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高儼自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沉默片刻,便堅決地說:「以後這種事不會再有了。」

  琅邪王高儼是當今皇帝高緯的親弟弟。高緯與他父親高湛一樣,是個昏聵無能、只知縱情酒色的皇帝。他無心政事,對和士開言聽計從,更病態地倚重乳母陸令萱。高儼卻與他截然不同。高湛在位時,高儼小小年紀便成為北齊的權臣,代父行政。更有許多事蹟在朝中傳揚,令人嘖嘖稱奇。

  據說他的喉嚨經常患病,為了根治,竟要求太醫用鋼針直刺入喉,而整個過程中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一年他才十歲,聞者盡皆駭然。

  當年,高湛尚未傳位,高緯頂著太子的頭銜,無權無勢,這位琅琊王就開始侵權干政,處理政務時的老成決斷讓一干王公大臣莫不畏懼,那時的他也不過是個小小少年。

  高湛駕崩後,淮陽王和士開權傾朝野,內有胡太后和陸令萱全力庇護,外有一干佞臣襄助。高儼年紀幼小,羽翼未豐,終是鬥不過他,便只得暫且隱忍。這三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此時顧歡聽到琅邪王高儼竟然從鄴城過來,要見高長恭,便心中有數,他大概是想動手剷除和士開了吧。

  現在,高儼快滿十四歲了。他長得不似高緯那麼清秀俊俏,卻也是高氏皇族的正統嫡系,依然有著修長的身形、英俊的容顏,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柔韌與稚嫩。在管家慇勤的帶領下,他緩步走向正廳,眉宇間有著遠遠超越同齡人的沉穩與威嚴。

  高長恭一聽顧歡說琅琊王來訪,立刻急步趕了過來。

  高儼已經坐在正廳的主客位子上,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四周。這裡相當儉樸,根本不像是一位名聞天下的郡王的府邸。粉壁上掛著幾幅字畫,並不是出自名家手筆,看得出不過是應個景兒。幾處小幾上放著古樸的陶器,裡面插了些已經乾枯的樹枝,看上去卻別有一番風味。桌椅不過是普通的木材打造,都不貴重,上面鋪著錦墊,大方而實用。看來看去,也只有待客的茶具比較名貴,是出自磁州名窯的賈璧青瓷,薄胎,外壁飾有精美的蓮瓣紋,映著裡面綠幽幽的茶水,看上去十分誘人。

  高長恭急匆匆地進來,對高儼抱拳致意,笑道:「琅琊王大駕光臨,真是不勝榮幸。」

  高儼很欣賞高長恭,這時放下茶杯,對他擺了擺手,微笑著說:「你別跟我來這一套。我是王爺,你也是王爺,我是大司馬,你是尚書令,身份並不比我低。咱們是一個爺爺傳下來的,父親又是親兄弟,情分不同於他人。我在鄴城待得有些悶,就出來散散心,順便看看外面的兄弟。長恭哥,過來坐吧,咱們敘敘話。」

  高長恭便也不再謙讓,坐到他旁邊的主人位上。

  立刻有僕從送上茶來,然後退了下去。

  房間裡只有他們兩人,這是高長恭的規矩,除了有他特別吩咐之外,婢僕都必須迴避,不得聽聞屋裡人的談話。

  高家兄弟頗多,實在論不清楚排行,因此他們大多互相叫名字或王爵,關係特別好的才會稱兄道弟。高儼與高長恭雖然交往不多,但彼此都比較欣賞對方,又是血緣很近的堂兄弟,所以平日裡見面,高儼堅持叫他哥,也要他叫自己弟弟。

  高長恭笑著問他:「儼弟,你千里而來,可是有事要與愚兄說?」

  高儼神情未變,輕鬆地說:「確實是有些棘手的事,想找長恭哥幫忙。」

  「哦?」高長恭立刻正色道,「儼弟儘管說,只要愚兄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

  高儼閒閒起身,踱到門口,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四周,見侍候的婢僕都遠遠地站在廊下,不會聽到他們在屋裡的談話,這才回來坐下。沉吟片刻,他仍然謹慎地問:「長恭哥,這裡說話可方便?」

