你說,我穿這件好還是那件天青色的襖子好?」這也算是大場合了,最重要的是,喜宴上有肉啊!香噴噴、油滋滋的肉……她吞了吞口水,感覺那碗地瓜粥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
來回拉鋸的手頓住,他抬頭掃了她一眼,又是那種譏誚的調調:「青色的球跟褐色的球有什麼分別?」
她一愣,反應過來後瞪著那顆再次低下的黑色頭顱,緩緩撅起嘴。討厭,都是臭石頭的壞嘴,從小打擊她,才會害她自暴自棄變成今天這個模樣……哼,反正他是「自作自受」,再嫌也沒用!
見她杵在一旁發呆,他再次抬頭,不耐煩地問:「你很閒?茅房洗了沒?牛餵了沒?要是很閒,牛棚也去刷一刷。」
「……我肚子痛。」
他半個字也不信,連頭都懶得抬,直接道:「洗茅房去。」
這個……這個討人厭的傢伙!拳頭好癢啊……吸口氣,她正準備給潔癖石來個滿天飛沫神功,卻見他彎腰拿起一塊有點眼熟的木板,當下所有的抗議全部縮回肚子裡,草草拋下一句「我這就去」,便匆匆忙忙離開。
難得那個女人這麼乖順,雖覺有些奇怪,但他也沒多在意,繼續檢視手中的木板。翻過面後手勢一頓,他想他知道原因了。
林棗花到此一遊。
木板背面劃著歪歪斜斜的七個大字。
那女人從小到大沒什麼長進,就只會用這種幼稚的方式報復,這次又是為了哪樁?是報復他昨日逼她去撿牛糞?還是她已經發現她最喜歡的那件小褂被他拿來擦桌椅?
輕哼一聲,他拿起鉋子,利落地一推到底,字跡便淡了幾分。
哈,好笨哦,留下一滴淚,誰知道那是誰的眼淚啊,要是我,就在他心裡寫上某某到此一遊,識字的都知道我來過……女人指著電視哈哈大笑,而後轉過臉,笑眯眯地問,喂,你不是神仙嗎,我可不可以到你心裡去題詞啊……
鉋子再次緩緩推去,金燦燦的鉋花怒放、墜地。
沒當過男朋友?女人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沒關係沒關係,這個職業很簡單,先從牽手學起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們這裡把一男一女分開叫作分手?所以,要把我牽好,不可以隨便放開哦……
最後一下,木板平整如初。
果然,刻得淺的,都是容易抹去的……
隔壁傳來荒唐走板的歌聲,他垂下眼,掩去一閃而逝的恨意,俯身再拿起一塊木板。
實現了小小報復,林棗花心情大好,踩著想像中輕盈的腳步,哼著歌繞去屋後打水乾活,路過自己充當臥房的西屋,她倏地停住,腳跟一轉便鑽了進去——差點忘了每日的摸摸樂。
掀開屋角的大木箱,撈出最底下的一隻小盒子,打開盒蓋,裡面有一個紅布包。
她下意識先看了眼緊閉的門窗,才坐上chuang沿,將布包擱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掀開。層層紅布包裹下,是兩錠胖胖的小元寶,以及一串用紅線串起來的銅錢。
眉開眼笑地摸摸胖元寶,她又照例挨個數銅錢。
手指在冰涼的錢幣間靈活跳躍……七十四、七十五、七十……六。
圓鼓鼓的肉包臉上笑意慢慢隱去。
七十六枚。
這個數字已經停留近一個月了。
眉間拱起兩粒小黃豆。年前紅鸞星在村頭亮閃閃,幾家輪流嫁娶,禮金包得她荷包才鼓起又扁下去。雖說她絕不做賠本生意,可這些年來臭石頭什麼也不提,讓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提起那樁婚約……小黃豆變成大黃豆,到底哪天才能輪到她來收禮金?
家裡近一個月都沒有進賬了。攢錢這種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再這樣下去,她什麼時候才能實現貧農轉中農、中農變富農、最後變成地主婆的夢想啊?