  高長恭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揚聲說:「高震,不許人接近此屋一步。」

  外面有人肅然道:「是。」

  高儼笑了,「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蘭陵十八騎吧?」

  「正是。」高長恭微笑,「儼弟儘管放心,有他們守著,不可能再有人走近,更不會聽到我們的話。」

  「那就好。」高儼雖然不再擔心,聲音卻依然很輕,「長恭哥,我大齊本來國力強大,名將輩出,使南朝賓服,周國膽怯,突厥不敢輕犯。可是,近年來佞臣當道,穢亂後宮,更唆使皇上不理朝政,擅殺大臣,陷害皇族,使外敵有機可乘,屢屢犯我邊關,佔我土地,掠我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欲消外患,必得先除內賊,否則朝廷堪虞。長恭哥以為然否?」

  高長恭心裡一震,表面卻依然鎮定自若。他思索片刻,便道:「儼弟所言極是,需要為兄做些什麼?」

  高儼看著他,沉聲說:「長恭哥,當年孝瑜哥和孝琬哥無辜枉死,都是和士開使的奸計。孝瑜哥提醒先帝,不讓他接近太后,卻被他懷恨在心,一味巧言令色,矇蔽先帝,肆意誣陷,這才使得孝瑜哥和孝琬哥相繼蒙冤,英年早逝。歸根結底,其咎均在和士開這個奸佞小人。長恭哥,小弟早就看和士開不順眼,現下,為了我齊國江山,為了天下百姓,小弟要除了這個奸賊,還請長恭哥祝我一臂之力。」

  聽到他提起大哥和三哥,高長恭便想起了兩位哥哥當年慘死的情形,不由得熱淚盈眶,哽嚥著不能出聲。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情緒才穩定下來。

  高儼也沒說話,只是溫和地看著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歉意。雖然嘴上不說,他對自己的父皇高湛的一些作為是不以為然的。

  沉默良久,高長恭輕咳一聲,低低地說:「儼弟打算怎麼除去和士開?他權傾天下,皇上與太后都對他極為寵信,還有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干佞臣佔據朝中要職,為他強助,要想除去他,只怕不易。」

  「我知道。當年睿叔想要除他,卻反遭毒手,此事讓我記憶猶新。」高儼臉色陰沉,目中閃爍著狠辣的光,「我打算倣傚他殺睿叔的計策,出其不意地擒下他,請旨誅殺。」

  高長恭想了一下,疑惑地道:「皇上會允准嗎?」

  「我有辦法。」高儼胸有成竹,卻未細說。

  高長恭便問道:「那你希望我做什麼?」

  高儼卻猶豫起來,過了很久,才含糊其辭,「我只希望長恭哥能支持我。」

  高長恭冷靜地看著他,輕輕地道:「我支持。」

  高儼沒料到他會答應得這麼爽快,不由得十分驚喜,「太好了。」

  高長恭卻沒他那麼樂觀,沉穩地提醒他:「和士開勢力極大,儼弟務必要小心。」

  「我會的。」高儼微微低頭,想了一會兒,才看向高長恭,「這件事若是做成了,太后肯定會氣惱,但那不足為懼,至於皇上……應該會念兄弟之情。不過是一個佞臣,難道比親兄弟還重要嗎?」

  高長恭默不作聲。當年,高湛為了和士開居然親自虐殺了與自己一起長大的高孝瑜,又親手杖殺高孝琬,很難說高緯會不會傚法其父,為了和士開誅殺自己的親弟弟。

  皇家,尤其是高氏,不但親情淡薄,而且很輕易便會痛下殺手,令人扼腕不已。

  高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眼神不由得一黯。

  過了一會兒,高長恭徵詢地道:「儼弟,愚兄有兩位結義兄弟,頗有見識,不如請他們來一起參詳一下,你看可好?」

  高儼有些意外,笑著說:「有趣,長恭哥是學那桃園三結義嗎?」

  「那倒不是。我們一見如故,便義結金蘭。」高長恭微微一笑,「我與他們乃生死之交,任何事都可託付。」

  「哦。」高儼聳然動容,「既能得長恭哥如此信任,那便請來相見吧。」

  高長恭立刻叫人去請顧歡和韓子高。高儼聽他在門外吩咐人,眼中若有所思。等高長恭回來,他便輕描淡寫地道:「原來長恭哥與顧小將軍也結拜了,這倒讓人意想不到。記得你在司州任刺史時,這位顧小將軍與和士開過從甚密。你到了青州,趙彥深在朝中上奏,要求調開她,和士開卻一力承當,竭力為她開脫,可見他二人關係匪淺。長恭哥,你確定她可靠?」

  「我以性命擔保。」高長恭斬釘截鐵地說,「儼弟,和士開勢力強大,朝中有多少正直的大臣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歡兒也是不得不如此。依她的性子,這是非常困難的事。她不圖名不圖利,卻要委曲求全,敷衍和士開,雖然我不知道確切的原因,但相信她都是為了我。」

  高儼注視著他,片刻之後,有些感慨地道:「長恭哥,你有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真是太難得了,許多人一生都不會有這樣的幸運。」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高長恭笑得很開心。

  說話間,韓子高與顧歡便走了進來。

  兩人穿的都是比較正式的便裝,一進門便對高儼抱拳行禮,「見過琅琊王爺。」

  高儼和藹可親地說:「快快請坐。」

  兩人這才抬起頭來,走到一旁坐下。

  高儼看清楚韓子高的臉,不由得一怔,隨即笑道:「長恭哥,我一直以為你是天下最美的人,沒想到這兒還有一位,與你不相上下。」

  韓子高謙遜道:「王爺過獎了。」

  高長恭愉快地說:「大哥自然比我好看。」

  韓子高微微搖頭,「外表不重要。」

  「對。」僅僅兩句話,高儼便對眼前的人相當讚賞,直覺便認為可以信任。

  顧歡沒有吭聲,只是坐在那裡,帶著適度的微笑。

  高儼看了她一眼,雖然仍有些不放心,但高長恭既然以性命為她作保,便覺得可以賭一賭,也相信她。

  高長恭把高儼的來意說了一遍,然後問他們:「大哥,歡兒,你們覺得如何?」

  韓子高對齊國朝中的事一向漠不關心,聞言便道:「我聽二弟的,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顧歡卻陷入了沉思。

  高長恭看著她,不解地問:「歡兒,怎麼了?」

  顧歡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投向高儼。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離座,跪了下去,「王爺,卑職有一言相告,很可能犯上不敬,懇請王爺先恕卑職妄言之罪。」

  高長恭哪裡見過她這等模樣,先就跳起來,過去相扶,「歡兒,你這是為何?」

  韓子高也同時站起身來,一個箭步守在她身旁,沉聲道:「歡兒,你有什麼話儘管說。有大哥在,不用怕。」

  高儼這才反應過來,起身虛扶了一下,「顧將軍快快請起,只管暢所欲言,本王不會怪罪。」

  顧歡這才起身,對高長恭笑了笑,「你別擔心,我沒事。你過去坐著,聽我說。」

  高長恭和韓子高猶豫了一下,便回身就坐,凝神注視著她,靜等她說話。

  顧歡一反過去那種活潑開朗、口無遮攔的模樣,正視著高儼,神情嚴肅,緩慢而清晰地道:「王爺,世上為何會有佞臣?並不是他們天生就喜歡諂媚,願意做無恥之事,引得萬人唾罵,遺臭萬年。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主昏於上,令他們不得不如此,或有機可乘,而抵擋不住誘惑。前事不究,只說今上,觀其種種作為,怎麼也算不得是有道明君。齊國正在迅速衰弱,而周國與突厥虎視眈眈,就連陳國也躍躍欲試,若是我們再不圖變革,後果不堪設想。琅琊王少而不凡,有雄才大略,正是齊國需要的理想君王。卑職認為,殺和士開只是治標不治本,即使冒險除掉他,還有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一干奸佞,朝中仍不會清明,國家亦不會振興。因此,以卑職愚見,琅琊王應當仁不讓,為我大齊再創百代基業,使突厥不敢南下而牧馬,周陳兩國只能力圖自保,再不能覬覦我國疆土。從此百姓安居樂業,四海昇平,天下歸心。」說到後來,她變得神采飛揚,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話,卻是慷慨激昂,氣貫長虹,極具感染力,讓聽者怦然心動。

  等她把話說完,屋裡頓時一片寂靜。

  高儼看著她,眼神不斷變幻,半晌沒有吭聲。

  高長恭驚得呆在那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韓子高先是驚訝,繼而微笑,臉上滿是讚賞。

  良久,高儼才輕嘆一聲,「顧將軍真是膽大包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韓子高立刻在一旁說:「我倒覺得她說的都是真知灼見。只有對肝膽相照的朋友,才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說出這樣的話來。」

  「是啊。」高長恭連忙點頭,「儼弟,如果你覺得不中聽,就當沒聽過,千萬別放在心上。」

  高儼笑著笑著,眼裡忽然流露出幾分苦澀,「長恭哥,我太羨慕你了。在我身邊根本沒有這樣的人。我對誰都得提防著,為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而你和顧將軍、顧公子卻可以坦率相見,真誠以待,實在讓人欣羨不已。」