更何況,家裡還有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大爺,她辛辛苦苦攢,他隨隨便便花,攢一個銅錢比從老虎嘴裡搶肉還難。
光是在家種種地、養養牛是發不了財的,她認真考慮是不是做點小生意,至於本錢嘛……這些要是不夠,她還有塊看上去挺值錢的玉珮。
摸著元寶給自己打氣,脫貧尚未成功,棗花仍需努力!起碼……先爭取明年雇個長工來幫她下地餵牛洗茅廁刷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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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冷……
冷冰冰的屋子,冷冰冰的被窩,冷冰冰的手腳。
躺平,趴臥,左蜷縮,右蜷縮……
受不了了!
她霍地坐起,掀被,下床,一口氣穿過堂屋,衝進他的房裡。
「進去點進去點……」沒等他反應過來,她拎起被角,迅速鑽進去。
「你幹什麼?!」林三石惱怒地半撐起身子,這女人難道想跟他擠一張床?她心裡到底有沒有男女之防?
「人家冷得睡不著……」儘管黑暗中看不清,她依舊擺出最無辜的表情。好暖和哦,果然男人就是比女人熱量多,嗚,她一身肥肉都白長了,連取暖這個唯一的好處都沒有。
他絲毫不為所動,皺眉冷斥道:「下去,男女授受不親。」
「今年真的好冷……」軟綿綿的聲音像在撒嬌。
「你可以生個火盆。」
前後掖好被角,她擺明賴到底,「你也知道,我受不了那個煙味……」
「那就再加床被子!」他瞪著她,黑暗模糊了她的五官,只有那雙眼撲閃撲閃的,顯示它的主人正在努力裝無辜中。
「早就加過了,可是都沒用,還是一點都熱不起來。」她從棉被裡伸出半根指頭,討好似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快躺好吧,小心得風寒。」
一把扯回衣角,他反而坐起身。
「喂!」她瞪著他的動作,下意識攥緊棉被。太過分了吧,她是真的冷得睡不著啊,不然幹嘛這麼低聲下氣地來和他擠。再說,他們倆還授受不親個屁!根本就是臭石頭自己自私、小氣、冷血……眼眶好像有點發熱,用力瞪他瞪他,看能不能把他的良心瞪出來!
林三石跨過鼓起的被窩,爬到床外側,而後回過身,粗魯地把她往裡推:「進去。」
見他再次掀被躺下,她眨了眨眼,「啊?哦哦。」囁嚅著往裡挪了挪,原來不是起來趕她哦……她尷尬低頭,假裝忙碌地把被角一掖再掖。
「只此一次。」他粗聲粗氣地警告。
「知道了。」藉著黑暗掩飾,偷偷白了這個死板傢伙一眼,她吸吸鼻子,嘴角卻無法控制地彎起。
拉好被子,他不耐煩地道:「睡覺。」
見她應了一聲後,果真乖乖閉上眼,不再動作,他也閉上眼,心中卻在冷笑,她以為他是好心收留她麼?他是在害她啊。這個民風保守的村子裡,像她這樣跟一個男人睡過一晚後,即使什麼都沒做,也注定這輩子嫁不出去了。哼,明天就把這件事洩露出去……
屋內安靜下來,她一動不動地朝天平躺著,閉上雙眼後,其他的知覺似乎變得敏銳起來。
他的床,他的被子,自然有他的味道。但這個男人是個超級大潔癖,天再冷都要洗澡,用的還是冷水,所以那味道淡淡的,鼻尖湊近仔細嗅聞,方能聞到……臉上無端發燙,一定是、是被窩太暖和了。
腳丫子偷偷互蹭了下,手腳熱起來後,凍瘡就有點發癢。身子躺得好僵,她悄悄睜開眼,轉動眼珠窺探隔壁的動靜。
半晌,她開始一點一點側過身,小心翼翼地,以免吵醒報復心重的某人。
好不容易翻成側躺,她無聲地吁了口氣,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
眼前是男人的側臉,難得可以近距離地端詳,雖然黑暗中只能看見個深色輪廓。
視線自額頭緩緩下移,爬過隆起的鼻子、嘴唇,然後是下巴……看了這個男人十幾年,她早已覺不出美醜,但她知道在別人眼裡,他的長相很普通,普通到……至今還沒有哪家姑娘會對著他臉紅。
九歲以前,她討厭死他了。
不單單是他害她丟了最好的命格……她曾經懷疑他們上輩子是不是有仇,他從小就愛欺負她,她報復回去,他就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直到九歲那年,那場大地動……
爹娘在那場地動中離世,從此她和他相依為命。
他還是愛欺負她,他還是嘴巴很壞,他還是有著嚴重潔癖,但是……
會以命救她的,也是他。
所以……所以……她勉強願意忍受他一輩子啦。
一輩子讓臭石頭欺負的日子……她無意識地嘆了口氣,唇角卻是微揚的。身子又蠕了蠕,挨到一條溫熱的手臂,暖意自心底泛出來。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頭靠著他的頸側,她緩緩閉上眼。
哼哼……從現在起她一定要好好保養,等他變成老公公的時候,換她欺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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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明明在被窩裡,怎麼還會覺得冷?難道石頭趁她睡著,又把她扔回自己床上了?