  「對。」高長恭輕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卻有兩個,此生是非常滿足了。」

  高儼只自怨自艾了片刻,便控制住激動的情緒,冷靜地說:「顧將軍還有什麼高見,不妨一併說出來,我想再聽聽。」

  顧歡略一思索,便道:「我覺得,若是要名正言順,可以用清君側的名義,率軍進宮,擒殺陸令萱、穆提婆等佞臣,然後請當今皇上傳位於王爺,自去享受名酒美人、清閒富貴的生活,豈不是各得其所?」

  「那麼,和士開呢?殺還是不殺?」高儼目光炯炯地看著顧歡,認真地詢問。

  「我覺得不可殺。」顧歡侃侃而談,「和士開雖有結交奸佞等種種情事,但在國事上卻也頗多建樹,算得上是治世之能臣。近年來,觀其在朝中的舉措,對許多事都處置得宜,在國事上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朝中群臣多有與他交好者,若是殺了他,有可能造成混亂,使外敵有機可乘,反而釀成禍患。因此,我認為可暫且保留和士開之職,以觀後效。他是大臣,忠於的是皇帝,只要居上位者知人善任,揚長避短,就完全可以控制局勢,無論哪個臣子都弄不了權。至於穢亂後宮之事,只要斷了太后之念,其實也就了了。和士開位高權重,不知有多少人想巴結他,難道還會缺美人嗎?」

  在座的三個男子都是過來人。高儼雖然只有十四歲,卻已有侍妾數人及兩個兒子,還有兩個小妾已經懷孕,就要臨盆,對男女之事自然十分清楚。顧歡雖然說得隱諱,他們卻都聽得明白,胡太后已經三十多歲,又生過幾個孩子,早就徐娘半老,對男人並沒有多少吸引力,這也是高湛多年不再寵幸於她的原因。而和士開的權勢如日中天,有許多人都不斷往他府裡送年輕美貌的女子,個個都比胡太后迷人。只要是個男人,都不會棄明珠而選魚目吧?若是沒有忌諱,實事求是地說,只怕是胡太后纏著和士開,而不是和士開勾引胡太后。要是斷了胡太后的念想,和士開只怕會額手相慶。

  高儼對於自己那個不守婦道、毫無母儀天下風範的母后並沒有太多感情,之前痛恨和士開,也不過是他與母親勾搭成奸的事有辱皇家體面,也就是讓自己沒了面子,因此才欲除之而後快。此時聽顧歡冷靜分析後,他便不再固執,而是換了個角度來看待此事,頓感豁然開朗。他沉思著,緩緩點了點頭,「顧將軍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韓子高本來就與和士開無冤無仇,齊國之事也與他無關,此時從顧歡話中明顯聽出她有替那人開脫之意,便立刻隨聲附和:「在下也覺得歡兒說得有理。和士開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一個臣子,吃著朝廷的俸祿,為陛下辦事。如果皇上英明,用之得當,其實也是一大助益。」

  高長恭對此話倒也贊同,便對高儼道:「儼弟,我覺得歡兒提的那法子不錯,只是細節上要再行商議。當然,首先得是儼弟確有此意才行,否則一切都不必說了,儼弟就當沒聽過,我們也從此不再提一個字。」

  高儼聽得笑起來,「長恭哥也太謹慎了。你本是一代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洛陽一戰更是名揚天下,正該意氣風發,用不著這麼小心翼翼。」

  高長恭怔了一會兒,長嘆一聲,「只怕持身不謹,觸怒龍顏,招來無妄之災。」

  高儼自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沉默片刻,便堅決地說:「以後這種事不會再有了。」

  顧歡他們頓時聽出了他的意思,全都凝神看向他。

  高儼站起身來,淡淡地道:「我明日便回鄴城,妥善佈置。長恭哥,我想請顧將軍與顧公子與我回去,為我出謀劃策,你看行嗎?」

  「這……」高長恭有些為難。他不願意顧歡離開自己,更不放心讓她去鄴城。當年的傷害是如此深刻,令他永誌不忘。

  高儼立刻看出來,轉念一想,便道:「長恭哥,要不這樣,我先回去。你向皇上告個假,然後再與顧將軍、顧公子一起過來。」

  高長恭正中下懷,笑著說:「好,就這麼辦。」

  高儼非常高興,到底年少,還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但這讓人比較放心。如果他小小年紀便是陰鷙可怕之人,顧歡也不敢攛掇他篡奪皇位,擁他登基為帝。