清脆的金屬碰撞聲由遠及近。
不對,是挨著的這條手臂冷硬如冰。想抬手探一下他的身子,整個人卻無法動彈。
怎麼回事?她有些急了。
一高一矮兩條人影由虛轉實,一步一步靠近,面容模糊,手中叮噹作響的是……鎖鏈。
撲通——心突然重重一跳。
兩人在床邊立定,高個子開口道:「是他吧?」
「這世的名字叫作林三石……應該就是他了。」矮個子盯著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才回答。
「真不容易……沒想到他逆世而上,躲到這兒來了。」高個子也湊近端詳。
寒意爬滿了全身。
這是夢吧?
一定是!不然她怎麼可能看得見?她明明閉著眼啊……
「若不是那次他進了廟,洩露了行蹤,恐怕我們還發現不了。」
廟?他的確從來不進廟宇,除了九歲那年……
「他也逍遙夠久了,神罰還等著他呢。」矮個子抖抖鎖鏈,寒鐵的清鳴穿透她的耳膜,直逼腦海深處。
心跳得飛快。這只是個夢這只是個夢這只是個夢……
「真不明白,好好的神仙放著不做,為了個凡人……」高個子嘀咕著舉起手中的鎖鏈,示意矮個子一同上前。
這是夢,只要睜開眼就好了……快睜開眼啊……快睜開啊……
兩人一起舉高鎖鏈——
她下意識地想伸手護住他,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一動不動。
不要!她想嘶喊,卻發不出聲,心跳劇烈得彷彿要躍出喉口。動啊!林棗花你快動啊!
「等等——」
鎖鏈停在半空,高個子和矮個子驚訝地看著憑空出現的白衣人。
「二位且慢,此人尚動不得。」白衣人語氣雖客氣,態度卻有些冷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他今生的命格較為奇特,涉及旁人……總之,仙界另有定奪,二位還是先請回吧。」
二人對視一眼,高個子猶豫了一下便恭敬回道:「多謝大仙傳話。既然如此,那……我二人這就回去覆命,先走一步。」
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遠去,白衣人也轉身,身形漸淡。
在影像即將消失的剎那,白衣人忽然回頭,目光準確無比地對上她的眼……
渾身一顫,她驟然睜眼。
屋內依舊黑暗,天還沒有亮。
四下里一片安靜,村那頭隱約傳來幾聲狗吠,很快沉寂下去。
沒有高個子矮個子,也沒有白衣人。
被窩裡很暖和,緊挨著她的軀體是溫熱的。
她抬起有些虛軟的手,緩緩上移,輕輕貼在他的胸口。
緩慢而規律的起伏。
那只是個夢……
緊繃的身子終於慢慢放鬆下來,她合上眼,整個人好似剛幹完一場農活,只覺十分疲累。
不甚安穩地再度睡去,墜入夢鄉之際,白衣人的臨走一瞥閃過腦海,眼皮突地跳了一下,而後黑暗淹沒最後一絲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