  當晚,高儼便在刺史府用膳,鄭妃自然也來了,大家便閒話家常,正事一字不提。

  次日,高長恭陪著高儼城裡城外地轉了一天,看上去相當悠閒,似乎這位琅琊王就是出來遊山玩水的。為怕引人懷疑,高儼在河間縣待了兩日,然後才離開這裡,返回鄴城。

  等他走了,高長恭與顧歡、韓子高關在書房裡仔細商議。

  有件事高長恭不大明白,這時便忍不住問顧歡:「歡兒,如果我沒想錯的話,你似乎在維護和士開,是嗎?」

  韓子高也這麼覺得,卻沒說出來,只淡淡地看著他們。

  顧歡沉默片刻,聲音很輕很輕,「其實,和士開並不太壞。長恭,那一年……你是從和府把我接回來的……那天夜裡,皇上召我去見駕……是和士開救我出來的……如果不是他,我……」她住了口,說不下去了,呆呆地回想著當時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高長恭立刻伸手摟住她,安慰道:「你不用再說了,我都明白了。既如此,我與和士開的恩怨便一筆勾銷,我會想辦法保住他的性命的。」

  「嗯,我當初也對他說過,我欠他一條命,將來一定還他。」顧歡有些出神,「我們剛到青州不久,趙彥深便在朝中指責我媚惑你,有傷風化,奏請皇上將我調到北地邊關。和士開力排眾議,一心維護,又給我父親加官進爵,讓人不再非議我。這些情分,我都記得,終究是要還他的。」

  聽到這裡,韓子高便道:「如此說來,這和士開還是有些人情味的,並不是外界傳說的那樣。歡兒既要保他,我看可以。」

  「是啊。」高長恭對和士開的看法也略微改觀了,「其實,歡兒說得對,如果皇上英明神武,幾個臣子是翻不起大浪的。即便是奸佞小人,也得把那些手段收起來,以免招惹是非,對己不利。」

  「說得對。」韓子高笑著點頭,忽然看向顧歡,「歡兒,你怎麼不想著讓二弟當皇上?」

  高長恭嚇了一跳,「大哥休要如此說,我從來不曾有此妄想。」

  顧歡的思緒被引開了,便不再黯然神傷,微笑著說:「我想過,可看來看去,以他那性情,實在不適合做一國之君,只得罷了。」

  高長恭趕緊點頭,「是啊,我確實做不來。」

  韓子高忍俊不禁,理解地點了點頭。

  三人這才言歸正傳,把這件極為重要的事情反覆商量了好幾遍。

  過了幾日,高長恭便上奏朝廷,說自己身體不適,需要去鄴城看病,並休養幾日。

  高緯是個不管事的皇帝,只要奏疏放到面前來,不管是什麼,看都不看便一概在上面草草畫個「准」字。政務都是和士開在料理,高長恭想要回來幾日,自然算不得什麼大事,他也想見見顧歡,便立刻同意了。

  於是,高長恭對鄭妃說要出去辦理公務,便將她留在府中,帶著顧歡、韓子高與蘭陵十八騎回到鄴城。

  剛剛安頓下來,和士開便派人送了請帖來,邀請顧歡過府一敘。

  高長恭很是不快。顧歡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過去看看。高長恭自然不便攔她,只好囑她小心,派了四個隨從護送她過去。

  韓子高看出高長恭的憂慮,便道:「我陪歡兒去吧。」

  「那樣最好。」高長恭立刻點頭,「有大哥跟著,我便放心了。」

  顧歡卻有些擔憂,「大哥的外貌太過出色,在別處倒也罷了,可這裡是鄴城,有不少南朝的皇親國戚官吏百姓為避戰亂而在此定居,或許有人認得大哥。我怕和士開見了大哥後會起疑心,若是派人查探,恐怕就會令大哥的身份暴露,實在不妥。」

  韓子高卻道:「沒事。陳瑣已經與宇文護結盟,齊國與陳國便是敵人,就算有人認出了我,那又如何?你都說了,南朝有不少人來這裡定居,那我住在這兒,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並不突兀。只是,如果有人認出我,咱們對外便統一口徑,就說是我自己跑來找你們的,卻不可說出是你們去建康救我出來。」

  高長恭笑了,「大哥說得有理。歡兒,你就讓大哥陪著吧。放心,有我在,他們就算想把大哥怎麼樣,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動得了我。」

  「對。」韓子高含笑點頭,「堂堂的蘭陵王,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他們倆一唱一和,顧歡被逗得笑出聲來,便不再反對,與韓子高一起上了馬車,向和府駛去。